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浪漫篇
2011年冬天，王悅去美國芝加哥大學做訪問學者，在芝大的演講廳里用英語做了《老莊哲學的現代性》的演講。演講不算很成功，主要是王悅的英語說得實在令人費解。慣例的提問後，演講也草草收場。王悅收拾桌面的電腦正準備離開，突然在座席里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王悅沒有聲張，徑直走到了演講廳外的走廊里，對著迎面走來的這個氣質優雅的女子輕笑：「好久沒見了！你怎麼知道是我在做演講？」
林小蕾也笑，頓了頓，說：「我以為過了這麼久很多事情會忘掉，沒想到聽到你的聲音還是受不了……」
王悅故作輕鬆：「Hi ！你那位馬良呢？還有那兩個小馬良，不讓我和他們見見面嗎？」
「孩子寄宿在學校，馬良晚上要和幾個老朋友吃飯……王悅，我們不提這個好不好？我們好容易才見次面。坐我的車吧。」
王悅沒有推辭。
王悅替林小蕾拉開車門。林小蕾優雅地坐進了駕駛室。
看著林小蕾摸出鑰匙正準備發動車子，卻突然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王悅：「王悅，你的樣子一點沒變。」
「是嗎？」王悅一邊低頭擺弄手裡的電腦包，一邊忍不住揶揄道：「你倒是變了很多。沒想到你能出落得這麼深刻！」
林小蕾望著王悅大笑，半晌才說：「王悅，你恨我嗎？」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王悅猛地抬起頭，透過車窗看天邊的如血殘陽，「我對你就像以前在一起時一樣，每次和你生氣，不等你道歉，我已經替你想好很多理由了……我不恨你，但是我不能原諒你，始終不能。」
林小蕾沒說話，於是兩人又沉默了半晌，然後林小蕾突然問有沒有煙，王悅扔給她一支，並且替她點上。林小蕾猛吸了幾口，轉了話題，於是兩人談了些無關痛癢的事情。
過了很久，王悅說：「林小蕾，我們去吃飯吧。還有人在等著呢。我很餓了。」
林小蕾想都不想地沖王悅大叫了一句：「王悅，你怎麼跟飯桶似的，老是餓餓餓的？」那口氣神態竟和多年前在京華的時候如出一轍。
兩人忍不住都大笑起來，笑完了又是沉默，然後眼角都有了淚花。
林小蕾突然幽幽念道：「不是所有的願望都可以實現，不是所有的話都來得及告訴你。在暮靄中向你深深俯首，請為我珍重。」
「這是誰的破詩？這麼酸！」王悅沒好氣地說。
他們選的館子是位於芝加哥市郊的一家海鮮火鍋城。王悅和林小蕾到的時候，陳郁清、臧山和梁曉梅已經坐下來等了好半天了。不等他們開口問，王悅就有點心虛地解釋遲到的理由：「路上塞車了。」
正在低頭研究菜譜的陳郁清抬頭深深看了王悅一眼，沒說話，不過他嘴角那抹不懷好意的笑說明：他一點也不相信王悅給出的這個理由。王悅有點惱羞成怒，很想接著狡辯，不過轉念想想，自己也確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無辜，畢竟真正來晚的原因是自己和林小蕾在車裡氣氛曖昧地坐了將近一個小時。
王悅接過林小蕾的大衣，又幫她拉開椅子，待她坐好後王悅也在她身旁拉了把椅子坐下。
林小蕾和臧山兩口子也算很熟，畢竟都是故人。要是王悅和林小蕾之間若沒有發生變故，她應該管梁曉梅叫嫂子。看得出來，出國十幾年，林小蕾在待人處事方面的確是成熟了很多，和王悅之間的往事被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真有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絲尷尬的那種瀟灑。她親熱地拉著梁曉梅的手，神色自然地聊起京華的舊事，還有她這幾年在歐洲的經歷，當然也少不了提她的美國丈夫馬良。王悅在一旁聽得頗有些尷尬，使勁攥著手裡的水杯，情不自禁想起《當愛已成往事》里的那句很牛的歌詞：有一天你會知道，人生沒有我並不會不同。
林小蕾這頓飯吃的很少，儘管陳郁清一直在說海鮮裡面包含的卡路里很少。林小蕾笑著解釋說，最近一年裡突然重了十磅，所以只吃健康食品，喝熱量極低的蔬菜汁，同時不得不仔細計算自己的卡路里和碳水化合物，並且和曾經是至愛的可口可樂永別。
王悅在一旁突然心理很陰暗地想到，馬良那至少250磅的身軀和林小蕾這個身材纖細的亞洲女人重疊在一起的場面。用蘇東坡那句「一樹梨花壓海棠」形容最好，梨花指白頭丈夫，海棠指紅顏少婦，當然中間這個「壓」字用得牛氣無比。王悅心中一下子對蘇文豪的才華崇拜得五體投地。你看人家這素麵葷底的黃段子編的，多有創意！
飯桌上的氣氛很活躍，儘管王悅一直沒怎麼說話。林小蕾還和以前一樣活潑，興奮地說起很多在德國、瑞士的事情。臧山和梁曉梅正一直計劃去歐洲旅行，所以問東問西，聊得很投機。
但是王悅還是選擇做個孤家寡人。王悅知道，這種場合只要一開口就會變成一個煞有介事的傻叉。當著林小蕾的面，王悅會忍不住和她探討一些諸如人生愛情哲學之類的話題。和林小蕾分手後這麼多年來，王悅一直拼命隱藏自己這個高雅的嗜好，要是今天沒憋住暴露了會覺得自己很蠢，還會給別人留下小心眼的不良印象。於是只好大口吃菜，仿佛眼前那些海鮮就是自己的新歡一樣——這是王悅唯一的報復。
林小蕾突然扭過頭來對王悅說：「王悅，你怎麼那麼餓啊？幾天沒吃飯了？」
王悅嘴裡正嚼著一塊牛肉，口齒不清地回敬：「我和你不一樣！你比較重視精神食糧。我這人比較物質，少吃一口都不行。」
林小蕾乜了王悅一眼，沒搭理，繼續和他們仨講著一些很無稽的話題。
吃完飯，大家仿佛商量好似的急著和這倆冤家道別，好像王悅和林小蕾真的是一對急不可耐的姦夫淫婦，正喘著粗氣，想著對方的身體，急著就地解決似的。王悅很想辯解自己的清白，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感覺自己不是自己。從前那個活潑好動的王悅現在如同一個第一次和人約會的菜鳥，舌頭很有些不聽使喚，於是只好承了大家拉皮條的美意，同意獨自送林小蕾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