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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30:39
作者: 陳慶軍
即使按江浙商人這樣的說法,那小河蚌又從哪裡來?江浙商人說了,自己繁殖。河蚌自己還能繁殖,村民們不信,開始起鬨。江浙的商人又說,怎麼不能繁殖,我們那邊早就有人繁殖了。
原來河蚌也有兩種,一種為水蚌,另一種叫鐵蚌。
用人工繁殖河蚌,需要挖一口塘,塘中的水必須還是活水。繁殖水蚌,要用鰱魚作中介,將老蚌的籽附在魚身上。要是繁殖鐵蚌,就要用昂刺魚來作中介。這也是件殘忍的事,魚身上附了很多的小蚌,而且越來越重,最後竟由於游不動餓死了。
這麼麻煩,而且今後還是個未知數,很多那時想要躍躍欲試的人都打了退堂鼓。只有老歪一人沒打退堂鼓(不過,他老婆也不贊成,和他大吵了幾場),和江浙商人達成了一個協議,老歪挖塘,架線,買抽水機,江浙商人負責繁殖技術,賺了老歪六成,商人四成,賠了五五平攤。
水蚌的珍珠呈白色,價格要低些,上等的大約要一千元一斤。鐵蚌的珍珠呈淡紅色,價格要高出許多,上等的大約要三千元一斤。但水蚌收效快,餵過後,一年多一點就能出售,而鐵蚌的周期要長了許多,餵過後,要三年多才能出售。像是配合江浙商人似的,大喇叭里整天高喊珍珠項鍊,珍珠粉以及各種的保健功能。江浙商人晃動的身影,實實在在的鈔票,人們的心中不再平靜,開始了躁動……
老歪發財了,二年後家裡蓋起了樓房。這就不需要任何宣傳了。老歪的示範,就足以帶動很多人將自家承包的地挖成水塘,跟風搞起了水蚌的養殖。可養殖珍珠的風颳得不是很長,幾年後就偃旗息鼓了,一些後來跟進的人家,多多少少還是賠進了些錢,但遠沒到傷筋動骨的程度。但養殖珍珠的作用卻不容低估,一旦開了弓,就沒有回頭路了,人們的觀念,隨著這股珍珠養殖熱,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目光不再僅限於土地了,腦子開始活泛起來。一些人這時開始向外流動。任村的一個瓦匠,養珍珠虧了本,隻身一人去了無錫,幾年下來,成了包工頭。後來,他回在老家蓋起了又高又大的樓房。
這又高又大的房子,無疑向人們宣告,他在外面已經發了財。
榜樣的力量,有著無窮的魅力,很多村民們紛紛外出打工,漸漸就形成了一股南上北下的民工潮。這就是人們通常說的第一代民工,他們不但吃苦耐勞,而且還相當節儉。應該說,城市中的高樓大廈,寬廣馬路,燈紅酒綠的生活,都浸透了他們的血汗和辛酸。
…………
荷葉地不再鄙視手藝人了,很多的青年人,學木匠的學木匠,學瓦匠的學瓦匠,學篾匠的學篾匠,也有的通過找關係,乾脆到鎮上的鄉鎮企業上了班。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結果,土地在村民心中的地位開始下降了,也不太珍惜了。在外面找來了錢的,乾脆就在自家的承包地里做起了房子。
這個頭一開,很多人家都仿效,紛紛將房子建在了自家的承包地里,最後竟連成了線。再往後荷葉地發生的很多事情,源頭都可以追溯到這裡。
珍珠的養殖只是撬動了人們的思想,並沒有帶來多少實質的利益。當然,也沒有帶來多少的傷害。可這一波剛平,另一波又起,而且這一波可是洶湧澎湃,勢不可擋,很多人都被裹挾進去了。不管是自動進去的,還是被挾裹進去的,絕大多數人,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養蟹熱,旋暈了,也旋倒了,而且還跌得不輕,是傷筋動骨的那種,要用好多年時間才能將傷養好。
人傷了元氣。能笑而不倒的,可謂鳳毛麟角。
程旺德四十來歲,在荷葉地算是精明能幹的一位,兩個兒子已近成年,身強力壯。這樣的家庭,勞力多,田卻不夠做,最好的方法就是輸出勞力。可那時,家家戶戶都在土裡刨食,哪裡要得了勞力,他只得將目光轉向了水面。
水面在集體時代,歸大隊所有,單幹後,水面回到了村上,荷葉地有三條大溝。當時,人們的觀念還是在土地上,沒多少人在意水面,誰願意管水面,就讓誰管,條件是過年時,按人頭每人分發三斤家魚,這就算承包費了。
程旺德就按這樣的條件管了其中的一條溝。頭一年,他只往水中投放了一些家魚苗,父子三人有空就在水中尋錢,每天都搞些小魚小蝦到鎮上去賣。意想不到的是,原來上不了台面的一些水產品,像黃鱔、甲魚之類的身價這時卻陡然升高,而且還不愁賣。父子三人乾脆不抓魚了,只在溝中捕蝦子、抓黃鱔和甲魚,數量雖不多,但收入卻很高。
第二年,他偶遇了一位江蘇商人。那商人當面對他說:「現在的河蟹可值錢了,你這麼大的水面,要是養河蟹,早就發了。」程旺德覺得這是在開玩笑,這醜陋的河蟹,橫著走路的傢伙,冒著泡泡的怪物,過去一直無人問津的東西,能賣上好價錢?見他不信,江蘇商人覺得受到了輕視,就有些惱怒,就口氣強硬地說:「你不信?」
就是這樣的口氣,這樣的表情,程旺德仍是將信將疑。但為了緩和氣氛,他還是笑著說:「不是我不信,只是這鼓著兩隻小眼睛,吐著泡泡,橫衝直撞的傢伙,在我們這裡,實在沒人看得上。不但人們看不上,而且還恨死了它,到處打洞,只要見了它,都要將它弄死。你現在說這玩意兒,可值錢了,不要說我不信,恐怕這裡的人誰都不會信!」
這一說,江蘇商人明白了,這個人不是輕視他,而是孤陋寡聞,於是,他的臉色就緩和了不少,不再緊繃了那張臉,但還是非常認真地說:「我不是說假話,也不是騙你,我們那邊原來也和你的想法一樣。可現在不一樣了,好多人在這河蟹上發了大財。我要是有你這麼大的水面,肯定早發囉。」
經他這麼一說,程旺德覺得不會有假了,就打過去一支煙,討好地問:「這蟹都是野生的,數量極少,要是養殖的話,這蟹苗到哪裡去買?又怎麼養呢?」
商人這時賣起了關子,說:「這一句話兩句話也說不清,不如找一個地方慢慢說。這話一出,程德旺心領神會,立即邀請那商人到家裡坐坐。」
酒足飯飽後,商人就不再賣關子了,非常爽快地告訴了他到哪兒去買蟹苗,又是如何養殖。當然,在養殖方面,他也沒有實踐過,只是聽別人說過。
至此,程旺德深信不疑了,但做起來還是猶猶豫豫,總覺得這醜陋的河蟹不該值這麼高的錢。他又多方打聽,都說這事不假,這才下定了決心,去了外地,買回了蟹苗。
這些蟹苗比蜘蛛大不了多少,倒在木盆里,爬來爬去,像一鍋攪動的糨糊。
其實,程旺德並不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遠處的楊百萬比他動手還早,當然效益也比他高。不然,他哪來這「百萬」之名,這可不是浪得虛名。
「秋風起,蟹腳癢」,農曆八月一過,程旺德就開始了捕蟹。
那時候還沒有地籠,捕蟹用的還是絲網,頭天的傍晚時分,將絲網下到水中,第二天清晨去收。整整一個夜晚,總有蟹在遊動過程中,腳沾在了網上,它要是掙脫不開,就在收網的時候,被收了上來。這是件很辛苦的事,但那年的蟹價高的離譜,三兩以上的蟹買到了一百元一斤。這是個什麼概念,這一斤蟹的價錢,比一個工作了頭十年的大學生月工資還要高。難怪有人戲謔地說:「工作一天,還不如蟹腿上一根毛價錢。」
這樣的蟹價,嚴重挫傷了工作人員的積極性。原來總是趾高氣揚的鄉干們,在瘋狂的蟹價面前,突然失去了原來的張狂,原來的矜持,原來的派頭,心中陡增了些心灰意冷,也有了些酸溜溜的感受。
程旺德當年發了,沒有人知道他賺了多少錢。只知捕蟹期一過,他就自造了兩座高大的樓房,一個兒子一座,在荷葉地首屈一指。沒養蟹之前,他感到最頭疼的事,就是兩兒子娶媳婦的事。現在好了,樓房還在造的過程中,就飛來了兩隻金鳳凰。兩房媳婦輕輕鬆鬆搞定了。
蟹價高了,有人發財了,荷葉地很多人眼都紅了,憑什麼大家的水面,讓你程旺德一人發財!村上很多人嚷嚷著要將水面收回來,重新承包,誰出的錢多,就給誰經營。可還沒等村上動手,大隊先動了手,將所有的水面都收了回去,就連一些靠在村邊的小塘,原用來種藕的,也統統收了回去。
大隊這幾年日子不好過,能賣的都賣了,沒有一點兒可撈錢的地方了,不要說吃喝,連工資都發不出了。當然,這些人也有辦法,向民間拿印子錢來用,早就欠下了一屁股債。這下好了,醜陋的河蟹幫上大忙了,趁這個機會,將大隊的所有水面收了上來,由大隊統一來發包,錢自然就滾滾而來了。
這可是無本生意,只管數錢數得手發軟就是了。他們將水面分成了很多的標段,明碼標價,讓村民來爭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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