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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30:35 作者: 陳慶軍
  程心明在春節前才回到了荷葉地,他早就知道了荷葉地在興燈,也想早點兒回去看看,甚至還想參與到其中,遺憾的是他現在身不由己。領導不許,他就不能回去。可一旦回到了荷葉地,就立即參與到了玩燈的行列之中。不過,他玩不了燈了,只能幹些舉旗打傘的雜務。

  有些古俗,在這次玩燈的過程中,像是中了魔咒似的,又重新來了一次。比方說,有些村上的燈,必須在十五的那天,要到特定的村子去玩,十六那天才回到自己村子上圓燈。這是不收錢的燈,只要放放鞭炮,拿一對大糕就行了。荷葉地十五的那天,就有兩場這樣的燈,其中的淵源,連村上最老的人都不能說清了。只是說有這回事,具體原因不甚清楚。

  老人們擔心的仍是玩燈過程中的鬥毆,那可是群架,一旦打起來,非同兒戲,不說打死人,受傷的可就眾多了。上一次荷葉地興燈,就和鄰村幹過,這是由於兩村在過去放牛的問題上鬧過矛盾,後來就留下了心結。鄰村不但和荷葉地打過,也和任村打過。巧的是,三個村這次都玩了燈,這次可不能再幹了,一定要避免打架事件的發生。

  玩燈就怕兩支隊伍碰頭後順道,尤其是後期,臨近圓燈的時候,演出不多了,這時候要是碰上了,要是雙方都不相讓,都想超前過去,都想走大邊,幾句言語不和,雙方就會打了起來。

  所謂的大邊,就是順手邊,就像吃酒的席次一樣,人們賦予了特別的意義。有的人坐不上席次,就會吵,就會鬧。要不是賦予了特別的意義,坐哪兒不是吃呢?

  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的出現,各演出隊的領隊,都是各自村上會來事的中年男人,他們常先到達下一個路口,打探消息,通知自己的演出隊加快或放慢腳步,錯開迎面相碰的機會。但有時人算不如天算,荷葉地的馬燈還是和鄰村的龍燈在一個路口不期相遇了。鄰村的龍燈是經任村路過的,而荷葉地的馬燈是到任村演出的。雙方一碰上面,火藥味就很濃,兩邊的領隊攔都攔不住,很快雙方就扭打在一起,這是祖上過節的延續。

  場面相當混亂,打鼓的扔下了鼓,敲鑼的扔了鑼,吹喇叭的息了聲,舉旗的旗落了地,都紛紛往前涌,有頭被打破的,有折了腿的,但大多數受的還是輕傷,今晚的這場燈,玩不下去了,只能打道回府。

  好在雙方的領隊,都勒住了玩燈的人,避免了進一步的群毆。

  任村是鄰村回去的必經之地,他們都有些驚懼,剛和荷葉地打了一架,搞得任村的燈沒能看成,會不會遷怒於他們。聯想到祖上玩燈時,兩村已經有過過節,為了防止意外,鄰村領隊傳下話來,現在就偃旗息鼓,從任村悄悄過去。可任村不這樣想,不讓荷葉地來玩燈,就是不給任村的面子,早就派人盯梢了。

  鄰村的人馬剛一靠近村子,就有人發了一聲喊,一下竄出了很多人,衝上來就打。理由很簡單,龍燈從村上過,卻不敲鑼打鼓,這明顯是欺負人。

  這道理在玩燈的過程中,確實站得住腳。玩燈嘛,哪有進人家村子,不敲鑼打鼓的道理!

  鄰村的人本來就有些驚懼,現在又遇到了突然襲擊,四散而逃,哪還有什麼戰鬥力。跑得慢的,就挨上了一棍子。這次,鄰村的人吃了大虧,好多人被打的頭破血流。這就好像中了魔咒一樣,三個村同時興燈,總是以惹上麻煩結束,先是鄰村和荷葉地打,然後任村強出頭,將鄰村打得一塌糊塗。

  荷葉村為了報答任村的出手相助,第二天晚上早早就去了任村,而且只在任村演。那真是鑼鼓喧天,鞭炮陣陣,筒子聲不斷,鼓手打酸了手腕,鞭炮震聾了耳朵,演員跑軟了腿,吹手吹歪了嘴,圍觀的人喊破了喉嚨,拍紅了手掌。這場演出,簡直成了荷葉地和任村的狂歡節,大家盡情地玩,盡情地舞,不要說打架的事忘了,就連平時的不快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狂歡過後,任村大擺酒宴,各家爭著拉人,兩個「報馬」就被多家搶過,那個「騷搭子」更是被拉得胳膊脫了臼。這樣爭來爭去,也不是個事,任村主事的出來說話了,每家不得爭搶,由村上統一分派,派到誰家就到誰家。那些由於沒有分到自己想要的人去赴宴,心裡還老大不高興。

  酒席上大家開懷暢飲,許多人喝得酩酊大醉,已不聽使喚的舌頭,翻來覆去說的就是一句話:「我們兩村的關係,就是鐵!」有的說過了還嫌不足,再豎起僵硬的大拇指比劃比劃。

  圓過燈後,荷葉地有頭有臉的幾人開過一次會。有人主張將節餘的錢,按人頭分了,也有人主張將集資的錢先還了,將剩下的錢存起來,以便下次玩燈時拿出來再用。經過多次議論,最後大家的意見基本上得到了統一,將多餘的錢存起來,下次再用,以後就不需要再集資了。

  誰也沒有想到,這次興燈過後,又是幾十多年過去了,荷葉地再沒有興過燈。即使有人想玩,人也捏不到一塊了。當年的馬童,現在都已經四十多歲了,玩燈的行頭,要是沒有腐爛,也不知了去向,讓人保管的那部分錢,隨著歲月的流逝,也蒸發得不知到哪兒去了。

  現在,程心明偶爾也能看到玩燈,但只有那麼幾招,遠沒有達到那種神韻。這樣的玩法,不是湊個熱鬧,就是忽悠一下觀眾,擺擺姿勢而已。那種太平盛世玩燈的習俗,恐怕不會再來了,至少近期人們的心態,已不可能玩起這種需要通力合作的「燈」了。就像唱「山歌」需要氛圍一樣,玩燈也要氛圍。氛圍一變,也就回不到過去了。

  稍後,村民的精力不再是精耕細作增加糧食產量了,也不再僅限於在荷葉地謀生了。而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一心一意各自謀發展了。

  清末民初,一些有識之士,將眼光投向了西方,西學東漸,漸成了風氣。

  西學東漸的結果,使中國的學術、思想、政治和經濟社會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荷葉地和江蘇相鄰,與南京很近,不然也不會有朱皇帝在此建都的傳說了。這裡刮的是江蘇的風,可以說是「蘇風皖隨」。集體年代,在這裡奔走的大都是江蘇的匠人,他們幫人織布、補鍋,或是弄一些緊缺的木材。單幹後,有幾年不見了這些人的蹤影。現在,這些人又回來了。可這次來和集體時代來時的精神風貌大不相同了,那時,他們的生活比這邊苦,來此的目的就是搞到一些吃的,帶回去給嗷嗷待哺的家人填飽肚子。現在,他們是以商人的身份來的了,懷揣大把的鈔票,到此來收購珍珠。

  這些人的到來,荷葉地乃至周邊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首要的就是觀念上發生了變化,人們不在一心專注於土地,而是開始考慮別的經濟活動了。隨著江浙商人身影的增多,一股養殖珍珠的熱潮形成了。好在那時水面的管理比較鬆散,水面又多,家家都可以在水中養殖。這樣一來,各家田邊的溝頭,就插上了許多的竹竿,竹竿之間再拉上線,將河蚌吊在線上並浸在水中,遠遠望去,就像一片枯死的竹林。

  河蚌在水鄉很常見。夏天游泳時,小孩們常在戲水時摸一些水蚌。由於水蚌有很強的腥味,所以很少有人吃(現在不一樣了,認為是滋補品,挺貴。),大多是破開了,將蚌肉給鴨子吃。

  天然的河蚌中,很少能見到珍珠,偶爾見到了幾粒珍珠,也沒人把它當一回事——直接就扔了。

  江浙的商人來了後,說這東西很值錢,有多少收多少。這下,水中就熱鬧了,大人、小孩都到水中摸蚌,淺水處摸不到了,就到深水中扎猛子摸,可摸上來堆積如山的水蚌中,哪裡有珍珠的影子。珍珠沒找到,但好了家禽,天天有肉吃,個個撐得走不動路。

  這時,江浙的商人說了,天然的蚌中很少有珍珠,要想在珍珠上發財,就必須人工養殖。

  人工養殖!怎麼養?雖然這東西司空見慣,但誰也不知道養。這自生自滅下戝得不能下戝的東西,還人工養殖。

  江浙商人見說服不了大家,就托人從老家那邊帶來了一隻人工養殖的河蚌,當眾打開後,扒開蚌肉,裡面有許多顆晶瑩的珍珠。

  原來,天然蚌中有珍珠,是由於河蚌在吸食時,不小心將沙子帶入到了體內。這可怎麼辦?自身又沒有能力將沙子從體內排出,但異物又使它難受,好在它有一種特殊的本領,分泌出一種叫珍珠質的東西,將異物團團包圍。久了,就以沙子為中心,長出一顆圓圓晶瑩的珍珠來。這就像人的皮膚磨破了結痂一樣,都是自我調節的結果。

  江浙人真是聰明,他們研究了這個問題,又利用這個特點,搞起了人工養殖珍珠。一旦小蚌殼長到有成人的巴掌大小,就採用人工的方法,強行的往河蚌外膜中放進異物。這道工序,叫「餵蚌」。

  這樣做的好處是:產量大,到時能採收。

  村民們躍躍欲試,但機會總是青睞有勇有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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