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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轉戰煙溪

2024-09-13 00:50:19 作者: 德安
  次年春,南縣參加湘黔鐵路建設的民兵,完成了第一階段的搶修路基任務之後,從湖南省漵浦縣花橋鎮(雙井)向安化縣的煙溪轉移。

  告別花橋,有些難捨。這裡,畢竟是我們戰鬥了幾個月的地方。幾十米高的路基,是我們一擔擔土挑起來的。這裡流下了我們辛勞的汗珠,也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記得為了配合中央新聞電影紀錄片廠的拍攝,益陽地區三線建設指揮部組織了上千個女民兵,一邊唱歌一邊打夯。光是培訓唱歌和打夯的步伐,就用了十幾天時間。(其實在電影中,這個鏡頭不到一分鐘。)

  我們不僅相互之間結成了很深厚的戰鬥友誼,而且與花橋當地的老百姓,也建立了很好的關係。對我們即將離去,老鄉們的感情有些複雜。一方面,減少了修路民兵的騷擾,他們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了;另一方面,大家一直相處不錯,聽說我們要走,有點不舍。用我的房東劉裁縫的話說:「你們一走,就不熱鬧啦」。

  為了這次轉戰,我們根據三線建設指揮部的要求,提前一個月做了準備。主要是二項工作:一是復耕,就是幫助當地恢復農田。(這項工作做得比較馬虎。為了修築鐵路路基,我們已經把周邊田地的面層泥土取走了。現在,再鋪上薄薄的一層泥土,實際上是達不到種植農作物要求的。)另一項工作,就是組織1/2的民兵下路回家鄉。後方春耕大忙季節即將到來,那裡需要大批勞力和領導幹部。而鐵路建設工地的路基工程接近尾聲,可以讓部分人返鄉了。我當時為此所寫的文章標題就是:《轉戰不轉向,下路不下崗》。這篇文章後來還在省指揮部的《鐵路會戰報》全文轉載。

  黃中亮老師要回華閣中學籌辦婚事了。我的助手換成了劉忠培。

  一般成了家的或者準備成家的民兵都盼望早日返家。但也有例外的。有個小伙子,準備下路回家之後就辦酒結婚。有人對他說,你的眉毛又稀又淡不好看,如果剃掉重長,肯定就會濃密很多。他去問理髮的師傅,一個月時間能不能重生眉毛。理髮的師傅沒有這方面的經驗,說如果是頭髮,一個月可以長好。於是,他懇求師傅把自己的眉毛剃掉了。誰都沒想到,剃掉了眉毛的臉會如此難看,就像一個刨了皮的洋芋頭。最要命的是,眉毛很難長出來。眼看轉戰的日期一天天臨近,眉毛幾乎沒有動靜。他急了,給領導寫了幾封決心書:不修好戰備路,決不還鄉!最後領導批准他留在三線工地。四個月之後,眉毛才總算長出來。但也還是原來的樣子,並沒有濃密一點。

  轉戰煙溪的時刻到了。花橋的老百姓敲鑼打鼓歡送我們。我們和他們揮手告別,踏上了前往新駐地的征途。

  新駐地,是安化縣的煙溪鎮。僅僅從名字上理解,我們覺得煙溪可能比花橋荒涼很多。不過我們是來修路的,鑽深山老林也不奇怪。所以,我們一路高歌,上路了。

  我和劉忠培被安排與女同志一起走。大件行李,都已由汽車或拖拉機提前運走。所以我們出發時,已經基本輕裝了。不過從花橋到煙溪有幾十里山路,步行還是比較辛苦的。好在姑娘們有辦法。她們說可以招手請順路的卡車司機把我們捎上一段。整個三線工地,有幾千台解放牌大卡車,日夜奔跑在數千公里的鐵路沿線。開車的,都是剛從部隊轉業的汽車兵。姑娘們燦爛的笑容,是司機們抵擋不住的武器。果然,有兩輛大卡車的師傅不但同意我們上車,還主動提出可以把我們一直送到連隊駐地去。在我們安營紮寨半天之後,步行的人們才走到駐地。他們說,也曾多次攔車,就是沒有司機肯搭載他們。

  到了新的駐地才知道,煙溪鎮並不是我們原先想像的那麼偏僻荒涼。相反,它比花橋更為繁華。煙溪鎮位於安化縣西南部,東與古樓鄉隔河相望,西與漵浦縣交界。益陽地區的三線建設指揮部就設在煙溪。通車之後,它將是湘黔線上一個比較重要的中心站。

  不過我們連隊駐地的村莊離鎮上有幾公里遠。村莊20多家農戶依次居住在一個山坡上的道路兩旁。給我們最先的印象就是:每戶的房子都很大,很新。與古樸的花轎相比,煙溪的歷史顯然很短。通過和房東的交談,我們才知道,這裡原叫大雙塘。真正的煙溪舊址在十年前的1961年修建柘溪水庫時淹沒了。社員們的房子是最近這幾年陸陸續續修建起來的。他們說,真正的煙溪在大山裡頭,那才叫漂亮呢,可惜都淹到幾十丈深的水底了。

  不過,社員們還保留著大山裡頭的生活習俗。從他們用木料的大方程度就可見一斑了。不但房子都是用粗大的木柱建成,而且牆壁也全是厚厚的板材。連房前屋後的菜園籬笆,也全用大木頭劈成的木條。看得我們這些湖區人直叫「可惜了」。

  他們反而說還是你們湖區好,湖區有魚吃。隊長拿出一碗「木魚」給我們看。那是用木頭雕刻的一條大鯉魚。村里誰家辦酒請客,都會把這碗「魚」借去,撒上一把蔥花和紅辣椒絲,蒸熱以後端上桌面。主人會對著熱氣騰騰的「木魚」客氣地叫大家吃魚。這實際上只是取「年年有餘」的意頭。有時小孩子不免說真話:「咯是吃不得的魚」。大人們也只是一笑而已,並不責備孩子。

  女兒在娘家不但要學會做鞋,還要學會理髮。他們說有時翻山越嶺幾十里山路才有一兩戶人家,到哪裡去找理髮店。所以給自己家裡的男人剪頭髮,是她們的基本工作。現在雖然搬出了大山,還是只習慣在家理髮。

  村後的大山的確是大山。我曾和連隊的赤腳醫生一起進山去挖草藥,走一整天也沒能走出山去。那漫山遍野的杜鵑花(映山紅)令我興奮。

  不過,當地的老鄉們警告我說,千萬莫要隨便進山,前幾年山上曾有老虎現身。那一天,社員們在山下種地,生產隊的一群牛在山坡吃草。突然社員們聽見牛群發出不同尋常的叫聲。抬眼一看,山上竄出一隻老虎向牛群撲來。山中放養的牛群並不懼怕老虎,幾頭公牛挺起牛角就向老虎輪番衝鋒。幾個回合下來,老虎向山上逃跑了。

  還有一個例證。一個社員帶著他十二三歲的兒子上山砍柴。黃昏下山時,突然發現一隻母虎帶著兩小虎在前面的岔路口打盹。跑是來不及了。他就示意兒子悄悄地放下柴火,倆人手持砍柴刀,一步一步向前挪,經過老虎面前的路口之後好遠,才敢拼命往山下跑去。不知為何,老虎竟然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就放走了他們。回家之後,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還渾身發抖。公社也發通知,從此再不准隻身進山砍柴挖藥。

  我們的房東姓劉。我向劉大娘求證此事。大娘說,那都是前幾年在舊煙溪山裡的事。搬遷到這裡來以後,再沒有過這樣的事發生了。

  劉大娘為人挺好的,也很能幹,里外操持一把手。每天天剛亮就起身,一直忙到深夜。有天深夜,有一種很刺耳的聲音把我吵醒了。我爬起來,到隔壁一看,原來是大娘用砍柴刀刮鍋底。我說,大娘啊,別颳了吧,好吵呵!旁邊房間傳來的姑娘們的笑聲,趙菊雲、徐愛貞、李敏、范菊華她們全都笑開了。原來大家都被她老人家吵醒啦。大娘說,快了快了,很快就好。我走過去,把她手裡的柴刀搶過來,說:「今夜不颳了,明天,我幫你刮囉!」大娘笑了,連聲說:「好,好,不刮囉不刮囉。睏覺睏覺,大家睏覺!」

  我們到煙溪的時候,整個湘黔線的土石方基礎工程已進入尾聲。所以不久就開始組織第二批民兵返鄉了。我們的許多三線戰友就是在那次分手的。其中,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增產大隊來的嚴會計。

  嚴會計主管連隊的食堂,和我們關係極好。從花橋轉戰到煙溪之後,可能是由於吃飯的人員減少,也可能是由於安化本身就與我們南縣同屬益陽地區所以供應更好吧,總之,食堂的伙食改善了不少。但是,我們總拿嚴會計開玩笑。說吃這樣的伙食,哪有力氣上工地幹活。還說,肯定是會計貪污啦。他呢,知道我們是存心逗樂,所以也不爭辯,反而說:就是要吃得你們皮包骨頭(他是寧鄉口音,總是把骨頭說成「葵堆」)。他作為第二批轉戰返鄉的民兵,臨走時和我們依依不捨。我心裡難過怕當眾掉淚,沒有敢去送他,只在他臥室的牆壁上題了一首小詩送給他:「一旦轉戰要離開,想起平時笑話來。從此不提伙食拐(差),只說會計不愛財!」

  返鄉的戰友們離開以後,華閣連與中魚口連合併為一個連隊,繼續在煙溪堅持掃尾工程。期間,我被調到省指揮部《鐵路會戰快報》編輯部工作一段時間,直到全線基本通車,才和大家一起乘火車返鄉。

  列車從我們自己親手修建的湘黔鐵路上飛奔,煙溪、花橋、敘浦,這些熟悉的地名從我們身邊一飛而過。我們曾在這裡灑下汗水,我們曾在這裡奉獻青春。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參加湘黔枝柳鐵路會戰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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