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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雨夜驚魂

2024-09-13 00:50:02 作者: 德安
  劉元英是我們知青點唯一的一個女孩子。其實剛組織「務農忠字隊」的時候,我並不認識劉元英,而且也反對「帶」一個女生一起插隊。我說,到鄉下以後連上廁所都會不方便。王伯魁和吳光明是熟悉劉元英的。他們很讚賞她,我也就不堅持了。後來的實踐證明,與這位女同學一道下鄉,正是我們的幸運。她的人品,她的才幹,她的毅力,以至她無怨無悔為我們操持家務,關心每一個弟兄,都令我折服,令所有的人折服。

  比方,早晨起來,男生們都紛紛問:「劉元英,我的襯衣在哪裡?」「劉元英,我的鞋子呢?」仿佛她就是大家的保姆,有義務為每一個男生服務。年齡上她也確實是我們的大姐。在我初中畢業時她已經高三畢業了。

  劉元英比我們每一個男生都忙。作為女社員,白天她要和婦女們一起下地幹活(她全年全勤,掙的工分是全隊婦女中最高的。一年之後,社員們選她做婦女隊長,就更忙了),收工之後,要做飯餵豬洗衣服,忙到深夜。要知道,六個干農活的男生,每天換下來的髒衣服一大堆。光是搓洗這些衣服,然後提到對面華容隆西湖去漂洗乾淨,再提回來晾曬,就要花一兩個小時。我見她太辛苦,自己的衣服就儘量自己洗了。她發現後還批評我,說多洗一個人的衣不算什麼,除非是嫌她洗得不乾淨。

  有一次,她提議說我們要養幾隻雞。我們覺得孵小雞太麻煩,還是算了吧。劉元英大聲宣布說:「你們不孵我自己孵!」大家一聽,笑了,都說:「好,好,劉元英自己孵!」她知道說漏咀了,跟著我們一起笑。隔壁的燕大娘家正好有隻母雞「來抱」了,知道我們有意養雞,就主動提出來幫我們孵小雞。那天,大娘和劉元英正拿著準備孵小雞的雞蛋一個個對著陽光照。我好奇了,不明白為什麼孵雞需要照雞蛋。燕大娘說「怕有寡雞蛋」。我那時真是太無知,說來說去就是弄不明白什麼叫「寡雞蛋」。劉元英急了:「就是要挑選受精卵!」我一下子明白了。可是燕大娘並不懂什麼叫「受精卵」,叫劉元英解釋一下。劉元英一時語塞,竟滿臉通紅。我從沒見她的臉會紅成那個樣子。事隔幾十年,還記得當時的情景。

  她不是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她的勤勞與樸實與生俱來。我父親在世時曾以一個老農民的眼光評價說:「這個劉元英又壯實又勤快,將來誰家收她做媳婦都是好福氣。」

  當時,正是需要在知青中發現和培養先進典型的年代。劉元英的事跡口口相傳,引起了領導的注意。有段時間,公社的,縣城的,來採訪的人不斷,很快就被樹為南縣和益陽地區「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她被批准入黨,還幾次到外地去演講。她自己倒並沒有飄飄然,從外面受獎回來,照樣出工做飯洗衣服,還是我們的大姐。女社員曹菊英說她是「實實在在干出來的勞模」。來採訪的筆桿子們當然希望挖掘有深度的材料。可是劉元英是個討厭吹牛講大話人。踏踏實實做事,老老實實做人,講不出什麼「閃光的語言」或者感人的事例,常常令採訪者為難。有次,我給他們提供了一條線索:劉元英的父親是個老鐵匠,他給女兒打了一副永遠挑不爛的鐵鉤子,支持她紮根農村幹革命。秘書們認為這個事例不錯,可劉元英自己不同意。她說我爹經常給別人打鐵鉤子,只是給了兩隻給我而已,哪裡有什麼支持紮根農村一輩子的意思!

  前不久,我和幾個年輕人看鳳凰衛視竇文濤的一段往事。他與許戈輝同居一室。有次許戈輝正在洗澡,她的男朋友來電話。竇文濤就想把手機遞進浴室。許說:「你告訴他,我在沖涼呢,待會我給他打過去。」於是竇文濤就原話轉告了那位男士。竟也波瀾不驚,一切正常。幾個年輕人都不相信有這樣的事。男女共居一室,哪能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呢?

  我說他們少見多怪。我和劉元英就經常兩人同住知青大屋。

  那一年春天,知青大屋又只剩下我和劉元英兩個人了。一起出工收工,做飯餵豬,單純得很,也正常得很。我們的臥室,中間只隔一個堂屋。有天半夜裡,我突然聽見她大聲喊「陳德安!陳德安!」我急忙爬起來,跑到堂屋,站在她的房門口,問她什麼事。她說,後面窗戶外面有人!我膽子也忒大,打開後門,用手電筒照來照去,只見小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沒發現有什麼人。就告訴她安心睡吧。誰知,我剛躺下,劉元英又叫喊起來,說後面窗戶外面真的有人。我又爬起來,圍著屋子外面照了一圈,也沒有發現異常。我乾脆把自己的床鋪拖到房門口,把對著劉元英房間的那扇房門打開著,把手電筒和打鳥的氣槍放在床邊。只要劉元英再報警,我第可以一時間衝出去。我故意大聲對劉元英說:「你這回安心睡覺,如果再有人來,老子一槍打瞎他的眼睛!」也許是我的警告起了作用,一夜安然,再沒聽見劉元英叫喚。

  第二天,我把這件事告訴社員高建南。他批評我不該開門出去找人,說這樣太危險。如果有兩個壞人,你一個人對付不了。正確的方法,應該是叫劉元英睡到你這邊來(我的房間有三張單人床)。同時把門窗關好,把氣槍準備好,就可以保護她了。我說:「同她睡同一間房?那怎麼行呢,絕對不行的。」

  從那以後,隊上的小夥伴中經常會有人前來借宿,說是家裡來了客人之類的。後來我才明白,是大夥找藉口來陪伴我,來保護我們。

  1972年,劉元英本來是作為中國第一批「工農兵學員」推薦上大學的,可是體檢時查出患有血吸蟲病,於是轉而安排回娘家河口中學做在編老師。我從三線工地回來後,還專程去聽過她的一堂課。大家都以為她永遠離開華閣公社了。沒想到後來她找的愛人老家就是華閣的。劉元英成了華閣的兒媳婦,成了我們七個同學中與華閣最有淵源的人。

  「務農忠字隊」的七個同學都陸續離開了華閣農村,到城裡參加工作了。但我們和鄉親們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繫。每年春節前,我都托人殺頭大年豬送給鄉親們。每隔幾年,我都會回去和仍然健在的鄉親們見面。他們中也有好幾位曾來廣州看我,給我捎來當地的土特產。我們之間的深厚友誼,一直在持續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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