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三千歲月歸塵土

  明珠連忙問道：「爹，怎麼了？」

  「那大傢伙來了！」虎行嘯一臉凝重，「希望它不要逼老夫出手！」

  他嘴唇一撮，一道只有他和唐逍能夠辨識的真元，傳進了南澤湖裡：「怎麼樣了？」

  唐逍的聲音順著真元傳回來：「還有一會兒，陣法已經解了一半，但這頭蒼蛟還不死心，一直在旁邊打擾我……如果能有人把它牽制住，一刻鐘就好！」

  虎行嘯揮揮手：「明珠，你去吧，別讓那條小蟲子再打擾到公子了！」

  雖然他一直叫那蒼蛟為「小蟲子」，但很顯然，至少明珠是沒有這麼大實力的，她只能一頭衝進湖水裡，拼命擋在蒼蛟面前。她的實力不比蒼蛟強，而且不敢動用全力，以免引來天劫，所以她也只能勉強擋住，卻沒辦法把蒼蛟驅逐開。

  虎行嘯剛剛安排妥當，便見一朵烏雲從南方飄來，連忙身形一動，擋在那烏雲的前頭：「老傢伙，停下來吧！小輩間的爭鬥，你我只是看戲就好，何必……」

  話沒說完，已聽那烏雲里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放你媽的狗臭屁！小輩間的爭鬥？老黑貓，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明明是看上了老夫的萬載玄蟒晶！」

  「萬載玄蟒晶？」

  虎行嘯一驚，雙臂一振，妖元頓時遍布全身，已然做好了出手的準備。

  「原來這湖裡居然有這等異寶！看來，只能便宜公子你了，希望你能善待明珠吧！」

  「怎麼，」那渾厚的聲音問道，「你還不知道這湖底的萬載玄蟒晶？」

  虎行嘯真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真有那玩意兒，面前這頭大傢伙就一定要拼命了。

  玄蟒，是一種上古妖獸，據說帶有神獸「遠古天蛇」的血脈。那遠古天蛇是上古十七神獸之一，與龍、鳳、麒麟、九尾天狐等是同級的。這玄蟒也被稱為「天下第一巨蟒」，據說身體大得堪比一座山，實力更是強悍無比，恐怕都能與仙人過過招了。

  萬載玄蟒晶，就是玄蟒死了上萬年之後，由它的靈魂力量凝聚而成的晶石。當然這麼多年過去，它的靈魂力量也流逝了很多，萬載玄蟒晶里殘存的靈魂力量，恐怕還不到它全盛時的萬分之一，但畢竟它本體太過強悍，那已經很不得了了。

  一塊萬年玄蟒晶，足以把妖靈境的靈魂力量，直接提升到妖元境！

  妖元境，那已經可以和人類的地境強者相提並論了！

  那「大傢伙」與虎行嘯一樣，都是妖靈境妖修，正好可以吸收萬載玄蟒晶的靈魂力量；而這種可以直接提升等級的寶物，對他們這些妖修而言，簡直就是致命的吸引力！

  妖修本質上還是妖獸，雖然化為人形，會讓它們的悟性提升很多，但與人類還是相差太遠。特別是地境以上專修天道，若沒有過人的悟性，想要提升境界，那簡直是千難萬難！

  妖修的壽命雖長，動不動幾千幾萬歲，但一生被困在一個境界內不得寸進的妖修，也是屢見不鮮的，何況有很多妖修還是像虎行嘯一樣，是生生逆轉血脈才得以突破的。

  其它妖修不知道，但虎行嘯覺得，他若是早日知道這湖裡有萬載玄蟒晶，肯定會不顧一切衝進去，一口先把它吞下肚子，絕不會帶半點猶豫的。

  而那烏雲已經卯足了勁衝過來了：雖然這大傢伙的智商有那麼一小點問題，連萬載玄蟒晶這種關係重大的消息都隨口說出來了，但它的實力，卻是絕對不容小覷的！

  這下虎行嘯就不得不出手了，就算他現在立即帶著唐逍和明珠離開，也要先擋下這一擊再說；而既然反正都要出手，他為什麼不攔住對方，好讓唐逍有可乘之機呢？

  何況，如果放棄了這次機會，他還有下次機會，能讓明珠化形嗎？

  想到這兒，虎行嘯長嘆了一聲，身形一晃，南澤湖上空就出現了一頭巨大的老虎，渾身漆黑，額頭上卻有個燦金色的「王」字；小山似的身軀，拖著比鐵棒還要堅硬的尾巴，大嘴一張，便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嘯：「敢逼我出手，你做到粉身碎骨的準備了嗎？」

  烏雲里，現出了一條足有百丈長的巨龍，頭生獨角，全身覆蓋著紫黑色的鱗片：「老黑貓，你以為你就能一手遮天了嗎？一條快死了的老虎，還敢在本尊面前放肆！」

  巨龍仰天長吟，大嘴裡吐出一條紫黑色的火線，足有胳膊粗，直往虎行嘯燒去！

  虎行嘯則是低吼一聲，伸出前爪，那爪尖上有道道黑光綻放出來，在他身前凝聚成一面足有百丈高的水盾，波光粼粼，牢牢地擋住了火線。

  頓時，一陣陣白煙瀰漫著整個湖面，湖水也劇烈地翻騰著，就像被燒開了一般！

  一龍一虎，瞬間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氣勢，大戰所及，方圓百里以內一片瘡痍！

  而就在陣陣水火交織的時候，湖面上，突然泛起了一陣耀眼的光芒！

  還有一連串轟隆隆的聲音，卻被龍虎相鬥的動靜壓下去了，一時間誰也沒能聽到。

  但那光芒卻是直衝天際，把附近的山林照得一片光亮！

  虎行嘯一喜一驚，那獨角紫龍卻失聲叫了出來：「不好！」

  顯然是把唐逍把陣法解開了，寶貝也暴露了出來；但這種光芒被稱作「寶光」，一旦被附近的人類與妖族看到，誰都知道這兒有異寶，恐怕就會有無盡的麻煩了！

  看這光芒的架勢，不要說近處的江城和靳城，恐怕連金陵城也能看到了吧？

  獨角紫龍一怒，就不止是口中吐出的紫黑火焰，四爪也瘋狂地撲抓起來，頓時妖氣瀰漫，把虎行嘯逼得不住後退，很快就從湖邊的樹林退到了湖面上空，卻是再也沒辦法後退了。

  再退，就要把正在與蒼蛟激戰的明珠暴露出來了。

  而且，虎行嘯心底也有怒氣在積攢，這紫龍真的以為他打不過它嗎？一個連化形都還沒完全的傢伙，是怎麼敢在他面前猖獗的——雖然虎行嘯也知道，紫龍到現在沒能完全化形，其實是它的血脈使然，論及修煉的潛力，對方可比他要深厚得多了。

  但這並不影響虎行嘯對獨角紫龍的輕蔑，怒吼一聲，他決定要全力出手了！

  他要讓它知道，不是他怕了它，而是怕全力出手，會加速壽命的消耗而已！

  於是，下一刻，南澤湖上空便出現了兩個漆黑的圓球，每一個都有十來丈高，狠狠地撞在一起，整個南澤湖便都像被翻轉了似的，明珠和蒼蛟都沒能哼一聲，便雙雙飛了出去！

  虎行嘯卻無暇顧及愛女了，因為他駭然發現，他即便全力出手，也打不過獨角紫龍！

  那團黑水已被轟然炸開，嘩嘩直落入南澤湖中，而那團黑焰則還殘存了栳栲大的一團！

  這團黑焰，便狠狠地撞在了虎行嘯身上，差點把他全身的老骨頭都撞得粉碎！

  獨角紫龍獰笑起來：「你不枯守你的大觀山，真以為老夫怕了你嗎？你我相爭數千年，沒想到吧，老夫已經找到了靠山，今天的我，已經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了！去死吧！」

  然而它剛剛伸出一隻爪子，想把虎行嘯撕成碎片，身下南澤湖中，卻猛然掠起一道劍光！

  足有兩丈長的巨劍，相比它那百丈長的體形，其實是很微不足道的；但這道劍光一起，卻令它滿臉震駭，失聲叫道：「怎麼可能？你怎麼如此強大？」

  它只以為唐逍是半步嬰境，所以根本就沒有把它放在眼中。

  所以它為自己的輕敵，付出了莫大的代價！

  唐逍一劍洞穿了它的心臟，它與虎行嘯激戰一場，本就到了強弩之末，哪還經得起唐逍的全力出手——這一劍，甚至已超過了他在五鸞宗大禮堂，擊敗清玄上人的那一劍！

  一聲驚天動地的厲吼，獨角紫龍狠狠一巴掌拍下去，卻拍在了一頭大老虎身上。

  這是它臨死一擊，威力豈容小視？虎行嘯哀嚎一聲，竟被拍出去數百丈遠，重重地砸落到了山林之間；而獨角紫龍這一掌也耗盡了最後的真元，悄無聲息便扎進了南澤湖裡！

  唐逍愣了一下，然後馬上就醒悟過來，現在最重要的是痛打落水狗！

  於是他以龍魂劍為引，人劍合一，一頭栽進了湖水中，過了一會兒，又提著獨角紫龍出來了，隨手一丟就把它丟在樹林裡，剛好與虎行嘯並肩躺在一起。

  兩大妖修鬥了幾千年，大概它們自己也沒想到，死了以後卻能並排而躺吧？

  唐逍這才有空落到虎行嘯身邊，此時後者已無法恢復人形了，兩眼無神地看著唐逍，胸前、肚子上有兩個觸目驚心的大洞，甚至裡面殘缺不全的內臟都已清晰可見！

  若不是救唐逍，它應該還傷不到這麼重；獨角紫龍臨死前的那一擊，徹底震散了他最後的生機，他之所以還堅持著沒有斷氣，完全是因為心裡還有所掛念而已。

  當唐逍雙手覆蓋在他額頭上的時候，他輕輕地擺了擺腦袋：「別管我……救明珠！」

  唐逍嘆了一聲：「你放心，等一會兒就好！」

  他提著龍魂劍飛身而起，沒過多久，就抱著明珠和蒼蛟回來了。

  兩頭妖獸此時都已經昏迷不醒，但它們的體形實在太大，唐逍小小的個子托著兩大妖獸，怎麼看都顯得很滑稽，卻又讓人覺得震驚不已。

  唐逍把明珠放在虎行嘯身邊，又在她額頭上一點，頓時讓她醒了轉來。他也不打擾兩父女的臨終告別，提著蒼蛟和獨角紫龍走到一旁，這兩頭妖獸的個頭太大了，飲風戒也裝不下，只能把它們身上有用的部位剝下來，至於那骨頭血肉，便只能當垃圾一樣丟掉了。

  忙活了好幾分鐘，還沒完事，他突然聽到虎行嘯在叫他。

  連忙趕到虎行嘯身邊，便聽後者問道：「你在湖底……收穫如何？」

  唐逍伸出左手，把兩株散發著玄妙氣息的藥材、一塊厚厚的橘黃色晶石托到他眼前。

  虎行嘯頓時雙眼一亮：「龍骨穿心刺、萬載玄蟒晶，都已經到手了？」

  唐逍點點頭：「幸不辱命。不過我看明珠姑娘還能堅持些日子，不如我將它煉製成『龍瀝丹』，雖沒有化形丹那麼好的功用，卻也差不了多少。現在沒有煉製化形丹的條件，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虎先生，你覺得怎麼樣？」

  虎行嘯兩眼一亮：「公子能煉製龍瀝丹？那就太好了！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唐逍按住他，見他一激動嘴角又溢出了血花，嘆了口氣：「倒是你這情況不容樂觀啊！這兩件東西，你看要如何使用才能幫得到你，我盡力而為！」

  虎行嘯也嘆了口氣：「我就不用了，能把這與我糾纏千年的獨角紫龍解決掉，老夫已經心滿意足了。萬載玄蟒晶是好東西，可惜老夫以前不知道有這東西，不然，拼了個死也要把它搶過來。可是老夫現在卻用不上這東西了，只能便宜了公子，唉，也算你好人有好報吧！」

  他指著萬載玄蟒晶，喘著粗氣：「你可以把此寶熔入寶劍之中，或是貼身放置，能夠增強寶劍的靈性、提升你的靈魂力量。但你是人類，卻不能輕易服下去，雖然有可能直接讓你晉升一個境界，卻有更大的可能會讓你走火入魔，甚至爆體而亡！」

  唐逍遲疑了一下，問道：「老先生如果用不上，可不可以用在明珠身上？」

  他不是貪圖別人東西的人，這塊萬載玄蟒晶是與龍骨穿心刺伴生的，理應屬於虎行嘯。

  虎行嘯看看明珠，後者已是淚如泉湧。他嘆了口氣，低聲道：「公子，這塊萬載玄蟒晶就送給你吧。老夫腦海里還有一顆虎髓晶，雖只有幾千年，沒有這塊玄蟒晶好，但也是水火不侵，內蘊極為精純的靈魂力量。待老夫死後，你可以虎髓晶為引，將玄蟒晶煉製成一十二顆道引晶魂丹。老夫知道你正在尋找你那可憐的女友，你若能找到她靈魂的大致所在，便可用這十二顆道引晶魂丹為主體，布成嗜血引魂大陣，方圓萬里之內，都能找到她的靈魂！」

  唐逍原本是想拒絕的，但聽說能找到方柔的靈魂，他就不便拒絕了。

  想一想，他低聲道：「虎先生若有什麼吩咐，就請儘管說！」

  虎行嘯欣慰地點了頭：「老夫的請求倒也簡單，老夫摯愛已逝，若非這女兒牽掛，早就想去冥界找她了。煩請公子為她脫皮蛻骨，化形為人，就讓她跟著你吧！老夫觀你也不是侷促之才，她就算在你身邊當個丫鬟，應該也是有機會上窺天道的……」

  唐逍一愣：「這怎麼能行？明珠姑娘……」

  虎行嘯卻突然劇烈地喘了起來，大口大口吐著血沫，顯然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唐逍的話便說不下去了。

  虎行嘯突然支起半邊身子，一把抓住明珠的虎掌放在唐逍手裡，那虎掌比他的手掌大了何止兩三倍，顯得格外滑稽，虎行嘯卻像安了心一般，喘息著叫了一聲：「照顧好她！」然後巨大的頭顱一歪，重重地砸在大地上，濺起了漫天的塵土。

  一代妖修，就此落幕！

  明珠原本就哭成淚人，此時更是悲痛欲絕，呼天搶地，聲嘶力竭，差點哭暈過去！

  唐逍嘆了一聲：「令尊與獨角紫龍纏鬥千年，如今……還望姑娘節哀順變吧！」

  他搖搖頭，站起來，卻被明珠抓住了褲角。

  「爹爹把我託付給你，你……你能不能先把爹爹火化了？」

  明珠看著他，有些擔心。畢竟他剛剛才收了蒼蛟和獨角紫龍的屍身。妖獸的肉身，對於修士來說就是一筆巨大的財富，特別是一位妖靈境妖修，少說也能賣上萬中品靈石！

  唐逍若真要把虎行嘯的肉身賣到商行，難道明珠還能阻止嗎？

  還好唐逍做不出這種事來，他找來柴禾，堆在沙灘上，在明珠的哀泣聲中，熊熊烈火漸漸升騰起來，把夜空映照得一片通明，也讓虎行嘯漸漸變成了一堆灰燼。

  唐逍站在火堆旁，默默地望著，目光中有些別樣意味。

  明珠伏在火堆旁，一對銅鈴般的虎眼裡淌著淚，嘴角還溢著一絲血沫。

  許久，唐逍突然站起來，看著漸漸矮下去的火焰，沉聲道：「最後一程，就不要打擾吧？」

  半空中似乎有冷笑聲傳來，唐逍霍然拔劍，龍魂劍上光芒四射，就像被一層絢麗的火焰包裹著；半空中那冷笑就變成了驚訝，剎那間就消失得了。

  明珠也站起來，就依在唐逍身邊，那模樣，就像一隻溫順的小貓。

  但若是有人盯著它的眼睛看，就能看到它那雙眸中的凶光！

  誰敢來破壞爹爹的葬禮，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唐逍拍拍她的腦門，嘆了口氣：「把你爹的骨灰灑了吧，塵歸塵，土歸土！」

  明珠溫順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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