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遠山
春寒料峭，一輛解放牌卡車拉著十幾個男男女女，在泥濘崎嶇的路上左右搖晃向前開著。
卡車兩邊大紅橫幅寫著：農村是個廣闊天地，在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為的！另一邊寫著：毛主席萬歲，文化大革命萬歲！
車廂綠色油布半遮，十幾個人躺坐在半邊車廂里，清一色軍大衣，除了能分辨出來男女之外，面目都很模糊。另半邊車廂是一些物資和他們的行李。
身材高大外表俊朗的鐘萬泉就歪坐在車裡。他環顧四周，有好幾個暈車的口角流涎昏昏欲睡，空氣中一股霉味令人作嘔。他穿了軍大衣依然覺得很冷，加上肚子空空，饑寒交迫倒覺得精神出奇的好。想想自己在供銷合作社像個老大媽站櫃檯好幾年，現在終於能出來透口氣，雖然此去前途難料，好歹混著個知青下鄉的名頭，過幾年找機會重回江州城，能換一個好的單位。不管吉凶如何，既然運動來了，誰又能逃脫命運的安排？只可惜自己空有一番抱負，卻沒有施展「拳腳」的舞台。
那個年代，像他這樣不安於現狀的不多見。
他聽見戴著紅袖章的女文宣隊員正在對一個年輕男人低聲說話：「雷鳴宇，別以為咱們是一個街道的，就可以亂說話，我看你，思想很有問題！」
雷鳴宇憨憨地笑：「劉玉琴，我說你是文宣隊員裡面最漂亮的一個，可沒胡說。你就是太嚴肅了，咱們是去農村有所作為的，又不是拉去批鬥的。」
鍾萬泉笑嘻嘻地接著說：「是啊是啊，咱們坐了十幾個小時車了，無聊透頂，小雷開個玩笑，你可別生氣。」
雷鳴宇一本正經：「我可不是開玩笑，我是實話實說。」
劉玉琴：「我看啊，其他人都很老實，就你臉皮厚，你再說，我可要罵你是臭流氓了。」
雷鳴宇：「好好好，我不說了。認識你十幾年了，還不知道你會罵人咧！」
鍾萬泉看了一眼雷鳴宇：「小雷，你是從南溪湖區上的車吧？」
雷鳴宇：「是的啊，我是南溪湖區2031部隊空軍機修廠的技師，廠里分配到幾個上山下鄉的名額，不知為什麼就輪到我了。你姓鍾對吧，我今年25歲，你呢？」
鍾萬泉：「我叫鍾萬泉，也是南溪湖區上來的，我今年27歲。」
鍾萬泉指著旁邊兩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我看到他倆也是同時上的車。」
那兩個年輕人一個是夏風岩，一個是申建國，高中畢業直接自願響應號召參加下鄉運動。那個年代，大學停課，高中畢業就是很高的學歷了。
四個來自江州市南溪湖區的年輕人自然而然有了一種親切感，聊著聊著很快彼此熟悉起來。
雷鳴宇：「鍾哥，已經進了羅田縣了，也不知道七道河鄉還有多遠？」
鍾萬泉：「不遠了，馬上到了！」
一臉稚嫩的夏風岩和申建國有點茫然：「這就到了？」
幾個年輕人在這命運的轉折點，忐忑不安中又有點期待。
鍾萬泉：「哥跟你們說件事，七道河鄉的革委會頭頭，就是哥的遠房親戚，來之前我已經聯繫好了。所以，以後，哥會罩著你們的。」
四個人彼此握了握手。
雷鳴宇扭頭看著劉玉琴：「玉琴同志，你們文宣隊又要趕回江州了嗎？」
劉玉琴：「哼，不想跟你說話。」
雷鳴宇依然笑容可掬：「有空到我家，看看咱媽。」
劉玉琴白了他一眼，扶著車廂欄杆站起來大聲喊：「大家都起來，馬上到了，都精神一點，來，我帶著大家唱歌，預備起：
大海航行靠舵手，
毛主席思想是不落的太陽……」
開始參差不齊，慢慢地，歌聲整齊嘹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