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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2024-09-13 01:06:44 作者: 王愷
  實際上這刷牆並不是個容易干成的活。

  尤其是京華這些老宿舍,已經多少年沒有修葺過。得先除去牆面所有的起殼、裂縫,並用填料補平,然後把牆面所有殘漿、垃圾、油污清除掉,用砂紙砂平凹凸處及粗糙面,再沖洗乾淨牆面,待完全乾透後才能塗刷。而且使用滾筒前須先用刷子塗刷滾筒不能塗及的部位,等兩三個小時後再大面積用滾筒滾塗。這一套程序實在難為這些大學生,光是女生宿舍除去牆面所有的起殼、裂縫這一項,就使得京華全體男生傾巢出動,浩浩蕩蕩殺進女生宿舍,爬上爬下折騰了整整兩天,才被管理員驗收合格。

  「真他媽的。比軍訓還累!」中午吃飯時,黑子一屁股坐在床上,對著還犬牙交錯的牆面運上了氣。

  「就是。操他姥姥的!累死了!」王悅也被連日來的折騰搞得身心疲憊,一有機會就要罵娘。

  這時陳郁清走了過來。「怎麼了二位?還在為這面牆生氣啊?」陳郁清這廝真是聰明,在大學裡混跡了兩年,就在各大文學雜誌發表散文十幾篇,實在令人佩服。王悅和黑子私下裡都說,文學院只有陳郁清能算是真正的文學青年。其餘的,不是偽文學青年,就是反文學青年,但更多的是文學盲青年。

  「就這樣折騰來折騰去地刷牆也沒意思啊,淨浪費錢和大好青春了。」陳郁清說。

  「那你說怎麼辦?還能不刷了?」黑子沒好氣地戧他一句。

  「別他娘賣關子了!有屁快放。」王悅也說。

  「王悅,別給他廢話。這小子一肚子壞主意,估計是惦記著你拍戲的酬勞,你還沒請這位文學大師吃過一次飯哩!」

  「呵呵,黑子你這才說到點子上。人家低調啊,你在京華也算一號人物了,整天在娛樂圈裡混著,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哪兒顧得上搭理我這小人物啊。」陳郁清詭異地笑笑。

  「放屁!我都和夏學東拍過桌子我還低調?!」王悅假裝怒不可遏。

  「你別著急啊,王悅,我還沒說完呢。」陳郁清一直笑。

  「你還連載小說呢?趕緊給我講完!」黑子說。

  「王悅你就大方點。我剛剛在樓下問了,那些刷外牆的工人是願意接內牆的活的。刷一個宿舍一百二,一來他們有機器,打足氣後直接噴的,一下子就噴好了,比咱們刷得好很多,肯定驗收合格;二來他們也很辛苦,非常願意賺這個外快。」陳郁清興奮地把底給兜了出來。

  「他們噴外牆一天工錢是多少?」王悅急忙問。

  「才一百。我剛剛問了,之所以要一百二是宿舍六個人好平攤,一人二十塊。」陳郁清果然把底細都打聽清楚了。

  「哈哈,這個好啊!」黑子也興奮起來。

  「好,豁出去了!與其還要累上三天,不如花錢一了百了。這樣,這個錢我出。陳郁清,你們宿舍幾個人願意出錢僱人來噴?」王悅問。

  「都想。」

  「好。你的二十我來出。條件是我和黑子明天中午的飼料由你來出。」王悅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沒想到黑子把事情和龐光明、毛曉柱、李倫、鄭逸南一說,這些人都被刷牆刷出了神經衰弱,居然不假思索都表示同意了。二十塊錢買三天自由,很合算。所以最後王悅出了四十塊,但也得了陳郁清一頓免費午餐。

  陳郁清卻因為一句戲言就讓王悅出了錢很不安,不但包了午餐,還把晚餐也一起包了,晚上1201正好有《喋血雙雄》的片子看。陳郁清特地把黑子王悅一起叫上,又一次欣賞了吳宇森精心設計的周潤發雙槍齊發的慢動作、槍彈橫飛中的白鴿和燭光中轟然倒塌的聖母像,三人看得如醉如痴,大呼過癮。

  叮叮噹噹一個星期,刷牆工程進展順利,所有的宿舍內牆基本拼出來了。外牆因為是機械化的緣故提前一天就完成了作業,到了安裝交通、數字標誌物的最後階段。連校園裡代表京華歷史和現實風采的巨型雕塑也初現輪廓。聲勢極大的刷牆運動終於漸漸落下帷幕。管理員們忙著驗收,王悅也狠狠休息了三天,基本恢復了精神。

  就在這時,童安國來到了王悅的宿舍,讚揚了王悅宿舍的刷牆質量很高一通後,把王悅叫到一邊,神秘兮兮地說:「夏書記說,林小蕾的事又出了麻煩。昨天學生處的人打電話給文學院,說她的學籍已經註銷了。夏書記當時就在電話里表示了異議,學生處只說要院裡儘快解決這個問題。免得到時候又出什麼更大的麻煩。我只是知會你一聲,你先不要告訴林小蕾。」

  近半個學期的折騰,王悅也基本清楚了學校和學院的權力運作,也知道作為班主任的童安國在中間其實起不了什麼作用。倒不是因為童安國官職太小,主要還是因為他太軟,不敢爭更不敢得罪人。這回說這種話,就算不是幸災樂禍,王悅聽起來還是很不爽。「童老師,每次都是不要告訴,其實你當我們是傻子啊!要不是我們盡力在那申訴,林小蕾早就捲鋪蓋回家了。現在還說什麼知會!再說,夏學東的學術水平和為人值得你這樣為他說話嗎?」

  童安國有點窘,但並沒有生氣。「我知道你對我有看法,現在先不談這些吧。你也找了許多比我更強的人了,應該不會有問題的。不過,要是林小蕾的事結束了,我還是建議別回到原來的宿舍了,換一個稍微好點的。到時候我可以安排一下。」

  「那就謝謝童老師了。」

  本來以為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學生處那幫貨色現在又來這一手。

  晚上馬夏文來到王悅宿舍,作為班長要收每年兩百的住宿費。王悅除了上交自己那一份,想順水推舟把林小蕾的也一起交了。不料馬夏文一開口就是「我們院裡說了暫時不收」。

  自從出事後,馬夏文每次見到王悅,要麼不說話,要麼一開口就是院長的口氣,言必稱「我們院裡」。我們院裡說了,你出去演戲如何如何。我們院裡說了,林小蕾的問題,確實都是應該一步一步解決的。說起話來,咬字吐音非常嚴謹,「我們院裡說了」六個字,不是一氣呵成的,而是一個一個地從嗓門深處蹦出來的,並且間隔著相等的距離,讓人找不到重音在哪。而這恰好是馬夏文言辭的特色。平時聽他說了老半天,都不知道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但這回王悅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他知道,馬夏文人雖誇張和虛榮一點,害人之心倒是沒有的。他好不容易爬到了班長的位置,久而久之,就喜歡一種空頭的認真,沒有必要、莫名其妙地認真。或者說,亂端架子的煞有介事。爬上去後,面對文學院學生會的各位大佬,他是人人都立上牌位,然後胡亂燒香,再朝著他們胡亂磕頭。其中不該磕的,他也照磕不誤。至於那些該磕的,又恰好是不磕也無所謂的。極為諷刺的是,他的這種空頭的煞有介事,卻被魏小軍、張偉他們誤以為是個最具有威脅性的人物,直後悔不該把他提起來,硬是死死地卡住他的晉升,死也不讓他提升為學生會副主席。這真正叫作誤打誤撞。他們根本不知道,馬夏文要是升上去,不一定會成為他們的敵人,說不定成為他們敵人的敵人。這一點,黑子也看得很清楚,每每提起他來,不是把他比作契訶夫小說里的小公務員,就是比作魯迅筆下的孔已己。

  「好吧,我自己來處理吧。」王悅也懶得和「我們院裡」打交道。

  晚上和林小蕾來到陳凱勝的家裡,詢問學籍到底怎麼了。陳凱勝也莫名其妙,說這事已經和學校打了招呼,目前因為申報211的事可能要耽擱一陣。最大的可能就是學生處的人自己糊塗了,還叮囑林小蕾開學後一定來正常上課,到時候夏學東會處理的。千萬別自己去學生處質問,弄不好又和他們幹起來,事情就不好收拾了。林小蕾這才放下心來。

  開學前夕,文學院領導班子也調整到位。從學校組織部門考查評議到最後校長辦公會上拍板敲定,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這在京華歷史上是少有的。陳凱勝還是院長,但免去他的黨總支書記職務,由周丹出任文學院黨總支書記。盧鐵海任黨總支副書記,協助書記主持常務工作;夏學東還任副書記,依然分管學生工作。其餘幾位副院長也相應做了調整,柳啟明分管教學,吳芳進分管科研。為此在新生到來的第一天,專門開了一次學院的學生大會。

  會上夏學東發表了長篇講話,最後還學起了鍾舒言的慷慨激昂。要文學院不辱使命,為邁向全國超一流的語言文學研究基地而努力奮鬥。陳凱勝則不動聲色地與夏學東的說法拉開距離,在總結報告中則更多地強調了「我們現在還不是吹的時候」。陳凱勝的這一舉動,十分老到,既擺出了高姿態,使夏學東陷入了難堪。同時,他本人也由此得到多數學生的好感。特別是王悅和林小蕾,都鼓起了一生中為數不多的發自內心的掌聲。

  結束時陳凱勝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特別關照所有學生,要學會正視現在面臨的狀況,要學會承受所謂的痛苦。那一刻,王悅望著熟悉又陌生的校園,心中感慨萬千,渾身熱血橫流。

  那些傷害過我們的人,你們盡情地歡樂吧,揮霍那虛假的幸福吧。我只想告訴你們,我以後一定要比你們這些貨色過得好,這才是最好的報復!

  (第二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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