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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千呼萬喚母不回

2024-09-13 00:49:35 作者: 德安
  我結婚的第二年,兒子陳光出世了。母親知道我需要人幫助照顧小孩。她派我表姐的女兒小娥來廣州幫我。後來,小娥要回家鄉成親,母親又親自兩次來廣州幫我,直到陳光上幼兒園。

  我多麼希望母親能一直住在廣州啊。廣州的氣候好,特別是冬天溫暖如春,很適合老人。可是,母親不肯長居廣州。她覺得在家鄉有左鄰右舍串門嘮家常,可在廣州,吃完早飯,上班的上學的都走了,家家都關門閉戶,她不習慣。還有一點最令母親擔心的是,萬一生病死在廣州,遺體將要被火化而不能入土為安。我只好送她回老家,由我大哥大嫂和侄兒們照顧。我則每年回去一兩次看望她。看到母親的飯量很少,身體日漸消瘦,我實在擔心她的健康。她倒是安慰我說有錢難買老來瘦,不必擔心。

  母親在家鄉也牽掛著我。每次母子重逢,她對我講得最多的,是夫妻要和睦。

  大姐、母親和我

  母親曾經請家鄉算命的盲人為我和妻子算命,結果是「男也克,女也克,一直克到頭髮白」,「不是夫人脾氣惡,只是不示弱。不因柴和米,只為小事動口角」。為此母親十分擔心我們小家庭的關係,經常教導我在家裡要勤快,要忍讓,莫吵架,任何人都會有缺點的,但一定要多想妻子的長處和好處。她說家庭和睦對陳光的成長有益處,而且自己在單位也會「走得起一些」。任何時候,不可提離婚。

  想想母親對我的要求,與父親當年對我二哥的要求是一致的。我一直儘量按母親的吩咐行事。

  1991年,母親75歲。元旦剛過,我接到大哥從南縣發來的電報:「母病危盼速歸」,於是立即動身回老家。母親身體已比較虛弱,有時清醒有時昏迷。當時老同學周革健在南縣人民醫院當院長。他聞訊後帶一位名醫直接到家裡來為母親看病,並決定馬上住院治療。經B超檢查,膀胱區有一低回腫塊,10×16mm,醫生認定為膀胱瘤。母親不肯手術,於是決定打針吃藥做常規治療。我日夜陪伴在母親身邊,無非是端屎端尿、擦身換衣、灌熱水袋這些事。我常年在外,少有機會侍奉母親,所以謝絕了其他親友的好意,執意親自服侍。只是那段時間寒流來襲,醫院沒有暖氣,為老人的保暖我費了不少心機。幸虧母親病情日漸好轉。一直到住院10天後,母親自覺康復得不錯了,堅決要求出院回家。剛回到家,母親就再三催我回廣州。她說:「德安,你這次回來已經盡孝了,我也已經病好了。馬上要過年,你不能只顧我這一頭啊,你放心回廣州和重莉陳光一起過年去吧。」我看她精神的確蠻好,就同意了。沒想到,這竟是我們母子的最後訣別。

  過了半年,1991年7月13日,我接到母親再次病危的電報,趕往南縣。可是從岳陽下車趕到華容與南縣交界的南華渡時,正是沱江最高洪峰到達。只見驚濤拍岸,濁浪排空。渡口貼出布告說根據上級通知,所有的渡船都必須停航。給多少錢船家都不肯開船。眼望著對岸的南縣城,近在咫尺,可望而不可即,我心急如焚。當時氣溫高達42度,悶熱難耐。可是既無舟橋,又無通信工具,就這樣在江邊干著急一通宵。直到第二天接近中午,洪峰過去了,華容縣才來通知說可以有條件地逐步恢復交通。有個船家,接受了我的高額酬金,冒險搖船送我過河。但等我趕到家時,母親已經過世並下葬了。天氣太熱,遺體不能久停。兄嫂告訴我說,母親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盼我見最後一面,不肯閉眼。我大哥說:「娘啊,今年發大水,德安趕不回來啦。」母親才閉眼逝去。

  可是,我來晚了。面對母親的遺像,我哭倒在靈堂。一樁樁往事湧上心頭……

  記得6歲那年,我和幾個小夥伴偷摘了鄰居老大娘家的黃瓜。母親知道後,沒有罵我,而是往我書包里塞了好多條嫩黃瓜。她說:「崽伢子呀,自家菜園裡黃瓜多啊,莫去摘人家的啦!」其實,那時我只是貪玩而已。

  記得1960年的時候,全國吃公共食堂。我那時十來歲,正是能吃飯的年紀。但我和母親每餐只有2兩米指標。每次上桌,我經常是三扒兩口就把自己那「牛眼睛缽」的飯吃光了,盯著母親。而她,總會撥出四分之一的飯給我。她說:「崽吔,你再多吃一點瓜菜羅,不然會餓死啦!」那時母親自己餓得枯瘦如柴,但幼年的我,卻不懂得心疼母親。

  記得有一次母親生病在床,我為母親熬好中藥,倒藥時不小心把藥罐子摔地上了。以為會要挨打,母親卻只關心我有沒有被燙傷。她安慰我說:我的崽冒燙傷就好。藥罐子打爛了不算么子,這是菩薩告訴我的病很快會好,用不著再吃藥啦!

  記得1979年夏天,我兒子陳光出世。母親提著幾十斤重的食品從南縣趕來廣州。可是由於是周末,我沒有及時收到大哥發來的電報,所以沒能去火車站接車。而她,沒有帶我的單位地址,既不識字又不懂廣州話,頂著炎炎烈日在廣州流落,疲憊不堪。直到傍晚中山大學一個湖南籍的女同學把她護送到海洋局,再由海洋局的老鄉送到我家,一整天連水都沒喝過一口。到家就幾乎癱倒,躺床兩三天才緩過勁來。我心痛地說,如此火熱的天氣,應當把這一袋子食品扔掉。這麼幾十斤重的東西對瘦弱的老人而言實在是太大的負擔。但她無論如何也不肯捨棄這些食品,她說這是專門帶來給兒媳婦補身子的,怎麼能丟掉呢。

  記得母親曾講過,她幼年喪父,姐姐從小送人當童養媳,哥哥販魚為生,後來參加洪湖赤衛隊,更不顧家了。她與我外婆相依為命。以搓「紙媒子」度日(紙媒子就是把草紙捲起來用米湯粘上,然後烤乾,供抽菸的人給菸袋點火用)因為工錢極低,只能拼命地干,常常做到深更半夜。小手磨破了皮,滴滴鮮血印在草紙上。雖困苦如此,她們卻仍對美好生活充滿嚮往。外婆在我母親年幼的時候,就用針刺穿了她的耳朵並插進兩根頭髮,直到爛成兩個小洞,以備將來出嫁後佩戴耳環之用。可惜她一輩子沒能戴上金耳環。我也想過要攢點錢,滿足母親這一生自幼的願望。可母親總是說,都七老八十了,今日不知明日事,你們工資又不高,莫要為我浪費錢了。

  如今她老人家乘鶴西辭,兒子卻已再無機會彌補!

  常憶當年父母慈,最是傷心夢醒時。

  勸君堂前多孝順,莫待一朝萬悔遲!

  二哥、二嫂、母親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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