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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如果巴黎不快樂,不如回到我身邊。(經典一句:於我這裡,這世間有什麼能大過天,卻沒有什麼能大過你。)

2024-09-13 17:07:46 作者: 白槿湖
  到了醫院,他甚至都忘記了要用英文,他拉住一個女醫生咆哮著問阮曼君在哪裡,對方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他這才反應過來用英文,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他用英文問對方剛才送進來急救的中國籍女子在哪裡。

  哆嗦的女醫生告訴了他在一樓急救室。

  當他來到急救室門口,警察都圍在門口,他告訴警察,他是裡面女子的丈夫,他出示了自己的護照。

  警察告訴他,初步證實她是因攝入高劑量烈性酒導致的急性酒精中毒,幸好酒店工作人員發現及時。

  小漫畫怎麼會酒精中毒呢,她怎麼會攝入高劑量的酒呢,她為什麼這麼不聽話,為什麼不乖乖地呆在那裡等他。他對急性酒精中毒有所了解,嚴重的話會昏迷、暫時性失明、失憶、更可怕的會導致呼吸衰竭死亡。

  太殘忍,為什麼重逢會是這樣的方式。他在尋覓她的途中,曾幻想過無數次美好的相遇場景,也許他隔著櫥窗,她正挑著糖果和巧克力,他們就隔著櫥窗相視一笑。

  他倚靠在急救室外的牆壁上,看著那些警察散去,看著那些護士忙亂的腳步跑來跑去,他的目光像是要渙散開了,愛到底是怎樣千迴百轉的事情,要多殘忍,要多大的犧牲,才可以在一起。

  如果是他還不夠好,那麼他願意躺在裡面奄奄一息的人是自己。

  折磨她,比折磨他自己還來得犀利。

  當她被推出急救室的時候,他沖了上去,趴在她的病床邊,呼喚著她的名字:「小漫畫,小漫畫......我是卓堯,我來帶你回去,離開這裡。」

  醫生拉住了他,告訴他病人的情況剛剛穩定,但是因為酒精過量中毒已深,醒過來之後造成的後遺症並不能預料。

  他揪著醫生的白袍領子咆哮著抵在了牆上:「告訴我,她沒事!如果她有事,我讓你比她還有事——」陰翳的面龐,低沉的威脅,黑眸里都是不可饒恕的懲戒。

  治不好她,他就讓這家醫院關門大吉,管他是中國還是巴黎。

  他日夜守護在她的病床前,拿著棉棒輕輕地在她乾裂的嘴唇上擦拭,她呢喃著,一直重複著一句話:卓堯,我不想去巴黎,我不想去,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去巴黎......

  她還是昏迷不醒,除了重複著這一句話,額頭上不停冒冷汗,還有些輕微的抽搐,他看著她飽受煎熬的樣子,心疼地要掉眼淚,他有多久沒有掉過眼淚了,而這個女人,讓他心疼地無助成這個樣子。

  如果有來生,他要做一名最好的醫生,免她心疼,治癒她所有的傷痛。

  他手撐著下巴坐在病床邊看著她的臉,她瘦了,下巴尖尖的,失去了以往的圓潤,這副樣子,倒像他第一次遇見她時她的消瘦模樣,回到了第一次相遇的樣子,她穿著高跟鞋像個瘋女人一樣在烈日下狂奔。

  忘不了,哪怕過去再多的時日,再多的驚鴻一瞥,也依然忘不了。

  他的指尖輕撫著她的臉頰,她的眼角滑落下一滴眼淚,他吻上她的眼睛,深深的一個吻,他想告訴她,此生他都不再遺失她的方向。

  她醒來的時候,手指輕微動彈了幾下,她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被一個溫暖的掌心包裹著,有熟悉的溫度,還有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木香。

  他感覺到她手指輕微的活動後,激動地緊握著她的手,他沙啞的嗓音,可以聽出他守在她病床邊熬了多久,他深情地說:「小漫畫,你終於醒了,我終於把你找到了。」

  她聽到他的聲音,多麼熟悉多麼近,他就在她的身邊,最近的距離,記得不久前她在巴黎,他在上海,他們之間隔江隔海,隔著望不見彼此的距離。而此刻,他的聲音傳入她的耳里,她想自己這是死了嗎?還是,在夢靨?或許,是醉了,醉爛如泥,幻覺中。

  她點點頭,睜開眼睛想要看到他,要看清他的面龐,要確定是不是他,是不是幻夢一場。當她努力要看清面前的他,卻發現眼前漆黑一片,黑暗撲面而來,壓抑地她顫慄了一下。

  「卓堯,現在是晚上幾點,怎麼不開燈?」她支撐著想要坐起身子,她看不見他,她害怕黑暗,她不能看不到燈光,她伸出手指在空中試探著抓摸著,她想要觸摸到他的臉,確定他真的是在她身邊。

  卓堯心裡一沉,隨即看向了窗戶,窗簾拉開,陽光照射進來,洋洋灑灑,風和日麗的午後,她怎麼會說是晚上沒有燈?難道——不可能,他說服自己不可能,她一定沒事的,他努力讓自己鎮定平靜,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美麗的眸子睜大著,卻沒有任何反應。

  他腦子裡想起酒精中毒的後遺症——暫時性失明。

  她的手撫摸著他的臉,她嘴角溫柔地微笑道:「卓堯,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怎麼來了,我還以為我是在夢裡,我還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再也......」

  他的手指輕輕覆在她的唇瓣上,他心痛的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小漫畫,你沒有做夢,我來巴黎找你了,我在電視上看到你遇到了意外,我找到了醫院,日夜守在你身邊,你昏迷了三天三夜。」他說著,擔憂地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如果只是暫時性失明,他還不想讓她知道她眼睛的事,他擔心她初愈的身體經受不起這樣的刺激。

  「意外?我遇到了意外......」她並不知情,喃喃自語說:「我只記得我好像是喝了很多的酒,最後頭很疼像是要裂開一樣,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卓堯,你告訴我,我是怎麼了?」

  「酒精中毒,不過沒事了,你都醒了,等天亮了,醫生來給你做檢查,你身體好了,我就帶你回上海,別在意我媽的態度,她這一次絕對阻止不了我要和你在一起的決心。」他說著,既是對她的安慰,也是對她的承諾。


  她乖巧地點點頭,伸手在床頭邊摸著,她好奇地說:「這麼黑怎麼不開燈呢,我想看看你這些天的變化,是不是又沒有刮鬍子呢。」

  他握著她的手,生怕會引起她的懷疑,他裝作平靜的樣子說:「我還不適應這裡的時差,所以關燈比較適應一點。」他這句漏洞百出的話,並沒有引起她的猜疑,按理說如果是不適應時差,那就該是開燈了。

  他坐到她身邊,將她摟在懷裡,她靠在他的背上,說:「我想這次酒精中毒是值得的,因為,這樣我們才在巴黎相遇。」

  她依靠在他寬厚的胸膛間,那熟悉的木香,只是看不見他的面龐,她等待著,黎明的到來,也許黑暗不會太長久了,陰霾會被明媚的陽光一掃無遺。

  多好,有他在,酒精中毒又有什麼可怕呢。

  卓堯,這世間上最可怕的事,莫過於再也見不到你。

  獨自行走了這麼多城市,看過了那麼多風景,卻獨獨少了這個倨傲甚至有些不講理的男人,他生氣惱怒眉頭擰眉成「川」字的樣子,他對著鏡子打領帶還是會打歪每次她見了都要忍不住幫他重新整理,他做伏地挺身滿臉的汗珠,做完了就站起來抱住她在她耳邊急促的喘氣。

  這一次,我們不要分開了,好不好?曼君喃喃低語,她手攀上了他的面龐,撫摸著他的輪廓,像是一覺夢醒,恍然隔世,再重逢,沒有疏離,倒有了惶恐不安。

  她不安了起來,夜好像是黑了很久,像是再也不會亮了一樣。

  她驚恐望向了窗戶的方向,漆黑一片,她仿佛明白了似的,一下推開了他的懷抱,掙扎著哆嗦說:「天不會亮了——天不會亮了……」

  卓堯聽著心一抽地疼,他看著她失魂般念叨著天不會亮了,他用力抱緊她,不要她脫離自己的懷抱,就好像一脫離,就再也抱不住。

  「乖,別動也別鬧,天很快就會亮了,我在呢,小漫畫有我在呢。」他親昵地說,擁緊她在懷裡。

  她在黑暗裡找不到一絲光,她開始用手揉自己的眼睛,使勁地揉,用力,她的喉嚨發出了嗚咽:「我的眼睛怎麼了,我什麼也看不見了,我不是瞎了……」

  「傻丫頭胡說,晚上呢,我也看不見。」他說著,把她擁得更緊了,他的下巴牴觸著她的額頭,一隻手臂鉗制住了她胡亂揉眼睛的雙手,他生怕,在一個不小心讓她傷得更深。

  「卓堯,你開燈好不好,我求求你開燈——」她幾乎要哭了出來,雙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哀求著他。


  他那一刻,是從未有過的心疼。

  他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斜照進來,他知道無法欺騙下去,她是那樣聰慧的女子,那麼敏感易傷,他猶豫再三,決定要告訴她事實。

  卓堯在病床旁蹲坐下來,握著曼君的手,他把手臂放在她的膝蓋上,他手輕拂她的眼角,她精緻的杏眼被她揉得紅腫,她竭力睜大了眼睛,卻目光沒有一點來自外界感光的反應。

  「小漫畫,你要堅強,像以前那樣堅強,你也可以選擇軟弱,因為你身邊還有我——酒精中毒可能要導致你暫時性失明,但我向你保證,這是暫時的,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治好你,醫生也說了,恢復得好,可能幾個小時後就能恢復視力,所以你不能慌亂,不能揉眼睛,聽話,好嗎?」卓堯溫柔地解釋,怕她聽不明白,又或者胡思亂想把事情想得很可怕。

  她萬念俱灰的神情,讓他確定,她真的想得很可怕,她真的就以為自己從此就再也看不見了,她臉上蒙上了一層灰暗的情緒,她很快又輕鬆地聳肩,深呼吸,強裝歡笑著說:「沒事,只是暫時性的嘛,很快就會好起來了,只是你不要介意在我沒恢復好的時候被人說你的女友是個瞎子噢。」

  「傻瓜,你怎麼會瞎呢,以後你還要給我帶兒子呢!」他說著,握緊了她的手,他決意再也不離開她,陪著她,會請全球最好的醫生來醫好她的眼睛。

  「只是遺憾,沒有讓我看你一眼再瞎,我都記不清你的樣子了,你是不是變醜陋了,像小怪物史瑞克一樣。」她還是調皮的模樣。

  儘管她的心裡,如排山倒海一般湧來的絕望。

  那一刻,她的心裡已經再作出掙扎,一個星期,她給自己,也是給他一個星期的時間,如果一個星期後,她的眼睛沒有好,那麼,她將想辦法讓他離開自己。

  是誰說,愛到最偉大的境界是看著對方幸福,而不是占有呢?

  說的這麼叫人感傷。

  她偏偏也要這樣愛一次,卓堯,你好就好,我是你的小漫畫,不是你的小包袱。

  可好像從一開始出現,我就成了你甩也甩不掉的小包袱。

  小漫畫是用來歡笑的,小包袱是會帶來麻煩的。

  卓堯,我不要成為你的小麻煩。


  每天睡覺前,他都會靠在床邊,讓她枕著他的胳膊睡去,他關掉了手機,斷了一切與國內的聯繫,他只想要好好照顧她守護她,他並不知道在國內的公司里,已經發生了一連串的陰謀,那給他公司帶來的是毀滅性的打擊,他並不知道母親和下屬都在滿世界地找他,他再不回去,整個公司甚至他自己,都將無法自保。

  她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睜開眼,看自己能否看到窗外的晨光,有時候是半夜醒來,也要搖醒他,問他天亮了沒。他不忍心,但是還是告訴她,天亮了,從她的表情看出,她看到的還是一片漆黑。

  他安慰她,擁著她,她的頭埋在他的頸間,她凌亂毫無節奏的呼吸,時而慢,時而快,她的腦袋都在幻想著也許自己這輩子都看不見了,她的身體控制不住開始顫抖,他這個時候除了抱緊她想不出別的可以安慰的動作。

  一個星期的時間是多久?並不長久,對於大多人而言,只是短暫的一周而已。而對等待光明來臨的曼君而言,這一周,是多麼漫長久遠,她幾乎每次睜開眼,都想要看到光亮。

  一次次醒來睜開眼,都是失望,除了身邊守望著的卓堯,她感受不到自己生命中除了黑暗還會有什麼區別。

  黑暗,是一種顏色。

  卓堯除了在巴黎動用所有的人脈去找最好的醫生,也束手無策,他甚至責怪自己不是一個醫生,他不能帶走她的不幸,他只有安慰鼓勵她,減輕她的恐懼和壓抑。

  她總在夢裡驚醒,醒來就伸手到處探尋他的蹤跡。

  第七天的時候,她好像心情好了很多,摸索著自己梳頭髮,還「朝著」他聲音的方向給他一個甜美的微笑。

  「牽我去曬太陽好嗎?雖然看不見光,但我還可以曬太陽啊,老天是沒法剝奪我曬太陽的權利,對吧。」她還帶著調皮的神態,頭髮梳得有些凌亂,一縷長發落在了頸間,她白皙的皮膚,顯得更落落動人。

  惹人愛憐的女子。

  惹他心疼得慌。

  他牽著她的手,她起初還不由自主的探手順著牆壁摸尋著,他看著眼眶微濕,是誰把那樣堅強獨立明媚的女子變成了這個樣子,是他,卓堯心痛,是他自己,把自己最心愛的女子變成了這樣。

  如果沒有離開她,如果第一時間就找到她,她怎麼會遠在巴黎的酒店酒精中毒,都是他,負了她,也害了她。他望著她消瘦的臉頰,暗許,再也不會讓這個女人受一絲一毫的苦。

  「小漫畫,還記得我以前你叫我陪你做的遊戲嗎?我們並肩走在一起的時候,你閉上眼,要我陪你做『你是我的眼睛』這個遊戲,遊戲的規則是我牽著你的手,你閉上眼睛,我引領著你過馬路,還記得石庫門,還記得靜安寺嗎?都是你閉著眼我帶你走過的風景。」他回憶著說,英俊的臉有了一絲美好的幻想。


  她點點頭,她放鬆了自己,全心的去依賴去信任他,就像是以前那樣,閉上眼,把自己交給他,他帶著她,過馬路,走過一條條長長的街道。

  曼君不再順著牆壁摸索,她邁著正常的距離走著,她在想,這樣的時間還會有多久呢。

  她要他陪她曬太陽,也許以後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她要把歐菲的故事告訴他,她要他去尋找歐菲,把他還給那個綠裙子的主人。

  陽光下,他們坐在長椅上,身邊來來往往走過很多人,她的心卻靜極了。

  「真想這樣坐在你身邊,哪怕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說,就這樣靜靜地,哪怕這樣坐一輩子,也好。」曼君說。

  「我陪你,你想坐多久,就坐多久,餓了,告訴我,我給你買吃的。」他低頭在她微閉的眼睛上輕輕一吻。

  「卓堯,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很嚴肅的事情,你必須聽我的,否則,我就再也不吃藥了,我就讓自己一輩子失明,一輩子都見不到你!」她倔起來,像是要和他談判,把條件都放了出來。

  他倒被逗樂了,他眼裡的小漫畫倔強起來的樣子鬼靈精怪,他大度地說:「你說,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只要你乖乖聽話。」

  「我——」曼君正要開口,卻被不遠處傳來急促的呼喊止住了口。

  「佟少!」幾聲急迫的聲音。

  卓堯見到季東朝他們這裡跑了過來。

  他有些反感,一定是公司里的事,不然季東也不會找到這裡來,他溫柔對她說:「是季東,也許是公司里有些小事,你乖乖坐著,我處理一下,待會再和你談判,乖。」

  她聽他的語氣,真像是在哄一個小嬰孩。

  這樣的寵溺,很快就要告別了。


  卓堯喝住季東,說:「慌慌張張喊什麼,誰叫你過來找我的,有什麼事不能等我回國再說嗎!」

  季東來不及喘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佟少,這回是出大事了,你必須馬上回上海,不然我們公司就徹底垮了,甚至……」

  「甚至什麼,說清楚!」卓堯還是冷靜不驚。

  「嚴重的話可能要被起訴,吃官司。」季東說。

  卓堯怕被曼君聽到了會擔心,他壓低聲音,對季東說:「我才走幾天,怎麼出這麼大亂子,你給我把事情說清楚。還有,曼君她還沒康復,我不想她知道。」

  季東伏在卓堯的耳邊,大致將事情經過簡略說了一遍。

  其實曼君的心裡已明白,雖沒有聽清楚大概,但就卓堯聽完季東的話震怒的回答來看,事情一定是有大麻煩了。

  「他們不是明擺了要吞我們公司嗎?我媽是瘋了嗎,連那小子的話也信!」卓堯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重重地摔在了草坪上。

  曼君聽出來了,要不是很嚴重的事,卓堯是不會發這麼大的火。

  「佟少,事不宜遲,必須馬上回上海處理這個亂攤子,能挽回則挽回一些,不然對方再陰一招,我們就真前後無路了。」季東擔憂地說。

  卓堯想到自己要強的母親此刻一定六神無主,可能還會吃官司,他若不回去,真拋下母親不管不顧,他何嘗能辦到。

  可曼君這樣子,他怎麼能放心回上海處理公司的事,曼君怎麼辦?

  「你先在酒店住下,我安排好,再做決定。」卓堯不容置疑的口氣說。

  「可是——」季東還試圖做勸說。

  「滾——」他面色陰翳。


  季東面色遲疑向後退了幾步,見佟少隱隱透著不悅,季東只好說:「那我先回酒店,晚上再來醫院。」

  「還不快滾!」卓堯斥責。

  季東走遠,卓堯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走到曼君身邊坐下,低柔地說:「小漫畫,曬太陽曬累了吧,你可沒有塗防曬霜,走吧,我帶你回去。」他的手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臂,想要攙扶她。

  她推開他的手,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卻能感受到他強裝出來的輕鬆。

  「公司是不是有事?」她直接地問,倔脾氣又跳了出來。

  「不是,季東來看看你,沒別的事他就走了。」卓堯笑著說,手掌心覆在了她的手背上,稍用了力度,讓她逃脫不開。

  「我的眼睛是看不到了,可是我的耳朵還是好好的,卓堯,不要因為我而耽誤你的事業,當初我愛上你,正是愛上你的氣概,你不要這樣感情用事好不好。」曼君摸索著站起身,試探著往前走。

  卓堯緊緊跟在她身後,一隻手摟著她的腰,一隻手扶著她的胳膊,他說:「如果說事業,那個並非是我的事業,我真正心愛的事業除了漫畫,就是你。於我這裡,這世間有什麼能大過天,卻沒有什麼能大過你。」

  多動人的一句:於我這裡,這世間有什麼能大過天,卻沒有什麼能大過你。

  曼君差點就沒忍住掉下淚來,她的雙目是看不見了,心裡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明白,他愛她,她亦是愛他,從愛上那一刻起,從未改變。

  可怎麼能哭呢,要堅強,要獨立,即使什麼也看不見,即使世界永遠是黑暗的,那也要給他一個光明的未來。

  「『疼先生』,如果你繼續留在這裡,那我就拒絕一切治療,拒絕吃藥,拒絕配合,你就等著看我在你面前枯萎,萎謝,衰敗吧。」她絕然地說,讓自己的心腸變硬朗起來。

  他聽她把「佟先生」念成了「疼先生」的發音,回憶起初認識時,她也是這樣叫他的,他約摸覺得,她對他還是心疼不已念念不忘的。

  她若是人間最嬌艷最璀璨的花朵,他怎可眼睜睜見她枯萎、萎謝、衰敗呢?

  到了病房,她嗅到了百合花的芬芳,也許是眼睛看不到的緣故,嗅覺更加敏銳,那陣陣百合香氣迎面而來,她都能感受到窗前的風吹來的百合香。


  她想起多年前,她寫下的一個句子:風中疾走,百合正香。

  她嘴角有淺淺的笑,但很快就藏匿,隱忍。

  她臥床,一臉的不悅,大聲喊道:「護士呢,誰私自沒經過我允許就把百合擺在這裡的,我聞到了就頭暈犯噁心,快點給我拿走。」

  卓堯忙將床頭的一束百合拿走放到了門外,他特意囑咐護士給房間插放一束新鮮百合的,她不是最喜歡百合花嗎?

  他坐在她身邊,頭依偎在她手臂上,低低的發音,「你想吃什麼,想要什麼,都統統告訴我。」

  「我想喝酒——」她喃喃地說。

  酒,酒是多麼害人的東西,如果不是酒精中毒,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說:「不許喝酒,換別的,說,想吃什麼?」

  「酒!我要酒!你讓我喝死算了,『疼先生』你是我什麼人啊,你憑什麼管我憑什麼在我床邊守著,我瞎了這關你什麼事啊,我樂意,你滾,你若不滾,我就喝酒喝死在你面前!」曼君第一次這樣的態度和語氣瘋狂地咆哮著,像一隻受傷的小鹿四處上下亂竄。

  「好,我走,你乖乖睡著。」卓堯起身,走到房門口,回頭望著她,見她消瘦得不成樣子的面頰,他開門,合上門口,見牆角那束百合花歪歪靠在門口,他彎腰蹲下,靠在門上,無聲地哭了起來。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心疼和難過,那種將要被窒息包裹糾纏壓抑著的心疼,他無聲地哭,哭到泣不成聲捂住了胸口,身子輕微地顫抖。

  她在房門,更是啞無聲息地哭了起來,她不清楚自己的眼睛還能不能恢復視力,但她知道,她必須「重見」光明,她只有「重見」光明,他才會放心回上海。

  她心裡,已經有了對策。

  所有的一切,只因她愛他。

  他再回來的時候,她已帶著眼淚睡著了,她太累了,睡著的樣子很憨,卻有一層悲傷掛在臉上,睡得很深,有輕微的鼾聲。

  他手輕輕撫摸她的面頰,這個可愛的女人。


  他出去買晚飯,俯身在她額頭吻了一下。他到處找中國飯店,找最符合她口味的中國菜,做了十幾道菜,他一一試吃,選擇她最喜歡的口味帶走。

  等他買好飯回來,病房裡多了一個人,季東。

  季東一見他回來,馬上從沙發上緊張地站了起來,卓堯放下飯,慍怒,揪住季東的衣領就往外拖。

  不明就裡的曼君忙說:「卓堯,你別生季東的氣,季東全都是為了你好。」

  他將季東死死抵靠在牆上,威懾地說:「你跟她說什麼了,你到底說什麼了!」

  「我都告訴他了,我讓她勸你回去。」季東如實相告。

  「混蛋!我是怎麼對你的,你這樣對我,你看看她都成什麼樣子了,你怎麼還可以說這些傷害她的話!你滾,從現在起,你不是我公司的人,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他鬆開手,指向醫院門外,叫季東滾蛋。

  季東背貼著牆壁軟軟地就跪在了地上,哀求著說:「跟我回去,佟少,那個家沒有你不行,會完蛋會垮掉的!我跟著你這麼多年,我不想看到它垮掉!」

  「你是在違抗我的命令嗎,你是不是要我對你動手你才閉嘴,你給我站起來!」卓堯心有不忍,轉身閉上了眼睛。

  「佟少,你不走的話,我就絕不起來。」

  沉默良久,卓堯許諾說:「好,我跟你走,你起來吧,你先回酒店,我再陪她一個晚上,明早你來醫院,我和你走。」

  季東這才站起來,離開醫院。

  他回到病房,快速收拾東西,他問她:「季東來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麼,你別信他,他這是和我媽串通好要騙我回去。」

  她沒有作聲,她想著要怎樣可以把他支開。

  「我把東西整理好,待會就去辦出院手續,我們連夜離開這家醫院,我聯繫美國的醫生,給你找最好的眼科大夫,我們今晚就走。」他急切地說。


  他是要帶她逃離,從季東央求他走的那一瞬間,他就決定要帶她逃離,他絕不會離開她,他要帶她私奔,私奔到哪裡不管,哪怕是私奔到月球呢。

  他欺騙了季東,他在心裡希望明早季東來醫院後,能理解他。

  「是馮伯文和戴靖傑聯手對付你的,對吧!如果我是你,我會回去,在商戰中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不僅是為你,也是為我。他們都曾深深地欺騙和利用我,你幫我,教訓教訓他們,好不好?」她央告著說,這是她最後的勸說了,如果他不聽,執意要跟她在一起,她就拿出最後的殺手鐧。

  騙他!

  對,只有騙他,他才會走。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欺騙他。

  「我會回去的,但不是現在,現在要緊的是治好你的眼睛。」他似乎鐵了心要治好她眼睛才走。

  「你這樣說,是要把我陷入一個不仁不義的境地里嗎?以後,你的媽媽,你的姐姐,你公司里那些因我的拖累而失去工作的人,將會恨我,咒罵我,這都是因為你把我帶入這樣的不仁不義里。我以後還能名正言順走入你的家庭嗎?」她質問道。

  「我不是說了不要再理論這些,把眼睛治好再談,好不好!」他聲音放大,當看到她神情的那一秒,他頓時又軟了下來,低低地說。

  「把眼睛看好?要是我一年,三年,一輩子都看不好呢,你就在我身邊陪下去守下去等下去嗎!」她一口氣念著說。

  「對,不管是一年,三年,一輩子,我就在你身邊陪下去守下去等下去,我做你的眼睛。」他臉轉向她,堅定地說。

  她想她是沒法說服他了,她只好騙他了,她假裝妥協說:「那好吧,你就呆著吧,反正遲早你會被一個瞎女人煩壞的。我肚子餓了,你買吃的了嗎?」

  「對,我買了你最愛吃的中國菜,味道還算地道,我拿給你吃。」他放下手中收拾的東西,去拿飯給她吃。

  她本想支開他去買飯,她好找機會串通醫生來騙他走的,他卻買好了飯,她轉念一想,又生一計。

  「對了,我例假來了,你去幫我買那個好不好,我要指定的牌子噢,不知道唐人街有沒有,我習慣用那個牌子的,外國生產的肯定是針對外國女人生理情況用的,是不一樣的。要不,麻煩你屈尊一下,去唐人街幫我買,行嗎?」她撒嬌說。

  他看她的模樣,不忍拒絕,可把她單獨放在醫院又不放心,他猶豫著。


  「你去嘛去嘛,你是不是大男子主義覺得幫我買那個很沒面子啊,這樣吧,我把那個牌子寫下來,你拿著紙在附近商店一家一家的問,拜託拜託啦,你出去的時間我會乖乖把飯菜吃完的!」她裝作很聽話的樣子說。

  相信任何一個深愛自己女人的男人,都抵擋不住說這樣話的女孩,都不會忍心拒絕女孩的請求的。

  卓堯把飯菜搬到病床上的小桌,他說:「那好吧,既然你這麼乖又這麼可愛,我沒有理由拒絕你呀,我拿紙和筆,你把牌子寫下來,我就一家一家問,我就不信會買不到。」

  她接過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牌子,她問他字是不是寫得歪歪扭扭的,他還一本正經地審視著說:「字是寫得難看了點,不過還算可以認得,我保證買回來。」

  她心想,這個男人有時候真單純得像個孩子,怎麼就這麼好騙呢?他是不可能買到這個牌子的,因為根本沒有這個牌子的衛生巾,她是胡亂編造一個,讓他到處去找,她好有時間來準備計劃的。

  他餵她吃好飯,又給她倒了一杯溫熱的水,有把護士叫來在她身邊守著,這個護士還略懂一些中文,他這才放心,拿起大衣,出去,臨走,依舊是輕吻她一下。

  注視著他走,她在心裡默默地說:卓堯,對不起,你不要怪我騙你,你好就好,你好就好。

  她淚滑落下來,恐被護士看到,忙擦拭掉,她對護士說:「護士小姐,麻煩你能不能把我的主治醫生叫來,我有事想要麻煩他一下。」

  「好的,沒問題。」護士小姐用流利的中文說。

  「咦,阮小姐,地上有個紙條。」護士撿起來看。

  「什麼字條,你認得嗎,念來聽聽。」她好奇地問。

  「上面寫著——小漫畫,如果巴黎不快樂,不如回到我身邊,只要我還活著,那我此生都不再離開你,不再把你一個人丟下。」護士一字一字地念著。

  「是他寫給我的一句話呀。」她欣喜地說。

  「不,阮小姐,這可不是情書,這是遺書。」護士小姐說。

  「什麼,遺書?」她驚恐起來,難道他想不開要自殺嗎,偷偷留下了遺書,她害怕極了。


  「對,是遺書,經常做飛機的人會遇到這樣的情況,那就是飛機在途中可能遇到不幸,那麼空姐在之前會發給每個人一張這樣的紙,讓乘客寫下遺言。」護士解釋說。

  原來是這樣,那他一定是在來的途中飛機遇到了危險,他在那樣危難的關頭,想著都是她。

  如果巴黎不快樂,不如回到我身邊。

  卓堯,沒有你,這樣的巴黎,是如此的不快樂,不浪漫,不美好。

  多想回到你身邊,可是卓堯,我不能太自私,自私的女人以後怎麼會是我們孩子的好榜樣呢。

  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想起前幾日的那個夜晚,他們在病床上溫存,是她纏著要的,她算好了,那天是她的危險期,她卻哄騙他說是安全期,不管不顧非要纏著他不放。

  她計劃著,要有一個他的孩子,是他的縮小版,最好是一個兒子,那樣會像他一樣俊挺的模樣,一個小小男子漢。

  哪怕以後眼睛好不了,她也要把這個孩子照顧好,沒有他,還有他的縮小版,那也是幸福。儘管讓孩子一生下來就沒有爸爸,還有一個眼睛不好的媽媽,這樣對孩子是不公平且自私的,可是她真的想不到別的辦法來獨自過沒有他的時光。

  護士喊來了醫生,她鄭重地要醫生幫她撒一個謊,要醫生告訴卓堯,她的視力漸漸在恢復,很快就可以恢復到以前。

  起初醫生不願意,作為醫生,怎麼可以撒謊騙患者家屬呢,醫生也說照目前的狀況看,她各項指標都恢復得很好,也許真的很快就可以重見光明了。

  她把她和卓堯的故事,簡短地說給了醫生和護士聽,一個灰姑娘的故事,一雙高跟鞋,砸到了王子,她說著他們之間的聚散離合,說著他現在的處境,她不想他因為自己一無所有,他不能從王子變成乞丐。

  她說到最後,泣不成聲,她苦苦哀求,她說她可能會有一個屬於他的孩子,她說既然眼睛遲早會恢復的,不如就先告訴他,哪怕是欺騙,也是善意的。

  醫生和護士最終被這個泣不成聲的女人打動了,感動了,他們同意幫她這個忙。

  此刻的卓堯,還拿著一張紙,在一家家的商店和便利店尋找那個根本不存在的衛生用品品牌。

  護士告訴了她房內的一切擺設的顏色,比如的綠色的窗簾,粉色的牆壁,白色的沙發,白色的病床還有床單,她握著那個字條,在房間裡一遍一遍走著,她要熟悉這樣的環境,好能在他面前假裝看得見。


  她知道了窗戶的準確位置,她可以麻利地從病床上跳下,像能看見似的準確地走到窗戶旁邊,她來來回回在護士小姐的幫助下實驗了很多次後,她總算可以在這個病房裡,好似閉著眼睛也能熟悉走的樣子。

  醫生也準備妥當之後,曼君讓醫生打電話給卓堯。

  在醫生的辦公室,曼君坐在醫生的對面,她的眼睛還是什麼都看不見,她微笑著,眼睛都裝滿了笑容。

  「佟先生,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您的妻子眼睛已經漸漸恢復了視力,您馬上回醫院吧。」醫生帶著恭喜的語氣說。

  可想而知卓堯的高興勁,他連連道謝醫生,說馬上就趕回來。

  醫生掛了電話,慚愧地說:「佟先生很高興,他馬上就回來。阮小姐,這樣欺騙真的好嗎?」

  「沒事,一切責任我來承擔,謝謝你。」

  曼君回到病房,手裡握著那張字條,她等待著卓堯推開病房欣喜萬分激動地試驗著她的眼睛,她心裡默念窗簾是綠色的,牆壁是粉色的,沙發是白色的,上面還有一圈圈黑色的波點,像奶牛一樣的大沙發……

  卓堯果然是風塵僕僕就趕回來了,一進病房就激動地摟著她說:「太好了,太幸福了,小漫畫,你真的可以看得見嗎?醫生說你視力恢復好了,真把我高興壞了,所以東西沒買到,我就趕回來了。」

  她也裝作萬般開心的樣子「看」著他,睜大了眼睛說:「你看我的眼睛,多健康了,只是還有一點點模糊,我能看清你的嘴唇,鼻子,眉毛,瞧你頭髮亂的樣子,你這件大衣不是我陪你買的嗎,你穿著真神氣。」

  她努力回憶著,她想要把剛從護士那裡聽到的都轉化為自己看到的。

  她跳下床,倒把他嚇了一跳張開懷抱就要抱她,她推開,說:「我沒事,我可以看見窗戶了,我可以自己走到窗前大口呼吸新鮮空氣,不信你瞧。」她熟練地走到窗戶前,趴在窗戶上,深呼吸,還感嘆著說:「綠色的窗簾真好看,還有啊,我才發現,原來沙發真像是一個大奶牛,原來你每晚都睡在一隻奶牛的懷裡。」

  他看著她說著,他的疑慮被打消了,她展開手裡的字條大聲念著,其實她不是念,她是在背護士對她念的內容。

  「小漫畫,如果巴黎不快樂,不如回到我身邊,只要我還活著,那我此生都不再離開你,不再把你一個人丟下。」她合上字條,問他是不是在飛機上寫的。

  他沒想到她會看到這個字條,她的眼睛恢復的真快,連字都可以看得清了,他說:「這是飛機遇到強氣流有危險的時候寫的,不過後來還是平安無事,所以就放在大衣口袋裡。小漫畫,你的眼睛好了,我覺得這是我聽到過最激動人心的消息了。」


  她假裝閉上眼睛,手臂伸直試探著說:「我看不見你,我看不見你,我什麼都看不見。」

  越是這樣他越發相信她的眼睛真的好了。

  他去醫生辦公室,醫生告訴他,她的視力完全恢復沒任何問題,他如果工作忙,是可以把她單獨放在醫院的,這裡的護士會把她照顧好的。

  「我說我眼睛會好的吧,瞧瞧,老天也不想我拖累你就趕緊讓我眼睛好,這樣你就可以回去啦,對了,我打電話去季東的酒店了,他待會就過來接你,機票我也拖護士幫我訂好了,一小時後的航班。」她說著,不容他插進半句話。

  「怎麼這麼快,你幫我安排好了?」他攬著她的腰,問她。

  「對,你快去才能快回啊,現在我眼睛好了,我不需要你在我身邊寸步不離的照顧了,你先回上海處理這場紛爭,我好好在這邊恢復視力,你在你媽媽還有姐姐面前要多多美言我幾句噢,她們見我讓你回來的,一定對我有好的印象,所以你快點回去也是在幫我啦。」她半撒嬌半勸說。

  「可是你剛好一點,我就走,我不放心啊。」他還是尚在猶豫。

  「猶豫什麼呀,沒事的,你早去早回,加油!」她鼓勁著說。

  他點頭默認,又想起來什麼,貼在她耳畔說:「可那個牌子的我沒有買到,你用什麼啊。」

  「我剛讓護士給我送了一包了,她說巴黎是沒有這個牌子的,所以你更要趕緊回國,回國幫我買,然後寄過來好不好?」她笑著說。

  「好,那我不在的時候你要乖乖的,要按時吃飯,要多下樓活動活動,要……」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囉嗦了呢。

  季東來了醫院,看了曼君一眼,季東有些內疚,知道曼君的眼睛並沒有好,可大家這樣做都是為了卓堯好。

  「季東,拜託你照顧好卓堯,他脾氣不好,可他一直都把你當作好兄弟,拜託你了。」曼君說。

  「放心,嫂子,你安心養好身體,康復好,很快我就送佟少來接你。」季東說。

  「都是你,眼睛剛好,就要把我支開,我告訴你,我會儘快回來的,也許就是這兩三天的事,回來我要你看視力表,要檢查你有沒有進步的。」卓堯說。


  他和季東走的時候,他不停地回頭看,她並沒有看到他依依不捨的面孔,她在心裡向他道別,她想大概他們再也不會見了,即使再見,他的身邊,也是另一個女人的位置。

  她歪歪扭扭寫了一封信給他,信封就放在他的公文包里,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看到這封信,但總是會看到的。她在信裡面,把歐菲的事完完全全說了出來,她在信的最後,希望他能回巴黎,但不是找她,而是找歐菲。

  她把真相告訴他,她親手把他推到另一個女人的身邊。

  卓堯走了之後,曼君那一夜都沒睡,她靠在床頭,其實白天和黑夜對她而言有什麼區別呢,都是一樣的黑暗,她手裡緊緊捏著那張字條,那是卓堯在飛機上下寫下來的。

  如果巴黎不快樂,不如回到我身邊。

  回不去了呢,卓堯,我回不去了。

  第二天的清晨,她摸索著給多多打了一個電話,她要多多來接她,她此刻能想到的朋友也只有多多了。

  多多接了她的電話,就乘坐當天的航班,飛到了巴黎,十幾個小時後,多多拉著行李箱,到了病房前。

  多多一邊感嘆著自己不會法語一路找來是多麼的艱難,還說幸好是陪了幾個法國客人還學了點法語,不然真是跟啞巴差不多了。

  此刻的多多,並不知道曼君已經是失明了。

  多多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看著曼君微笑的樣子,卻覺得不對勁,伸手在曼君面前晃了晃說:「你朝哪看呢,我在這呢,你怎麼了,不對勁啊。」

  「沒什麼,眼睛失明了,我看不見你,不過還好還可以聽得見你說話。」曼君輕描淡寫般說著失明二字,就好像不是在說自己。

  「怎麼失明了呢,我好好的把你送出去,你怎麼會失明了,發生什麼事了,你叫我來醫院接你,我還以為你哪裡不舒服,怎麼好端端眼睛就不好了呢。」多多坐在病床邊,手摸著曼君的眼睛,心痛地說。

  「我喝了太多的酒,酒精中毒導致的,不過沒關係,醫生說這是暫時性的,也許不久就好了呢,所以我不擔心。你來了,我就輕鬆了。」曼君笑著說,努力裝出不把失明當回事的樣子。

  多多難過得不知該說什麼,她轉過頭,把眼淚憋回去,她說:「那你好好治眼睛,我陪著你,咱不回去了。」


  「不,多多,你帶我回去,我要回我的小漁村,我在那裡蓋了一棟小樓,是給外婆蓋的,我想回去看看,儘管我眼睛看不見了,可我想去看看。」曼君說。

  良久,多多才點頭。

  「好吧,我帶你回去。那麼,他呢?」

  「他來了,又走了。」曼君說著又補上說:「是我讓他走的,他公司出問題了。」

  「我聽說了,這事在國內挺轟動的,馮伯文和戴靖傑這兩個人聯合兩個公司,對佟少旗下的公司大規模高價收購股份,隨後又突然抽走股份,佟卓堯他老媽為掙錢也不看清楚和誰合作,現在公司欠了一屁股債不說,股票紛紛暴跌,我看很快就要破產了,我聽袁正銘說的,估計這事還得吃個官司,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多多粗粗地說著大概,商業的事她也說不清楚大概。

  但是曼君聽懂了,馮伯文和戴靖傑這就是明擺了要吞掉卓堯的公司。

  她祈禱卓堯能夠度過這個難關,馮伯文這樣對卓堯無非是因為那一次聚會上卓堯對他的正面衝突,馮伯文當時就放了話說不會輕易放過卓堯的,至於戴靖傑,那是從佟母那一代人遺留下來的恩怨,他想奪走屬於卓堯的一切。

  她一想,又問多多:「你和袁正銘又在一起了嗎?」

  「唉,別提了,我又墮落了,他勾勾手指,我就屁顛屁顛貼過去了,我現在做了援交,跟很多男人談情說愛,有時袁正銘也會讓我去陪他的客戶,我當然去,他也會給我報酬。」多多點著煙,吸一口,吞雲吐霧說。

  「你怎麼可以這麼糊塗啊你,為了個男人你糟蹋自己你值得嗎?」曼君惱道。

  「你不也一樣,傻曼君,我們都一樣,為了深愛的男人,我們糟蹋自己,我糟蹋我的自尊,你糟蹋你的健康,而靜安,靜安連命都糟蹋進去了!」多多說著,一下就哭了起來。

  曼君震驚,突入其來的一句靜安連命都糟蹋進去了讓曼君目瞪口呆。

  「怎麼回事,靜安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你快點告訴我。」曼君急切地問。

  多多娓娓道來。

  靜安死了。


  靜安死在了那個大嘴巴女人兒子的刀下。

  蘇生和他女朋友的兒子爭吵了起來,就是大嘴巴女人的兒子,並且扭打成一團,而且就是在靜安的家裡,那個男孩子來找蘇生要錢,蘇生不給,男孩撕了蘇生的畫,蘇生就和他打了起來。

  廝打過程中,被靜安看到,靜安不顧一切地上前護著蘇生,她那樣的擔心受怕生怕蘇生會受傷。

  那男孩拿起桌上果盤裡的水果刀,插向了蘇生,靜安迎面擋上,那一幕,就好像親眼見到一個熱烈的女子為愛痴狂燃燒盡了自己。

  靜安倒下了,死在了她經常削蘋果給蘇生吃的那把水果刀下。

  靜安臨終前,一直念著蘇生的名字,血從胸口涌了出來,她是死在了蘇生的懷裡的,含笑死去的。

  蘇生抱著靜安嚎哭,他說他這輩子最虧欠的女人死了,這輩子對他最好的女人死了。

  那個兇手還未成年,所以,不會判死刑。

  多多說完,和曼君哭著抱做一團。

  愛情到底是什麼東西,可以讓人為愛生,為愛死,連死都是那麼心甘情願。

  想起靜安曾說過的話,她說她最想死在蘇生的懷裡,哪怕是砍頭,只要有蘇生在身邊,她都不會害怕。

  靜安的話應驗了,她真的如願以償保護了自己深愛的男人也死在了深愛男人的懷裡。

  這世界上,還有多少這樣奮不顧身去愛一個男人的女子。

  很多,值得嗎?

  靜安,你值得嗎?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說不值得,只有靜安覺得值,愛到最深最深的境界,是沒有理由的付出,就算對方愛著別人,也甘心為他付出,只要他好就好。

  只要他要,只要她有,她都給,連命,都給,把活的希望給他。

  她死不足惜。

  兩天後,辦完了出院手續,帶著一些藥和行李,多多攙扶著曼君踏上了回國的航班。

  她們輾轉好久,才回到了小漁村。

  曼君在小漁村住了下來,她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的時光。

  她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就靜了下來,像人到老年一樣的淡泊,看開,她只想躲在這個小漁村,安度餘生。

  每晚和多多蜷縮在被窩裡,面對面說著心事。

  多多問她,如果她眼睛好了,她最想見到誰。

  她想了好久,想找一個事物來代替他,卻想不到除了他以外讓她更想見的。

  她想見他,她還想他。

  她開始每天錄音,如果不是眼睛看不見,她會選擇寫日記,現在寫字不方便,她只好錄音。她坐在海邊的大礁石上,錄下海風的聲音,在海風中,她平靜地說著和他的過去,他們的回憶,那是她到老也忘不了的記憶。

  她會在沙灘上躺一下午,傍晚的時候,潮水漲了起來,打濕了她的鞋和褲腳,她能感受到夕陽餘暉照映在臉頰上的溫暖。

  她拖著長長一串的空瓶子,裡面寫著自己的秘密,她的秘密就是,她有了他們的孩子,已經有兩個月大了。

  她把這個秘密寫在瓶子裡,扔向了大海。


  卓堯,我們已經有兩個月沒見了,你好嗎,你不要去找我了,我不會讓你找到我的。我要躲在一個地方,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我給他取名字,名字叫佟黎回。

  黎回,是個好聽的名字嗎?

  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叫他黎回。

  曼君就這樣和多多在小漁村度過了十個月,而卓堯也杳無音訊。

  她想也許他看了那封信,去找歐菲了吧。

  即使公司破產了,她倒也並不擔心,卓堯這樣的男人,天生就是個成功者,他還有心愛的漫畫,他可以做一名優秀的漫畫師,他並不是把名利看得太高。

  他會幸福的。

  孩子降生了,是個男孩,七斤八兩。

  曼君打趣說這個孩子在她肚子裡可真是七上八下鬧騰不停,總算是出世了。

  也許是孩子的出生帶來莫大的快樂和幸福,曼君失明了快一年的眼睛,竟離奇般好了起來,她漸漸從模糊不清的視力當中走了出來,她可以看見小黎回黑亮的眼睛,小黎回那和佟卓堯如同一個模子出來的五官。

  她用愛感動了上天,她終於看見了黎明,看見了曙光。

  她可以成為一個健康的媽媽,可以做一個普通母親最普通的作用,餵奶,換尿布,在孩子面前搖撥浪鼓,抱著孩子溫柔地凝視。

  幸好懷胎十月,多多一直陪護在她身旁。

  那棟小樓也蓋好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有大大的落地窗戶,白色的簾幔,可以曬一整日的陽光浴,一切都美妙了起來,有小樓,有孩子,只是少了孩子的爸爸。

  在一個春日的清晨,曼君打開院門,面前佇立的男人,頓時讓她掩面淚濕。


  是他,是卓堯,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滄桑和胡茬,他看著這個讓他四處尋覓的女人,忽然衝上去緊緊抱住她,擁吻她。

  那一霎那,天荒地老。

  再也不分開,再也不會分開了。

  多多抱著小黎回,在樓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對失散了好久的戀人,終於團聚了,他們一家三口可以歡聚一堂了。

  多多終於可以安心離開了。

  卓堯告訴曼君,他回到上海之後,局面已經無法挽回了,馮伯文和戴靖傑明擺著是來者不善,要來吞併他的公司的,公司里的股東大會都解散了,各個董事紛紛抽走股份,佟母陣腳大亂,每天被債主追討躲在家裡不敢出去。

  他只好一一應付,一個被馮伯文和戴靖傑鼓動著的董事告了他,連同佟母一起告上法庭,挪用公款濫用職權這些事都是兩個姐夫背後做的,卓堯對此並不知情,但卓堯是法人代表。

  袁正銘幫了不少忙,從中找人調和,從輕判決。

  判決下來,賠償一切責任,還有十個月的監禁,看著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一下子衰老的母親,他一個承擔了所有的責任。

  他在監獄裡,瘋狂地想念她,季東來看他,他得知她的眼睛並沒有康復,他幾乎要越獄了,恨不得馬上找到她。

  他出來的時候,恰逢經融危機,馮伯文和戴靖傑的公司也沒有支撐多久,在國際經融風暴的摧殘下,也宣告破產,這也算是惡有惡報吧。

  他摟著她說:「我一無所有了,成了一個窮小子,你還願意收留我嗎?」

  她點頭,從他懷裡掙脫,張開懷抱,重新擁抱她。

  她指著小樓難過地說:「這是我給外婆蓋的小樓,不過外婆已經去世了。」

  他有些歉疚,她一直的心愿,就是給外婆蓋一棟樓,如果不是因為他,她怎麼會連外婆臨死一面都沒有見到。


  她拉著他的手在小樓里參觀,他看到客廳里的搖籃,奶瓶,嬰兒用品,驚詫地說:「你結婚了嗎?有孩子了。」他一下就懵了,就傻站在那了。

  「我是有孩子了,是我們的孩子,是個男孩,姓佟,叫黎回,因為你對我說的那句,如果巴黎不快樂,不如回到我身邊。」她望著他的眼睛,深情地說。

  「我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我當爸爸了,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小漫畫,你這是給我天大的驚喜。」他抱起她,像是抱著自己的女王。

  「孩子在樓上,多多幫我一起帶孩子,你不知道,多多初戀男友在猛追她,每晚都狂發信息,多多為了幫我照顧孩子,都耽誤了,這下好了,孩子爸爸回來了,多多終於解脫了。」曼君說著帶卓堯上樓。

  卓堯迫不及待要見孩子,大步邁上樓,見到多多懷裡的孩子,多多把孩子交到卓堯的懷裡說:「我這個當爸爸的角色終於可以脫身了,趕緊給你兒子換尿布吧。」

  從來都沒見卓堯笑得這樣燦爛,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眼角也有了皺紋,顯得更成熟和滄桑有味道了,曼君看著卓堯給孩子換尿布,別說,還真像回事。

  卓堯換著尿布,恍悟過來:「哎,這尿布怎麼這麼熟悉啊,這不是我的T恤嗎?」

  「是啊,拿你的衣服給我們兒子做尿布不行啊,誰叫你是孩子爸爸的。」曼君和多多相視一笑。

  「對對。我也聽說了,純棉的尿布最好了,尿不濕不好。」卓堯裝著很懂的樣子說。

  新一代家庭婦男要產生了。

  多多放心地離開了小漁村,去尋找初戀男友去了。

  卓堯告訴曼君,她留給他的那封信,他看到了,他得知了歐菲的事,他在去巴黎找曼君的時候,竟遇上了歐菲,很巧是不是?歐菲也留給他一封信,信裡面,歐菲告訴卓堯,她過得很好,接受了兩次整容植皮手術,她的身邊有一個法國男友不離不棄守護著,她很幸福,也祝卓堯早日找到幸福。

  曼君這才放下心來。

  佟母跟隨卓堯的姐姐生活,雖不能大富大貴,卻也安享晚年衣食無缺。

  卓堯和曼君帶著孩子在小樓里住了下來,過上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閒暇的時候卓堯拿起了畫筆開始畫漫畫,會畫老婆和孩子生動有趣的畫面。

  有家北京的工作室看中了他的漫畫,主動邀請他執筆策劃一系列漫畫冊,合同簽約之後哦,付了手筆報酬,這些錢,足夠他讓曼君和兒子過上富足的生活。

  那些漫畫裡,總是有曼君和小黎回的影子。

  如果你去那個小漁村,看見一個高大挺拔俊朗的男人,左手牽著溫婉動人的妻子,右手牽著和他一模一樣縮小版的小男孩,那麼這個男人,一定是媒體報導最多最神秘隱居的著名漫畫師佟卓堯。

  有情人終成眷屬。

  請看完此書,深情對你遠在異地的戀人呼喚一句:如果某地不快樂,不如回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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