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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不要牆倒眾人推

2024-09-13 00:49:15 作者: 德安
  我的父母親一生助人為樂,在家鄉老幼皆知。父親早年在外漂泊,曾得到過許多朋友的幫助。這也許是後來樂於助人的一個原因吧。

  父親是做竹器的高手,所以幫鄰居家修斗笠、修竹蓆、修雨傘之類的事,是經常有的。過年過節時,父親還會削很細很細的竹條(他稱之為「子篾」)編風箏或編燈籠,送給鄰居家的孩子們玩。

  那時買紅糖是要糖票的。誰家收禮收到一斤紅糖,常常捨不得吃,留著以後做禮再送人。轉送了多次之後,包裝往往就快爛了。經常有鄰居拿紅糖來請我父親重新包裝。因為父親曾經開過雜貨店,包裝出來有稜有角。再用細繩一紮,很像新買的。一般人是沒有這個技藝的。

  我家後面住著一個老大娘,我們叫喜娭,父母親叫她喜婆婆,是我家幾十年鄰居。喜娭年輕時是很能幹的,可惜命苦。十年之內,老公、兒子和孫子,相繼死去。我們一家都同情她的悲慘命運。父母常叫我大哥去給她擔水買煤。家裡做了好吃的菜,我母親也總會盛出一碗來送過去。我後來當知青、上大學,從外地回家度假期時,父母也會讓我去給她挑水。臨走的一天,必把她家的水缸挑滿水,這成了我的習慣。

  有一個叫彭正的醫生,由於特殊時期的遭遇,我父母同情他。父親以一個「老貧農」的身份,提出由自己來監督彭正勞動改造。由於父親年歲大,輩分高,種菜技術好,所以生產隊打農藥這些技術性較強而勞動強度較小的農活,每年都由父親負責。他帶上彭正,不但教他一些種植技術,而且關照他多休息。每當上面來人了解彭正的情況,父親總是為他打掩護,使其少受了許多委屈。後來父親年紀大了,不能在生產隊出工了,就把自己的扁擔等工具送給彭正,說:工具好,做事就會輕鬆一點。父親還勸他要有忍性子,少開口說話。「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後來彭正被平反恢復了工作。他說最感激的就是我父親:「只有冬爹把我當人看!」我父親去世的時候,彭正長跪不起,傷心大哭。

  我母親也多次告誡我大哥:不要在批鬥會上發言罵彭正。她說「人不會倒霉一世的,總有出頭的日子。偉人在過去革命時期,不也會討米要飯嘛!不要牆倒眾人推,朱元璋討米後來還做了皇上呢。」

  作為我們當地德高望重的老貧農,父親從來沒有在「憶苦思甜」的活動中發過言。我讀小學時,為了寫作文,專門問過他:舊社會的地主惡霸究竟怎麼樣?他說,他曾經在農忙時到一個湯姓地主家打過短工,幫地主扮禾插田(收割早稻栽晚稻),工錢很高,每餐吃的都是大魚大肉。地主認為只有招待我們吃得好才有力氣做事。而地主的妻兒子女,都不准上桌,只能在我們吃完飯以後吃一點剩飯剩菜。

  父親低聲說:其實地主都是自己省吃儉用,「賺錢姜下飯,虧本吃鹹魚」。一年上頭盡穿舊衣裳,只想積攢一點錢買田置業,留給後代。哪曉得一解放,就劃成了地主成分,害了子女。至於南霸天、黃世仁那樣的惡霸地主剝削壓迫農民的事,自己從未見過,不敢說有與沒有。「我們這裡沒有,或許別的地方就有呢。」

  父親囑咐我,這些話到外面莫亂講,也不要學劉四佬倌,把話反著說。

  父親指的是我們生產隊詼諧幽默的老漢劉四爹。有次一群紅領巾訪問他,要他談談舊社會受地主欺壓的情況。他說:地主那心黑得無法形容。我在地主家做長工,幹了一年活。到年底回家的時候,他打發我過年的東西裝滿了兩籮筐,糯米、花生、雞蛋、鹹鴨蛋,又是臘肉又是乾魚,扁擔都快壓彎了。走出大門沒多遠,他還追出來,硬要給我兩個十幾斤重的大糍粑,一頭掛一個。他這是成心要把我壓死啊!你們說地主的心多狠毒哇!一席話,聽得小學生們一頭霧水,幾個老師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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