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家

  即將炸毛翻臉的陸小喵猛然想起臨行前教務主任的囑咐：學乖一點、嘴甜一點！不要惹事！不要被退貨！

  『退貨』，確實挺慘的。

  臨走時，她眼見小夥伴們歡天喜地慶祝，終於可以睡得寬敞些；現在的臥室雖然品味差了一點，但是比起擠了二十多個孩子、冰涼梆硬的大通鋪，已經好到天上去了。

  陸小喵暗暗咬牙：忍耐！我的美好人生可不能才開始一天就結束！

  經歷一番天人交戰之後，理智回歸主導地位——

  她先是嘴角抽了抽，然後艱難緩緩上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爸爸，我可以坐這嗎？」

  奇蹟出現了！

  就見男人刀子一樣冰冷的目光瞬間變得溫和，點頭道：

  「嗯，坐吧。」

  教務主任教的這招果然好使！

  陸小喵喜滋滋地坐下。

  本以為到此為止，卻聽那男人又接著說教道：「講規矩懂禮貌很重要。女孩子尤其要謙虛溫馴，這才是最重要的品質。」

  謙虛個四、溫馴個六咧！誰特麼不是為了生活……

  陸小喵聽話地垂下眼睛點點頭，心裡默念一萬多句髒話。

  顯然，男人對她的順從很是滿意。

  不一會兒，女人笑吟吟地端上大碗的手擀麵來：細細的麵條晶瑩白嫩，一勺褐色的肉汁，兩顆青翠挺闊的小白菜，幾滴香油——

  這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奢侈的一頓飯！

  陸小喵拼盡最後一絲自控力，數著秒等男人不緊不慢地先端起碗來，終於盼到一個允許的眼神，這才拿起筷子，心裡一句髒話一句感激，吃得乾乾淨淨，連一點湯汁都沒剩下。

  在新家的第一餐，看在確實美味的份上，所有不愉快和不滿意的地方，陸小喵都可以忽略不計。

  總體說來，這家人還能處。

  一家之主名叫陳奉，剛過四十，說好聽的是個知名大廠的機械師，其實就是底層牛馬，中低端機甲的維修工。好在工作穩定，收入還不錯。平時話很少，喜歡說教，控制欲極強；

  女主人名叫岑南知，三十二歲，無業。興趣愛好倒是挺多的，尤其是廚藝特別好，哪怕是最難吃的人造蛋白代餐塊，也能烹飪出十分美好的味道來。

  向生活低頭的陸小喵心血沒有白費，這幾日的賣力表演，使得夫婦二人對她的評價很不錯。

  一周後，雙方對這段時間的相處都很滿意，正式領養手續也終於辦下來了。

  她在證件上的新名字是『陳小喵』，她很知足：只改了姓氏，至少沒再隨便取什麼奇怪的新名字來考驗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其實，『陸小喵』這名字，當初也是江凌隨便起的。

  那時候她還是個真正的小孩，跟全世界最難相處的科學怪伽去了遙遠的阿列夫零星的機甲實驗室。

  那個鬼地方，重力比地球大得多，地表全部被水覆蓋，沒有晝夜更替，每天固定有兩次毀天滅地的巨大潮汐，所有重要設施都只能建在地下，不見天日。

  只有去過阿列夫零的人，才能深刻體會什麼叫『環境惡劣』。

  而她，跟著江凌在那裡生活了七十多年——那過得都叫什麼日子啊？！

  現在，這個小家庭，已經從法律程序上完全接納了她；在所有手續都辦妥之後，陸小喵被安排到本社區的一所中學就讀。

  她非常認真地開始學習如何做個正常人，以及重要的生存技能——她已經打定主意：無亂如何，也堅決不回福利院了！

  人就是這樣，一旦嘗過甜頭，就再咽不下苦了。

  由於不知道教務主任隱瞞的事情何時會暴雷，陸小喵只能卯足全力爭分奪秒地學習，每一分鐘都不敢浪費。

  除了強烈的求生欲，她也有明確的目標：賺錢，早日實現食物自由！

  但美味的食物全都價格昂貴，只有從事與機甲相關行業的才有可能負擔得起。

  比如陳奉，做機甲維修，除了上班以外，他還在家裡接私活，據說外快比坐班賺得還多。但這還不是最賺錢的，機甲設計師才是真正站在金字塔頂的。

  比如江凌，就是頂級設計師。她的手稿，隨便一兩張都能拍出天價……

  鬥志滿滿的陸小喵翻了一遍課表卻失望地發現：這裡只有適合她這年紀小孩的基礎課程，而她最感興趣的機甲相關學科，這所學校里全都不教。

  而且，若想成為機甲設計師，就必須要去專門的高等學府，每一所都是學費高昂，那麼摳摳嗖嗖的陳奉可未必願意出——

  還是得想辦法搞錢。

  陸小喵趴在粉色的大床上，用彩色的卡通鉛筆在這一項上畫了個紅色的叉。

  這時，就聽外頭門口一響，應該是陳奉下班回來了。

  她眼前突然一亮：成不了江凌那樣的機甲大師，就退而求其次、當個機械師也行啊！

  別看陳奉平時兇巴巴的老愛教訓人，其實吃不住幾句好話！就算提前問問他怎麼當上機械師也行，我好早做準備！

  打定主意的陸小喵噌地跳下床，然而才剛碰到門把手，就聽樓下傳來東西摔碎的聲音，緊接著便是大聲斥責。

  陸小喵立刻停止了動作，把耳朵緊貼到門上，腦瓜轉得飛快：吵架了嗎？嚴重嗎？不會離婚吧？要是鬧離婚那可就糟了啊！我大概率還是會被送回福利院，再想出來可就難了！未成年人沒有ID，找不到工作也沒有生存技能，難道我要靠撿垃圾存活下去嗎……

  好在吵嚷聲很快就平息下來。

  岑南知性子軟，遇事畏畏縮縮，因此這場單方面的斥責很快就停止了。

  最後，大門口傳來重重的關門聲，一切歸於平靜。

  又等了好一會兒，陸小喵才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輕手輕腳走到樓梯口朝下張望。

  客廳空蕩蕩的，遠遠望見岑南知落寞的背影，默不做聲地蹲在地上，把碎片一個一個撿到垃圾桶里。

  食物撒了一地，碗盤支離破碎，一片狼藉。

  陸小喵義憤填膺：浪費食物天打雷劈啊墳淡！不可原諒！

  其實家裡是有家務機器人的，但陸小喵覺得她此時可能更需要人類的安慰。

  ——可是，怎麼安慰？

  江凌是業界知名毒舌拽王，陸小喵跟了她七十多年，只學會了吐槽十級，直接導致她在福利院裡一個朋友也沒有。

  痛定思痛，沉默是金。

  她悄悄下樓，蹲在岑南知身邊幫忙收拾。

  兩人都十分默契地沒有說話，各自清理著情緒的碎片。

  岑南知困在自己的情緒里，低垂著眼眸，陸小喵瞥見她面頰上有一片刺目的淤青。

  ——打女人的男人最沒品了！十惡不赦！

  但是陸小喵的嘴巴張了張，最終還是謹慎地沒有發表意見。

  她害怕會丟了長期飯票，她可能也是吧……

  這種感覺真是糟糕。

  陸小喵想了半天也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默默陪她一起擦好地板就上樓回房間去了。

  望望窗外，夜幕已悄然降臨，遠處的高樓燈火闌珊。

  ——嘛，大不了一起出去討飯撿垃圾咯！反正地球上又沒有要命的潮汐，再慘還能慘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