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麗江奇遇

  麗江被人知曉的歷程有點匪夷所思。多少年來，一直默默無聞。可1996年初的一場地震，卻讓許多人知道了在彩雲之南，還有一個養在深閨人不知的麗江。雪山、古城、草甸、神秘的瀘沽湖和保留至今的母系氏族走婚制，經過媒體的渲染，一時間麗江名揚天下。無數中外遊客和探險者蜂擁而至，短短一年就把麗江變成了小資集散地。

  到了麗江，林小蕾和父母找了個家庭旅社住下。林小蕾心裡說不出的興奮，自己出門吃了點東西——臘火腿煮雞，味道不錯。回到旅店，看到有很多年輕人也住在這裡。他們三三兩兩地出入，背著大大的背包。林小蕾想，他們應該是真正的背包客吧。林小蕾在房間看了會電視，覺得這麼美好的時光浪費在看電視上，實在不該。她從床上起來，想出去轉一圈。她胡亂地挽了一下頭髮，就出了房間門。

  下到一樓的時候，她看到旅店庭院裡的石凳上坐著一個老外，似乎很孤獨，他若有所思地呆坐著。他的那種孤獨很能感染人，或者說是很容易牽動人心。林小蕾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就是這一眼，他們的目光相遇了！林小蕾還從來沒和除了王悅以外的男人，有過那樣的目光碰撞。那是怎麼樣的目光啊！孤獨而犀利，火熱而克制。林小蕾慌忙避開了，她幾乎是逃出旅店的。

  她在古鎮轉悠了一圈，覺得也沒什麼好看好玩的，不過她發現這裡的酒吧似乎生意很好。裡面多數是些年輕人，當然也不乏一些想尋求激情的中年大叔。林小蕾最討厭那種中年大叔，年紀一把了還非得找下一代來玩弄。在林小蕾眼裡，王悅可和那些獵艷的大叔不一樣。而且王悅比起那些大叔，畢竟是年輕人。想到這林小蕾突然嚇一跳——為什麼自己要拿王悅和這些討厭的大叔做比較啊，他們可不是一類人！可是自己為什麼只要一提到男人，都會拿王悅來比較一番呢。

  林小蕾在石板路上無聊地遊蕩著，出發時的興奮沒有了。看來過度的自由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整條街到處都是酒吧，這簡直像一個充滿渴求與獵奇的地方。那些男人們眼裡發著幽藍的光，在尋找他們的獵物。林小蕾突然感覺她不適合待在這裡。

  這時有個男人湊了過來：「小姑娘，和我喝一杯嗎？」他口裡一大股酒精味。林小蕾嚇壞了，她還從來沒應對過這種場合。如果王悅在，林小蕾斷定他不敢這樣冒失。但是她現在不能求助任何人。她想掉頭就跑，可是她的胳膊被生生抓住了。那隻抓住她胳膊的手，像鐵鉗一樣。林小蕾一閃念，他可能是傳說中的黑社會之類的，因為他光著的胳膊上紋著文身。林小蕾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他——他皮膚黝黑，脖子上也紋著文身，因為喝了酒整個臉色成紫醬色，樣子很嚇人。林小蕾頓時沒了主意，傻傻地吐出幾個字：「我……我還是學生呢！你放過我吧！」

  沒想到那人說道：「我最喜歡學生了，嘿嘿嘿！只是交個朋友啊！」他笑得很可怕。林小蕾哪裡被這種場面考驗過。一下子就哆哆嗦嗦起來。

  「你這樣就不對了！姑娘，我又不打劫你。就是請你喝杯酒，有那麼可怕嗎？」他滿口酒精味，林小蕾幾乎像等待死亡一樣恐懼。這時有隻大手拉住了她的另一隻手，她以為死亡臨近了。她驚恐地抬起頭，看到了那個拉住她另一隻手的人——是那個在旅店見到的老外。那隻毛茸茸的大手傳來的溫暖，讓林小蕾像得到救星一樣看著他。在被自己的同胞調戲的時候，卻只能求助於一個老外。

  那老外用蹩腳的漢語說道：「不好意思，先生，她是我的朋友。」

  那人顯然不想買這個老外的帳。他借著酒勁，就朝老外揮來拳頭。林小蕾嚇得尖叫起來，只見那老外不慌不忙，左右兩個直拳準確地打在這傢伙的鼻子上。這傢伙也不經打，立馬鼻孔出血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這時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治安管理員也來了。在大概了解事情經過後，他們帶走了那個醉酒的流氓。這時人群中有些人的議論實在讓林小蕾氣憤。他們說「一個老外在中國玩弄本地姑娘，還不許中國男人跟她說兩句話。」有人勸他說：「大家都是來旅遊的，咱外地人，就別惹事了。」林小蕾忍氣想著：對！你們來旅遊，你們怕惹事。一個老外，不是比外地人還外地人嗎？他怎麼不怕惹事？

  林小蕾不想指責她的同胞，因為她已經習以為常了。在中國，沒人會無緣無故幫你。自己遇上這樣的事，是自己缺乏社會經驗自找的。不過她不能忍受他們對她恩人的詆毀。她大聲哭著說：「誰說的老外玩弄中國姑娘這話了？一個不相識的人幫了我，卻遭到你們這些齷齪男人的誹謗猜測！你們不幫我也就算了，你們憑什麼詆毀救我的人！」

  面對林小蕾的質問，怕事又冷漠的人們早就散開了。他們才不會和一個在他們看來已經發瘋了的女孩糾纏。只留下林小蕾和那個老外。他把手遞給林小蕾。

  「姑娘，你該回到旅店去！」

  林小蕾帶淚對他說道：「謝謝您！謝謝您！」

  老外用蹩腳的漢語道：「不用客氣！」

  林小蕾道：「您就住在那個旅店嗎？剛才看見您的那個旅店？」老外似乎不大能明白。他瞪著眼睛聳聳肩膀，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林小蕾只好改用英語和他交流。他的英語很純正，但他看起來似乎不是英國人，而是美國人，還有點口音。

  他們就這樣一會兒英語，一會兒漢語地交流著，一起走回了旅店。雖然交流不是那麼順暢，但是林小蕾覺得跟他談話很開心。林小蕾自己也覺得很奇怪，這是除了王悅以外第一個給她有無限安全感的男人。看著他那高大結實的身材，甚至比王悅還強壯，有點像史泰龍。他的五官很粗獷，他應該不算很帥，但是有一種迷人的魅力。

  到了旅店，林小蕾的心徹底放了下來。就用英語說道：「我能怎麼感謝您呢？如果不算冒昧的話，我能否邀請您明早和我一起用餐。」

  老外很紳士地說：「我很榮幸！但是我並不希望，你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

  林小蕾抬頭細看了他，他的嘴角堅毅、目光火熱，但神情有些憂鬱，似乎熱情中藏著某種莫名的孤獨。林小蕾隱隱約約覺得，他的魅力也許超過王悅。

  林小蕾這才想起，還沒有問他的姓名呢。她可不能連出手救了自己的人叫什麼都不知道，問道：「先生您的姓名是什麼？」

  他笑著道：「我叫歐齊福·馬修爾。」然後他又補充道，「我還有一個中文名字叫馬良。」

  林小蕾一聽「馬良」撲哧就笑了。他也跟著笑了，但是笑裡帶著憨厚和疑惑。

  林小蕾問他：「馬良？是您自己起的名字嗎？」

  他笑笑說不是，是他的一個中國朋友給他起的。

  他接著問林小蕾，這個名字代表什麼意思？林小蕾儘量簡單地告訴他關於馬良的故事：馬良是中國古代的唯一得到神筆的孩子，他手裡那一支神筆，是可以要什麼就畫什麼，畫什麼就可以有什麼的，所以叫神筆馬良。

  接著他的問題來了：「他為什麼能得到神筆？」

  林小蕾告訴他，因為馬良小時候很窮，買不起畫筆，又非常有畫畫天分，所以感動了神靈，送給了他一支神筆。

  他又問：「送給他神筆的是不是就是我們西方所說的上帝？」他的問題沒完沒了，簡直像個好奇的小孩。聊著聊著，他們已不知不覺坐到了庭院的石凳上。

  兩人談得很開心，他問林小蕾叫什麼名字。林小蕾告訴了他。

  他就問林小蕾是不是名字叫獅子？（lion）

  林小蕾覺得這樣的翻譯還不錯呢，就說道：「差不多是這樣。」於是馬良就高興地叫她獅子小姐，然後說這個姓很符合林小蕾。林小蕾笑得呵呵的，覺得跟他待在一起實在太有意思了。

  林小蕾感覺好極了，她從來沒有想過和一個陌生男人能相處那麼愉快。她發現跟他在一起，真的無所顧忌。他們是同類，他們有太多的相像點。原來兩個性格一樣的人在一起，要比性格相反的人在一起開心啊！她跟王悅在一起時雖然開心，但是會有一種莫名的壓抑感。因為王悅總是嘰嘰喳喳地說太多話，自己又是根本插不上話；王悅愛憎過於分明，對看不上的人，簡直連瞧一眼都懶得，所以在文學院裡樹敵太多；王悅有時也很輕佻，吃飯打嗝、還發出很大的咀嚼聲，更有甚者總會不分場合肆無忌憚地說笑。

  馬良和王悅截然相反，他的原則性很強。但是他不會強迫別人和他一樣。他高傲自恃，但是他又很好相處。他成熟可靠，但是他的思想充滿青春活力。如果你不看他的臉，你會覺得他有著十幾歲男孩的好奇心，和幾歲小孩的活潑。當然仔細看他的臉，你馬上知道他的年紀不小了。

  在後來的交談中，林小蕾得知，馬良在美國是研究美國文學的，眼下正好到中國來做外教。由於所學的專業很近，這讓他們有說不完的話題。提到美國文學，馬良就會說個沒完沒了。他對美國作家詩人的了解，甚至多過對他自己身體的了解。他興致高昂，滔滔不絕地講述著美國文學的發展歷史。林小蕾想，也許男人天生都喜歡在女生面前展示自己的博學吧。王悅對文學藝術的狂熱程度，也不比馬良低，只是王悅不了解那麼多與美國文學相關的知識。

  林小蕾的思緒不知不覺又回到了王悅身上。這時馬良也戛然而止，就像一陣急剎車一樣。他盯著林小蕾，他發現她的思緒不跟著他的談話了。林小蕾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不禮貌。趕緊說道：「抱歉！您的談話讓我想到一個人，他對文學對藝術也同樣有著幾乎痴狂的喜愛。」

  馬良鬆了一口氣：「沒什麼，獅子小姐。你知道，我擔心的是我的談話引起你的反感。因為中國女孩們一般對美國文學之類的談話不感興趣。我忘了照顧你的感受了。」

  林小蕾說：「應該道歉的人是我，我被您的談話帶到了一種回憶里去了。我沒有注意您接下來討論的問題。」

  馬良說：「好吧，獅子小姐。我們不討論這個問題了，說說你的興趣愛好吧，我想聽聽。」

  「我喜歡看書，安靜地看書。」

  「除了看書之外呢？」

  「我喜歡看美國的電影！」

  「真的嗎？」

  「是的，你沒聽錯，先生。」

  「叫我馬良吧，我喜歡這樣。」

  「好吧，馬良。那你喜歡什麼呢？你的愛好呢？」

  「噢！我也喜歡看電影。」

  「那你喜歡的演員是誰？」

  「很多，比如哈里森·福特、梅里爾·斯特里普。」

  「我也喜歡哈里森·福特，還有辛·康納利，他們都是越老越有魅力的那種。」

  「哦？為什麼？似乎女孩們都喜歡那個蘇格蘭老頭辛·康納利，而不是他演過的那些經典角色？比如007。」

  「其實我並不懂表演，但是我喜歡欣賞出色的演技。就像我不太懂你們男士們，但是卻願意和他們相處。」

  「你是個特別的女孩！」

  「您也是個特別的男士。」

  「哈哈哈，瞧！我們在彼此相互奉承！」

  林小蕾也笑了。是的，這樣相互奉承的確有點矯情。估計他和她的想法一樣，他一定也覺得這很矯情。

  「那麼你還喜歡什麼，獅子姑娘？」

  「獅子姑娘！這個稱呼不錯呢！我還喜歡所有女孩都喜歡的，那就是逛街。不過，你別誤會，我只不過喜歡在逛街的時候，想些事情，順便觀察從我身邊匆匆走過的人們。」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談到了12點。林小蕾不得不和他告別，回房間休息。他們相互留了房間號。兩人都對旅途中能遇上這麼一個夥伴感到很高興。然後相互告別各自回房間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