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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30:32
作者: 陳慶軍
就在水生伯死去的那年冬天,田裡的收成很好,荷葉地突然興起了燈。不只是荷葉地在興燈,各個興燈的傳統大村都在興燈,像四大吳村的龍燈、周垛的獅子燈、王潭的板龍燈、張村的採茶燈,都是早些年間,當地有名的燈。
這裡過去有個習俗,年成好了,都會在夏季賽龍船,冬季玩燈,或者搭台唱大戲,以此來慶祝風調雨順,祈盼來年五穀豐登。當然,過去的賽龍船或者玩燈,有不少的惡習,最主要的就是鬥氣。有過仇恨的村子,常在相遇時會上演全武行,打傷或打死人的現象,並不是沒有。
荷葉村這一次興燈,距上一次的興燈,已過了整整四十個年頭。上次玩燈的那一撥人中,就剩下了一個「報馬」和一個「馬童」。當年的那個「報馬」,現在也有六十多歲了,村人想請他出來指導陣勢,他直說不記得了。「馬童」那時還小,頭十歲左右,根本就不知道陣勢。
這確實不能怪他倆,四十年過去了,誰能記得清楚呢?況那個「報馬」,平時就是個糊塗蛋,人又懶,就是記得,他也不想煩這個神!可偏偏別的村子都在興燈,最主要的「世仇」鄰村也在興燈,荷葉地豈能不興?為了不輸這一口氣,一班青年人吵著、爭著要玩……
幾個年長的且在村中有些威信的人一合計,決定先按戶頭集資,然後再到外村去請師傅。
這次的集資異常順利,幾乎沒有反對之聲,而且熱情都很高漲,這增加了幾個領頭人的信心。玩,就要玩最好的,顯示荷葉地與其他村的不同。派人到蘇州採購古裝衣服和鞋帽,在當地定購鑼鼓、喇叭、竹製品,還有諸如蠟燭、彩紙之類的東西。一班青年人則整天在師傅的指導下,進行著姿勢和套路的操練,腿練腫了,衣服磨破了,但沒有人喊累喊苦。
這一次,程心明算是長見識了,雖沒有親身參與玩燈,但確實看了不少的燈。像馬燈,獅子燈,龍燈,採茶燈,蚌殼燈……但無論是何種燈,都要經過開光、出燈、圓燈這幾個過程。
開光,全體隊員沐浴更衣,擺好香案,殺雞祭血,燒香叩頭,擊鼓鳴鑼,有的還請來道士,為燈點光,讓燈具有靈性。
出燈,首先要在本村表演個陣勢,然後才能到外村演出,所到之處自會有人接燈。接燈的那家,不但大開前門,而且還要擺上香案,家主三叩九拜。
接受了叩拜之後,才會再到廣場去舞,所經之處,又是鞭炮不斷,煙花瀰漫,場面十分壯觀。
圓燈,燈玩到正月十五後,就必須結束。在十六的這一天,表演完幾個陣勢後,由道士誦經作法,以示送神歸天。
儀式結束後,又是鞭炮齊鳴,這時玩燈的才脫下行頭,收拾乾淨。
到此,整個玩燈過程才算正式結束了。
荷葉地玩的是馬燈。據說民間玩馬燈的習俗,在春秋戰國時就有了。
馬燈的種類也不是單一的,有很多種,有三國馬燈、水滸馬燈、七仙女馬燈等等,荷葉地玩的是七仙女馬燈。
程心明後來發現,各種稱呼的馬燈,基本上套路相同,只是臉譜和裝扮不一樣。當然,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各式的馬燈中,都會出現一個手持大刀的關公,有的馬燈中,還會出現兩條旱船。旱船倒好理解,小丑的角色,讓看燈的人取個樂,鬧個笑。可拿著大刀的「關公」,就確實不好理解了,年代不一樣呀!七仙女和關公怎麼能聯繫到一起?
演員胯下的馬,都是用竹篾紮成的,分為馬頭和馬身,用布或彩紙糊在馬身外面,再用顏料在上面畫上眼、鼻、口,貼上鬃毛。演員的裝束則要和燈中的人物相配,穿的繡花馬燈服,類似於古裝戲中的戲服。荷葉地玩的是七仙女馬燈,裝束上又有些與眾不同,頭上披了長長的假髮,打著粉紅的臉,假髮上還有些不同的裝飾,演出時則還要扭動腰身。
表演通常在晚上進行,要的就是燈光效果。演出前,演員將竹製的馬頭和馬身固定在腰前和腰後,長袍罩面,看上去就像坐在馬上一樣。
這時,就有人走上前來,在馬頭和馬身中分別放置一枚或兩枚點燃的蠟燭。在這燭光的映照下,糊在馬頭和馬身上的半透明彩紙熠熠生輝,溫暖柔和的燭光,成了冬夜中的一道靚麗色彩。
有的人不是為了來看燈,而是為這條流動的靚麗色彩而來。
騎馬的表演者,每人後面都有一個馬童跟著,自然就成為了一組。馬童一手叉腰,一手舉著鞭子,跟著馬後面奔跑。而騎馬者,則一手舉鞭,一手提著馬頭。這需要騎馬者在奔跑中必須平穩,不能碰碰跳跳,否則顛倒了燃燒的蠟燭,輕則燒壞了坐下馬,重則燒壞了戲袍。
馬燈的表演形式,多以列陣表演為主,不須演唱。一般是「報馬」開路,眾角色魚貫相隨。他們踩著鑼鼓的節點前後左右穿梭,配合默契,銜接自如。場外的鞭炮聲、喝彩聲、高亢的筒子聲,時不時地響起。隨著鼓點的激烈,演員穿梭的節奏不斷加快,這時場上就像一片片紅雲在翻滾,在飄蕩,流光溢彩,看的人眼花繚亂。這時,哪裡還能看得出演的是什麼陣勢,就只知一班人在不停地穿梭,流動的燭光如螢火蟲般翻飛,很多人緊張得張大了嘴。要是雙「報馬」一同出場,那就更熱鬧了,有兩個圈子在場上穿梭旋轉,就像兩條行雲流水般的游龍在扭動,這大概是最隆重的演出了。
領頭的「報馬」,是場上的靈魂,高高的個子,肩上有兩張明亮的燭燈,這是區別其他玩燈者的標誌。他選在哪裡盤旋,就會在這裡略作停頓,並跺上兩腳,這時,場上的所有人都會心領神會,玩到這裡,就會在此魚貫穿梭,只有所有的人穿梭完了,才叫演完了一盤燈。但每次演的場次和每場的燈盤數,卻不是固定的,這與接燈的那家拿錢的多少有著直接的關係,那家給的錢多,演的場次就多,每場的盤數就會多些。要是哪個村子,接燈的人家特別多,幾場演出下來,演員們都有些吃力,特別是馬童,年紀太小,就需要休息。這時,不倫不類的旱船就派上了用場。一人扮成漁夫的模樣,手裡拿著槳,站在用細竹竿綁的並經裝飾了的船艙中,不停地作划船狀,動作相當誇張和搞笑。
這可以說是條紙紮的船,很輕,用繩子從兩邊固定在漁夫的腰上。
其實最搞笑的還不是漁夫,而是跟在旱船後面的那位丑角。他頭上戴著頂破草帽,腰上別著根帶子,身後掛著根尾巴不像尾巴,鈴鐺不像鈴鐺的東西,手中握著把很破的芭蕉扇。他像個花大姐一樣,一路走,一路做出各種誇張,滑稽、怪誕的動作來,而且越是誇張、滑稽、怪誕,人們就越叫好,巴掌由此都拍紅了。
這樣的丑角,當地人叫「騷搭子」,要是按普通話來說,就是不注意形象,很髒很糟糕,到處搭訕碰壁鬧笑話的那種人。
程心明一直都認為,方言有時確實比普通話精練、傳神,「騷搭子」三字,換成普通話,就冗長,而且還不能精準到位。這樣說來,方言仍然有保留、傳承的必要。
「關公」一般不參與演出,除非極其重要的地方。就是這樣,「關公」也不一定能到場,他太忙了,大多數情況,「關公」只參與一下收燈。通常情況,收燈都由「報馬」獨自來完成,在鑼鼓聲的暗示下,「報馬」站在場地的中間,不停地揮動馬鞭,其他人就邊演邊向「報馬」靠攏,依次將「報馬」團團圍在中間,這時,該場演出就結束了。
收燈如此,一場燈演出結束時也是如此。
扮關公的人,不但要個子大,而且還要穩重,最好有一張大大的臉盤。這樣,一旦打上紅臉後,手中再倒提著一把木製的青龍偃月刀,就顯得非常威嚴和神秘。
他雖然不怎麼參與演出,但對他的限制卻是最多,承擔的任務也是最繁重。
這一邊也是自成體系,荷葉地幾個德高望重的人,提著燈籠在前引路,他的身後則是一名「報馬」緊緊相隨,再後就是一個小型的鑼鼓隊。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到演出的村子去踩平和,祈求神明保佑平安。一旦「關公」進了村口,只要不出村,他不能說一句話,更不能讓青龍偃月刀碰上任何東西,要是失手將刀掉在了地上,或是無意中將刀刃碰到了什麼,那就不得了,後面的事簡直就無法收場。打架、吵嘴解決不了,賠禮、道歉也不可能解決得了。迷信的說法,這充滿殺氣的青龍偃月刀,要是碰了地,這個村子就不會平安,要死人的。因此,這邊接燈的村子,也不敢掉以輕心,一定會派人緊緊相隨,暗中監視著「關公」的一舉一動。
「關公」走村串戶,所到之戶,家家擺起香案,接受三叩九拜之禮,並收取額外的紅包,另外還有香菸,糕點之類的物品。請「關公」到家受香火的人家,不外乎這三種情況,一是和荷葉地是重親,繞不開情分。二是家中這幾年自認為運氣不好,請「關公」來改改運氣。三是家中有重大的喜事,如添了個大胖孫子,子女去當了兵,考上了大學等。但也有家中有考相公的,來求助於「關公」,希望能考出個好成績,金榜題名。
玩燈玩的是臉面,打燈帖的人就尤為重要,臉面小的人,燈帖就不容易打出去。這樣一來,就出不了燈,掙不來錢,更重要的是沒了面子,這尤其使人難堪。玩燈的這些日子裡,派什麼人,到哪裡去,這就很有講究,都要經過慎重考慮。當然,派出的人,為了自己的面子,也會使出渾身解數,努力完成打燈帖的任務。有的為了賺面子,不惜和親朋好友鬧翻了臉,嚴重的後來還不相來往。
荷葉地並沒有多少有頭有臉的人,但過去荷葉地積累的名聲,還是幫了這次的玩燈,打出的燈帖,一直還算順利……
圓燈後,一算帳,賺了個盆滿缽滿,更重要的是隨了那班青年後生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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