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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30:41
作者: 陳慶軍
爭標的當天,大隊請來了派出所的公安,還請來了信用社的工作人員,當然也會請來鎮上的領導。這樣的目的很清楚,就是怕爭不上標的人鬧事。現在,每個人都被這醜陋的河蟹搞得有些眼氣,有些抓狂,有些不顧一切,甚至會鋌而走險。
農村人的爭標方式和電視上播放的爭標方式有所不同,不是舉個牌子,寫上錢的數字,互相的加價,明碼爭標,他們採用的是暗標方式。這種方式符合農村人行為習慣,遇上不好定奪的事,常採用「拈鬮」的方式。這是一種古老而有效的方式,乾淨利落,贏得痛快,輸得服氣。暗標可以說「拈鬮」的另一種形式,願賭服輸。想爭標的人,只要將錢準備好,用黑色塑膠袋裝了,當著眾人面交到工作人員手中就是了。
開標的時候,工作人員開袋驗「票」,爭同一標段的人,不論多少人,誰的「票」多,誰就勝標。
那些帶著大把鈔票,懷揣了巨大發財夢的人,幾乎將身家性命全都壓上了,目的就是要爭到水面。這些來爭標的人,都認為一旦水面到了手,巨大的財富就會滾滾而來,再高的高利貸也在所不惜,「金子」般的河蟹,很快就能將高利貸還清,今後就等著數票子了。那時,幾乎沒有多少人考慮潛在的風險。
中上了標,高興得難以言表,激動得幾天都走不穩路。沒中標的,就十分沮喪,心中的痛楚難以釋懷,甚至難受到流淚。
這種巨大的心理反差,使得組織者感到後怕,感到可能有難以預料的結果。
錢多得要用麻袋來裝,銀行工作人員連夜清點,然後由公安、銀行工作人員,大隊的領導連夜將錢送到鎮上,立即存入銀行。到了這時,大家懸著的一顆心才總算落了地。
一切處理妥當後,這些押送鈔票的人,就開始了狂歡。酒成箱的上,煙整條的拿,直喝得東方發亮,才踉踉蹌蹌各自回家。當然,這些人的手中也不會空著,每人手裡都會拿著煙,拿著茶葉,還有補助。
有了錢,大隊的幹部活泛起來,三天兩頭到鎮上喝一頓,然後再搓上個熱水澡,興致來了,還會來幾圈麻將。三年不到,這近百萬的鈔票就不知了去向。村上什麼建設都沒有,就是裝裝門面的事,也一件沒做。
後來聽說,這些錢早就沒了,大隊又在拿印子錢用了,留下的這個窟窿,要等下次爭標時再補上,因水面的爭標是三年一個循環。
除了趾高氣揚,還有就是垂頭喪氣這兩種極端的情緒外,幾乎所有的人都相信,承包了水面的人就能發財,沒有承包到水面的只能眼紅。沒有人思考這股養殖熱背後是不是有風險,就連剛經歷過養殖珍珠失敗的人,都不以為然。要是真有那麼個理智一點的人站出來,以養珍珠的紅紅綠綠來說事,肯定不是被人譏笑,就是被人斥罵。
這打破頭爭標養蟹的事,和後來全國接連上映的炒股票、炒房、炒黃金、炒古董、炒票證……都一樣,哪一次都能使人瘋狂。但瘋狂過後,冷靜了下來,刻苦得痛心,只有極少的人在渾水中摸到了「魚」,富了起來,絕大部分人連「魚」影兒都沒見到,血本無歸。
一股養殖螃蟹的熱流在水鄉的土地上奔騰翻滾。所到之處,改變了人們的心態。一些得益的人,開始目空一切,連走路都有點癲狂,口氣大得嚇人。
程心明就見過一位養蟹的新貴,不知什麼原因,他和一位老師發生了糾紛。兩人開始還只是互不服氣,突然,那位養蟹新貴指著教師的鼻子罵:「狂什麼狂,一個月的工資能抵得上我半隻蟹錢?」
老師被這話刺激得精神有些失常,立刻就煞白了一張臉。他像被突然抽掉了靈魂一樣,面目呆滯,神情萎靡,默不作聲彎著腰摸著絞痛的心灰溜溜一步一步慢慢走開了。
估計這位教師,好幾天都會睡不著覺,會長時間的情緒低落。
這股養蟹的熱流,也改變了村民的精神生態,它激活了人們內心對財富的渴望,也改變了農民根深蒂固的戀土情結。原來在心中比金子還要珍貴的土地,在眼中漸漸黯淡起來,鄉情也被甩在了腦後。有的人因興奮睡不著覺,有的人因氣惱睡不著覺。但不管怎樣,一場養蟹的巨大風險,如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正悄聲息地吞噬人們的發財夢。
程順六是個鐵匠,在村東頭支了個鐵匠鋪,為當地的村民鍛打生活方面的金屬用具,如菜刀、刨刀、鐵鍬、鋤頭之類的東西。但有時也為當地的一些小型機械廠,粗加工一些零部件,過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生活。
鐵匠鋪已有些年頭了,在集體經濟的時代就有了。
年輕時,他受到過點挫折,結婚也就有點遲,老婆是外地人,有些愚笨。家裡的事裡里外外基本上都靠他一人,很有些辛苦。弟兄四個,他是老大。兄弟四個,個個都很精明,一對一時,不可能吃虧。可要是四人齊上陣時,情況就反轉了過來,基本上不上算。就像有些外國人評論中國人一樣,一個人是條龍,三個人就是一條蟲了。
弟兄四個,談不上團結,但也沒有多少積怨,只是不怎麼來往,各干各的。程順六在弟兄四個中,算是最忠厚的一個了,村上人大都願意和他來往,其餘三個,基本上避而遠之。
程順六也被這橫行的蟹搞得有些神魂顛倒,一天鐵打下來,渾身是汗,還掙不到人家一條蟹腿的錢,就對打鐵立時失去了興趣。他也想去養蟹,但條件不許可,結餘的錢也不多,不夠他爭標魚塘。印子錢不好拿,他也不敢大膽去拿。他家的情況,使得他不可能和別人一樣。
就在爭標的那幾天,程順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熄了爐火,將自己關在那昏暗低矮的小鐵匠鋪中,獨自想著對策。剛開始時,腦子中只想著爭標,去哪兒去借錢,去哪兒去拿印子錢。但這些想法,又被他一一否決了。他不像有些人糊裡糊塗的,覺得只要有了水面,養上了蟹,就能夠發財。他心中很明白,養蟹可能存在著巨大的風險,可以說是一場賭博,而且還是一場豪賭,搞得不好,本利全無,還可能欠下一屁股債。
可養蟹發財的願望,使程順六又不甘心,也不可能死心。
標,還是要想法去爭,錢呢?可錢從哪裡來?
程順六陷入到了苦思冥想之中……
後村有一個殘疾人,叫小二子,生活自理都有些困難,但他的腦子好使,干起了空手套白狼的生意。說白了,就是民間的地下錢莊。一些無力爭標的人家,家裡有幾個為數不多的血汗錢,暫時還派不上用場,就送到他那裡,讓小二子幫著放貸,他從中提取抽頭。將錢送到小二子手中的人,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戶,幾百元錢,最多一千元,都是從牙縫裡扯下來的血汗錢。這些人膽小,既想從橫行的蟹身上分一點點羹,又怕自己放出去了,收不回來。
按理說,正常人放貸,肯定比小二子放貸要好得多,至少上門要債去,腿腳要利索些。其實,這樣的想法大錯特錯了,國人常不按套路出牌,走的是偏鋒。試想一下,要是拿印子錢的人,出現了狀況,手腳靈便的正常人去討要,和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小二子去討要,哪個效果好呢?
這不需要論證,小二子要是心一橫,往借債人家中一躺,這對借債人壓力就可想而知了。這些小戶人家,看中的就是這一點,利息是少了點,但基本上保險。
小二子自從干起了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後,生活滋潤了起來,先後有好幾位婦女來和他過上了一陣子。遺憾的是,時間都不長。過去很多人同情小二子,預測他孤身一人,活不了多久。但這樣的預測都錯了,小二子比他的很多同齡人都活得長久,活得輕鬆。
程順六想到小二子,就一拍大腿站了起來,立即掰開門,整個身子幾乎一下沖了出去,連門都顧不得關了。他風風火火一路奔跑,可走到半道後,腳步突然慢了下來……這時,似乎有個聲音在他的耳邊不斷迴響,你要考慮好了……考慮好了……這聲音終使他停止了腳步,遲疑地站在那裡,心中打起了退堂鼓,覺得這樣做,風險太大了。要是虧了,那個小二子睡到了家裡……這一想,他吃驚不小,就不敢再往下想了,還是回去再想想其他的辦法吧。
回去的路上,程順六腳步沉重,好像腿上被人綁了兩坨鉛塊,拖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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