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人心怎測魂與身

  一個滿頭白髮的枯瘦老者，也不知道多大年紀了，正從半空中慢慢落下來。

  拜綺一看，頓時大喜，連忙迎上去叫了聲：「爺爺！」

  大長老也住了手，唐逍和拜城主卻正拼得激烈，雖然拜城主占不了上風，唐逍戰勝他卻也不容易，兩人一時竟沒辦法解開。那老者嘆了一聲，一伸手，一道橙黃色的氣息包裹了兩道劍光，兩人都只感到一股柔力襲來，身不由己便給分開了。

  唐逍一臉愕然，拜城主也大為驚訝：「爹，您怎麼出關了？」

  原來這老者就是拜城主的父親，也是鳳翔郡的上任城主。

  老拜城主橫了他一眼，又轉頭望向唐逍：「你要找你的朋友，老朽知道她們在哪兒。不過，老朽也不能肯定，你有沒有膽量去找她們？」

  唐逍眉頭一皺，卻聽拜城主有些慌張地叫道：「爹，此事萬萬不可……」

  老拜城主冷笑道：「什麼萬萬不可？你首先是拜家的家主，其次是聖上的城主，最後才是那個計劃的參與人，這先後秩序，你還沒搞清楚嗎？你想把拜家和鳳翔郡帶到哪兒去？」

  「可是，可是……」

  拜城主「可是」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老拜城主不理他，帶著拜綺，又朝唐逍招了招手，徑直往東門外走去。

  唐逍連忙跟上去。如果老拜城主沒有帶上拜綺，他還不敢跟著這老頭，他知道這位老拜城主比他強大得多，就算不是嬰境，大概也相差不遠了。但既然拜綺也來了，就算他不能從老拜城主手下逃出去，至少也能挾持住拜綺，他看得出來，老拜城主是很喜歡拜綺的。

  反正這種事情他已經做過一次了，再做第二次，也沒什麼心理壓力。

  不過他不需要這樣做，到了東門城樓上，老拜城主就停了下來。

  「你的兩個朋友的確已經不在鳳翔郡，那天大長老叫你來這兒觀看的時候，她們就已經送出城了。大長老當然是在對你使詐，但他也沒有完全騙你。」

  老拜城主看著唐逍，淡淡地道：「鳳翔郡沒有害她們，老夫不是怕你！」

  唐逍抿抿嘴，他大概知道這老頭的意思。老拜城主既然不怕他，也就不是為了把他送走而撒謊。他也相信老拜城主是真的不用怕他，所以這話應該是真的。

  他問道：「不知道她們被送到哪兒去了？」

  老拜城主嘆了一聲：「老夫說的話，你以後會理解的。老夫一得知這個計劃的全部內容，就被那些人的瘋狂嚇了一大跳。當然，老夫不會告訴你這個計劃的，這對你沒什麼好處。你的兩個女友，都是計劃中的重要角色，原本，兩個都要送往五鸞宗的，但聽說路上出了變故，一個去了京城。當然，有關她們的一切都絕密，老夫也不知道，是誰去了京城。」

  「京城？五鸞宗？」

  唐逍默默地念叨著，望向東邊綿延的群山，又問道：「前輩，不知她們是否有性命之憂？」

  「這個老夫也不知道！」老拜城主嘆道，「但你想去救她們，卻多半是要死的！」

  「啊？」

  叫起來的是拜綺，她滿臉擔憂，抱著老拜城主的手臂就是一陣搖晃，「爺爺，那怎麼辦？」

  老拜城主搖頭嘆道：「老夫哪知道怎麼辦？唐公子，你打算怎麼辦？」

  拜綺也看向他，張張小嘴，似乎想說什麼，唐逍卻沒有讓她說出來。

  「當然是去找她們。前輩，多謝您的指點之恩！」

  看到唐逍毫不留戀的背影，拜綺的雙眼不由得紅了，拉著老拜城主，央求道：「爺爺！」

  老拜城主嘆了口氣：「傻孩子，你以為爺爺真的無所不能啊？這小子連自己的危險都沒有看到，還想著去救別人！唉，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幸好，他只是一個過客而已！」

  他揪著鬍子，望著天空，又嘆了一聲：「這都是命……」

  唐逍離開鳳翔郡，便開始了無休無止的追趕之中。

  算算時間，方柔和方余已經被送走五六天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還來不來得及，但不管如何，早一天追上去，總能早一天見到她們，這是不會錯的。

  足足追趕了半個月，早已疲憊不堪的唐逍，終於在一處三岔路口停了下來。

  十幾天不眠不休的全力奔跑，饒是他已經突破到丹境，也實在受不了。

  當然速度是不慢的，十幾天他已經跑了上萬里，出了大散關，來到了中原重鎮鄖城。

  勛城外有兩條路，一條往東北通往京師，另一條則繼續朝著正東，通往鳴鸞山脈。

  三岔路口就在鄖城以西，竹鎮外，路口邊當然有人抓住商機，開了間小飯莊。

  唐逍只坐了一刻鐘，喝了一小壺酒，便叫小二過來結帳。

  小二屁顛屁顛跑過來，剛說得半句話：「二兩……」便聽到嘩啦一聲響，半空中摔下一個人來，正好把唐逍面前的飯桌砸了個稀里嘩啦，碗筷碟子碎了一地！

  小二臉上一苦，還沒能哭出來，驀然又是十幾個人出現在飯莊，都舉著明晃晃的刀劍，領頭的一個黑巾包頭，大聲厲喝道：「不想死的，都滾！」

  飯莊裡原本還有三五個人在吃東西，看樣子都是行商模樣，一見這場景，頓時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翻身爬起來就跑。有人還有良心，想要先付帳，手剛伸到腰間的錢袋裡，早有一柄刀砍下來了。幸好他同伴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開，才讓他免了分屍之禍！

  於是更沒有人敢停留了，眨眼之間，這三岔路口除了店小二之外，就只有唐逍一個人。

  唐逍還看著身前桌子上那個黑衣壯漢，似乎沒弄明白，這人是怎麼把他桌子砸壞的？

  雖然要付帳了，他還有一小碟花生米、半碟香腸沒吃呢，浪費！

  黑巾包頭的壯漢眯了眯眼，大步走到唐逍面前，一刀就往黑衣壯漢砍了下去。

  另一個壯漢則伸手朝唐逍肩膀抓去：「皇蜂辦事，閒雜人等不走者，死！」

  卻抓了個空，他也沒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唐逍已然出現在桌子的另一邊，坐姿沒有半點變化，手中捏著一雙筷子，正挾著黑巾壯漢的大刀，那刀口離黑衣壯漢只有半寸距離！

  「見了血，髒！」

  唐逍慢吞吞地說著，看似柔弱的手掌像石雕鐵鑄的一般，紋絲不動。

  黑巾壯漢使勁扭動手腕，卻沒辦法把大刀抽回來，不由得臉色大變：「你是誰？」

  唐逍沉默了半晌，反問道：「你又是誰？」

  他的聲音里似乎有種魔力，那黑巾壯漢不由自主地答道：「皇蜂第二大隊，嚴淞！」

  「皇蜂是什麼東西？」唐逍皺皺眉，想起了當初被火鸞峰孔家追擊的日子，於是問道，「孔家有個『魚刺』，不知道這『皇蜂』和『魚刺』有什麼關聯？」

  嚴淞立即答道：「都是殺手，但『魚刺』只是孔家旁系的一個小勢力，根本不可能與我們『皇蜂』比。要比，『皇蜂』也要和『鸞焰』比。」

  這話一出，他自己沒覺得什麼，身後的壯漢們卻一個個臉色大變。一個壯漢忍不住湊到嚴淞身邊，低聲道：「大哥，透露『皇蜂』機密，你不想混了嗎？」

  嚴淞猛醒，卻呆呆地問了一句：「我剛剛說了什麼？」

  那壯漢頓時滿臉恐懼，看向唐逍，卻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嚴淞也是聰明人，立馬看向唐逍，怒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唐逍微笑道：「沒什麼，如果你們能在一個呼吸內消失得乾乾淨淨，我就放過你們！」

  嚴淞定定地看著他，唐逍也微笑著，兩人就這麼對望，一時竟像沒分出勝負來。

  足足兩分鐘過後，嚴淞突然一招手：「走！」

  身後的壯漢忍不住問道：「大哥，就這麼走了，回去以後……」

  「走！」

  嚴淞低吼一聲，提著大刀，回身就走。

  唐逍搖搖頭，低下頭來，看著那生死不知的黑衣壯漢，問道：「你又叫什麼……」

  「名字」兩個字還沒說出來，猛聽得一陣銳利的風聲響起，十幾柄刀劍一齊倒飛了回來！

  原來「皇蜂」的人只是假裝離開，趁著唐逍不備，一齊朝他發起了最猛烈的進攻！

  可是所有的刀劍都落了空，唐逍一手抱著黑衣壯漢，不知什麼時候已到了「皇蜂」背後。

  「這就怪不得我了！」

  唐逍低聲呢喃，龍魂劍揮舞出一道燦爛的彩虹，十幾道劍氣一齊飆射出去！

  這群「皇蜂」之中，除了嚴淞是元氣境之外，最強大的就是兩個凝氣境，他們當然也不是那劍氣的對手，但好歹還能夠抵抗一下；其他人則是根本來不及反應，便已被劍氣擊中，慘叫著倒了下去，鮮血迅速匯聚成一條小溪，令飯莊裡的小二哇哇嘔吐了起來。

  那兩個凝氣境也只是草草擋了兩下，因為他們都沒想到，唐逍的劍氣，竟然能拐彎！

  那感覺，就像劍氣已經擁有了生命似的，從他們的劍鋒旁嗖地劃了個圓弧，深深地沒入他們的心臟之中，於是地上又多了兩具屍體，血腥味也更加濃郁了幾分！

  唐逍冷冷一笑，站在這漫天的血腥味里，他卻沒有絲毫不適，相反，他微閉雙眼，輕輕抽動鼻子，一身的疲憊在此時一掃而光，整個人都像輕鬆了幾分！

  他看了看正逃往遠處的嚴淞，提起龍魂劍，用力擲了出去。

  隨即拍拍手，已經洞穿嚴淞身子的龍魂劍又飛了回來，於是唐逍的精神就更好了。

  這種感覺似乎並不陌生，當初手握吞雲劍的時候，他好像也經歷過。吞雲劍吸了鮮血，他就擁有使不完的力氣，原本只能對付武師的，卻連面對大武師也能毫無畏懼。

  可是那是因為吞雲劍里有一頭魔貓劍靈，而現在，魔貓劍靈不是已經死了嗎？

  更讓人恐怖的是，唐逍似乎還沒有發現這一點，他的一雙眼睛血紅，已然投向了飯莊裡的小二，直把那躲在柱子後面的小二嚇得六神大亂，唐逍卻又收回了目光。

  他的心裡有執念，就是救回方柔和方余，除此之外，他不會關心任何東西。

  他提著那黑衣壯漢，離開了三岔路口。

  鄖城外，一座小樹林裡的小溪邊，黑衣壯漢醒了過來。

  此時暮色已經低垂，小樹林裡斑斑駁駁的，顯得有幾分光怪陸離。

  唐逍背對著他，坐在小溪邊，沒有回頭，卻知道他已睜開了眼：「醒啦？」

  黑衣壯漢聲音嘶啞，似乎受了很多苦：「是……是你救了我……」

  唐逍嘴角微翹：「是我，我能救你，當然也能殺你，對此，你應該不會不相信吧？」

  黑衣壯漢沉默了一下：「你打算要我的什麼來報答？」

  唐逍既然這麼說，擺明了就是要挾恩圖報。壯漢覺得，與其讓他說出來，不如自己主動提起，也許還可以少付出一點代價，多少給自己留點本錢。

  唐逍停了一會兒，問道：「你是多久以前參加護送那兩個姑娘的？」

  「哪兩個姑娘？」

  黑衣壯漢怔了怔，突然間恍然大悟：「你是說從鳳翔郡一路護送過來的那兩位？」

  唐逍哂笑：「若非如此，你猜我為何要費盡心力救你？」

  對方柔和方余的靈魂氣息，他是非常熟悉的，黑衣壯漢一摔在他面前，他就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那點氣息。這當然是因為兩個女孩的靈魂很不穩定，才把靈魂氣息感染到黑衣壯漢身上了。如果靈魂穩定的人，只是一路同行，怎麼可能沾染上別人的氣息？

  唐逍心裡很擔心：「她們兩個，到底怎麼樣了？」

  他不等黑衣壯漢回答，又補充了一句：「你知道，現在的你還不算救回來了，我只是把你的靈魂穩定了而已。你要是不好好回答，我馬上就走，至於你會怎麼樣，你自己知道！」

  他沒有什麼重話，卻讓黑衣壯漢忍不住渾身一顫，連忙答道：「兩個姑娘的情況很不好，從鳳翔郡城主府出來之後，她們就已經昏迷不醒了。我不知道城主府用了什麼辦法，快到鄖城的時候，她們就已是面色蒼白，一絲血色也沒有，看上去都不像是活人！」

  唐逍強忍著如刀絞一般的心痛，又問道：「你們是在哪兒分開的？」

  「就在鄖城西面，我們遇到了五鸞宗的人。一場大戰，我們被衝散了。我和幾個兄弟相互守望著打算逃出去，正好看到一位白鬍子老人，頭戴魚尾冠，身披水火袍，騎著一匹渾身長滿甲麟的大屁股火影駒，那位呆呆傻傻的姑娘就伏在火影駒的屁股上，昏迷不醒！」

  唐逍驀然捏緊了拳頭。

  黑衣壯漢接著說下去：「另一個女孩，本來也被他們搶到了的，不知怎麼的，一個女子見了她這模樣，就說了句『這還帶著做什麼』，竟把她丟下，自己回去了！」

  唐逍霍然回頭，問道：「那個女孩，現在到哪兒去了？」

  這個女孩當然就是方柔，她沒有被五鸞宗搶走嗎？

  黑衣壯漢回憶道：「那場戰後，負責我們隊伍的副城主連大人就帶著她去京城了，而把我們全都留在這兒，目的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果然，五鸞宗的人來了，就只找我們麻煩，我若不是公子相救，定然也要死在這兒了……」

  他說著說著，突然間一愣，因為唐逍已不見了蹤影。

  既然知道方柔去了京城，唐逍自然不會再繼續浪費時間。

  從鄖城去京城，路程已經不算太遠了，三天後，他已然來到了京城南門外。

  又是風塵僕僕，路上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但這次他卻並不感到疲憊，好像鄖城外的一場殺戮，的確給了他很強大的力量，到現在還沒有被耗光。

  一步跨進京城南門，唐逍就看到了一個熟人：納蘭大人。

  他仍然掛著淡淡的笑容，輕笑著打招呼：「來啦？」

  唐逍雙眉一豎：「你知道我要來？」

  「不是我知道，而是京城裡很多人都知道。」納蘭大人臉上笑容不減，目光卻有些憐憫，「咱家曾經告訴過你，不要來京城，不然，會淚飛如雨的，你為什麼就不聽呢？」

  唐逍靜靜地看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如果沒有話說，就請不要耽擱我的時間！」

  納蘭大人搖搖頭：「唐公子現在是越來越沒有禮貌了。不是我要說什麼，而是宣慶宮長公主殿下，她希望你能先去宣慶宮一趟，這對你有好處！」

  「不去！」

  唐逍斬釘截鐵地道：「納蘭大人，我現在還能耐住性子，是因為你曾經幫過我。但你如果再不讓開，耽誤了我去找柔兒，你就不要怪我在你面前沒禮貌！」

  納蘭大人搖搖頭：「真是個傻小子！」

  他並沒有繼續阻擋唐逍，而是身形一閃，就消失在了大街上。

  唐逍拿出了方柔的魂珠，他要用它來探測，方柔現在在什麼地方。

  然而一眼落到魂珠上，猛然間，唐逍臉色大變！

  魂珠，居然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