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愛如捕風,恨如朝露
2024-09-13 17:08:50
作者: 白槿湖
{曼君,願此生與你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
在人群涌動的春日街頭,她一身幹練從容的office套裝,寬大飄脫的純白蠶絲圍巾在身前搖曳,遮掩了已孕八月的高隆腹部,步伐沉穩,面容安靜得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思。
她身後緊緊跟隨著助理何喜嘉。
路過一家花店,店家正慢條斯理從店內搬出花來,一大束含苞欲放的百合花,靜靜立在粗獷的高腰陶瓷器皿中。
人未有期,花依舊如期而來。送花之人,再也不會費神來博她歡喜,對此,她以為,這是他的決定,他們各自立場不同,才會打破了預先的平衡和親密。她不會罷休,無論如何,這場官司,她都要贏。
哪怕他恨她入骨,哪怕他們之間恩斷義絕。她是律師,她無法容忍自己深愛的人觸犯她的法律底線。
噢,不,是過去深愛的人。
《聖經》里說:愛如捕風,恨如朝露。
愛恨皆是彈指間。
她不想再捕風捉影,朝露暮暉。傾瀉的春光下,她的髮絲有動人的光澤,不要再繼續心灰意冷,黯然失色了,冬天該告別。
何喜嘉拎著文件包,嘴裡還拿著一個麵包在大口吃著,第一次穿著高跟鞋和A字裙,走路很不自然,居然走著走著鞋就掉了,只得尷尬地單腳站著,低下頭,臉上浮起羞愧緊張的神色。
她恰好回頭,看見了何喜嘉的窘迫。
她慢慢蹲下身子,給何喜嘉拾起那隻落了隊伍的高跟鞋,黑色的皮質,淺短的跟,她輕輕放在何喜嘉的左腳邊,伸出手,扶著何喜嘉的胳膊。
「對不起,師傅,我什麼都做不好,要你處處幫我,你懷孕就很辛苦,可我連最簡單的事都弄糟糕。」何喜嘉穿上鞋,小心翼翼地說。
她看著何喜嘉,多像當年初出茅廬的自己,懷揣著太多的夢想和對律師這個行業的敬畏,一頭扎入法律的世界,豪情壯舉,要維護世界法紀,維護世界和平。一晃,這些年過去了,當初那個自己不見了,終不忘初心。
「能夠一畢業就進入正清律師事務所,已經證明你的出類拔萃,而你是我從二十個新人中挑中的徒弟,你就更要有信心,今天這場官司非常重要,也是我們師徒第一次合作,你要鎮定,我們的對手非同一般。快吃吧,吃飽了信心會十足。」她和善的笑容,讓何喜嘉無法把這樣的阮曼君和外界傳言鐵面無私的大律師聯繫到一起。
何喜嘉鼓起勇氣,問了一個積壓了許久,遲遲沒有勇氣提及的事:「師傅,我們真的必須贏這場官司嗎,這官司的輸贏密切聯繫佟氏集團下半年整個運營,可能明天佟氏的股票就會狂跌,我身邊的朋友,也有佟氏的股迷,大家都在關心這場官司。」
「那你,是希望我們贏,還是希望我們輸?」她淺笑露出潔淨整齊的牙齒。
而她心裡反覆告誡自己:阮曼君,忠於你的職責,你的初心,你要全力以赴贏這場官司,本來輸的就是他,她不能牽扯私情。
何喜嘉矛盾地說:「我既想我們贏,又想我們輸。我們若贏了江律師,就為我們的當事人爭取到了合法權益,並且我們還能揚眉吐氣,江律師她對師傅你的態度實在囂張,我們整個正清律師事務所,只有她不把師傅放在眼裡。可我們贏了,意味著徹底得罪了佟少,那往後……」
她打斷何喜嘉的話,說:「你這樣的觀點和立場,若不改,你以後很難成為一個優秀的律師。首先,作為律師,你在開庭的當日,對於自己的立場還混淆不清,其次,公報私仇是律師的大忌,江律師有她的過人之處,連主任和程肅清律師都敬她三分,你我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或許,她自己的心緒已亂,才會對何喜嘉有所指責。
「師傅說的對,我謹記。」何喜嘉乖巧地點頭。
「前面就要到法院了,會有大批的媒體記者,你跟著我,不要慌亂,第一次開庭,你就面對這個全上海都關注的官司,緊張很正常,有我在,放鬆些,深呼吸。」她拍拍何喜嘉的肩膀。
何喜嘉深深呼吸,娃娃臉顯得稚嫩,涉世未深。
在距離法院大樓還有十餘米的地方,就有眼尖的記者發現了她,一時間,各路人馬包抄而來,將她的路圍的水泄不通,她一隻手竭力護著腹部,一隻手緊握著何喜嘉的手。
「阮律師,你即將臨盆,為何還要接手這個官司,並且被告還是佟氏集團,我們都知道佟氏總裁佟卓堯和你是夫妻關係,請你解釋一下,這是炒作,還是你們裡應外合,或意味著你們夫妻走到了盡頭。」記者的語速極快,幾秒鐘就闡述完畢,將話筒幾乎伸到了她的臉上。
「對不起,在官司還沒有定論之前,我無可奉告,請讓一讓。」她淡漠承應。
「你們現在是分居狀態,會打算離婚嗎,孩子的撫養權你會爭取嗎?現在外界盛傳佟少和江照願的緋聞,你對此持什麼態度。」娛樂八卦記者湊了過來。
財經報記者擠了進來,搶占話語權:「今天官司的輸贏,直接決定佟氏集團明天的股市走向,這次佟氏若輸了,整個集團將迎來金融危機和信任危機,預計集團利益倒退兩年,阮律師應該預料到這個局面,請問你是否勝券在握,好讓我們的股民有所準備。」
她聽在耳里,只覺嗡嗡亂成一片。
記者們的爭搶間,不知誰撞了一下,她強撐著,有些吃力。
何喜嘉挺身而出,大叫著說:「你們都閃開,看不見我師傅是孕婦啊,出了事,你們哪一個負責得了!」
隱約間,一個聲音冷笑道:「有什麼好壓人的,還以為自己是原來那個風光無限的佟太太啊,官司之後,就成為佟家的棄婦,沒有了佟卓堯,你阮曼君什麼都不是,我們這些記者也看不起你這種薄情寡義的女人。」
很快,附和著諸多的聲音,都是在斥責她的無情無義。
法與情,她選擇了法,就做好了應對這番罵名的心理準備。
她靜默著,在擁擠的鏡頭和話筒中,努力想找一條出路。
一輛黑色房車停在了不遠處,駕駛位的車窗開了一半,可以看到他的側臉,他坐在車裡,靜靜從後視鏡里觀望著曼君,回頭對身後的江照願說:「江律師,你先進去,我隨後就到。」
江照願混血的五官在淡紫的妝容襯托下,更是美艷驚人,拎著公文包,輕輕一笑:「那好,我在二樓休息室等你,做開庭準備。」
他下車,大步走向群憤激昂的記者,他撥開眾人,走到她面前。他穿著那件藍白條紋襯衣,墨玉紐扣,她記得,這件衣服,是她親手洗淨,疊好,放在衣櫥里。
「阮律師,需要我幫助嗎?」他客客氣氣,居高臨下的口吻。
她望著他,這個眉色乾淨清涼的男人,眼裡都是陌生,阮律師,這樣的稱呼,從他口中出來,頗有諷刺之感。
記者們都拭目以待,把他們之間的每句對白都當做是探究尋底的線索。
她目光迎上他:「佟先生,謝謝你的好意,請你好好招待這些記者,我不想因為你被他們糾纏。」
「好,我站在這裡,就沒人會擋你阮律師的路。」他話音一落,各路記者自動後退,讓出一條道路。
她牽著何喜嘉,堅定不移地往前走,不再看他。
「你們不要再騷擾她,否則下午你們的總經理會接到投訴電話,不要挑戰我的耐心,我不想和記者打交道。」他警告完畢,方才離開。他看著她的背影,儘管她偽裝的很好,他仍看出臨近預產期,她沉重的身體有多艱辛。
他在她身後說:「你半個月沒見到黎回了,你就不想見見他嗎?」
她不回頭,徑直走,說:「你媽以黎回要挾我,對此,我一忍再忍。等官司結束了,我自會想辦法維護我的探視權,不用你操心,你還是好好和你的江大律師想想今天上午的開庭吧。」
「我們還沒有離婚,何來探視權?」
「我贏了官司,你自然就會和我離婚。」
「你這麼有信心你會贏?與我對簿公堂,看起來你很有成就感。」他說著,清冷的臉上,掛著峻涼的笑意。這笑,是他在嘲笑自己,把他推向一敗塗地的,竟是自己深深愛著的女人。
她轉身,忿然說:「佟卓堯,是你親手毀了我們的家,變了的是你,你不再是當初那個畫著漫畫,不沾銅臭的男人,你現在是徹頭徹尾變成一個商業大亨,你為了金錢利益,不擇手段,罔顧生命,我必須阻止你的計劃,我是不想你在金錢的慾海中越陷越深你明白嗎?」
「這是你的一面之詞,你寧可相信外人,也不信我。變的是你,為了當赫赫有名的大律師,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顧。」他失望極了。
曼君搖了搖頭說:「你永遠都不認為自己是錯的,我的當事人,她的丈夫死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孩子,誰來給她一個公道。」
「我給過她一筆錢……」
她怒不可遏:「夠了,你有錢,我知道,我現在要的是你停止你的Y樓計劃,不要再害更多的無辜人了。」
「隨你,我知道你有本事贏我。」他眼裡滿是揪心的痛。
何喜嘉站在一旁,悄悄端詳著佟卓堯的臉,連她這個外人也看得出,他是多麼在乎曼君。
「媽媽——」黎回的聲音從車窗外傳來。
曼君的心被牽動,忙朝車走去,車門打開,車上坐著的人,讓她大吃一驚。
「舅媽,多多,你們怎麼在這裡?」她上車,朝何喜嘉說:「等我幾分鐘。」
黎回定是太想念媽媽了,小手捏著她的耳朵,在她臉頰上響亮地親吻一下,委屈地說:「媽媽,奶奶說你不要我和爸爸了,只要我一說要媽媽,奶奶就會生氣。」
她心疼地打量著黎回,小傢伙瘦了,眼睛有些紅腫,一想到兒子哭著要找媽媽,這是她最於心不忍的地方,孩子,總是母親最柔軟之處。她說:「媽媽怎麼會不要你,媽媽工作很忙,等事情結束,媽媽要去醫院給你生小妹妹。」
李多多一身棉麻素簡的衣褲,沒有化妝的臉顯得水色很好,在麗江,定是過著安寧無憂的生活,這次來,勢必是做說客的。果然,開口就道:「曼君,你是不是傻了,你看你多大肚子了,還有一個來月就要生了,你竟然把孩子的爸爸給告了,好好生活不行嗎,你完全可以不去插手這件事。這幾年,你們經歷了多少才有今天,你不珍惜,反而摧毀,你放手吧,他會原諒你的。」
舅媽也一臉風塵僕僕,說:「是啊,大老遠的,他把我和你好朋友接來,就是想我們勸勸你,他承諾了,既往不咎,你還是他的妻子,不要出庭,聽舅媽一句,女人要什麼事業,有家庭才最關鍵。」
「多多,舅媽,你們全錯了,我不是告佟卓堯,我是起訴佟氏集團。我既然答應了我的當事人接下這個官司,我就要公事公辦,是佟卓堯他自己大錯特錯,Y樓計劃必須停止,是他親手一步步錯成這樣。」她固執己見。
「一孕傻三年,你現在是孕期,情緒不穩定很正常,如果你告訴我,是因為外面傳的沸沸揚揚有關他和江照願的桃色新聞,你懷恨在心,採取看似正當手段還擊,那我還能理解。我無法理解的是,你以前為了他,什麼事都願意犧牲,當初連馮伯文,你都……為何如今,你這個堅定你的律師正義立場,非要讓他難做。」李多多直言不諱,甚至連當初曼君為馮伯文做的事都提了起來。
「我身為律師,我在做我應該做的事,無論那個人是誰,他做錯了事,就要為承擔後果。馮伯文是我年少無知犯下的錯,我已為此付出代價。」她抬手腕看時間,說:「還有一小時開庭,民事訴訟,你們不必過於緊張,他財力雄厚。」
曼君轉過臉,看向車外,只見何喜嘉正畢恭畢敬和佟卓堯在說話,她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只是莫名的不悅。
「黎回,你要聽爸爸的話,媽媽該要工作了,去多多阿姨的懷裡。」她把黎回交給多多。
黎回小手抓著曼君胸前的圍巾,癟著小嘴快要哭出來:「媽媽,不要走,我要媽媽……」
「來,讓多多阿姨抱抱。」多多抱著黎回,憂心忡忡地看著曼君。
曼君從包里拿出一些錢,遞到舅媽的手裡:「大老遠的把舅媽折騰來,是我讓你操心了,這些錢拿著給妹妹買些衣服,小漁村的房子也拜託舅媽多幫著照看,也許我不久後會回去一趟的。」
舅媽推了幾下,還是接過了錢。
她在黎回的臉蛋上親吻一下,把心一橫,快速開車門下車,關上車門前,聽到黎回哭喊著媽媽。那一刻,心如刀割。她是否自作自受,自斷幸福,都不作考慮,她必須平復心緒,整理好待會兒開庭該做的陳述。
他見她從車內出來,便問:「你還準備繼續打這場官司嗎?」
「你以為你搬來的親情友情陣就能讓我退縮嗎?佟卓堯,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們之間的問題所在,這就是我們最大的問題。喜嘉,我們該上庭了。」她對何喜嘉說,繞過他身邊,直背挺胸上台階,不再停留。
他垂下了頭,儼然輸了。
過去的相看兩不厭,此時成為狹路相逢。
何喜嘉緊跟著曼君,伸手攙扶著她。
她問:「剛他和你說什麼了,你沒說不該說的吧,他肯定是想從你這打探我們的證據和證人消息。」
何喜嘉擺擺手,說:「沒有沒有,真的沒有,他只是問我你最近好不好,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是否按時產檢,他還說——」
何喜嘉欲言又止。
「還說什麼?」曼君好奇。
「他說的話,我不大明白,他叫我放鬆,說今天的官司我們肯定會贏,他註定是輸。為什麼,官司還沒開始,他就這麼消極呢?是不信江律師的水準,還是故意放出煙霧彈,做障眼法,讓我們掉以輕心。」何喜嘉分析著。
她不用多想,說:「或者他有自知,至少說明,他總算看清楚他的境況,Y樓根本就是個錯誤的計劃。」
在法院二樓休息室,曼君和江照願恰好撞了個正面。
江照願手裡端著兩杯熱咖啡,顯然一杯是給自己,一杯是給佟卓堯。
她不想和江照願有任何話題,於是選擇避讓。可有的人,越是知道你在逃避她,她越是會選擇上前離你更近,非要刺痛你一下,才能達成目的。
江照願盯著她的腹部,感嘆道:「你真是無福消受的人,佟家上上下下哪個虧待你了,你要這樣反目,還倒不及我這個外人了。況且身為正清律師事務所的人,你明知佟氏集團是正清的衣食父母,於私於公你都不該做太絕,主任為你的一意孤行,差點沒丟了職位。你挺著大肚來開庭,我真怕等會兒你太激動,把你刺激了,當庭產子就不太好看了。」說罷,抿嘴輕笑。
她漠然地說:「我這麼做,好像最大的利益既得人是你,根據司法上誰的利益最大,誰的嫌疑就最大的推論,很多事,應該都是你從中作梗吧。你放心,不勞煩江大律師操心,我的孩子,不會那麼沒出息。」
何喜嘉聽著兩個知名律師在針鋒相對,頓時見識大增,推了推眼鏡,傻乎乎聽著。
「阮曼君,你跟我比,你唯一可以驕傲的就是你的男人是佟卓堯,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之前我是羨慕你,嫉妒你,可如今,你連他都失去了,你以為你還有什麼比得了我嗎?今天我若贏了,你的婆婆林璐雲,給我的承諾是什麼,你有興趣聽一聽嗎?」 江照願挑釁問。
「我毫無興趣。」正說著,佟卓堯走了過來,她立即走開。
「佟少,來,咖啡,熱的,提提神,待會兒開庭,我們再把程序過一遍。」江照願朝卓堯迎上去。
我們在這孤獨的世間,執著想得到深愛的纏綿。只是天不遂人願,我們各有各的心思和立場,再相愛的人,總是無法做到大腦的回溝都是一致的,除了偶爾的默契,到底還是兩個不相干的個體存在。
如同星球,哪怕光芒環繞,交互輝映,還是會順著各自的軌跡繞行。
短短的兩個月,他們就形同陌路,好像過去的歲月里,愛得死去活來的人,不是他們。
手機收到簡訊,是多多發來的:
——我在法院外等你,黎回被林璐雲帶走了,本來林璐雲是要進來找你的,佟少阻止了。但願隨著官司的告幕,無論輸贏,你們都能一如從前。
能嗎?
卓堯,我們之間,誰在扮演無情之人。
法庭上。
她的當事人叫羅娟,農民工金焦的妻子,外來上海的務工人員,育有兩個孩子,年紀稍大的孩子在念小學,年紀小的才一歲多。丈夫出事前,她在丈夫所在工地的食堂做飯。
羅娟當庭淚流滿面,哭訴著親眼看到事故樓坍塌,目睹丈夫墜樓身亡的一幕,要她再親訴一遍,無疑又是一次剜心之痛。
「我做好了飯,往金焦那兒走,打算招呼他們吃飯,當時別的工人都下來了,只有我丈夫金焦還在那二樓上澆灌混泥土,我喊他,他還擦著汗朝我笑,那是他留給我最後的笑……接著,我就聽到轟的一聲,面前磚石飛轉,灰塵四起,什麼都看不清了……我的丈夫,也不見了,等我們反應過來,只有一堆磚塊了,我丈夫……死了。」羅娟說著,痛哭流涕,慘劇發生的場景,歷歷在目。
法官提醒:「請原告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好做出下一步的證言。」
曼君說:「原告曾聽到她丈夫金焦親口說,懷疑水泥有摻假,向包工頭反映問題之後,被告知不要多管閒事,在後來的調查中,確實現場找到剩餘的一批偽劣水泥,這是送檢報告。」
她看了一眼何喜嘉,何喜嘉立刻從桌上呈出水泥的成分化驗單。
「我們無法預計整個Y樓其餘建築是否也是用了該水泥,但事關人命,我的當事人要求被告佟氏集團賠償死亡賠償金、喪葬費、撫養費以及精神損失費等各項賠償803047.36元,並請法院強制執行停止Y樓的建設計劃。」曼君義正言辭,說畢。
江照願提出了反駁的辯解:「據負責案件的司法調查,事故坍塌的樓是整個Y樓計劃的一個公共設施,總共才兩層樓,與Y樓是獨立開來的,不能以此殃及各項指標符合建築標準的Y樓,監管事故樓的包工頭和Y樓監造經理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事故樓的偽劣水泥,存在包工頭個人的偷工減料行為。現該包工頭已被刑拘,他的私人行為給佟氏集團造成重大損失和負面影響,事故發生後,佟氏集團積極組織善後,安撫工人的心緒,積極給受傷的工人治療,並給予受害者家屬先行賠付50萬。法官可以問羅娟,是否收下了這五十萬,我們這裡有她親筆簽字。」
江照願低頭翻看自己的證據檔案夾,卻找不到那張羅娟簽字的收據。
無法呈上證據,這是極大的不利。
「可以傳Y樓的監造經理出庭作證,證明Y樓與事故樓是獨立的個體,原始的圖紙設計也一併呈上。」江照願說著,繼續找圖紙。
在傳召證人之後,卻不見證人的身影。
江照願回頭望了一眼佟卓堯。
曼君趁熱打鐵:「被告律師所謂的證人證言和證據全部得不到應證,所以只算是一面之詞,我請求法官,給我的當事人一個公道,並強制停止Y樓的施工計劃。」
官司進展的很順利,沒有她想像中那麼棘手,江照願是常勝將軍,竟犯了這麼膚淺的錯誤,證人事前不溝通好,證據不足就敢當庭步公。
結果如曼君所料,佟氏集團賠償羅娟各項損失,並且法院還下達了強制執行的命令,封鎖Y樓,暫停施工。
她很滿意這個結果,卻還沒有做好如何應對這個結果之後的問題。
江照願並不服氣,走到她面前,說:「阮曼君,我不是輸給了你,我是輸給了他,你不要得意太早,你看似贏了,有可能最大的輸家是你。你讓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跌落在你手裡,你覺得你們還有情分可言嗎?」
「你當然是輸給了他,他是錯誤的,你要做他的代理律師,你是自毀盛名,至於我和他的私人情感,我想我和他都認為你一個人外人沒資格過問。」她言辭犀利,毫不讓步。
走出法院,她看到他接著電話,急步上車,官司的結果一公布,Y樓計劃終止,他馬上就會迎來股東們的狂轟亂炸,股市暴跌,甚至其餘樓盤也會面對質疑,佟氏集團將面臨再一次重大危機。
何喜嘉抱著文件包,問:「師傅,你有沒有覺得我們今天贏得太容易了,我都還沒回過神,我們準備的那麼多材料,居然都沒用找,江照願在庭上屢次失誤,倒成全我們了。」
「是我們高估了對手。」她看他的車疾馳而去,此刻,又為他的眼下擔憂。
這就是法以外的情。若他一開始不這麼堅持,及時停止Y樓,也不會事情鬧這麼大,他以前是個多單純的男人,畫著漫畫,可以甘於在小漁村過平靜的生活,為什麼現在他就是放不下這些非法的利益。幸好事故樓的包工頭承認私下購買偽劣水泥的事,佟氏才免於刑事訴訟。他難道真不明白,她極力終止Y樓,是在挽救他嗎,若Y樓以後出事,那他能逃脫得了懲罰嗎?
他認為她是太想做上海第一大律師了。
他眼裡,她是要名氣;她眼裡,他是要金錢。原本兩個都是清清白白,把感情看得高於一切的人啊。這個上海,繁華看盡,倒不如小漁村的澄淨無染。她寧願回到小漁村,做回過去的普通夫妻。
外傳一個是律政佳人,一個是地產大亨,偏偏互相傷害。
「阮律師,你等一等。」羅娟的聲音憔悴無力。
她看羅娟毫無勝訴的喜悅,安慰道:「相信佟氏集團很快就會把賠償金給你的,你拿著這筆錢,帶兩個孩子回老家,好好照顧孩子,別再四處奔波了,有難處的話,就給我打電話。」
羅娟面露愧疚之色,吞吞吐吐說:「阮律師,你是個好人,其實,他也是個好人,那個50萬,他給過我了,是我貪心,我怕說出來,你會不幫我。我知道他是你的丈夫,你又快生了,我讓你們夫妻反目成仇,我真是恨我自己……」
「羅姐,沒事,你有你的難處,一個人養活兩個孩子,是不容易,錢是你應該得的。我和他之間的問題不在於你,你無須自責,你快回去吧,家裡孩子還等著你。」她不想對這個可憐的女人有什麼抱怨。
何喜嘉贏了人生中的第一場官司,到底還是個孩子,手機響了不停,對曼君說:「師傅,我同學讓我請客吃飯唱歌,你要不要去呢。」
「我不去了,你看我的肚子,哪裡還能自由,待會兒去醫院產檢,你去玩你的吧,記住,不許透露工作上的事。」她笑著說,看何喜嘉雀躍的樣子,真像她以前無憂無慮的生活。
多多走了過來,何喜嘉把曼君交給多多,這才放心離去。
「哎呀,年輕真好,這女孩子才20出頭吧,你看,連走路都是蹦跳著的,再看看我們,站在青春的尾巴上,早已忘了青春的模樣。」連多多都承認,歲月不饒人,不再是當年那個嚷著永遠16歲少女的李多多了,看來在麗江,柔軟的光陰,讓她沉澱了。
曼君挽著多多的胳膊說:「走吧,現在你這個沒了青春的人,要陪我這個孕婦去產檢。」
「行,看在你腹中我乾女兒的份上,我會百倍呵護你,但是你今晚必須跟我講講,這半年來,你和佟少之間的故事,我太好奇了,這世上居然存在一種事物形態可以將兩個如膠似漆神仙眷侶給分開,我好用來拆撒別的恩愛夫妻家庭,比如袁正銘。」多多狡黠一笑。
她真是服了多多,說:「你還惦記著袁正銘啊,別提他了,我和佟少走到今天,他可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晚上再和你慢慢說。」
「你住哪兒啊,你的車呢?」多多張望著問。
曼君故作輕鬆:「住酒店,我淨身出戶,難道你這點都看不出來嗎?」
在醫院,曼君做了常規的產前檢查和B超。
醫生拿著B超單仔細看,又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職業裝,說:「你現在還在工作嗎?」
「從明天開始,就暫停工作,安心待產了,醫生,有問題嗎?」她緊張地問。
「雖然你這是二胎,但照目前看,有胎盤早剝的跡象,非常危險,如果有腹痛和出血的症狀,你要馬上來就醫,當然,現在就住院更好。」醫生說。
她驚慌失色,在孩子健康的這件事上,她永遠無法鎮定,這是天底下所有母親的共性。
「我目前還沒有出血和腹痛,現在懷孕還不到九個月,如果臥床休息,孩子還能保多久?」她抓著多多的手,手都在顫抖。
醫生說:「這個我無法保證,能夠足月是最好。你還有半個月就足月,如果不住院,那你自行觀察,腹痛和出血就及時來醫院,建議37周終止妊娠,這樣孩子也不算早產,母子平安最好。」
從醫院出來,多多說著寬慰的說:「醫生說的話,總是誇大的,這樣,這半個月我貼身不離地照顧你,反正你也結束工作了,好好臥床休息,半個月後再來醫院,今天的B超顯示,寶寶都有六斤多了。」
「是啊,只能這樣辛苦你了,我都不知如何感激你,你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陪我在我身邊。」
「哈哈,說什麼見外的話,以後我生十個八個,全部你來照顧我!」多多雄心勃勃地說。
「我舅媽呢?」
「噢,她回去了,還找佟少要了一筆錢,說是跑路費,我暈,你怎麼攤上這麼個勢利眼的舅媽。」
「她一直都這樣,我習慣了,只要她幫著照看我在小漁村的房子,給些錢,也應該的。」
回到酒店,不到十分鐘,酒店的門鈴就響了。
曼君開門,門口站立著的卓堯,氣息起伏,手撐在門邊,像是跑了很遠的路,他怒目注視著她,恨不得把她給生吞活剝的目光。
「輸了官司,就來這裡和我較勁嗎?我對你無話可說,你想離婚的話,我馬上就簽字。」她故作驕傲,掩飾著內心的矛盾,看著他疲憊憤怒的樣子,她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神情慢慢溫柔,像一個充氣的怪獸被拔了氣塞,軟綿綿了。
「你怎麼還有功夫跑來這裡瞪我,現在佟氏上上下下亂成一團,你去處理你的事吧,離婚的事,可以等一等,我不會反悔不簽字的。」她又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如此近的距離,她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寬闊的胸膛,還有他眉目間的憐憫,他的手指上,婚戒牢牢戴著,而她卻摘下了。
「你去醫院,發生那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對我隱瞞這個孩子和你的安危,跟我走,跟我回家!」他沉默半響,說。
她回頭朝里看多多,多多趕緊垂著頭走進衛生間。
「是她向你通風報信的吧?危言聳聽,我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嗎,你放心,黎聲是我們的孩子,哪怕我們離婚了,我也會把孩子健健康康交給你,你這麼緊張,是因為這個孩子,我也一樣,作為黎聲的母親,我會用我的生命來保護她。」
「黎回,還有即將出生的黎聲,一兒一女,是我們的心愿,現在都有了,你這個口口聲聲說愛孩子超過自己生命的媽媽,卻要離開他們,離開他們的父親,你自問你是合格的母親嗎?」
她頗有諷刺意味地說:「那隻怪他們的父親太合格了。」
他黯淡了,說:「你已經贏了官司,我們是不是該和好如初了。」他幾近哀求。
「你輸了,卓堯。撇開官司,你我二人,你輸了。」
他忽然做出了一個舉動,他擁抱住了她,低喃著說:「我輸了一切,因為我只想贏一個你。」
她試圖要推開他的懷抱,可在推開的過程中,她又是那麼迷戀這一刻,這看似在推開的場景,她的動作那麼遲緩,只想要延長一點兒擁抱的溫度。相互折磨,這是她想要的贏面嗎?
林璐雲的到來,讓也許會有所和緩的局面陷入了更大的漩渦。
「兒子,你在做什麼,這個女人害你還不夠嗎,還要再低聲下氣求她做什麼,你越是卑微,她越是得寸進尺,我們佟家哪一點虧待了她,她要這麼報復我們母子。現在全公司都炸開了鍋,你居然撒手不管,還來找她,你是不是要把媽媽氣死!」林璐雲痛心疾首地說。
曼君逃離卓堯的懷抱,冷眼旁觀,她和林璐雲之間好不容易建立好的婆媳關係,也因林璐雲屢次不允她見黎回而打破,林璐雲再次以黎回做要挾,這是她無法接受的。
「媽,這是我和她夫妻之間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他冷冷地說。
「她的伎倆不就是拿肚子裡的胎兒來逼你嗎,她都不在乎了,你還在意什麼,想給你生孩子的女人,大把存在,這個孩子,她愛生不生,我們佟家還不一定接納!」林璐雲狠話一出,激怒了曼君。
曼君氣得發抖,她深知不能動胎氣,想控制,林璐雲的那張臉,她看著那麼猙獰扭曲,她還擊:「你閉嘴,我看在你是孩子的奶奶份上,我不和你計較,你不要以為每個女人都和你一樣,拿親生骨肉作為自己盤符權貴的棋子!」
她在暗諷林璐雲當年小三產子,登入佟家大門的事。
「你有什麼資格來說我這個長輩——」林璐雲舉起手,重重的一巴掌打在曼君的臉上。
瞬間,曼君的嘴角流出了殷紅的血。
多多見勢不妙,趕緊沖了出來,挽著袖子就要打林璐雲,罵著:「你個老女人,還敢打孕婦,你還有沒有人性了,你簡直就是畜生,她懷的是你的兒子的親骨肉,你這都下得了手。」
「我教訓我兒媳婦,你算什麼東西,還跑出來教訓我,她就是聽了你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的教唆,才會變成這樣不可理喻!」林璐雲推搡了一下逼近自己的多多。
多多哪咽得下這口氣,管林璐雲是誰的媽誰的婆婆,一把揪住林璐雲的頭髮,二人扭打在一起。
曼君上前拉著多多,不小心,林璐雲的一腳踢在了她腹部的右側,隱隱作痛,她顧不了那麼多,這時,卓堯擋在了母親的面前,抬起手臂,用力鉗制住多多的胳膊,稍微扭動,多多就痛得擰眉。
「你還沒有資格對我媽動手,她有心臟病,你最好別越幫越亂。」他陰沉著臉。
林璐雲倒是審時度勢,上前就對多多的臉打了兩巴掌,啪啪的聲音,讓曼君的心被重重刺傷,她絕望地盯著佟卓堯,這個男人,如此無情。
「你放開多多,林璐雲你再敢動她一下,你信不信我報警抓你!還有你,佟卓堯,你不想看我死,你就離我遠一點,把你這位瘋了一般的媽,帶遠遠的,我不想見到你們!」她扶著多多。
他鬆開手,轉身離去,林璐雲見狀,跟著卓堯的身後走。
「曼君,你沒事吧,剛有沒有碰著你肚子,快檢查檢查。」多多不顧自己,眼睛觀察著曼君身上的情況。
「我沒事,連累你挨了耳光,我才是真難過,多多,對不起。」她有氣無力地說,在他們走之後,才軟弱下來,感覺腹痛難忍,額上的汗珠一顆顆冒出來,臉色煞白。
「兩巴掌算什麼,你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傷到你了,快在床上躺下。」多多攙扶著她,側臥在床上。
多多去倒水。
曼君忽然覺得腿間有股暖流一熱而過,她還沒起身查看,多多的手裡的玻璃杯就摔碎在地上,驚慌失色的多多嚇得說:「血……好多血……」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她是模糊的意識。只記得自己被120抬上了救護車,又被送上了手術台,期間清醒過幾次,麻醉師給她注射時,她還能說話,很快昏昏沉沉睡去,不是全麻,卻整個手術過程毫無知覺。
她太虛弱了。
等她再度醒來,病床邊,多多趴著睡著了。
曼君看自己正輸著血,肚子被綁著紗布,剖腹產,她最關心的是,孩子怎麼樣。
多多被她的動靜驚醒,抬起頭,見曼君清醒了,說:「阿彌陀佛,總算沒事了,可把我嚇死了,你這次是鬼門關走了一趟,胎盤早剝,大出血,幸好來醫院及時,寶寶也平安,只是你大出血,必須住院一陣子。寶寶早產兩周,已經送保溫箱了,哭聲很洪亮,很健康的女寶寶。」
她這才露出笑容,說:「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去見寶寶?」
「現在還不行,我剛去了,也是通過視頻來看的,你先休養好,我明天去,拍照片拿回來給你看。」多多端來蘿蔔湯,讓她服下。
「這次幸虧有你在,不然我們母女都不知會怎樣。」
「好姐妹說這個幹什麼,寶寶是叫黎聲吧,很好聽,你取的,還是他取的?」
「他取的,兩個月前,我們在巴黎度假的時候,做了一次檢查,他知道是女孩,高興得不得了,就取名黎聲,佟黎聲,一雙兒女,是我們愛的回聲,黎聲,也有巴黎歌聲之意。」她回憶著說,沉浸在數月前的幸福中。
多多說:「多好聽的名字,女兒還未出生,爸爸就這麼疼愛她,現在,黎聲都出生了,他還不知情,之前的事,要不是我悄悄打電話告知他,也不會害你大出血進醫院早產,這次我就沒告訴他了,想等你醒來,你來做決定。你說呢,是不是該給他打個電話。」
「不打了,他現在公司亂作一團,無暇分心,我不想給他陡添煩惱,反正母女平安,這就好了,過一陣子快預產期了,他會主動來問的吧。」她說。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為他著想。」多多搖頭。
「有人打我電話嗎?」她問。
多多拿出曼君的手機,翻開著說:「何喜嘉發來了簡訊,問你想不想吃烤鴨,她送過來給你。還有就是林慕琛,打了好多電話,我沒接,你要回個電話過去嗎?」
她有些失落,卓堯沒有打電話過來。
「你回條簡訊給林慕琛,就說我在醫院,讓他別告訴卓堯。」她不想看手機,眼睛又腫又疼,刀口也泛著痛楚。
多多發完簡訊,就端了一盆熱水,給曼君擦身體。
手機收到林慕琛的回覆,他詢問在哪家醫院哪個病房,他立刻過來,多多邊回復邊說:「他倒蠻關心你的。」
「他是醫生,他來了,可以幫我問清楚醫院裡的具體情況,他太熟悉醫院的流程了,我也想儘快接黎聲回到我身邊。」她說。
林慕琛的速度,堪比火箭,五分鐘後,就出現在病房裡,曼君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就住在醫院的後院中。
「這家醫院都你熟悉的醫生嗎,麻煩你幫我打聽寶寶現在的情況,我很擔心。」她拜託著林慕琛。
林慕琛一副小事一樁的樣子說:「我不是熟悉每個科室的人,但這裡每個科室的人必定都熟悉我,放心,我去招呼一下,你現在是產褥期,要養好月子,別想太多,注意身體。」
「謝謝你。噢,還有,保密,不要讓他知道。」她叮囑。
「了解!」他做了個OK的手勢,走出病房。
多多不可思議地說:「這傢伙玩世不恭,居然是心臟科的主刀醫生,還是在國外知名醫院主刀,太神奇了,你看他,像個街頭小混混,我要是病人,看到自己醫生是這樣子,估計在手術室里當場就嚇死了。」
「哈哈,他平時這樣,拿起手術刀,穿著白大褂,可不就一本正經了。」曼君笑。
十分鐘後,林慕琛帶著幾張照片,走進病房,也帶來了好消息:「我去問過了,孩子情況很穩定,已經可以喝幾毫升的奶了,大約在保溫箱住一周,就可以回到媽媽身邊了,你看照片,小傢伙在保溫箱裡自娛自樂玩起來了呢。」
曼君接過照片一看,胖嘟嘟的黎聲,一點也不像早產兒,皮膚飽滿,小腿還挺長的,她忍不住笑了,眼淚也隨之落下。
兩個孩子,此刻都不在她身邊。
林慕琛仿佛看穿了她的心,說:「是不是想念黎回了,我想黎回也一定很想媽媽和妹妹,這樣,我這幾天找時間,尋個藉口,把黎回帶來,陪陪你,好不好?」
她開心壞了,問:「真的嗎,可不要哄我。」
他拽拽的神態,好像天底下就沒有他林慕琛辦不到的事。
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在醫院度過了漫長的一周,在等待中煎熬,直到黎聲被護士抱了進來,放入她懷中,她看到她的黎聲,喜極而泣,小心將黎聲抱在懷裡,端詳著,真是不公平,黎回是卓堯的縮小版,長得酷似卓堯,女兒黎聲,竟然也這麼像卓堯,那眼睛,嘴巴,鼻子,都活脫脫是卓堯的樣子。
都說長得像爸爸的女兒有福氣。
我們黎聲啊,出生到現在,都過了一周了,也沒有見到自己的爸爸。
也曾和卓堯於梨園聽崑曲,《長生殿》里,唐明皇開場第一句即唱:願此生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這樣一句唱詞,綿長婉轉,擊中了她全部的嚮往和追求。
坐在她身旁的他,握著她的手,低頭在她耳邊說:曼君,願此生與你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
可惜,戲裡的唐明皇,再深愛楊貴妃,他還是寵愛著其餘的妃子,甚至,最後馬嵬坡,楊貴妃被逼身亡。
哪還有當年的終老溫柔,白雲仙鄉。
卓堯,你我是不是也在步步為營。
她很失落,沒有得到別的產婦在分娩後丈夫的寵愛,他過去答應過她,要彌補她,她生黎回的時候,他不在她身邊,他信誓旦旦地說,等黎聲的時候,他要全程陪產,如今,他又在哪裡。
高等病房裡的電視上,她見到了他。
電視上的新聞,都是負面的,每天都有業主去佟氏集團的大廈樓下拉起橫幅,要求驗房,退房,賠償,甚至一年前的已入住的小區,也有業主想見縫插針鬧事獲得利益。佟氏集團的股市暴跌,股民紛紛拋售,旗下的飯店和酒店,葉門庭慘澹。
鏡頭只拍到了他的一個行色匆匆側影,她看出來,他瘦了好多,季東自始至終擋在鏡頭前。
林璐雲倒樂於接受採訪,將矛頭和罵名指向了曼君,說:「我們佟氏集團這次栽在了自己人手裡,我們認栽,我們的樓盤質量沒有問題,我們能夠接受一切檢驗機構的監測,至於那個阮律師,我們佟家與她劃清界限,離婚只是早晚的事,奉勸她一句,會有她後悔的一天。」
她關掉電視,望著懷裡的黎聲,這個小嬰兒,有著長長的睫毛和烏黑的頭髮,她輕聲說:「你想爸爸嗎?你怪不怪我,是我讓你見不到爸爸的。」
多多興奮地推開病房門,說:「曼君,你看誰來啦!」
黎回快速鑽了進來,飛奔到媽媽身邊,撲進媽媽的懷裡說:「媽媽——我好想你。」
她欣喜不已,撫摸著黎回的頭,說:「媽媽也想你,快來看你的小妹妹,和你長得像呢。」
「我看看我看看……」黎回踮著腳,湊近黎聲的臉龐,喜悅地凝望著自己的妹妹,說:「媽媽,妹妹睡著了嗎,她好可愛,我小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要是爸爸看見了妹妹,一定會很開心,爸爸和奶奶這些天,都沒有笑了。」
「那你有沒有聽話,不要調皮,惹爸爸和奶奶生氣,要乖乖的,以後你就是哥哥了,要做妹妹的好榜樣。」
「我對奶奶說了,我和爸爸只要見到媽媽就開心,媽媽見到我和爸爸也會開心。」黎回稚氣地說。
「誰帶你來的呀?」
「是林叔叔帶我來的,他就在外邊,他說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能讓爸爸和奶奶知道。媽媽,我畫了畫,送給你。」黎回從肩上的小書包里,拿出一張畫紙,上面用蠟筆畫著一家四口的卡通形象。
黎回不僅遺傳了卓堯的長相,還遺傳了繪畫的天賦,栩栩如生的畫,讓曼君看得心酸。
「這是爸爸,抱著妹妹,這是媽媽,牽著我的手,我們一家人出去玩。」黎回咧開嘴天真地笑,說:「媽媽,你什麼時候和妹妹一起回家啊?」
「現在還不知道,媽媽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你是小男子漢,答應媽媽,就算媽媽不在你身邊,也要聽爸爸的話,不能亂吃東西,不能愛哭耍脾氣,你越乖,爸爸媽媽就越疼你。」她左手摟著熟睡的黎聲,右手摟著懂事的黎回。
短暫的見面後,林慕琛說不能留得太久,不然下一次就不方便帶黎回出來了,母子二人只好依依不捨分開,曼君分明看到,黎回的眼裡,淚水將出未出,小小的人兒,努力忍住淚水。
將來,他也一定是個堅強勇敢的男孩。
在醫院的日子,全靠多多的照顧,何喜嘉也常來看望曼君這個師傅,也會帶來律師事務所的一些趣事,一次偶然,曼君從何喜嘉的口中得知律師事務所里有一個去英國進修半年的機會,本來這個機會是給江照願的,但輸了官司的江照願,似乎不願去英國了,正好也忙著給佟氏集團當顧問律師處理接下來的事務。
她記在了心上,英國進修半年,她考慮要不要去,放心不下的是黎聲。
她趁多多不在的時候,給主任打了一個電話,怒火未消的主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狂批,說:「你還好意思給我打電話,你闖下大禍知不知道,佟氏集團的主要律師團都在我們事務所,現在鬧天大的笑話,自己人打自己人,我還有臉見佟少嗎,你還要提你去英國的事,我要是放你走去英國,我真懷疑佟少會拆了我們律師事務所你信不信。現在我們的王牌律師江照願,也因這個官司輸了,現在事業低迷,你不僅毀了佟氏集團,你還毀了我們律師事務所,要不是程律師從中調和,我早就讓你離開正清了!」
她無言以對,聽了主任一頓發泄過後,默默掛了電話,這時,她想到了程肅清,以他在正清二三十年的資歷和地位,只有他能夠力挽狂瀾了。
程肅清對她的來電並不意外。
「你是想讓我推薦你去英國進修吧?」
「程律師,我……我沒有別的路了,在上海,我暫時沒法待下去了,我真怕我會得產後抑鬱症。」
「你生了?」
「早產了,好在孩子很健康。還有一個月就出月子了,我打算把孩子交給卓堯,辦理離婚手續,去英國進修,我不是想逃避,他會照顧好兩個孩子,我只是害怕待在這裡,很害怕……怕面對這……」她說著,漸漸語無倫次。
「好,我來安排,要不要告訴他,你應該和他商量一下,我個人建議。」程肅清說。
「不了,眼下的事,夠他傷神的了。」她想到程肅清也堅持在做無償的法律援助,幫助社會的弱勢群體,她便問:「程律師,這次的官司,我是不是不該接的?」
「已經接了,還追究這個做什麼呢,法外有情,情難逃法,忠於你的內心。」
結束了和程肅清的對話,她做了去英國進修的決定,只是每當她看到襁褓中的黎聲,這個信念就會被消磨掉,黎聲真是一天一個樣子,會笑會做很多種表情,喜歡看著媽媽的眼睛,忽然就笑了,嬰兒的笑容,真是最純淨的。
她沒有把這個打算告訴多多,怕多多會節外生枝,就算是要去英國,也要瞞著佟卓堯。
出院後,她帶著黎聲,和多多一起回到了綠時佳苑的那套公寓住下。這套公寓,是綠時佳苑新開樓盤時,他送給她的,「綠時」諧音「律師」,房子的產權在她的名下,好久沒回到這裡來了,室內的擺設還像昨天。
夜晚,黎聲睡著了,多多躺在曼君的身邊,將白色的被子給她蓋好,依偎在她的肩旁,說:「來,總算平靜了,給我講講你和卓堯這半年的故事吧,如我之前所說,我太好奇你們怎麼會對簿公堂了。」
窗外,下著春雨。
他們來來回回地尋覓彼此,那一段往事呵,最後只是暗夜中的一份回味。
那份記憶,她也很想重溫。
她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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