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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搬進本部

2024-09-13 01:05:57 作者: 王愷
  一、與死有關之地

  北校還是那樣。灰濛濛的磚牆,像是老書架上歪歪地插著的一卷卷舊書,在秋天的光影下散發著與世隔絕的氣息。透過窗簾、圍牆與樹影向著天空看時,依舊還能聽到馴鴿的哨聲。後海邊上那一排排明黃的銀杏,依舊美麗得心碎。南山的葉紅,又在秋風中賣弄著多姿多彩。可秋天的童話已經遠去,剛進大學的憧憬與新奇已經蕩然無存了。

  王悅他們作為大二的老生要搬到本部去了。

  一年前剛到這裡,王悅和許多人一樣,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以免在哪個陰暗角落裡真的遇見鬼了。現在要走了,又覺得割捨不得。尤其是那個後花園,雖然常年昏暗斑駁,但穿過走廊時,總能聽到女生們清婉的歌聲。這裡,王悅和林小蕾在草坪上靜坐過,在走廊依偎過,在小亭子裡親熱過。更多的時候,兩人在這裡享受散淡,感受一種已經敗落的甜蜜。

  王悅雖然對本部並不陌生,但也不是每一個地方都熟悉,這新宿舍就是第一次來。發現這個地段真是不好,不但在校園的最西南端,走路去食堂或是教室都得走上好一陣路,還與其他年級的不在一棟樓里,孤零零地處於各院學生的包圍之中。而且這裡和大馬路僅一牆之隔,不管白天黑夜,大街上總是車來車往,吵得要死。王悅的宿舍在五樓,光身走就能讓雙腿灌了鉛,現在還要把這一堆行李搬上去,前後共來回走了四十樓的台階,才把大大小小的行李書箱搬到了宿舍里,直弄得王悅通身大汗、氣喘吁吁的。

  剛入校的大一新生們扛著大包小包走進校門,臉上寫滿了好奇與生澀,不住地四處張望。別看了,大一的菜蛋們,新鮮期一過,大二的師兄就該抽空收拾你們了。其他大學王悅不了解,反正京華大學屬大二的學生最張狂。大一是新來的,人生地不熟,自然低調;大三的忙著學習,準備考研;大四的滿京師跑腿找工作。學校里自然是大二學生的天下,大二也是從大一過來的,受過欺負,忍了365天,第一年小宇宙在燃燒,第二年小宇宙肯定爆發,王悅實在忘不了自己剛入校時,魏小軍張偉他們有多囂張。

  不過,京華本部的生活是不一樣。幾乎每晚都有精彩節目,名學者神采飛揚的講座,圖書館的寬大閱覽室和內部錄像,從未間斷的各種學生會活動,還時不時有名人來校園演講座談,周末在食堂里還有舞會,把王悅和林小蕾的業餘生活搞得很豐富。實在無事可干,還可以找個僻靜的角落卿卿我我。當然,和北校一樣,許多人依然是靠睡覺打牌來打發晚上的時間的。

  只不過本部這裡11點就熄燈,這使得許多年輕的生命在夜間無聊而寂寞,只能通過宿舍聊天的方式來打發睡不著或不想睡的光陰。這叫「臥聊會」,那真是一個聊天的時代,不聊白不聊,不聊又能怎樣呢?天黑黑,夜漫漫,情不知所系,魂不知所依呀。文學裡,愛情是永恆的話題。可在文學院的宿舍里,性才是永恆的話題。很多看過毛片的總在那誇張性經驗的好處和性福,沒看過的表面上羞於啟齒,實際上聽起來津津有味。很多人晚上靠著性幻想完成一次次春夢。有的乾脆就出去找毛片來看,回來也跟著大肆描述過程。

  可比起北校來,這裡的地氣卻讓王悅更寒毛凜凜。本部的東面是有名的獅子墳,說明這一帶原來是墳地。據說50年代京華大學在此徵用建築用地時,就挖出了有主墳、無主墳幾百座,光無主頭蓋骨就有數千之多。整個京華的南邊叫小西天,一想起別人如果要送自己回學校不就等於送自己上西天嗎,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北門出去叫太平莊,這個字眼兒無論如何都會讓人一不小心說成或想起太平間。其實這裡是當年清軍正黃旗旗營的所在地,因為有軍隊駐守,理當太平無事,於是人們便稱此地為太平營。後來不知怎麼改成了叫太平莊,變成一個純粹的與死有關之地。

  獅子墳、小西天、太平莊,都是陰氣森森的名字,在這樣的地氣環境下生活,肯定是需要膽氣的。當然,也需要運氣。孫彬早就跟王悅說過,京華本部每年都有幾個人會死於非命,有的還死得異常蹊蹺。就在王悅搬到本部前不久,文學院也是京華大學最富有的林金來教授,就死得莫名其妙。林金來可說是京華最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了,他是中國第一代計算機中文輸入法的創始人之一。文革後,硬是憑著自己的語言學功底發明了一套中文輸入法,還申請了專利,創設了公司。後來索性把公司的總部移進了瑞典,還掛上了瑞典皇家科學院的閃亮頭銜。發了大財後,由於酷愛釣魚,家裡置備了最先進的全金屬釣魚竿。不料有天釣魚時,沒看到頭頂有高壓線,順手將魚竿往上一甩,被高壓電線瞬間擊穿空氣,這下全金屬的魚線魚竿成了絕佳的導體,直接將林金來劈成了一團焦木黑炭。為此,據說他的追悼會都沒法開,因為最有經驗的殮葬化妝師也沒法將遺體化到能開遺體告別會的地步。林金來在京華大學人緣很好,又是解放前語言學泰斗的女婿,所有人說起這事,在旁的人無不唏噓不已,同時也對其死狀驚恐萬分。

  混得好的尚且會死於非命,混得不好的就更不用說了。在大學裡,教師們最看重兩樣東西:房子和職稱。房子是安居的物質保證,職稱是樂業的精神支柱,許多人爭來爭去,無非是這兩樣。當時大學條件很差,研究生四個擠在一起住,博士生也是兩個人住一間,一般的青年教師,就算是少壯派的教授副教授,大部分還住在筒子樓里,共用一個廁所,同使一間廚房。一家人住在與學生宿舍一般大小的房間裡,也和上海里弄一樣,為了雞毛蒜皮的事能吵鬧得全校皆知。一般要有了孩子了,才可以在校園裡分到一套兩居室的小房子。而且僧多粥少,爭執吵鬧也在所難免,為了分到一套房子還曾出現過兩個少壯派教授發動全家大演全武行的鬧劇。

  其實分不到房子,還可以將就,怎麼說還是有片瓦遮頂的。可評不到職稱,就讓教師們更窩心了。因為職稱名額比房子更少,而相比物質保證而言,教師們更看重的往往還是名分。每年評職稱前後,總會出現一些匪夷所思的怪事。本來要好的朋友之間突然寫對方的匿名告狀信,而且大都狀告的是其生活作風有問題;或者平白無故出現一股輿論,大肆宣揚某某的所謂科研成果屬於剽竊抄襲;或是指出誰誰誰的那本書里有幾十幾百處錯誤,完全屬於炮製之作。總之,都是為了爭一個職稱名額,手段花樣翻新,內容卻大同小異。各個學院的學術委員會評審起來,更是講究關係萬歲。學術圈內也是講究山頭的,一個委員會裡肯定是各個山頭的都有,這就給教師們評職稱帶來了諸多麻煩。要想評到職稱特別是高級職稱,必須和學術委員會的各位大佬都搞好關係,還得做到既不得罪這個山頭,又不能和別的山頭過不去,因此只能在各山頭間小心翼翼找一個平衡,否則就算你是學術上確有成果,也可能名落孫山。反之,學問不怎麼樣,但平時注意拉幫結派、鑽營關係的往往都能頂上個教授副教授的頭銜。這樣一來,很多生性耿直、又不能隨遇而安的人就會想不通、鬧情緒,嚴重的甚至急火攻心,直接爆發心臟病。王悅剛進本部沒幾天,就聽說了文學院的一個五十來歲的副教授因心臟病突發去世了。很多人都在傳,他是因為當了十幾年的副教授,連續好幾年申報正高職都鎩羽而歸。今年運氣也不好,又沒能評上。當然有時慢慢也能想通了,可是看到一些評上正高職稱的貨色在那春風得意,又馬上想不通了。就這樣一個人關在家裡越想心裡越氣,最後給活活氣死了。王悅雖然不太信這就是全部事實,可一年來的觀察,也使他現在相信了這些傳聞絕不是空穴來風。

  還有,京師的大學圈子裡都流傳著「學在清大,玩在燕大,愛在京華」的說法。因為清大學風相對較好,加上學校里幾乎都是理工科,不好好學就會被淘汰,所以學在清大。燕大是個自由之地,講究個性張揚,鼓勵特立獨行,但有時過了頭就會無心學問,整天閒玩,故而玩在燕大。但這些大學女生都比較少,尤其是理工類大學,女生往往一個班才一兩個,屬於國寶級保護對象,使得同校的男生根本沒有太多機會。這沒對象可戀愛,男生們最多打四年光棍,畢業後再去尋尋覓覓。而京華大學由於女生比例高,便宜了在校的許多男生。可校園裡戀愛的人多了,卻總是麻煩不斷,不是有男生要闖女生宿舍,就是為了一個女生幾個男生開始爭風吃醋,甚至大打出手。更有那些心理脆弱的男生,在被心儀的女生拒絕後,輕則寫詩發泄,將自己的怨恨、嫉妒、渴望化為一首首酸氣沖天的絕戀詩。嚴重的居然還有跳樓自殺的。十幾年來,平均每年都是一兩名男生為失戀而壯烈自盡。王悅上大一那一年裡,京華破天荒地有三個學生因失戀而自殺。校方儘管為此大傷腦筋,但也實在防不勝防,只能一方面儘量封鎖消息,私下裡做好家長的工作以免鬧得不可開交,另一方面美其名曰加強思想教育,最大可能減少因失戀而輕生的名額。

  所有這些刮進耳朵里的非正常死亡讓王悅很是膽戰心驚了一陣子,覺得這京華本部也太恐怖了,雖然這樣的事比例很小,但保不齊哪天也會遇上個什麼倒霉事,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的。心急之下,只好來找已經大四的孫彬指點迷津。還沒進門,就聽見李航的聲音,正在那講段子呢。為了不打斷李航的話,就沒直接進去,站在門口聽李航眉飛色舞地講。

  李航估計已經講了幾個了,可孫彬宿舍的幾個還覺得意猶未盡,直嚷嚷要李航接著講。李航也不客氣:「好,再來一個。就說吧,據說戴笠手下有個最得力的殺手叫廉毛,奉命帶了兩個隨從去暗殺一個和老蔣作對的政要。哪知那晚這個政要正和情人過夫妻生活,廉毛先派第一個隨從進去,剛走到房間一半,就聽那情人說道:『進來一半了。』當時嚇得他趕緊退了出去,對廉毛說事情可能敗露,人家早有準備。可廉毛不信,這次暗殺可是絕密的,於是就派第二個進去。第二個小心翼翼走進去,因為害怕被發覺就悄悄退了幾步,就聽情人憤怒道:『怎麼又出去了?』嚇得他趕緊報告廉毛,說事情肯定敗露。廉毛沒法,只好親自動手,剛走到床邊舉刀要刺,就聽情人滿足地說道:『好,好,現在終於是聯毛了,廉毛了。』嚇得廉毛也跟著逃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宿舍里誰都聽明白了「廉毛」的雙關含義,忍不住大笑起來。

  「哈哈哈。」王悅在門外也是被逗得笑開了花。

  孫彬見是王悅:「你這孩子。來了也不打個招呼,在門外還笑這麼大聲,真是未見你人,先聞你聲啊。」

  王悅也不客氣,逕自坐在了孫彬床上,對李航說:「李航,再說一段嘛。」

  李航雖然還沉浸在講段子的自我陶醉中,但一眼就看見王悅神色不對,忙問:「王悅,你小子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今兒來彬哥這兒,肯定是有事。說,是不是又和我們光榮辛苦的幹部們幹起來了?」

  「哪有啊?放心,這回真的不是。彬哥,李航,我已經搬到本部了幾天了。可覺得本部這兒比北校更可怕。」

  「你這孩子,本部這麼大,這麼多號人,可不比北校那陰森恐怖的。你要知道,北校可是王府,你沒聽說過北校的女鬼反面看是長髮披肩,轉身後依舊是長髮披肩的嗎?住那裡,嚇都嚇死了,哪有本部亮堂寬敞啊。就是有女鬼,也怕要被嚇回北校了。」

  「就是,彬哥說得對。我在北校和這裡都住了一年了,一想起北校那個走廊,還有瀰漫在走廊里的血腥氣,我就怕。本部可沒那麼陰森的。你都瞎想著啥啊!」

  「可你們看看這裡的地名,東邊是獅子墳、南邊是小西天、北邊又叫太平莊,分明是個墳場啊!」

  「哈哈哈,你這孩子,這倒還真是。你才來幾天,就琢磨出來了。我在這裡三年了,對這幾個地名聽得耳朵里要磨出繭子了,也沒想到儘是些墳堆啊!」

  「王悅,那你擔心什麼呢?」李航也突然覺得王悅所言有點意思。

  「其實,也沒什麼擔心的,就是隱隱覺得這個地方死氣太重,整天睡在孤魂野鬼盤踞之地,心裡總有些不安寧。所以才來讓彬哥指點指點。」

  「指點談不上。你這孩子,你這麼一說,我倒真覺得好像是那麼回事了。怪不得京華每年都有人死得莫名其妙,原來這裡本就是個大墳場啊。不過也不用過於擔心的,京華有上萬人,算得上一個小城市了,有幾個死於非命好像也不必操心吧。哪個小城市每年沒有個非正常死亡的?再說,我們是來念書的,怎麼說行的都是光明正大之道,又不是來偷墳掘墓的,所以也不用擔心會有冤鬼來尋仇。對了,王悅。你這孩子買車了沒有?本部太大,沒個車光走路可是太不愛惜自己的腳了。」

  「彬哥說得對。要買個車,否則光是你宿舍走到教室,就得二十多分鐘,就更別說去其他地方了。」

  「好吧。」王悅雖然沒從孫彬那裡得到什麼實質意義的解答,倒也明白了當務之急是趕緊買個車,於是第二天就在宿舍樓旁的修車攤上,掏了一百買了個N手車,算是有了個交通工具,騎著它可以走街串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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