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今夜就算墮落
2024-09-13 01:05:00
作者: 王愷
文學院怎麼說都是一些文學青年的嚮往之地,其真正文學的本事體現要麼在外面的雜誌報紙上刊文,要麼有幸在自辦刊物上登文。作為大學新生,在外發表還沒那個本事和自信。於是乎就在自辦刊物上開始暗自較勁了。
按照北校的傳統,刊物取諧音名為《北嘯》。由於是學生自辦刊物,所需經費不多,對於李其壯來說,也就是拔一根毫毛的事兒。果然李其壯大筆一揮,錢的問題解決了,按理應該勢如破竹一招定乾坤的,然而讓王悅沒想到的是,文學院的芸芸眾生居然是從爭當主編開始了他們四年明爭暗鬥的歷史的。
主編的人選肯定在北校里產生,但牛人一隊隊的,選誰就成了問題。首先是南北之爭,北方的學生一般看不慣南方的學生,認為他們太婉約太陽痿,全是花鳥月影搔首弄姿假清純;南方學生又看不起北方學生,覺得他們粗聲粗氣叉手並腳空直爽。所以第一次投票南北爭了個平手,也埋下了許許多多扯不斷理不清的恩怨曲直。
其次是班級之爭,一共三個班,誰當主編都是獨當一面。關鍵是這個班的當了自然會加重本班的作品數量和篇幅,那個班的當了也會減少其他班的分量和機會,所以第二次投票各個班也堪堪殺了個魚死網破,誰也沒得逞。
其次是性別之爭,那一年文學院新生的男女比例恰好相差無幾。男生少不了自以為是,從不把這些被寫作老師大加誇讚的文學女生放在眼裡。女生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在此時正處於嚮往年長者時期的她們眼裡,成熟男人才是魅力的名字,當時又正流行席慕容的詩、陳染鐵凝畢淑敏的小說,還有那時剛剛被內地撿回來的殘酷天才張愛玲,以及蘇青、鍾曉陽在文學界也風頭正勁,可以說女性占據了文壇的半壁江山還要多。萌發了樸素女權思想的文學女青年們那還會將主編拱手讓出?所以第三次投票又沒了結果。
還有就是文才之爭,歷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才這玩意兒,很難在一個框架一個標準內分出英雄座次來。以文才論英雄,比南北、班別、性別之爭更加錯綜複雜又暗流涌動。有的請寫作老師做評判詞,有的搬出中學時代的作文獲獎證書,有的直接到本部找老鄉師哥師姐撐腰,各種手段雖則幼稚可笑,也是可謂無所不用其極了。
李其壯終於破口大罵了!
「你們小小年紀,為了個小小主編爭來爭去,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鼓棒也敲鼓縋也敲!你們哪是什麼天之驕子,明明是嬌氣十足。對你們一直期望很大,沒想到三天了還沒有結果,再這樣下去,我批的經費作廢!」
這招挺靈,沒了經費,任誰也主不了編輯文章了。所以一致同意,李其壯親自任主編,每個班出一個副主編,兩個編委,十個人組成了一個《北嘯》93級編委會。名單很快就以海報的形式貼在北校食堂門口:
主?? 編:李其壯
副主編:1班 洪偉樺 2班 劉方 3班 尹慧芳
編?? 委:1班 章影 李國安 2班 白亮 林小蕾 3班 臧山 羅敏
在當時王悅心中,像編輯部編委會這樣的字眼還是比較神聖的,沒想到身邊這些牛鬼蛇神們居然也堂而皇之叫上了編委會,心目中的印象與現實差距如此之大,實在有點喪氣。再仔細一看,這個編委會裡,五個南方人:洪劉尹林羅,五個北方人:李章李白臧。五個男:李洪劉白臧,五個女:尹章里林羅。突然覺得有點蹊蹺,但是說不出什麼實際東西。晚上在本部看錄像時,特地請林小蕾喝了瓶美年達。
「今天怎麼大方起來了?」林小蕾顯然沒有拒絕。
「你們這編委會的名單我看了好久,文學概論里教的文本分析法都用上了,有點感覺,但就是說不出來。」
林小蕾一口美年達差點噴到了王悅臉上,咯咯咯地笑開了。
「你還真是敏感,不過你的感覺是對的。今天下午剛開了第一次會,我也感覺怪怪的。除了李老師,任何一個人提個建議,總有人跳出來反對。當時我也很奇怪,有些建議挺好的,還有人批得一塌糊塗。後來,我也發現,不光是班級,這個班的提議,那個班的抗議,還有男生總是否決女生的建議,下午吵得可凶了,李老師還拍了桌子。」
「那你的提議有人反對嗎?」
「沒有。」
「沒有?你人緣這麼好啊?」
「什麼啊,我根本沒開口。吵那麼凶,真沒意思。我都想不幹這個編委了。」
「別別別啊!好容易能做點事情還沒做就打退堂鼓不好。再說……」
「再說什麼?」
「我還指望著你幫我一個忙,前些日子搞了一篇文章,是一篇影評,嘿嘿!」
「也好,明天你謄寫好交給我,算我們班的投稿,不過要上編委會討論的。」
「哈哈!稿子上了再請你吃拉麵,加肉的。」
「誰稀罕你的加肉拉麵。」林小蕾裝著有點生氣了,王悅還真發怵了。
「好好好,送你一磁帶,行了吧?」
「那還差不多。」於是王悅就欠了林小蕾一盒磁帶了。
近乎一個多月的拉鋸扯皮,《北嘯》終於出來了,封面很土氣,圓圈圈方塊塊亂點點地擠在一起,完全沒什麼文學氣息。封底畫的是一隻老虎在叫,美其名曰虎嘯,但在許多人看來,倒像是老貓在叫春。不出所料,南北比例、男女比例、班級比例幾乎被控制在勢均力敵的範圍內。也不知李其壯為此抽了多少煙,罵了多少街,才有這個結果。
不過刊物里的有些詩還真不容小覷。
壯年是小說的話,老年就是散文,而詩從來只屬於青年。文學青年不寫詩,那還算個屁!大一新生里竟有如此多的各路詩人,令人欣喜也令人苦笑。這次刊出的詩倒還真有點現代主義的意思,雖有一股文學青年躲不過但也不能過分指責的酸氣,卻沒多少無病呻吟,有的甚至寫出了壯觀的寂寥。尤其是黑子的長詩《今夜就算墮落》更是鋒芒畢露,其言語之大膽、用詞之率性和對大都市的猛烈批判都稱得上是怪才之詩、猛士風骨。其間將濃煙和烈酒視為九千歲、楊貴妃,一番狂呼亂喊令讀者撕心裂肺又痛快淋漓。王悅是個自視甚高的人,也很佩服黑子,但卻從奔放恣縱的字裡行間讀出了青春期的騷動和饑渴。自命不凡的女生們也從中領略了黑子西北人的粗獷豪放,以及他潛意識裡對女性的物化與欲望。黑子從此在文學院名聲大噪,西北詩人、豪放文膽的稱號也接踵而來,風頭甚至蓋過了因在京師劇院演過戲而到處沾沾自喜的王悅。
[1] 熱昏熱昏:吳語方言,有昏天黑地、焦頭爛額之意。
[2] 書包翻身:吳語方言,意為靠讀書改變社會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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