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劍道何知好與壞

  拜綺的眼睛驀然亮了，就像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但她很悲哀地發現，唐逍不但沒有絲毫緊張，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笑容。他輕輕拉下塞在她嘴裡的絹布，淡淡地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救兵來了，不但你能出去，還能殺了我？」

  拜綺點點頭，卻又馬上搖搖頭：「我想出去，但我也不希望你死！」

  唐逍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臉上帶著玩味兒的笑容。

  她生怕唐逍不相信，趕忙又道：「我說的是真的，你是個好人，好人是不應該死的！」

  唐逍嘴角一翹：「好人？我殺了你的護衛隊長，你卻說我是好人？」

  拜綺神情一黯：「余叔叔死了，我很傷心。可是我知道你不是存心的，我看到你在桌子上刻的字了，你只是想換回你想救的人而已。所以我還是覺得你是好人，你把我抓來三天了，也沒有想過害我。出去以後，你給余叔叔的夫人請罪，了結這段仇恨，好嗎？」

  唐逍不想再和這單純的女孩說下去，抬起頭望著地窖口。地面上亂糟糟的，有兵器和盔甲撞擊的聲音，有腳步聲，有拉風箱似的喘氣聲，還有人低低的說話聲。

  「你只要一喊，就能把他們喊進來，把你救出去，把我押出去！」

  他回過頭，望著那滿臉擔憂的小女孩：「但你沒有喊，你的確是個好孩子！」

  小女孩一撇嘴，嘟囔道：「說得你好大似的，也不過比我大五六歲罷了！」

  唐逍溫和地笑道：「就當我們的緣分吧，一起在這地窖里呆了三天。我走了，再見！」

  拜綺吃了一驚：「你不拿我當人質，去換回你要救的人了？」

  「不需要了！」

  的確不需要了，因為現在的唐逍，已經不再是三天前的他了。

  他一步就跨到了地面上，頓時驚動了一大群士兵：「在這兒，他出來了！」

  呼啦一聲，至少有上百名士兵圍了過來，兩個軍官站在人群背後，大聲命令：「刺陣！」

  短短几個呼吸，士兵們便站成了一個厚實的包圍圈，把唐逍緊緊圍在中間。最內圈是刀盾手，都半蹲在地上，中間留出可供人隨意進出的缺口，鐵盾護在身前；背後儘是長槍手，削尖的槍頭就像茅刺一般，都指著站在圈內的唐逍；最外面還有一群弓箭手，勁弓已經拉開，箭頭斜斜指著天空，只要唐逍敢於躍上天去，就會被射成刺蝟！

  唐逍微微笑道：「你們的小姐在下面，要不要……」

  他話沒說完，地窖口已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他忍不住失笑，無奈地搖搖頭：「看來不需要我介紹了，她已經上來了，就請你們派人接她回去吧！」

  看到拜綺，士兵們就要放下兵器，卻聽一個軍官厲喝道：「穩住，不要動！」

  那軍官撲通一聲半跪下去，抱著拳大聲道：「請小姐恕罪，城主有令，不能放下兵器！請小姐放心，我等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救您出來！」

  拜綺點點頭，看向唐逍，就要說什麼，卻見他已微笑著舉起雙手。

  那軍官一愣，便聽唐逍笑道：「來接你們小姐回去吧，我不想劫持她了！」

  兩個軍官對望一眼，目光中都有些狐疑：唐逍好不容易才劫持了拜綺，真的捨得就這麼把她放回來？他就算不想逼迫城主府交人，難道連自己的安危也不顧了？

  難道是想騙他們進去，然後暴起殺人？

  唐逍笑著搖搖頭，走到拜綺身邊，低聲道：「他們不敢過來，得罪了！」

  拜綺點點頭，他便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將她攔腰抱了起來，雙臂一振，一股柔力把她拋出去，十幾個士兵趕忙放下武器，就要接住她，她卻一個半旋身，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一個軍官低喝一聲：「上！」十幾個士兵立即跑到拜綺前面，牢牢護住了她。

  唐逍微笑道：「我既然已經放人，難道還會去追擊她嗎？先把她護送回去吧！」

  另一個軍官馬上跑過來，把拜綺請出了包圍圈。拜綺回過頭來，問道：「你怎麼辦？」

  唐逍揮揮手：「回去吧，我已經不用劫持你了！」

  很多士兵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劫匪與人質，好像還成了好朋友？

  拜綺很快被送走了，兩個軍官指揮士兵們又把唐逍圍了起來。

  唐逍看看天色，微笑著問道：「你們城主大人還沒有來嗎？」

  「怎麼，想求饒？」一個軍官冷笑道，「現在才求饒，你不覺得晚了點嗎？」

  唐逍看著他，冷冷一笑：「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放了你家小姐，還說不需要劫持她了嗎？」

  他呢喃道：「因為，我是真的不需要了！」

  手一伸，龍魂劍驀然出現，一股強大的氣勢，迫得士兵們如風中楊柳，一陣東倒西歪！

  一個軍官失聲叫道：「丹……丹境……怎麼可能？」

  他見識過丹境強者，對這種氣勢並不陌生。

  唐逍虔誠地看著龍魂劍，淡淡地道：「現在，你們還不呼喚你們的城主來嗎？」

  他不需要劫持拜綺了，就是因為他突破到了丹境。八離洗心丹能把成功突破到丹境的機率提升到五成，但那只是針對普通修士，而唐逍的底子本就深厚，悟性極高，這個機率至少也要比旁人多出一半，也就是七成到八成之間！

  所以在地窖的三天裡，他煉化了八離洗心丹之後，便已成功突破到了丹境。

  還是元氣境的時候，他就能偷襲殺掉丹境強者；現在他自己都是丹境了，實力會強大到何等程度？在這座似乎沒有嬰境的城市裡，還有沒有人能阻擋他的步伐？

  他自己都有些期待，當然，他更期待能立即把方柔和方余救回來。

  如果這群士兵再不招來拜城主，那他就得親自去城主府找他了。

  兩個軍官對望一眼，都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那些士兵本就害怕，連連跟著後退，一時人群有些擁擠，有士兵驚呼起來，遠處傳來的那聲厲喝，也差點被驚呼聲蓋過去了。

  「丹境又如何？在鳳翔郡里，別說你一個初入丹境的菜鳥……」

  厲喝聲中，一道人影滾滾而來，大鵬展翅般撲向唐逍，卻又以更快的速度倒飛回去，半空中灑下一溜鮮血，竟像是已經受了傷！

  待那人影落下地來，頓時又引起了一陣驚呼：居然是百兵道中的「大力猴」林三寶！

  百兵道一戰，他們四個丹境都受了傷，不過這三天裡已經養好了。只是不知道這青年是怎麼想的，明明四個丹境都沒能戰勝唐逍，他居然一個人就跑過來了？

  一銅錘砸過去，卻被唐逍一劍就盪了回來，銳利的劍氣逼入他體內，在他雙臂上留下了兩條深深的傷口，銅錘也「哐啷」一聲落了地。

  「劍……劍意化虛？」

  林三寶死死地盯著唐逍，聲音顫抖：「你的劍道……」

  想要將劍意融於劍式之中，催動它侵入敵人體內，至少要劍意化虛才能辦到。

  一般的劍修，在初入丹境的時候，多半都只是剛剛邁入劍意境界，只有極少數天才，會勉強達到化虛境。可是那樣的天才不都藏在皇宮和各大宗門之中嗎，怎麼會……

  唐逍冷笑一聲，龍魂劍上有一縷血跡，卻不知為何，像是自己消融掉了，劍身剎那間就恢復了一泓秋水。他心裡微微一動，這種感覺，好像在什麼時候曾經出現過？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只知道這恐怕不是什麼好現象。

  不過他也沒想太多，大踏步走過去，所到之處，士兵們就像見了鬼一般，紛紛躲避。

  要從廢院前往來棲里，首先要經過梧桐里。

  已經得到消息的方家眾人，就站在梧桐里最南邊的矮牆上，望著街道上的唐逍。

  唐逍也發現了他們，但沒有任何表示，好像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一般。

  一個丹境不由得大怒，就要掠下城牆，卻被方家主攔住了。

  「家主！」那丹境一急，憤憤地道，「這小子和我們也是有仇的……」

  方家主卻搖搖頭，放聲喝道：「唐小友，老夫方中淳！柔兒，就拜託你了……」

  唐逍停了下來，風很大，他的聲音卻像石頭一般，似乎連風也吹不動：「方家主既然是柔兒的父親，為何自己不把她們姐妹接回來？」

  方中淳只是苦笑了一聲：「老夫是烏龜！」

  唐逍愕然，方中淳卻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大聲叫道：「找回柔兒，關係極其重大，牽涉極其廣闊，也極其不容易！唐小友，千萬要小心，不要輕敵！」

  他也不等唐逍再問什麼，又喊了一句：「快去吧，不然就要來不及了！」

  唐逍便也沒有再問，拱拱手，大步走過了梧桐里。

  方家的人沒有攔截他，城中任何一家都沒有出面，他很順利地來到了來棲里。

  拜城主正帶著一群人，在來棲里的西門等他。

  唐逍見了拜城主，乾脆利落地說了兩個字：「交人！」

  拜城主靜靜地看著他，足看了半刻鐘，看得唐逍都不耐煩了。

  「你要找的人，不在城主府！」

  「那在哪兒？」

  拜城主兩眼眯起：「你是不是覺得突破到丹境，就可以在老夫面前耀武揚威了？」

  他身後一個絡腮鬍立即怒喝道：「小子太無禮了！大人，讓小的去殺了他！」

  唐逍有些焦躁，沒有突破到丹境之前，他一直在壓抑著自己，因為他實在沒有把握能挑戰城主府，所以才費盡心力使出調虎離山、劫持拜綺等一系列手段，想要逼迫拜城主放回方柔和方余。但現在他已經是丹境了，他就不想再使那些手段，他要硬來！

  從元氣境突破到丹境，他的提升是全方位的，他已經有了充足的信心！

  他不想再拖時間，但拜城主卻似乎並不配合他，這讓他內心的火焰越積越多，甚至連雙眼都被灼紅了，冷冷逼視著絡腮鬍，問道：「拜城主，你真的不願交人嗎？」

  絡腮鬍大怒，揮起一把大砍刀，厲喝道：「小子太猖狂了，先讓你認識認識，俺『潑風刀』段玉清的厲害，別以為突破到了丹境，就可以目中無人了……」

  他的刀速確實快，幾句話功夫，他已連砍了四五十刀，每一刀都帶著凌厲的刀罡，在唐逍身側結成了一個刀之牢籠，封死了他所有的騰挪空間。

  卻連唐逍的一隻衣角都沒能劈到。

  唐逍左手一直捏著訣，便是「小挪移訣」。突破到丹境之後，他的悟性增長特別快，已然找到了「小挪移訣」在實戰中的應用：小範圍空間內的挪移。

  換句話說，就是把它融入到身法中，能極大地提升自己的速度和敏捷度。

  在陳玉清看來，唐逍就像一頭鬼魅，甚至連梧桐里的厲鬼粉鬼娘娘，也沒有他這麼飄忽的身形。他的「潑風刀」何等之快，卻無論如何都砍不到他！

  陳玉清忍不住怒喝道：「逃逃逃，你就知道逃嗎？」

  「那就不逃！」

  唐逍果然就不逃了，四個字的功夫，刺出了二十八劍！

  他出劍的速度，竟比陳玉清的刀法還要快了數倍！

  第一劍盪開潑風刀，第二劍逼退陳玉清，第三劍封死他的逃路，然後接下來的二十五劍，便在他胸腹間留下了二十五道劍創，仍然是兩個血淋淋的大字：交人！

  陳玉清噔噔連退數步，兩目圓瞪，仰面就倒。

  他當然還沒有死，唐逍仍然竭力克制著最後的底線。但他已經毀了，那二十五劍不但刺穿了他二十五處穴道，更是刺穿了他所有的自信與尊嚴，在他心裡刻下了永久的陰影！

  唐逍仗劍而立，陳玉清的鮮血本已經塗滿了龍魂劍身，卻連他自己也沒注意，不但一滴都沒有滴下地去，而且劍身已然恢復了秋水一泓，那鮮血卻似被它吸收了一般。

  他冷喝道：「拜城主，你要再拖延下去，就不要怪我下毒手殺人了！」

  拜城主何曾遭過這樣的逼迫，怒喝道：「你太放肆了！大長老，我們一起上，殺了他！」

  他似乎說得理所當然，大長老卻不由得嘆了口氣，因為拜城主心裡，已經膽怯了。

  唐逍不過一個剛入丹境，拜城主卻已經是丹境大後期，按常理說，兩人的實力相差何止一倍，拜城主舉手投足就能把唐逍拿下了，何需大長老出手？

  但拜城主已經膽怯了，竟然不敢單獨面對唐逍，而要拉上大長老一起！

  但大長老還是站了出來，如果不殺了唐逍，今天城主府的面子就丟大了！

  唐逍冷笑，縱然面對兩位丹境後期，他也沒有絲毫懼色。

  大戰一觸即發，卻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奮不顧身地衝進三人中間：「不要！」

  拜城主大驚失色，趕忙叫道：「綺兒，你做什麼，快回去！」

  來人就是拜綺，她緊咬著唇，大聲道：「爹、師叔，你們不能殺了唐公子！」

  拜城主雙眉緊皺：「綺兒，大人的事，你不要管！快回去，這兒危險！」

  「不！」拜綺倔強地叫道，「唐公子是好人，他雖然擄了我，但三天裡他一直沒有動過我分毫！他對女兒有恩，爹，你殺了他，就是恩將仇報！」

  大長老皺著眉頭道：「他雖對你有恩，可對城主府有仇！余隊長就死在他手裡！」

  「可那是你們先抓了他的人！」拜綺高聲叫道，「爹爹，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如你把他的朋友放了吧，我們為了抓人，不惜放火燒了客棧，這本來就是……」

  「放肆！」拜城主連忙喝止，「你在信口胡說些什麼？」

  唐逍卻已聽見了，原來城主府竟然如此處心積慮，為了抓走方柔和方余，竟不惜放火燒了悅居客棧，置客棧里數百客人的性命於不顧，這是何等狠毒！

  他再也不想廢話了，長嘯一聲，身隨劍起，龍魂劍如驚虹一般直刺拜城主而去！

  「好小子，老夫還沒動手，你倒搶先了！」

  拜城主大怒，隨手抽出一柄普普通通的精鐵劍，說話間已和唐逍鬥了二十來劍，頓時叮叮噹噹一陣響，劍氣迫得周圍人群不住後退。

  有名丹境以為可以占便宜，趁著唐逍被拜城主牽制住的機會，從側面欺身而上，一劍削向唐逍左肩。這一劍十分靈巧，所取的目標又極為刁鑽，那丹境正在得意，卻沒想一道劍氣溢出來，恰好刺在這丹境的劍身上，「咔」的一聲，長劍居然脫了手！

  丹境倉皇退下，臉色青白一片，忍不住喃喃道：「娘的，這小子怎麼修煉的，竟然如此厲害，一道劍氣就差點讓我送了命！」

  大長老嘆了一聲：「笨蛋，你沒見城主大人也沒能占據上風嗎？」

  他舉起藤杖，嘆道：「看來師兄說得沒錯，老夫也不得不出手了！」

  拜綺不由大急，高聲叫道：「兩個打一個，不公平！」

  眾人都有些啼笑皆非，這小姑娘的手肘在往哪邊拐呢？

  卻在此時，天空中又響起了一個沉重的聲音。

  「罷了，住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