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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30:07 作者: 陳慶軍
  公審程狗子那天,廣場上人山人海,很多人都是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來看程狗子的笑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程狗子這幾年幹了這麼多壞事,終歸要遭到報應。也有心理陰暗的,他不是來看程狗子的落魄,而是來看在台下的「山佬」,看她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公社的領導和幾位公安威嚴地坐在主席台上,程狗子被繩子反綁了雙手,低著頭,全沒了往日的威風。人保組長宣讀了他的罪行後,兩個公安走上前台,解開了他手上的繩子,又給他換上了一副鋥亮的手銬。再後,就有人領著喊了幾句口號,他就被公安押著離開了會場。

  他被投入了監獄,坐了兩年班房。

  大隊通知了「山佬」,要她務必到公審會場去揭發程狗子,可她就是不去,這讓那些心理陰暗的人非常失望。她將自己關在家裡,悲慟地哭了半天,怨恨充滿了全身的每一個毛孔,怎麼就做出這樣不知廉恥的事來呢,這讓自己今後如何做人?她不願到現場看程狗子的狼狽相,畢竟那是自己的男人。也不願別人在她的身後指指戳戳,看她的笑話……

  「山佬」哭過後,心裡好受多了。想想自己的身世,再看看身邊的兒子,心沉穩了下來,自己再苦再累,也要把兒子帶好,她要等程狗子回來。

  這決心一下,「山佬」堅定起來,起身擦去淚痕,從容地掰開門,裝著沒事似的,干她該幹的事,但她的心裡一直在滴血。

  年輕的軍嫂,不是荷葉地人,就是她的丈夫,那個現役軍人,也不是荷葉地人。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程狗子和年輕的軍嫂都不可能有任何交接。但事情就是邪門,軍人家的祖上可能薄有家產,也有可能家裡重視文化,弟兄三人,老大在解放前念了多年私塾,但父母死得早,老二就大字不識一個。解放後,老三,也就是現在的現役軍人,念到初中畢業後,被招了工。出於對軍人的崇拜,老三又從工廠報名參了軍。家中現有三間很小的草屋,弟兄三人,兩人結了婚,沒有房子住,軍嫂就被大隊安排住到了荷葉地程昱秀家的糟房裡。

  弟兄三人,由大嫂當家,老三的婚姻也是大嫂一手安排的。事後有人說,老三對這段婚姻很不滿意,只是礙於大嫂的面子才勉強應了下來,但內心又覺得非常窩囊。他選擇了逃避,報名參了軍。

  這前後的兩種說法,境界就大不一樣了。前者是覺悟高,後者是逃避。但不論哪種說法,誰真誰假,都不重要,軍人兩年多沒回來探親這個事實顯得才尤其重要。

  二年多沒回了,可軍嫂的肚子卻日漸隆起,很快就要出懷了。

  沒有丈夫的遮掩,軍嫂的肚子大了,其中必定有隱情。這時,軍嫂慌了神,大嫂也跟著慌了神。為了掩人耳目,大嫂謊稱軍嫂得了血吸蟲病,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大肚子病,背地裡,悄悄帶軍嫂去外地看了一位民間老中醫。不是懷孕更好,要是,就請幾副中藥,讓這個孽種胎死腹中……

  老中醫一搭脈,然後嘴一咧,又雙手一拱,說:「恭喜,恭喜,小嫂子有喜了,還是個男孩。」

  這話從老中醫嘴裡輕鬆愉快地說了出來,這可驚壞了在場的這兩個女人。

  大嫂迅速付了錢,連客氣話都沒說一句,拉起軍嫂就往外走,中藥也不請了。

  兩人淒悽惶惶地往回走,越走越沒力氣。那時候農村還沒有引產一說,即便能引產,沒有大隊的證明,醫院也不可能幫你引產。這可怎麼辦!

  大嫂一氣之下,就抽了軍嫂兩個耳光,連罵了三句賤人。軍嫂呢,順勢就跪到了大嫂腳下,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個勁直往下落……她這是在哀求大嫂,救救她。

  見弟妹哭成了這樣,大嫂一時沒了主意,愣在了那裡。

  軍嫂哭是在哭,但她還沒忘了用淚眼不時瞄一瞄大嫂。

  大嫂愣在那裡不作聲,一臉的嚴肅……軍嫂看在眼裡,涼在心裡,覺得大嫂不可能原諒她了,就哭得更起勁了。這多多少少有點造作的高聲大哭,還是使大嫂緩過了神,紙終究包不住火,如何處理這棘手的事呢?

  三弟已二年多沒回來了,這小孩無論如何也和他沾不了一點邊,這可怎麼辦!

  大嫂再次陷入了深思之中……軍嫂的嚎叫聲,又讓她惱了起來,她隨手又給了軍嫂一巴掌,然後厲聲地說:「你這個賤貨,現在知道哭了,當初只知道快活,你要我怎麼辦?老實告訴我,這是和誰幹的好事,我找他算帳去!」

  大嫂的這一厲聲斥問,讓軍嫂停止了哭泣,和誰幹的好事,這能說嗎?

  沉默……

  「快說,不然我撕爛你的……」

  現在不是能說不能說的問題了,而是必須要說了。在大嫂的步步緊逼之下,軍嫂不得不說出了程狗子的名字。

  一聽說是程狗子,大嫂火冒三丈,推開軍嫂,就要找他去拼命。可她並沒能走開,雙腿已被軍嫂死死抱住了。

  大嫂很憤怒,噼噼啪啪用力抽打軍嫂抱著的雙手,要她鬆開手。可任憑大嫂怎麼打,軍嫂就是死死地不肯放手。

  她哭著說:「大嫂,現在還不是找他的時候,我還要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將這孽障打掉。」

  這絕對不是她要護著程狗子,而是要讓這事悄悄解決,絕對不能讓福林知道。

  一想到丈夫福林,軍嫂又大嚎了起來。

  她一邊哭一邊又哀求大嫂:「你就行行好,幫我瞞過福林這一關吧,要是讓他知道了,不知道他有多麼痛苦!」


  這話說到了大嫂的痛處,福林雖是她的小叔子,但由她一手帶大,心目中早已將這個小叔子當作了兒子。她不想小叔子有丁點兒傷害,只得嘆了口氣,俯下身子將弟妹攙扶起來,暫時忍下了去找程狗子拼命的打算。

  兩人都心事重重,大嫂的心裡猶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辛樣樣都有。這樁婚姻是她強行做了主,小叔子當時很不情願,不然他也不會從工廠里又去當了兵。是她先看中了這女子,做主讓小叔子娶了她,現在出了這攤子事,她如何向小叔子交待。軍嫂的想法就更簡單和迫切了,就是怎樣才能將這醜事掩蓋過去,不然真不知有何面目再活下去。要不是福林躲著自己,二年多不回來,也不可能出這攤子事。

  想到這兩年福林對她的冷遇,軍嫂的心中就充滿了惱恨……

  她不深刻反省自己,反而把自己現在出的醜事都歸罪到了福林,自己倒好像沒有任何責任似的。

  大嫂沒有將軍嫂帶回家,家裡實在太小了。即使大嫂要將軍嫂帶回去,軍嫂也不會跟她回去。她現在已沒了退路,當務之急就是要找到程狗子,讓他想想辦法,將肚子中的孩子悄無聲息拿掉。

  黃昏時分,軍嫂在程狗子經常路過的地方捕獲到了他,兩人前後腳的進了軍嫂的小屋。儘量壓低了聲音,軍嫂哭著說了自己的肚子已到了快要暴露的時候,要程狗子拿出個辦法來,不能再拖了。

  程狗子其實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不敢承認罷了。

  這次,從軍嫂的嘴裡一說出來,他就愁壞了。巨大的恐懼緊緊壓迫他,讓他喘不過來氣……破壞軍婚,可是犯法的事,是要坐牢的。

  自己的生活剛剛穩定,又有了兒子,老婆既漂亮又賢惠,自己卻要去坐牢。弄得不好,「山佬」還會離他而去,這就虧大了。

  程狗子恨不得將自己那惹事的東東,立即砍了下來。

  軍嫂在那裡也不好過,怕事情敗露了出來,福林要和她離婚。

  兩人愁眉苦臉坐在那裡都不出聲,但腦子裡卻在高速運轉,採用什麼方法,才能將這孽障東西,從軍嫂的肚子中請出來。這次,兩人的目標出奇的一致,在以後的近一月中,誰都沒有動過氣,相互配合,採用了各種所能想到的辦法,跳坑、吃藥、揉肚、胡搞,都沒能將肚中的小孩請出來。

  有次,程狗子還在黑夜中,單獨去了五仙廟。

  他十分誠心地跪在那裡,求神仙保佑他渡過這次難關。

  可這個小孩就是命大,不足月他都懶得出來……這樣,事情就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程狗子去坐了牢,軍嫂將小孩生了下來。

  事情敗露後,福林匆匆從部隊趕了回來,堅決要和老婆離婚。

  這時,大嫂又堅定地站了出來,說離婚可以,但須要踏過她的屍體。

  對大嫂的蠻橫,福林一下沒了脾氣,帶著滿腹的怨恨回到了部隊,賭氣好幾年都沒有回來。後來,福林轉業到了地方,婚離不成了,只能將就著過。

  夫妻倆一氣又生了三個子女,這事就算翻過篇了。

  程狗子出獄後回到了荷葉地,好在「山佬」沒有走,還和他過。之後,兩人又添了個女兒。

  那個被兩人稱為孽障的小孩,送給了人家,現在也已長大成人,模樣、性格與程狗子差不多。不需要DNA鑑定,就知道他是程狗子的兒子,只是他不姓程,而是跟別人姓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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