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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秋日私語同桌的你

2024-09-13 01:05:11 作者: 王愷
  大學與中學教室的最大區別在於大學教室沒有固定座位,愛坐哪坐哪,不像中學至少還是固定的。一般都是男生往後縮好偷懶,女生坐前面好記筆記。尤其是大課,極少有男生起個早去占前面的座。

  唯獨上英語課,既不按班級來上,也不像大課三個班混合著上,而是按照開學初的摸底英語考試成績將人分成一級班、預備級、普通級來上。這樣一來,一個英語班,無論哪一級,不但有文學院的,還有史學院、哲學院的人在裡面。

  王悅對進入這個一級班一則以喜一則以悲。喜的是林小蕾居然就在這個班,而且這個班文學院的人本來就少,同院同班的更少,只有區區四個,這樣與林小蕾培養感情不在話下;悲的是毛曉柱也在裡面,這小子早就盯上了林小蕾,為泡到林小蕾還曾經不惜屈尊在小品里娘長媽短地叫。雖然後來兩人再沒什麼接觸,可毛曉柱也太可惡,在宿舍里干起了王悅最厭惡的拉幫結派的事。果然人以類聚,毛曉柱和龐光明開始沆瀣一氣,成了同吃喝同花錢同泡妞的戰友,和王悅、黑子形成了兩派對立的局面,上學沒幾個星期就弄得涇渭分明,甚至互相不怎麼講話了,所以讓王悅還是像吃了顆蒼蠅一樣噁心。

  中國的英語教育從來都是聾啞英語,可憐大部分學生學了好多年,依舊是聽不清說不出,這大學英語也好不到哪去。加上教這樣的大一新生,大都是外語學院剛畢業留校的老師,自己都還不一定是能與洋人自由交流的主,更別說讓學生聽說讀寫流利了。王悅林小蕾後來的英語流利順暢甚至辯才無礙完全是自己多聽多說的結果,與大學英語教育實在關係不大。

  王悅第一次走進英語教室,發現空位不多了,三三兩兩史學院哲學院的人已經占據了許多座位,毛曉柱也來了,一個人坐著。還好,比林小蕾早來一會兒。王悅從容地在第二排的空課桌前坐下了,王悅明白,像這樣混搭著上課,一旦坐定,以後次次課都相差無幾了,他一定要在第一次定下一個局,就是可林小蕾同桌。只要沒什麼變故,同桌的地位會保持至少一年。待會兒林小蕾到,史學院哲學院男生居多她不熟,女生們也都已經兩個兩個坐好,進來後她只有選自己或毛曉柱旁邊坐下,而毛曉柱坐得太靠後,一個有點上進心的女生絕不會坐後面,那就只能坐自己旁邊,這就是王悅的如意算盤。

  果然,林小蕾進來,遲疑了一下,逕自坐到了王悅旁邊,但沒搭理王悅。倒不是不願意和王悅坐,只是林小蕾此時雖則對王悅已有好感,但對明目張胆搞戀愛還是很牴觸,同時又怕許多人一傳二傳弄假成真不可收拾,所以要在明面上擺出一副學習而不是戀愛的架勢。毛曉柱固然氣鼓鼓的但無奈課已開始不好換來換去,王悅倒是不慌不忙,嘿嘿!有的是機會。

  大學英語有個該死的攔路虎——四級考試,誰過不了就得一次次去考,考到過關為止,畢業前還沒考過就沒有學位證書。不過這對當時的大學生還沒這麼重要,一張學士學位還不像以後那麼值錢,很多人一般只關心大學畢業證書。但對大學本身卻很重要,每年國家教委(現在改為教育部)都是統計四級通過率來衡定一所院校的英語教育質量的,所以其實這大學英語教育主要就是為了學生能更多更大比例地過個四級。儘管大學英語教材編得非常出色,也只是為四級通過率添磚加瓦罷了。

  英語老師也是屬於沒口才沒學識的主,課上得比中學英語更無聊更沉悶,無奈幾乎每次課都有個小測驗,成績要記在最後得分里,所以沒什麼人敢像其他科一樣逃課成風,但也實在沒什麼興趣學。王悅倒是沒在乎這些,一周能兩次與林小蕾堂而皇之地坐在一起,無所顧忌地聞著她身上的體香,好像又是在舞廳抱著她飛旋一般,至於課上得怎麼樣一點關係都沒有。

  「什麼時候把個四級過了呀?」林小蕾在下課時突然來了一句。

  「你不願意和我坐啊?」王悅一急把實話都說出來了。

  「不是啦,關鍵是學不到東西。聽力吧,老師教不到什麼;單詞量,又完全在多記多背;其餘的也沒啥可學的了。大學英語,考來考去都是聽力和單詞。沒必要整天在這耗著。」

  「聽說四級挺難的,咱文學院每年都有一半人過不了。這才剛學了幾天就想過,現實嗎?」

  「我也就這麼一說。大一學生不讓報名的,至少要大二上學期才有的報。」

  王悅總算安心了。怎麼說還有一年。「下午沒課,去美術館看展覽吧,聽說是范曾的書畫,很不錯的。」

  「范曾,那個畫鍾馗的怪才?好啊,不但畫,他的字我也可喜歡了。」

  「那下午午休後校門口一起去。」

  「幹嘛非得午休後?」

  「中午還是睡一會兒好。以前可以不睡,現在不行。中午不睡,下午崩潰!」

  林小蕾破口笑了。「那就兩點吧,太晚了到那裡會看不完的。」

  「不見不散。」

  美術館離京師最繁華的步行街很近,周圍還有王悅十分熟悉的藝術劇院和圖書中心,稱得上是京師重量級的文化三角地。街邊的小公園裡還時不時有流浪歌手在彈著吉他唱著自編的城市民謠,聽著很是與流行歌曲不同,而王悅醉心的卻是美術館的展覽內容。那時美術館不但有各式各樣的書畫、攝影展覽,更主要還是當時方興未艾的行為藝術重鎮。人們在觀賞作品之餘總能出現一些衣服反穿或舉止怪悖的人在那裡演一出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話劇。據說最早的行為藝術就是一哥們在大家都走出美術館大廳到廣場時,拿出一把大榔頭把一台鋼琴當眾砸個稀巴爛。更有甚者出現了與玩具熊貓就環保問題展開對話;在情人節找花草樹木談情說愛;和一頭騾子結婚等千奇百怪、層出不窮的行為。許多人來到美術館,與其說是附庸風雅來看展覽,不如說內心深處都希望看到一場行為失常的表演,要是出現裸體、血腥、暴力的行為藝術,那才叫大飽眼福呢!

  很可惜,今天來得不是時候,行為藝術家們可能那天玩累了沒出來,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看范曾那獨步天下的字畫的。說實話,范曾的字畫當然出色,而且歷久彌新。那蒼勁的線,傳神的點,畫龍點睛的神情真的是冠絕當代。鍾馗、杜甫、八大山人、屈原一幅幅人物畫栩栩如生又力透紙背。可王悅的心思完全在泡妞上,沒怎麼注意這些疏朗崢嶸的作品。

  「你怎麼不說話?不喜歡范曾的畫?」林小蕾也覺察了王悅的心不在焉。

  「不是不是。范曾的畫還是很不錯的。」王悅突然明白了,今天這種場合要想獲得芳心,必須要把不懂的東西一一說出來,說得人覺得好像你是很懂的才行,而且要從美學、哲學、畫論等方面去說,要不然很難打動一個有點文學基礎的女孩子。王悅清清嗓子,整整思路,開始了口若懸河的闡釋。

  「你看,這些人物畫,線條簡練明快,筆力遒勁。說氣韻生動也矜持了,說神采飛揚都不夠火候,這完全是生命的奔泄和傾訴,人物呼之欲出,躍然紙上。

  「騎在牛背上的老子,眼神深邃,神情自然,整個人物透出的是無為無不為的意境。

  「這幅達摩,禪意盎然,大塊留白反而透出了藝術的辯證法,正所謂筆所未到氣已吞;微閉的雙眼中含著大慈大悲和色即是空。

  「還有這個鐘馗,吸收了水滸里的魯智深和少林的達摩祖師的精髓,正氣凜然,俾睨天下的豪情足可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這樣的侃侃而談並不是王悅對畫有多麼深的理解和造詣,其實到現在王悅都不會畫畫,他只是把文學理論課上學到的西方理論加上對所畫人物的認識變了個法說出來,還添油加醋塞了不少胡說八道在裡面,為的是讓林小蕾覺得自己是個有見識有個性的人。王悅總覺得,只要一有仰視的產生,仰視一定輕而易舉成為仰慕,仰慕也會自然而然變為傾慕,傾慕再走一步就是愛慕了。而要讓孤傲的林小蕾對自己產生仰視,必須在言語上、氣勢上、知識面和判斷力上鎮住她。

  林小蕾沒想到一個會演戲的傢伙能說出那麼多道道來,聽著聽著就被吸引住了。展覽廳里的許多人也被王悅充滿激情和磁性的解說吸引住了,都以為這是個小有名氣的青年畫家來欣賞大師作品發出的由衷讚嘆,也忍不住圍著王悅聽他在那使勁兒瞎掰。

  一時間,王悅覺得好像是舞台的感覺,自己在舞台上要生要死,觀眾在台下顫抖著心。居然越說名詞越新穎,什麼縱橫心性、審美執著、情感紅移等牛頭不對馬嘴的新名詞層出不窮;越說聲音越響亮,慢慢地調動起全身的器官在那噴涌胡說;越說越大膽,到一圈轉完已經把林小蕾的手緊緊攥在了手裡。林小蕾沒有反抗,王悅的瞎噴不但沒露一點馬腳,反而林小蕾在眾人的嘖嘖稱讚下完全對這個老鄉刮目相看。原先林小蕾以為,這個傢伙有點表演才能,只是因為運氣好讓其在藝術劇院演出了整整一個月。根本沒想到這個文章寫得不怎麼樣的毛頭小伙會對國畫、畫論、美學有這麼深這麼獨到的理解,而且大方活潑不拘謹,可以面對眾人滔滔不絕。此時在林小蕾眼裡,王悅擁有了其他同齡人所缺乏的個性和學識,所以王悅順勢攬住她腰間也沒有什麼反抗。

  「原來你會國畫啊?」


  「會啥啊!高中的時候我選過美術賞析,又讀過台灣有個學者叫蔣勛的寫的《中國美術史》的小冊子,算是知道一點吧。」

  「以前也學過范曾的畫?」

  「沒有啦。我們的美術老師給我們看過粉碎四人幫時范曾當場畫鍾馗的片段,也只是知道一點。」

  「原來你是豬頭肉啊!」

  王悅假裝發怒:「你怎麼罵人啊?」

  「三不精[1]啊!」

  「哈哈,我媽也老這麼說我。還說我總是蜻蜓點水,總深入不下去。可那是中學,要考試的東西那麼多,想精也精不了啊!」

  「那你現在可以精了?」

  「儘量吧。對了,街拐角那兒的胡同有京師有名的炸醬麵,你喜歡吃麵嗎?」

  「可以啊,食堂的飯難吃,我每次都是買兩個饅頭自己就火腿吃。也該換換口味了。」

  「好啊,我請客,晚飯也一起吃吧。那兒還有上海的榮華雞,比肯德基好吃多了。」

  「聽你的。」這一句讓王悅聽得熱乎乎的,攬著腰的手攬得更緊了。

  炸醬麵和榮華雞都很美味,兩人吃得很歡,都想起了《水滸》里李逵、武松吃肉時那種吃得口滑,只顧要吃的感覺。

  秋風起了,涼颼颼的,由於挨得近,兩人都覺得神清氣爽而沒有絲毫涼意。路過街心公園,裡面的流浪歌手在那輕輕吟唱。歌聲低沉,毫無矯飾,完全是率真性情的流露,聽起來十分感人。

  在那悠遠的春色里,


  我遇到了盛開的她。

  洋溢著眩目的光華,

  像一個美麗童話。

  允許我為你高歌吧,

  以後夜夜我不能入睡。

  允許我為你哭泣吧,

  在眼淚里我能自由地飛。

  「你就是那個盛開的她。」在歌聲的陶醉下,王悅終於鼓起了勇氣說出了心裡話。

  林小蕾莞爾一笑,頭輕輕地靠在王悅的肩膀上:「真好聽,聽完再走吧。」

  「好的。」有了林小蕾的倚靠,就是自己當街賣唱都可以啊。

  夢裡的天空很大,

  我就躺在你睫毛下。

  夢裡的日子很多,

  我卻開始想要回家。

  在那片青色的山坡,

  我要埋下我所有的歌,

  等待著終於有一天,

  他們在世間傳說。

  雖然沈慶的《青春》流傳得遠遠不如《同桌的你》,可在王悅心中,《青春》才是校園民謠的真正代表作。這首歌旋律簡單到不可思議,而且相同的旋律被反反覆覆吟唱著,可是《青春》確實屬於任何時候、任何心情都可聽的青春之歌,多少次多少年都不會厭煩,每一次都可以聽出新東西、新感受。

  流浪歌手改了首《花房姑娘》。一下子,喧囂與騷動冷凍成了沉默與深思。其實,崔健的每首歌的背後都可以挖掘出極其深刻的含義,這就是為什麼過了那麼多年,每當聽到他的歌時王悅還是能引起強烈的共鳴。

  你帶我走進你的花房,我無法逃脫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覺忘記了,噢方向,

  我就要回到老地方,我就要走在老路上,

  我明知我已離不開你!噢姑娘!

  哪個大學生不是從最初的喜悅與憧憬,走向茫茫未來,可未來隨時都會有迷失方向的危險,最後絕大部分都走上了熟悉的返程。青春的張狂和嚮往,不論走多遠,最後還是要回到老地方,走在老路上。

  一路上坐車回北校,王悅還沉浸在搖滾氣氛中,居然沒開口說話,也沒有做自己心儀的靠汽車開車停車的慣性去蹭女孩兒屁股的勾當。直到下車步行時,才下意識地猛地一把摟住了林小蕾的肩膀,開始輕輕哼哼起了那首《花房姑娘》。

  林小蕾後來承認,那天晚上,王悅深深地吸引了自己的心,他那一身武裝起來的搖滾氣息對於林小蕾來說簡直可以稱為「致命的誘惑」,更何況林小蕾從不曾想過就在這樣一個寒冷的深秋,會被這樣的一個男孩摟住一起走,並且聽他為自己唱著那首心中至愛的歌。

  林小蕾被這突來的幸福搞得有點兒不知所措,只害怕王悅會收回他的胳膊,於是直到回到校門口,一直裝作因為冷蜷成一團的樣子,使王悅能摟她摟得更緊點。

  兩天後,林小蕾的床邊多了一盒磁帶。那是一個沒多少渲染的封面,畫面上只有幾個大學的校徽散落在桌面,一團揉得皺巴巴的作文紙格外令人心醉。那上面擁有十首歌,半年後,它成為了當年最暢銷的磁帶,用平地一聲雷形容這盤《校園民謠》的問世並不為過,說橫空出世都不會覺得矯情。王悅十幾年後仍然覺得很難有什麼歌,能在他心裡有如此重的分量,何況這還是送給林小蕾的第一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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