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蔣宗恆校長

  2006年春天，在討論組織畢業40周年聚會時，如何邀請當年的學校領導和老師們來參加是一個重要議題。我們雖然提出由蔣祖鋼出面，邀請蔣宗恆校長回來參加，但能不能請得到老校長，確實沒有把握。沒想到他竟然很爽快就答應說，只要身體狀況可以就一定來。果然，他按期與會了。我們又見面了。當他緊緊握著我的手時，一幕幕往事湧上我心頭。

  我們這一屆同學在入讀南縣一中時，實際上很少見到蔣宗恆校長。因為他當時帶領益陽地委的工作隊在外縣搞「四清」。不過只要他回學校，就會召集學生大會或者學生幹部會，並在會上發表講話，對學生進行思想教育。他的講話總是引人入勝的。過端午時，他會給我們講愛國詩人屈原的故事；中秋晚會上，他會給我們朗誦李白的《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至今還記得，蔣校長把手指彎曲做成一個酒杯，一句一句地解釋什麼叫做「對影成三人」。我後來常想，在當時的那種環境下，他竟能以這樣的方式把學生帶入那般優美的意境，真是難能可貴！

  有年暑假，全縣的老師們都上縣城來集中學習。其中有一個上午是通過廣播收聽蔣宗恆校長的有關教育形勢的報告。我們幾個同學那天到學校去澆菜地，聽到從廣播裡傳來蔣校長風趣的講話，也被吸引了。他談到高中部一個姓郭的學生幾年沒考上大學，但就是不死心。他形容說：「郭不服老，年年來報考。」此言一出，聽報告的老師們笑成一片。因為當時「郭老」是郭沫若的代名詞。把一個高中畢業生形容為「郭老」，真是天才的幽默。

  蔣校長當年做報告

  蔣宗恆雖然是一中的校長，但主要負責初中部。當時能吸收那麼多優秀的師資，培養出那麼多傑出的人才，各項工作進行得有聲有色，作為校長，可見他確有過人之處。儘管蔣校長參加四清達兩三年之久，但在南縣一中，他的影響無處不在，他的辦學理念一直貫穿在每一項教育工作中，直到特殊時期開始。記得64年春天，校園裡的十幾株蟠桃樹開花結果了（我們當時叫它「柿餅桃」）。眼見桃子一天一天在長大，我們這些十三四歲的小孩子免不了會動心。這時，校門口的一塊小黑板上有老師寫出了四句詩：「青桃累累正滿枝，心想吃桃怨熟遲。學生要愛公家物，莫把生時當熟時。」由於朗朗上口，一時成了校園流行的「兒歌」，基本上沒有人去摘桃子了。我後來當上老師，再後來成為學校管理者的時候，經常會想想當年蔣校長的南縣一中是如何教育和引導學生的。

  在北京拜訪蔣祖鋼夫婦

  特殊時期開始，「四清」結束了。蔣校長回到了一中。校園裡也貼出了一些批判他的大字報，不過沒有什麼實質的內容。最「反動」的，也不過是曾經請語文老師去他房間探討古代詩文，經常學習到深夜，而且堅持了兩三年，有「不突出無產階級政治」的傾向。由於我和蔣校長侄兒蔣祖鋼比較要好，所以有好多機會蔣校長家裡玩。他那時也賦閒在家，竟然和我這個晚輩很談得來。他不計較我的年輕氣盛和年少無知，平等地和我討論過許多問題，而且他評論一件事評價一個人時直抒己見，不拐彎子。在那年頭，這是很難得的。

  有一次，校園裡貼出一張大字報，說許多人都看見蔣宗恆的侄兒蔣祖鋼在教工飯堂旁邊燒毀了大批黑材料。我在這張大字報的空白處寫下一句評語：「當眾燒毀黑材料膽子不小，看見燒毀黑材料不搶是何原因？」令我生奇的是，不但沒人來追查我這個寫評語的人。而且第二天，我發現那張大字報被作者自己用另一張大字報覆蓋了。

  蔣校長反覆教育我說，不要學那種投機取巧見風使舵的人，任何時候都「不要講別人的冤枉話」。和他接觸多了，我發現蔣校長的確是一個正直的人，而且眼光獨到，對形勢的發展很有預見性，更是由衷佩服他。

  特殊時期後我離開了湖南，幾次與蔣祖鋼會面時都會打聽老校長的情況。聽說蔣校長去了益陽地委黨校工作並退休，但幾十年沒有聯繫，直到2006年6月畢業40周年同學會才又重逢。會上，他即席發言，還是那口純正的「西邊話」，還是那種風趣幽默的風格。他反覆給我們說，一要保重身體，二要教育好後代。會後，他還特別在蔣祖鋼的陪同下，和我在南縣街頭合影留念。

  補記：

  一轉眼，十年過去。2016年10月，57班同學齊聚長沙，紀念中學畢業50周年。活動結束後，大學意猶未盡。正好活動經費尚有結餘，有人提議出一本紀念畫冊，將同學們的感受和歷史照片整理出來，每位同學一頁。於是委託任職湖南大學傳媒學院的李浩鳴同學（教授）負責編輯這本紀念冊。浩鳴與我商量說，能不能叫蔣宗恆校長為我們的紀念冊寫篇文章？我說蔣校長年近九十高齡，需要與他侄兒蔣祖鋼同學聯繫後再定。李浩鳴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我於是把自己寫的《難忘師恩》一文發給蔣祖鋼，希望他轉給老校長，並請校長給我們的紀念冊撰寫一篇文章。

  很快，祖鋼就通過QQ給我回信了。隨信附來了蔣校長的文章：《金色時光》。

  老校長在文章開頭就寫道：「南縣一中第57班的校友是1963年秋考進學校的，到特殊時期開始時已經畢業了。在沒有任何干擾的環境中，扎紮實實讀了三年書。那一段歲月，是南縣一中的金色時光，你們能在最好的時機完成自己的學業，真是幸運！」

  校長在文章中，回憶了特殊時期前的那三年，國家百業興旺、教育欣欣向榮的景象：「老師們全身心投入教書育人的崇高事業，同學們學雷鋒，談理想，做好事，蔚然成風。南縣一中培養出來的學生不僅僅是學習好，還是有理想、有抱負、有本領的建設祖國的棟樑之才。無論在什麼崗位上，都能勤勤懇懇工作，清清白白做人。正是由於師生良性互動，從而結出了豐碩的果實。」

  校長在文章中，特別希望發揚尊師重教的光榮傳統。他說：「學子們要時刻不忘對老師的感恩之心。我有幸先讀了陳德安校友的《難忘師恩》，言真意切。在他的筆下，馬積華、程振亞兩位老師的形象活靈活現，傳神極了，滿滿的正能量！」校長還以一中的校友黃伯雲院士和黃知常教授為例鼓勵我們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也是一條永恆的定律。

  文章的最後，蔣校長寫道：「前兩日，舍侄祖鋼轉告我，57班的校友將每人寫一篇文章，回憶母校，感謝師恩，準備出版。這太好啦。主編囑我也寫幾句話，於是我就寫了《金色時光》一文，想給你們提供一點背景材料，不知合不合要求。此文採用與否，怎樣刪改，全由主編做主，我不會介意的。只是書出版以後，盼賜我一冊，讓我欣賞到更多校友的文采，看到更多像《送東陽馬生序》的作者一樣勤奮苦讀的學生的事跡。校友蔣宗恆，時年88歲。2016年10月27日於益陽。」

  近六年來，老校長每年都會給我來兩三次電話，詢問我影視劇本和長篇小說的創作進程，表揚我一直與華閣鄉親們保持聯繫。他告訴我說他寫的回憶錄即將完成，準備正式出版。他邀請我春節期間到珠海的別墅房去相會。可是由於疫情影響，他這幾年都沒有能南下珠海，我們相會的計劃也一直未能實現。

  到2022年底，蔣校長已經是94歲高齡了。雖然住過兩次院，但他身體還不錯，僅聽力不大好了。衷心祝願蔣宗恆老校長健康長壽。

  與老校長在南縣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