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自由篇

  引子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林小蕾一直把臉緊貼在車窗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到了酒店門口站在風裡說再見，依然淡淡，好像明天還可以再見一樣的輕鬆。

  林小蕾轉身進酒店，然後上電梯。王悅透過酒店的玻璃門望著她的背影，直到電梯門完全關上，她在王悅的視野里完全消失。突然一種內心的強烈的力量讓王悅奔到電梯前面，竟然伸出手來按按鈕。王悅記得她說過她住在五樓。可等王悅奔到五樓，安靜的走廊裡面已經沒有一個人影。王悅於是再下來，不過沒乘電梯。王悅罰自己只能走樓梯。

  王悅站在夜風裡咒罵自己傻叉，覺得自己是全世界上最蠢的男人。要是剛才的一幕不小心被林小蕾看見，還不知道被她怎樣笑話。王悅開著車窗，大聲放著音樂，手放在窗外揮舞掩蓋自己的尷尬。就在這個時候王悅突然發現有輛車子緊緊地跟在後面，開車的竟然是林小蕾。她一個人在車裡。

  林小蕾跟著王悅過了一個紅綠燈，然後和王悅的車並排，在車裡對王悅大聲叫：「王悅，你下個路口停下來！」

  王悅全身覺得熱血沸騰，已經沒有任何抗拒的力量。前面路邊是一家很大的購物中心，王悅把車子開進了地下停車場，林小蕾緊跟了進來。王悅剛剛停下車，林小蕾就走了進來，王悅覺得自己已經是一條上了岸的魚，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好使勁咽著唾沫，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林小蕾衝著王悅微笑，問：「王悅，你鬼鬼祟祟跟我上樓幹嘛？」王悅喘著氣，臉色通紅地拼命搖頭。可林小蕾還是不放過，一個勁地追問：「為什麼？」王悅只好說我也不知道。林小蕾說那我們換個地方再聊一會吧。她的笑容裡面有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王悅中了邪一樣地點了點頭。林小蕾突然把手放在王悅的手裡面，半天，然後說：「王悅，你的手怎麼這麼熱？居然這麼冷的天會出汗。」王悅告訴她剛才的火鍋太辣了，所以才會熱得冒汗。王悅撒謊從來沒有撒得這麼蠢過。林小蕾盯著王悅的眼睛看了半天，笑了，說：「你在騙我，你一定是心裡有鬼。」

  王悅面對林小蕾，其實心裡真沒想什麼，但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於是只好承認她的猜測，儘管心裡覺得很冤枉。

  林小蕾把頭靠在椅背上問：「王悅，我們去哪兒？」

  王悅想了想，有點挑釁地望著她：「去我的酒店！你敢不敢？」

  林小蕾揚起頭來，盯著王悅的眼睛看，笑著說：「不，我不敢。」

  王悅也笑了：「那我們在這附近走一會兒吧？」

  林小蕾點了點頭，於是鎖上車，在芝加哥的夜風裡一前一後，慢慢地走。林小蕾穿著黑色的長大衣走在前面。她脖子上圍著條淺灰的圍巾，寒風輕輕揚起她的長髮。王悅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盯著她又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中迷惑於是步履紛亂。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走了好遠。轉回來上車的時候林小蕾呼呼叫痛，踢掉高跟鞋，赤足對王悅討伐道，今天走了太久。王悅笑說我幫你按摩好嗎，於是很自然地握了她的腳開始一點點按摩，同時問是不是好些。林小蕾垂下頭，長發遮著臉。王悅揚起頭來的時候，發現她在不留痕跡地流著淚。

  王悅握著她的腳頓時不知所措。

  突然在某一刻林小蕾抬起頭來望定王悅說：「王悅，You really hate me，don't you ？（王悅，你真的恨我，是不是？）」王悅忍不住伸手去摸她柔軟的頭髮，心裡一下子覺得很痛：「Of course not，you stupid。」（傻瓜，我當然不恨你。）

  暗色的天空里突然飄起了雪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轉眼間竟鋪天蓋地起來。於是兩個人沉默地望著雪花竟然痴心到想等著它歇下來。車裡一下子靜得出奇，只有喜歡的柔軟歌聲。

  這樣子過了好久，突然林小蕾一把扯過王悅的手，並且將身子靠到王悅懷裡說：「王悅，你陪我，你陪我一會兒吧！」

  王悅腦子裡亂糟糟的，瞪著眼說不出話來，不過還是把林小蕾緊緊擁到懷裡，控制不住地低頭去吻她的頭髮。就像當年在京華的時候，林小蕾跑得滿頭大汗地來找王悅，王悅會幫她把跑散的頭髮一根根理順，還要輕輕地吹氣讓頭髮恢復俏麗。那時候林小蕾的經歷在日復一日破壞著這俏麗，而王悅則日復一日地修復著。

  林小蕾在王悅懷裡突然問：「王悅，你結婚前那幾年，到底有過幾個女人？」

  王悅一驚，頓時清醒了不少，覺得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不管和你的關係是遠是近，一逮著機會，還是忘不了要八卦一番。

  林小蕾並不理會王悅臉色的變化，接著自顧自地說：「王悅，我算不算你最刻骨銘心的一個？」

  王悅笑道：「當然算了。咱倆那些年彼此都傷得挺狠的，恨得也夠徹底的，眼瞅著就要刻骨銘心了。」

  林小蕾笑起來：「王悅，以前我很喜歡看瓊瑤那種酸酸的愛情故事，覺得有些真的是很好看。可是我現在看了，卻只有一個形容詞——『Shit』（狗屎）。」

  王悅揶揄地笑著說：「你怎麼一點進步都沒有啊，跟著你那位學美國文學的馬良在一起，怎麼都沒學點好的，居然說起了粗話？！」

  林小蕾突然在王悅懷裡放聲大哭說：「王悅，你放了我吧，我們不能談過去，我們也沒有現在和將來。我們就這麼坐一會兒，不說話地坐一會兒，行嗎？」

  王悅突然一陣控制不住的傷感，一把推開林小蕾，負氣地對她叫嚷：「林小蕾，你怎麼從來不問我這麼多年怎麼過來的，連一句都不問的？」

  林小蕾低下頭沒說話，手上碩大的婚戒發出清冷的光刺痛了王悅的眼睛。

  王悅把頭扭到一旁，淡淡地說：「林小蕾你知道嗎？你仍然經常在我的夢中出現，還有那個馬良的形象就像一把匕首一樣，時時提醒我，當時你是多麼無情！」

  林小蕾在王悅背後低聲說：「王悅，當初是我對不起你。真的，和你有那樣的結局，我真的很難過。」

  王悅突然對馬良生出了很多的不忍，於是轉過頭來告訴林小蕾：「你這輩子已經辜負了我這個男人，現在既然都嫁給馬良了，就一定要好好待人家！」

  林小蕾並沒理會王悅的話頭：「王悅，為什麼你不快樂？」

  王悅很驚訝：「你憑什麼說我是不快樂的？」

  林小蕾說：「我和你從來都是不快樂的，所以我相信你也沒快樂。」

  王悅呆一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呆了半天，正色道：「林小蕾， 2002年我愛上了一個女孩。我們的家現在安在上海，娶了她以後，和她在一起我一直是很快樂的。」

  林小蕾沒搭理王悅，摸出煙，狠吸了幾口，輕蔑地說：「你明明不會真心對她，這樣騙自己又是何苦呢？」

  「我和她怎麼樣是我們之間的事情，再說你憑什麼說我不會真心對她？！」

  林小蕾突然滿臉不屑地看著王悅說：「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從我認識你起就清清楚楚！別忘了那句話，男人看女人往往淺，女人看男人要本質一些。」

  「我是什麼樣的人？」

  「王悅，你在她面前承認過我們的經歷嗎？你會為了一個女人就放棄你曾經對另一個女人許下的那麼多的誓言嗎？」

  王悅的心被猛地抽了一下，不得不承認林小蕾真的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之一。結婚那麼多年了，自己確實沒在妻子面前說過自己大學時撕心裂肺的戀愛經歷，哪怕只有一句。

  但是王悅還是生生忍住了。什麼也沒對林小蕾說。等她那支煙吸完了，就發動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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