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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最大的民居

2024-09-13 00:49:48 作者: 德安
  1968年底,我和王伯魁、劉元英、楊希明、吳光明、湯子健、孫金男等七個南縣一中的同學,組成「務農忠字隊」,一起插隊到湖南南縣華閣公社當知青。

  華閣公社離縣城大約30公里。我們來到華閣公社的當天,被分配到華東大隊第七生產隊。七隊位於華東大隊最東面,它與華容隆西公社的邊界只有一道防洪子堤。實際上,它也是全公社和全南縣最東面的生產隊。所以七隊又名「東堤生產隊」。

  隊長姓高,年過半百,是一個工作負責又待人極熱情的基層幹部。當他和幾個年輕社員把我們領到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我們被分散到幾戶社員家裡暫住,高隊長說「隊屋」很快會收拾出來給我們幾個新社員集體入住。

  當晚躺在社員孔金海家的床上,想到今天上午還以一個學生的身份在縣城與工人師傅們握手告別,而晚上就已經是一個農民了。這身份的轉換如此之快,使我恍如隔世,感慨萬千。

  社員們所說的「隊屋」,實際上原是隊裡養豬的豬圈,有門沒窗戶的茅草房。好在是冬天,豬屎味雖有但不濃。而且原來燒煮豬食的灶台和大鐵鍋,我們正好用來做飯。六個男生擠在一個大通鋪,很有些重溫學生集體宿舍的氣氛。

  「隊屋」周圍長著很多粗大的苦楝樹,每天一大早總有一群群喜鵲在枝頭歡快地叫喚。它使我有一種超脫凡塵的感覺,心境好一些了。

  劉元英則寄住在劉芝元家。劉芝元是南縣一中體育老師程振亞的愛人。回鄉之前是師範學校醫務室的護士,華東七隊是她的娘家。因為程老師的關係,我們和芝元姐有了一種天然的親近。芝元姐端莊美麗又賢惠勤勞,在當地極有口碑。家雖貧窮,但收拾得乾乾淨淨。程老師那時老是在被人揪斗,難得照顧家裡。芝元姐既要下地勞動掙工分,又要照看三個小孩,忙完家裡忙自留地,著實不易。我們的到來,給她帶來了快樂,也給她增添了不少麻煩。她給我們的關照很多,至今難以忘懷。

  我們的伙食確實差,餐餐鹽水煮白菜。有一天孫經南的兩個同學從縣城來玩,大雪紛飛,正愁沒菜招待呢,他們說:隊屋這隻貓這麼肥大,正好吃一餐。於是他們自己動手,把貓殺了,煮一大鍋。大家都是第一次吃貓,不過覺得「味道好極了」。第二年春天插秧時,社員說起隊屋的那隻專吃老鼠的大花貓不見了。我們說早吃掉了。社員們都驚訝:「啊,你們連貓都吃呀?! 」

  但是無論是六個男生集體住豬圈還是劉元英寄住芝元姐家,都非長久之計。實際上,由於縣裡和公社的再三要求,華東大隊和東堤生產隊早在我們到來之前就已經在籌劃蓋知青大屋的事了。

  我們每個知青有400元安置費,有0.4立方的建房木材。7個人的指標加起來,數目可觀。在當時當地,這是了不起的財富,買瓦蓋房的費用足夠。而做牆則是用泥磚。當地社員建房子全都是用泥磚。

  說干就干。在高隊長的指揮下,社員們把田裡的稀泥用些牛糞和在一起,牽著牛踩上幾十圈,然後開始「扳磚」:把和好的泥摔到木匣子裡,充實後再倒在地上,做成磚坯。待它慢慢陰乾,就可以壘牆了。每塊土磚長寬高的尺寸大約是40/30/20厘米。社員們說這土磚只要干透了,即使直接在水中浸泡三五天都沒事,用它壘牆是很結實的。(我們的知青大屋從建好到拆除歷經24年,土磚牆還完好如初)

  不過,社員們平時「扳磚」一般選擇在秋高氣爽的季節。而我們下鄉時已是冬天,土磚不容易干透。為了怕下雨淋壞磚坯,社員們扎了很多稻草墊。下雨時把草墊蓋在磚坯上,出太陽時再掀開。記得有一天天氣不錯,直到傍晚還晚霞滿天,大家都以為會連續晴幾日。誰知半夜風雨侵來。婦女隊長魯香蓮連忙叫起幾個社員,顧不上穿棉衣,就衝出來搶蓋草墊,才避免了損失。

  知青大屋的設計和選址是由東堤生產隊的貧下中農提議,並由華東大隊的雷連喜書記實地考察之後確定的。選址在與華容隆西公社交界的一處高地。(這使我們成了全縣最東面的居民了)事實證明,這處選址是不錯的。首先,它地勢高,坐北朝南,冬天光照好,夏天南風涼爽;其次,它離飲水源較近,華容隆西湖近在咫尺;最後,交通便利:橫穿華閣公社的排灌渠就在門前。沿著排灌渠邊的林蔭道,到公社所在地復興港大約3公里。下鄉的第一年,很多朋友從縣城騎單車來探訪我們,都說這條路又直又好走。我們建房的木材,就是通過這條排灌渠從水路運來的。

  買木材是一件大事。我們七個知青的木材指標將近3個立方,既要考慮做房梁,也要考慮做門窗和桌椅。在這方面,我們自己實在是外行。大隊抽調了當地最有經驗的幾個木匠師傅,由九隊的王春年帶隊負責此項工作。在復興港的木材站買好木材之後,運回東堤隊去是一項較為艱巨的工作。隊裡抽調了青壯勞力,開始是準備一根根抬走的。我突然發現那天正遇上排灌渠放水,水流湍急,就提議從水裡放木。大家都說是好辦法。於是,一根根粗大的杉木從排灌渠順流而下,從復興港直達我們知青大屋的建設工地。好多小孩子追逐著木材,沿林蔭道奔跑。那一天成了東堤隊孩子們的節日。社員們都說,你們這些知識青年真的有運氣呢。這排灌渠好久都沒有放過一次水,今天要運木就正碰到放水,好像孔明先生算出來的日子。

  木材抬到施工現場,很多社員前來參觀。那年頭,任何人蓋房子都不可能有這麼多上好的木料,叫他們羨慕得不得了。

  木頭幹了,土磚幹了,機制瓦也已運到。在高隊長和王春年師傅的指揮下,知青大屋的建設開始了。從夯實基礎、砌紅磚牆腳,到砌土磚牆,每天都是熱火朝天的。社員們在自家吃飯,大隊記工分。我們一天買幾包較好一點的香菸就行了。

  本來一切順利,沒想到小小的鐵釘讓我們停工幾次。

  蓋房的釘子主要用於釘掛瓦條。王春年師傅算了一下,估計規格5厘米的鐵釘需要4斤左右。那年頭,鐵釘是稀罕物。聽說公社蓋禮堂,都買不到鐵釘,而是把鐵絲軋斷後自製釘子。但是我們有辦法。王伯魁提前去縣城找領導,一次就批給5斤。在壘好牆、上好梁之後,社員們每人抓一把釘子就上房釘掛瓦條。沒想到,工程沒幹到一半,都說鐵釘用完了,只好停工。王師傅和我們心裡都知道,有幹活的社員私藏了釘子。趁工作之便藏幾顆鐵釘回家用,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鄉下老百姓多年沒見過真正的鐵釘了。王伯魁只好再騎單車趕去縣城求人批指標,第二天又買來5斤。誰知不到半天,又說鐵釘用完了。王伯魁說,我實在不好意思再去找領導了。吳光明說,那我去縣城找找關係吧。光明他母親是供銷系統的。千辛萬苦最後總算又買來5斤鐵釘。顯然,如果還不夠,我們也無計可施了。於是王師傅對大夥說:「都講點良心吧,三間屋的掛瓦條用了十幾斤釘子,講出去都是笑話。不能夠叫知識青年再為這點釘子傷腦筋了。這5斤釘子我要留2斤做門窗和家具。今天我給每個人發20粒,你們用完再下來領。我不信用3斤釘子做不好這個屋!」樸實的鄉親都笑著說,3斤夠了,3斤夠了。果然,釘完掛瓦條,3斤釘子還有剩。

  知識大屋蓋好了。三正間一偏舍的大瓦房。中間是堂屋,兩邊是臥室。偏房用做廚房,兼養豬養雞。我們的房子是當地最大的民居,通風透氣。房前有寬敞的曬場,屋後是一畝多菜地。地處兩縣邊界,也比較僻靜。我們在房前屋後栽上樹苗,還種菜、養豬、養雞,正式地過起農民生活來。

  不過,知青大屋的熱鬧只維持了不到一年的光景。

  平心而論,我們開始下鄉時,的確是做長期打算的。否則,不會把安置費全部投入建設知青大屋。(有些別的知青點的同學,分散寄住在社員家,安置費都沒吃完,一年半載後就回城了。)但是,我們七個人的知青集體好景不長。到第二年時,就因招工進廠或因病回城陸續走了幾個。到第三年時,只剩下劉元英、楊希明和我三個人了。我和劉元英去參加建設湘黔枝柳鐵路的大會戰,楊希明後來去公社中學做代課老師,知青大屋就基本上是人去樓空。隨著知青大屋最後的主人相繼離開(1972年劉元英調離華閣,1973年我去了大連上學,1974年楊希明到湖南師大讀書),它也完成自己的歷史使命。

  1972年秋,青年社員孔金海與他哥分家,當時他無力蓋房,愛人又剛生小孩,就與我商量,希望到知青大屋暫住兩年,等自己的房子建好之後就搬走。我說沒問題呀,分一半給你住。我反正住在公社水利部,很少回來,你幫我看房子也不錯。就這樣,孔金海就住進了知青大屋,一直住到他有了自己的房屋。

  我1993年回華閣一次,東堤鄉親們告訴我說,知青大屋直到1992年才被公社拆除。「木材還跟新的一樣呢,都被公社運走了,好可惜」,他們說。

  知青農友楊希明、劉元英、王伯魁、陳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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