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鐵山礦務局

  石大慶服藥一個多小時後，藥效發揮作用。坐在輪椅上的石大慶舒展了一下腿腳，伸了伸手臂，感覺到身體舒服了許多，他站起身邁著穩健的步伐，走到了電腦桌旁。帶上他的二百五十度老花鏡，打開電腦，進入他的文件夾，瀏覽到一張合影照片，盯著照片上的一個人，呆呆地看著她，她叫柏衛紅。

  那是一次參加總廠企業管理培訓的全體合影照片，照片右上角寫著一九九四年九月。站在後排中間的柏衛紅，是一個可能成為他妻子卻被他錯過的女人，也是他的第一次出軌的女人，讓他難忘的一次性與情交相互融，沒有摻雜任何雜念的真情出軌。

  培訓班安排在風景秀麗的總廠療養院，療養院距鐵山市一百多公里，培訓班為期七天。鐵山礦務局安排石大慶和柏衛紅參加。石大慶接到通知後，由於手頭工作離不開，他並不想參加，準備換一個人代替他。正在他琢磨替代人選的時候，接到了柏衛紅的電話：「石大慶，局辦通知咱倆明天去療養院參加學習班，你知道嗎？」

  石大慶說：「知道啊，我正準備找一個人替我去呢。」柏衛紅下命令似的說：「石大慶，你聽著，你必須去。」石大慶莫名其妙地問：「為什麼？我又不歸你管？」柏衛紅說：「沒有為什麼，我就想和你一起參加這個培訓班。明天上午在集團公司總廠機關門口見面。」

  說完就撂了電話。

  此時的石大慶正在和張賢芝鬧彆扭，自己住在辦公室，這也是他第二次搬到辦公室住了。石大慶似乎明白了什麼，他突然興奮起來，埋藏在心底已久的那顆心就要綻放了，可他冷靜下來又感覺不對勁。

  柏衛紅可是雷福的老婆，自己和雷福既是同事，又是朋友。朋友妻不可欺，和她有一腿，自己成什麼人了？他亢奮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來。

  要說起石大慶與柏衛紅的情緣，還得從十幾年前說起。

  那是十幾年前的石大慶，剛剛走出校門的石大慶。

  鐵山市蜿蜒崎嶇的山區公路上，一輛解放牌卡車顛簸前行著，車後泛起濃濃的灰塵遮天蔽日，敞篷車廂上站著七八個身穿印著「鐵山礦務局」字樣工作服的人，人群中間摻雜了兩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

  兩個人穿著樸素，中等身材，白白淨淨的臉上顯得有些茫然，他倆是剛剛分配來的學生石大慶和詹廣利。

  初秋的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是晴朗炎熱，轉眼間陰雲密布，噼噼啪啪的雨點就下了起來。卡車是礦務局專門接石大慶和詹廣利來單位報到的，順便捎帶幾個返廠職工。見大雨襲來，石大慶急忙把隨身攜帶的一塊塑料布從挎兜里取出，蓋在自己裝著被褥、衣物的木箱上。他寧可自己身上澆濕了，也不能讓箱子裡的被褥受到浸濕，那是母親剛剛親手給他縫製的，里外三新一次都沒有用過。

  雨越下越大，車上的人無處躲藏。看到石大慶鋪在箱子上的塑料布，紛紛地鑽了進去。石大慶見大家淋得濕漉漉的衣服，擔心把水滲進箱子裡，可他們都是本單位的師傅，他又不好意思阻止，好在不一會兒就雨過天晴了。

  卡車停在一排紅磚房的一個房間門口，組織部幹事李艷從副駕駛蹦下來，大聲說：「到了，下車吧。大家幫著把行李搬進去吧。」

  石大慶和詹廣利進了宿舍，屋裡擺放著三張單人鐵床，那鐵床是用粗大的鋼管焊成的，想必在上邊做任何動作都不會晃動。

  嘈雜的聲音把睡在房間裡邊床上的一個人吵醒了，他只穿著一個大褲衩，趿拉著拖鞋就迎了上來，熱情地與石大慶、詹廣利握了握手，自我介紹說：「我叫雷福，在選礦廠工作。我聽說今天要來兩個大學生，就跟宿舍管理員說，讓你倆到這住。」

  石大慶見這個年輕人年齡好像還沒有自己大，可他說話的表情、動作就有一種老友相逢的感覺，沒有一點生疏感，石大慶說：「那太謝謝你了。」詹廣利也是連聲稱謝。雷福說：「你倆不用謝我，我還得謝謝你倆呢！」石大慶說：「謝我倆幹嘛？」雷福說：「去年我剛來的時候，這個房間就我一個人住，可是過了年又來了一個叫陳中樺的人，這小子家就在附近家屬區，可他不回去住，非要住在單身宿舍。別的宿舍人都煩他，就跑到我的宿舍來了。哪想到趁我上班時經常領女人的回來住，把屋子整得亂七八糟，噁心死我了。

  這不是嗎，聽說你們來了，我趕忙找管理員，把他攆走了。你倆放心吧，我已經把屋子裡外收拾得乾乾淨淨。」

  石大慶和詹廣利邊聽邊鋪床，當石大慶打開箱子拿出被子，展開一看，潔白的被子塗鴉式染上深淺不等的紫紅色，原來那裝被子的木箱子掉顏色。那隻木箱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石大慶家請木匠花了十幾天打造的。那時油漆很貴，木匠就用染料漆成給家具上色。

  染料屬於非極性物質，經過雨水浸泡，木箱上紫紅色透過縫隙流了進去。

  他看著眼前的被子，想起了臨走前，母親為了給她即將工作掙錢的兒子打扮得周全一些，執意要給他做一套新被褥。家裡沒有錢，母親和父親商量把家裡一頭還沒有長成的小豬賣掉了，才給他做了這套被褥。

  雖然並不是什麼大事，但是想到母親在繁忙的勞作中，抽出時間給他縫製這套被褥，被他弄得如此不堪，他覺得對不起母親的一片心意。

  他不由自主地罵了一句：「真倒霉。」雷福湊到跟前看了看，說：「這是怎麼弄的？可惜了。」已經鋪完了床的詹廣利說：「還不是他發善心造成的。」雷福也沒說啥，從石大慶的手裡接過被子走到門前的晾衣繩前，把被子搭了上去。回頭和石大慶說：「不礙事，幹了就看不出來了。」雷福的舉動讓初次見面的石大慶心裡很舒服，有一種親兄弟的感覺。

  北方鋼鐵廠是個國家特大型企業，從探礦、採礦、冶煉到鋼材生產，鋼材深加工，涵蓋了全部鋼鐵產業鏈。

  主廠區坐落在鐵山市河南區。那是一個群山環抱的城市，又顯得有些神秘的城市，城市上空終年罩著黑黃色的煙霧，空中俯瞰，城市在時淡時濃的煙霧中時而消失，時而出現。就像要去幹壞事的男人左顧右盼，躲躲閃閃的樣子。

  鐵山市兩區兩縣，東西走向的一條河是兩區的分界線。河南稱為河南區，河北稱為河北區。河南區分布著北方鋼鐵總廠機關、主廠工業區、居民住宅和直屬行政機構以及鐵山市政府等。河北區由原來的老鐵山縣改成河北區。

  鐵山礦務局隸屬於北方鋼鐵總廠，是個副局級單位，從事探礦、採礦、礦石分選加工等業務。礦務局機關和職工家屬區所在地距離鐵山市三十多公里，地方名字叫陳溪。

  石大慶被分配到了礦務局在下屬的機械廠，也就在陳溪這個地方。

  詹廣利被分配到了礦務局在下屬的探礦大隊。

  礦務局還下屬各個探礦大隊、採礦場、選礦廠、生產保障單位、生活保障單位、物業、文教、醫療衛生、公檢法、街道園林、養魚、養豬，還有幾百畝的土地種糧食，社會有的行業幾乎都有。國家辦企業，企業辦社會是大型國有企業一大特色，原因之一是解決來自「五湖四海」的職工家屬就業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