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兒陸小喵

  3024年。

  地球定居點，城北區社會福利院。

  正望向窗外神遊天際的陸小喵，注意到院門口停了一輛鉛灰色的通勤車，下來一對中年夫婦，正由院長親自引向接待室。

  ——那是來領養孩子的，她已經見過很多回了。

  通常情況下，年齡小、長相可愛的就比較容易被挑中，六歲以下的永遠是第一梯隊。問題是小孩又不是高級定製商品，哪有那麼多現成的？大多數情況都會是失望而歸，或者勉強帶回一個看起來順眼的。

  陸小喵現在已經十四歲了，基本上沒什麼希望。

  不一會兒，教務主任過來挑人。在看到她時明顯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湊數一樣把她也叫了過去。

  陸小喵心裡不大情願，但還是只能放下書本、順從地站起身：為了日子能過得舒服點，只能被迫營業了。

  這對夫婦穿著普通，男的看起來有四十歲，一副嚴肅古板的面孔，戴著副黑框眼鏡；女的三十來歲，頭髮精心打理過，妝容精緻，氣質溫婉，就像是廣告片裡常見的那種家庭主婦。

  孩子們靠牆站成一排，由教務主任逐個簡單介紹，像個推銷員一樣淨揀好的說。也就是在這種時候，才能從他嘴裡聽到這麼多誇獎自己的好話。

  陸小喵是年紀最大的，但她生得瘦小白晳，塌下肩膀來就跟旁邊十一二歲的差不多。

  不知道是不是緣分使然，才剛介紹完，女人就急不可待地挑中了她，顯得非常滿意。

  陸小喵還是一頭霧水，但機智的教務主任並沒有任何遲疑，光速拿出一堆表格讓她簽字——事情就這樣定了。

  她長相乖巧，典型的白幼瘦，之前也有不少夫婦想收養她，但通常是資料看不到一半就會放棄——因為她是機械合成體，除了大腦是原裝以外，身體其它部分全都做過機械改造。

  即使她外觀和日常生活各方面都與普通孩子沒有區別，大部分人也還是無法接受。

  畢竟人家是想要個孩子，一個普通的人類幼崽，而不是機械娃娃。

  但那又不是她的錯。

  她還是人類的時候，好像是個撿垃圾的小孩？遇到了無良工人傾倒垃圾，身體被嚴重損毀——如果不是遇到機甲設計大師江凌，那位業界傳奇、著名的科學怪人，她早就一命嗚呼了。

  但由於這位大師勤儉節約的科學精神，本著能撿來就堅決不花錢買的原則，她身上的部件也大都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

  骨架是建築垃圾里淘來的十八手碳鋼條，體表的仿真皮膚出自被丟棄的情趣用品矽膠娃娃；最離譜的是基因重組的時候，為了省錢，素材居然採用了貓的基因片段！

  大師本人原話是：都是哺乳動物，基因組都差不多啦。

  ——你能想像，這是一位人類世界的頂級機甲設計大師幹的事？！

  無論如何，總算是成功拼湊出一個全新的身體，成為現存機械化程度最高的人類。但由於使用的技術太過超前，也給她帶來不少麻煩。

  比如江老太太去世之後，前來處理後事的家屬都不知道該把陸小喵歸於遺物還是親屬。好在江.氏的現任當家人江琳尊重陸小喵自己的意願，把她當成普通孩子送進了福利院，以人類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

  陸小喵並不是真的小孩，身體不會長大。

  證件可以重新辦，年齡可以虛報，但健康報告和體檢表卻是沒辦法偽造的。

  那對夫妻似乎對領養表格的細節並未在意，或者是因為那女人對她太過滿意就忽略了這些細節？總之連表格都沒有仔細看完就在最後的文件上簽了字，而教務主任又『恰好』忘記提醒她。

  但她並不想揭穿，這可是個難得能離開福利院的好機會！

  ——我真正的人生終於要開始了！

  手續很快就辦好了。

  二十分鐘後，陸小喵就收拾好行李站在門口。

  女主人在接她回家這一路上都很高興，絮叨叨地說個不停；男的沒怎麼吭聲，看起來有點煩，但還是努力保持著和藹的父親形象。

  聽說，男的是個大廠的工程師，收入中上；女的是全職主婦。他們結婚十年了，一直沒有生育。

  這種家庭在地球的各個定居點都很常見。隨著環境的惡化，新生兒畸形和死亡率很高，很多人都主動或被動地放棄了生育。

  陸小喵坐在後排，表面上溫順乖巧，安靜如雞，心裡卻有一萬多個小人在山呼海嘯地歡呼雀躍，各種慶祝。

  很快，她來到人生中第一個新家。

  家裡很寬敞，乾淨明亮，上下兩層帶個小院子。屋裡收拾得一塵不染，看得出來女主人每日勤於打理，綠油油的塑料盆栽上還掛著水珠，都挺精神的……

  咳，誰還沒點奇怪的愛好呢。

  但為她準備的房間，裝修風格真是讓人眼前一黑：粉色的小柜子和公主床，小碎花牆紙，粉色小白兔的窗簾……大姐，你確定這是一個十四歲人類會喜歡的東西嗎？而不是四歲或者六歲？

  「很漂亮，謝謝。」

  陸小喵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繼續保持禮貌的微笑：忍耐，求同存異！只要教務主任那邊沒露餡，重新裝修什麼的都是小事情。

  女人果然很高興，又像是鬆了口氣：「我還一直擔心你會不喜歡呢。」

  你擔心得沒錯，只不過我求生欲更強。

  女人很生硬地抱了她一下：「半小時後，下來吃飯吧。」

  「好的。」

  在經歷了物種大滅絕之後，地球上的日常食物全都是人工合成的，形態只有膠凍和液體兩種，口味倒是很豐富，福利院裡天天吃。

  就在她為期半年的孤兒生涯里，最好吃的東西是人造雞蛋，但是限量供應，算是最極品的美味了。

  看新聞上說，現在只有少數幾家大公司能產出真正的糧食，因此價格昂貴，不是尋常家庭餐桌上能見到的——也許，今天能夠有幸嘗到呢？

  一想到美好的食物，陸小喵就忍不住心情激動，在屋裡來迴轉圈圈，心裡反覆默念『沉住氣』，但最終還是提前十分鐘就奔下樓去。

  飯還沒好，但已經可以聞到廚房裡飄出煮麵食的味道。

  ——真香！

  果然，碳基生物對於碳水的喜好是刻在基因里的，哪怕她的內臟已經改造成原子機芯，都無法抹去靈魂深處對美食的渴望。

  從見到這對夫婦的第一面起，她所有的順從乖巧都是演的，唯有現在的垂涎欲滴無比真實。

  但她剛拉開椅子準備坐下，男人立刻投來威嚴冷峻的目光，令她動作一僵——

  幾個意思啊？有條件？難道吃個飯還要先才藝表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