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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4章 山鬼

2024-10-20 02:55:53 作者: 克里斯韋伯
  「這個——」元驁烈頓時啞然,與當時的唐國不同的是,倭國的大王(即天皇)不光是國家的元首,同時還是「現人神」——即大王的御體為神靈在現世的投影。從某種意義上講,王文佐富有傳奇色彩的身世和對倭國的征服不但沒有削弱天皇身上的神性,反倒使之更加增強了。倭人將王文佐的征服視為大國主神千年之後的復仇,而良彥的出生則被視為出雲與天照兩大神系的結合。而王文佐當初殺白馬與在場的諸多武士訂立的盟約,更被倭國武士們視為神靈與人(即自己)的約定——武士們世世代代為二位主神的後裔效勞,換取土地和官職。這些在賀拔雍和元驁烈征討倭國反對勢力的時候當然很好用,但當彥良本人直接出言發難的時候,就有些尷尬了。

  「陛下!」賀拔雍冷哼一聲:「您尚未出生時,我們就和令尊在百濟身經百戰,身上留下的傷疤少說也有二三十處,現在每到陰雨天,都渾身疼痛,恨不得死了的好!我和你說這些並非賣弄當初的辛苦,只是想告訴您,這打仗並非兒戲,大將軍的子嗣雖然不少,但與琦玉女皇的只有你一人,您現在還年輕,等再過個幾年,這副擔子便是您不想挑,也要落在您的肩膀上!」

  「賀拔叔父!我知道自己現在還沒有指揮大軍的能力!」彥良道:「徵召各國武家來之後,如何操練、編練,調配,這些都是二位的事情,我不會讓二位為難的!」

  「那你的意思是?」賀拔雍不解的問道。

  「二位應該知道,我剛剛來到人世就失去了母親,父親又常年奔波在外,真正把我養大的是長公主殿下!在我眼裡,她就是我的母親!」彥良沉聲道:「而長公主殿下去了一趟長安,就再也回不來了,身為人子,你們覺得我不應該做點什麼嗎?」

  賀拔雍聽到彥良這番質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當然知道李下玉和王文佐的複雜關係,現在彥良這麼急著招募各國武家並隨之渡海前往新羅,其目的可不僅僅是為了進攻新羅,而是為了向其父質問李下玉的死因,並要求王文佐為此拿出一個說法來。他們雖然是王文佐的老戰友了,但俗話說疏不間親,人家父子之間的事情好像也輪不到自己一個外人插嘴,想到這裡,賀拔雍就咳嗽了一聲:「既然陛下您這麼說,那在下就不多言了,不過還請陛下您記住方才說的話!」

  「你放心,我過幾日會賜予您節刀,讓您待我統御各國之武家!如何?」彥良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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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子就是虎子,雖然還未長成,但亦與凡獸不同!」元驁烈一邊走下台階,一邊感嘆道:「這位才多大年紀呀?九歲?還是十歲?站在他面前我都忍不住低下頭!真是活見鬼了,我還抱著他撒過尿呢!」

  「是的!」賀拔雍嘆了口氣:「現在回想起來,從一開始我們就是被他牽著鼻子走的。他很清楚我們肯定會反對他親自指揮軍隊,但列國之武家只要來了,那就不一樣了。」

  「賀拔,你是什麼意思?」元驁烈不解的問道。

  「你沒聽他剛剛說的嗎?」賀拔雍苦笑道:「他會賜予我節刀,讓我統御各國之武家,可這玩意可以賜予就可以收回,他當著那麼多武士的面賜給我節刀的時候,我不是也得當著所有人的面向他跪下嗎?」

  「原來是這麼回事!」元驁烈長大了嘴巴:「我怎麼沒想到這點?這孩子才這麼點大就有那麼多心眼,怎麼長的呀?」

  「孩子自小就沒了娘,自然要長得快一些!」賀拔雍笑了笑:「你剛剛說是虎子,我覺得他不是虎子,是龍種,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你看看這彥良是不是很像?」

  「對,是有點這個意思!」元驁烈點了點頭:「看上去一個小不點的,生的又俊俏,可不知不覺間便中了他的圈套,真不知道這麼點小哪來這麼多心眼!」

  「這就不是咱倆需要操心的事情了!」賀拔雍笑道:「反正他爹夠厲害,誰生的就誰教,咱們這些當叔的真的犯不著操這個心!」

  元驁烈與賀拔雍在倭國共事多年,早就心心相通,立刻聞弦歌而知雅意:「不錯,三郎本事大,咱們本事小,這擔子還是讓本事大的人去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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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藏國。

  當高延年看到遠方出現雪峰,在下午的陽光下閃著金光,他就知道自己距離此行的目的地已經不遠了。

  日落時分,高舍雞一行人登上峰頂,在這裡紮營。高延年和長五郎一起站在伐木人留下的一個巨大樹樁上,並肩注視著西方最後一縷光線褪去。在這裡,他能看到東南方向升騰的雲氣,那是從大海方向飄來的,滿含著濃重的水氣。隨之而來的風猛烈吹拂,好似有人在拉扯他的鹿皮斗篷,只是轉身望去,根本毫無人影。

  「鬼,這裡有山鬼出沒!」長五郎壓低了聲音。

  「有我在,你擔心什麼山鬼!」高延年笑著拍了拍腰間的刀柄,由於是出遠門的緣故,他穿上了最漂亮的衣衫,當然,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張氂牛角藏竹弓和狐皮胡祿,識貨的人都能看出這是來歷不凡的上等貨色,絕非尋常鄉間土豪能有的。

  「這是你說的!」長五郎鬆了口氣,下意識的往高延年靠了靠。

  「你也帶著刀,帶著弓箭,和我爹也學了幾年的武藝,怎麼這麼沒用?」高延年有些嫌惡的推了一把同伴。

  「可我聽路過的和尚說,山裡的惡鬼無形無質,無論是鋼刀還是弓箭的傷不了他們,只有念誦佛經才能將他們降服!」

  「別聽那些禿頭胡說八道了,要請他們念經肯定是要給錢的吧?要不事後就得捐給他們大米、油或者布匹?他們這是騙你呢!他們要真有這本事,山里肯定到處都是他們的寺廟了,可我怎麼看不到?」高延年說到這裡,把自己的腰刀拔出半截來:「看到沒有,一刀下去,什麼鬼呀神的,就什麼都沒有了!」

  長五郎剛想說什麼,身後突然傳來高舍雞的喊聲:「延年、長五郎,我讓你們兩個人去撿柴火,怎么半天連個柴火星都沒看到!」他縮了一下脖子:「延年,快去撿柴火,不然你爹要發火了!」

  火堆升起來了,長五郎和延年帶著一大堆乾柴回來了,同行人圍坐在火堆旁,把乾糧烤熱,填飽了肚子便紛紛休憩起來。高延年輪到值上半夜,當晚的風就像狼嗥,其他人睡得很熟,半夜時分,高延年窺到有個小小的蒼白身影從馬匹後面潛出來,倚著一根短木棍,稀疏的白髮狂亂地飛舞。那女人不超過三尺高,火光令她眼睛閃著紅芒,不知道是火光的顏色,還是眼睛的顏色。高延年小心的將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

  女侏儒不請自來的來到火堆旁,伸出手烤火,她注意到了高延年,用灼熱的目光看了少年一眼:「我沒有惡意,只是想烤烤火,如果你能請我吃個飯糰,我還能回答你一個問題!」

  「問題?無論什麼問題?沒人能無所不知!」高延年警惕的盯著女侏儒。


  「是的,沒人能!」女侏儒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怪異的笑容:「不過我又不是人,你見過我這麼矮小的人嗎?拿飯糰來,否則我就走!我很喜歡大米飯糰,比樹莓、橡子、松鼠和兔子都要好吃!」

  「你只要飯糰?」高延年小心的看了一眼女侏儒,他從懷中摸出一枚貞觀通寶來:「你不要這個嗎?」

  「這是銅錢,可惜不能吃也不能喝,嘿!一個飯糰換一個未來,烤熱的飯糰、噴香的、軟乎乎的飯糰!」女侏儒喋喋不休的說:「我已經好久沒有吃過飯糰了,都快忘記是什麼味道了!」

  高延年凝視了一會女侏儒,他最終決定拿一個飯糰出來試試,他拿出一個飯糰,用樹枝穿了在火堆上烤了烤,然後遞給那女侏儒。女侏儒發出一聲歡呼,搶過飯糰,狠狠的啃了一口,飯粒粘在他的下巴上,她顧不得那麼多,繼續大口咀嚼,直到將其吃乾淨。最後她丟下樹枝,用滿是皺褶的手背擦擦嘴:「真是好吃呀!可惜只有一個,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高延年猶豫了一下,他看了看正在熟睡中的父親,最後問道:「看到那個男人了嗎?他是我的父親,他這次去難波津能夠如願所償嗎?」

  「難波津?」女侏儒一邊用手指頭捻起嘴邊的飯粒塞入口中,一邊念叨道:「你們拿著武器,沒有車馬,背上沒有背著箱子,那就不是行商了,沒有護衛,自然也不是貴族。哦!你們是武士,想要前往難波津那裡,為天皇效力,博取官職的是嗎?」

  「對,你不是人,整天在山林里,怎麼知道這些事情?」高延年吃了一驚。

  「這有什麼難得?」女侏儒撇了撇嘴:「我雖然在山林里,但野獸和飛鳥都是我的耳目,他們會告訴看到聽到的一切,天皇已經發出徵召令,各國的武家都在前往難波津,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她看了看高舍雞:「你是問那個男人嗎?他會如願以償的,只可惜他再也無法回到自己的故鄉了!」

  「啊?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女侏儒搖了搖頭:「火焰和風就告訴我這麼多,再多我就不知道了!」他又看了一眼高延年,身體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竟然是你,是你!血和火伴隨著你,你到哪兒,哪兒就有死亡的氣息,你怎麼會來到我的山林里,太可怕了,我已經親眼目睹自己族群的滅亡,不想再看到你這種怪物,滾開,滾開,離我遠些!」

  女侏儒的嘶喊聲驚醒了火堆旁的其他人,當他們看到這個奇怪的身影,紛紛驚恐的叫喊起來,有的人還去拿武器。高延年企圖去阻止那些人,告訴他們這個小傢伙並無惡意,也沒有傷害自己,但沒人聽他的話。不過那女侏儒飛快的逃入了黑暗之中,只有不時傳來的叫喊聲證明那不是一場幻夢。

  「延年,方才那惡鬼沒有傷著你吧?」高舍雞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他有些擔心的看著兒子的臉,確認並沒有被方才的小怪物傷害。

  「我沒事!」高延年吐出一口長氣:「那不是惡鬼,她只是找我要了個飯糰,還給了我一個預言!」

  「預言?」高舍雞仔細的看了看兒子的面容,確認他神智正常:「好吧,別管什麼預言了,你沒事就好。接下來我來值夜,你去睡會吧!」

  「是!」高延年馴服的躺下,火堆旁漸漸恢復了平靜,鼾聲四起,他卻無法入眠,方才那個小侏儒說的話還在他的耳邊迴蕩,父親再也無法回到故鄉,而自己被他稱為怪物,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他口中的故鄉指的是哪裡?是武藏國的村落還是父親總是在念叨的故土?而自己為何被稱作血和火伴隨著,到哪兒,哪兒就有死亡的氣息的怪物?明明自己還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呀!一想到這裡,高延年就覺得困惑而又恐懼,他抬起頭,看了看父親在火堆旁的身影,不禁覺得這個男人是如此的親近。

  接近天明的時候,開始下起小雨來,高延年覺得自己的皮膚黏黏的,分外難受。他們上了馬,向最近的餓一個村落前進,高延年拉起兜帽,裹緊披風,但身體還是越來越濕,馬蹄在泥濘中踩踏,發出黏糊糊的聲音。

  「快一些,我們距離前面的村落不遠了!」高舍雞的聲音傳來:「到了那兒就有熱水、食物和火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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