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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昨日重現,他們之間橫貫的糾葛與纏綿

2024-09-13 17:08:53 作者: 白槿湖
  {我們這一生遇到的男人太多了,甚至對你說我愛你的,可能也很多,能夠給你平和長久的相伴歲月,只有一個。}

  他們在巴黎度過的半個月,是許久以來,難得這樣平和的日日夜夜。

  白天的時候,曼君和卓堯牽著黎回的手,坐在廣場曬太陽,不遠處,長著綠色眼睛的女子在用法語唱歌。傍晚來臨,黎回睡熟,他們站在酒店房間的露台上,靜靜看塞納河畔的夜景,河面上浮動著月光和燈影。

  「我已經很清晰感受到,肚裡的小乖在踢我。」曼君低頭望著隆起的腹部。

  「噢,你這麼調皮,以後爸爸給你買花裙子,你可要像媽媽一樣淑女乖巧。」卓堯彎下腰,正對著曼君的腹部,認真的口吻。

  卓堯穿著墨色的襯衣,西褲並不工整,原本英俊沉著的他總是會解開手腕的襯衣紐扣,挽起衣袖,抱著黎回在懷裡哄著入睡,這讓他的衣褲都被好動的黎回蹭出了細微的褶皺。當然,肩膀上白色的痕跡,定是黎回吃糖果時流下的口水。

  「她一定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兒,因為她的爸爸,在她媽媽懷她的期間,整天都說買花裙子,蝴蝶發卡,親自給她布置公主房。」也許一兒一女,才是最完美的。

  這樣的對白過後,他們都會陷入對未來圓滿的期許中。

  他是被眾人矚目的男人,面龐上總有不動聲色的光芒,此時此刻,他純真簡單像一個孩童。他們之間,是不會有任何嫌隙的。曾經同生共死,還有什麼不可堪阻撓。

  卓堯用電腦遠程召開公司會議,又回到那個正襟危坐的姿態,她則窩在沙發里讀書,角几上的檯燈流散著暖白的光輝。

  她讀簡禎的散文集,當中的那句話:連語言都應該捨棄,你我之間,只有乾乾淨淨的緘默,與存在。

  這句話,令她想到他們之間,她就望向正在安排工作的卓堯,他專注認真說話的模樣,側臉被光圈籠罩著,英俊而溫暖。

  如此珍貴。

  他真是個乾淨的男人吶。

  她放下書,懷裡抱著靠枕,手撐著下巴,望著這個令她仰望痴纏的男人,內心生出歡喜。

  「任何事情,等我回來親自處理,無論大小事宜,都不用驚動林總。」他吩咐著,做著會議的最後總結,直到他合上電腦,回頭,方才發現她的眼神,他的臉上竟露出了微微靦腆的笑容。

  「怎麼這樣直勾勾看著我,像是要把我吃掉。」他走過來,懷抱已張開。

  這樣的擁抱,再多也不夠。

  「我只是一時之間還無法適應這樣的幸福,就好比一個過了好幾天飽一餐餓一頓日子的流浪漢,突然就被告知,從此可酒池肉林,肥蟹肉膏,你說,像不像做夢呢?」她在他懷裡抬頭,看見他下巴上的胡茬生出。

  他忽然十分動情,回憶道:「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想照顧你的吧。」

  她好奇問:「難道不是從你愛上我之後嗎?」

  卓堯搖頭,說:「其實第一次,你睡在我的床上,那一晚,我就這樣決定了。」

  「你還好意思說呀,那晚我們都喝醉了,第二天你就讓我換下衣服,趕我走,我怎麼沒覺得你有想照顧我的念頭呢!」曼君不服氣。

  「那晚我是醉了,半夜我醒來一次,我靠在床上,見你蜷縮在被子裡,近距離看著你,我在想等你醒來,我要怎麼對你說,當然大意就是我會對你負責。你睡著,身體突然顫動了腿踢了一下,像是十分害怕,我就伸手摸摸你的頭,拂開你的頭髮,你就安穩睡了。我想,是那一刻,我決定要照顧你。」他說著,手掌撫摸她的背脊。

  「睡覺忽然抽動,不是要長個子的意思嗎?我經常這樣子,好像突然腳踩空了,墜落感,一瞬間驚醒,小時候我媽告訴我,這是在長身體呢。」

  「小笨蛋,你每次這樣,我都把你摟在懷裡,我要保護你。」他說這話的時候,像個神氣的爸爸。

  她睡覺時經常會顫動一下,如同腳底踩空了的下墜感,有時會瞬間驚醒。年少時母親告訴她這是長個子。直到遇上了他,夜裡她偶有顫動,他將她攬在懷裡,手摸摸她的頭,她就安穩睡去。

  世間的男人那麼多,我們也會遇到形形色色的男人,但是那個深夜裡會因為你一個顫動而將你攬入懷,緊握你的手的,又能有幾個?

  是的,我們這一生遇到的男人太多了,甚至對你說我愛你的,可能也很多,能夠給你平和長久的相伴歲月,只有一個。也許錯過,也許遲到。

  他們習慣十指相扣著入睡,有天夜裡,她覺得手指酸,鬆開,把手縮成拳頭躲在他的手心裡,他原本鬆開的手掌自然的稍微用力握著她的手,一直緊緊握著。因為他睡得深,她更覺得溫暖。是那麼自然的本能。

  還有一次,他說著夢話,夢裡說:「小漫畫,要好好的。」她還未睡,翻身看他,他緊閉著眼,也許是做了不安的夢。她的手掌剛碰到他的手心,他就像嬰兒時期的抓握條件反射,快速握緊她的手,把她的胳膊往胸前一攬,這才安心。


  一個男人愛不愛你,從他睡在你身邊的夜晚舉動,就可以看出來。

  在戴高樂機場,他與她並肩行走,周圍不同膚色的陌生人群中,她握緊他的手,這樣的壞境,會使她更覺得與他親近。就好比置身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中,哪怕驚天動地的聲響,對她而言仍然是周遭安靜,她也只有卓堯和黎回。

  曼君和黎回穿著親子裝,紅色的衛衣,上面分別畫著麥兜媽媽和麥兜,兩個人都格子的報童帽,倒是非常的顯眼,引來不少路人艷羨的目光。

  卓堯是灰色薄大衣,低調的著裝卻難掩強大的氣場。

  曼君腹中的孩子已經越來越大,她的身形略走樣,小腿會突然抽筋,去衛生間也變得更加勤遍。她走著走著,就停住了,不敢動,只是對他說:「哎呀,我腿又抽筋了,不行不行,不能動了。」

  卓堯就在人來人往的機場裡,蹲在她腿邊,給她按摩小腿,他的大衣衣擺落在了地面上,黎回站在一邊,小手搭在爸爸的肩膀上,嘴巴鼓起對著曼君的腿吹氣。

  「呼……呼……媽媽,吹吹就不痛了噢。」黎回可愛的小臉蛋一臉稚氣和天真。

  曼君活動了一下腿,對黎回說:「真的不痛了。」

  「以後媽媽痛,我就給你吹吹。」黎回開心地說。

  卓堯抱起黎回,捏著黎回的鼻尖說:「你可出息了,都會在媽媽面前搶功勞了,明明是爸爸給媽媽按摩後媽媽才不痛的,你怎麼說是你一個人的功勞,你看她喜歡你比喜歡我多。」

  黎回聽了,皺著小眉頭,想了想說:「那有了妹妹,爸爸你就更沒媽媽的喜歡了。」

  「是啊,你說爸爸可憐嗎?」

  黎回扭頭望著曼君,快哭出來了,說:「媽媽,你多給一點喜歡給爸爸,好不好,爸爸可憐……」

  「好,媽媽答應你。」她說完,微笑著瞪了一眼卓堯:「你呀,就會在兒子面前賣萌,他三歲不到,說話都盡跟你學了,你說什麼他都信以為真。」

  「佟太太,你總說我和兒子爭風吃醋,我想很快,等我們的女兒出生了,你大概就能十分體諒我的心情了。」卓堯說著,對黎回眨了一下左眼,黎回咯咯笑了。


  登機之後,一段漫長的飛行,好在黎回不哭不鬧,曼君中途去衛生間嘔吐了兩次,回到座位,肚裡的胎動十分厲害,像是小傢伙十分不樂意坐飛機。好不容易緩和了些,她就靠著睡了一會兒,連餐都沒用。

  卓堯很是擔心,也沒有吃什麼東西,餵了些麵包和牛奶給黎回。因為商務艙只有兩排座,他和黎回座一排,曼君坐在後排。當睡眠中的曼君把蓋在身上的毯子不小心拂到了地上,他就有耐心的一遍遍撿起來重新蓋在她身上。

  「先生,我來替你撿吧,你也可以休息一下,我們的飛行時間還有接近九個小時。」站在一旁的空姐熱情地說。

  「不用了,我太太不舒服,我親自來照顧她就好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沒離開過曼君的臉。

  「要不是先生太太都很年輕,你們這樣相愛,真像是度過了一生一世的夫妻。」空姐感動道。

  「我們確已是一生一世。」他笑著說。

  等曼君醒來,飛機已經降落在上海浦東機場,正在跑道中滑行。

  「我居然睡了這麼久,你沒睡過嗎?」她心疼地問。

  他點頭說:「我睡不著,妻子和孩子都在我身邊睡著,這麼貴重,我哪能睡。」

  黎回還香甜地睡在座位上。

  機上的旅客開始陸續下飛機,卓堯抱著還沒睡醒的黎回,拿著行李,打開手機,季東的短訊傳了進來,季東已在出口等候。

  「曼君,你和兒子先回家休息,我要回公司,還有些事情。」卓堯說。

  她有些疑問,都出來玩了半個月了,即使需要處理事情,也都遠程安排,怎麼剛下飛機就這麼急匆匆。

  「你不休息一天再去公司嗎,有什麼事這麼急,可再急你也要休息換個衣服呀?」她問。

  他停下腳步,鬆開拖行李箱的手,握住她的肩,像孩童一樣做出保證:「黎回媽媽,我今晚一定回家和你一起吃飯,


  「這是你說的,不許說話不算話。」曼君笑望著卓堯,用拇指與食指輕輕拈去粘在他肩上的一根長髮絲。

  「嗨,這麼巧,居然在這裡碰到了你們!」一個穿著軍大衣把身體裹得緊緊,戴著口罩的奇怪男子擋在了他們的面前。

  聲音卻是熟悉,但曼君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卓堯倒用拳頭力度適中地打在了男子的胸口,笑容滿面說:「你從哪裡冒出來的,還是老樣子,不修邊幅。」

  男子摘下了口罩,曼君這才認出來是誰。

  「林慕琛,你怎麼在這裡!」她很驚訝。

  「正好,你負責送曼君和黎回回家,我有事馬上要趕去公司一趟。」卓堯急忙交待了幾句,和她擁抱了一下,就先快步走出機場。

  一路上,林慕琛開車少有的慢速,他說:「開車載一名孕婦,我壓力不是一點點的大,踩油門都得輕輕的。」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是不是在國外混不下去了?」她打趣道。

  「我回來相親啊!」他若無其事地說。

  她撲哧一笑,說:「你堂堂知名醫生,也要走相親這步路啊,哈哈。」

  「這次相親的人,你也認識,是我姨媽介紹的,就是你們律師事務所的那個江照願,也是海龜。」林慕琛說。

  她很意外:「沒想到江照願和我婆婆也認識啊,那祝你相親成功,我感覺,江照願可以駕馭得了你,你們挺般配的。」

  「我給我姨媽一個面子而已,她金口一開,我只要照辦。」林慕琛似乎不把相親當回事。

  黎回冒出了一句:「媽媽,相親是什麼意思,我也要相親。」

  「完蛋了,你教壞我兒子了!」曼君笑。


  林慕琛把母子二人安全送到郊區的別墅,也沒有進去坐坐,直接開車走了。

  回到家,除了幾個保姆在家,林璐雲和管家倪叔都不在家,佟桐這時候應該還在學校。

  她隨口問了一下保姆,怎麼家裡沒有人。

  「剛才夫人接了個電話,就和倪管家一起匆忙出去了,像是工地那邊出了事。」保姆說的不清不楚,可話里透露的意思,讓她生出恐慌。

  她把黎回交給保姆照看,開車趕往Y樓的施工現場。

  儘管身懷六甲,她還是能夠開車。

  Y樓計劃是佟氏集團今年房產這塊的重中之重,耗資數十億,將建成一棟集商業,住宅,辦公,休閒娛樂一體化的綜合性大廈,卓堯為這個Y樓計劃,花了太多的心血。

  當她到了Y樓施工現場,人群漸散,她只看到一處坍塌的磚礫中,赫然一灘血跡和一雙凌亂的鞋。樓倒了,還壓了人,這是她的第一反應,從工人的口中也得到了證實。

  他在機場匆忙離開,一定是接到了工地上的電話,他不告訴她,是怕她擔心。

  現場有警察在提取水泥和鋼筋等建材,沒有無緣無故的坍塌,事故的背後,肯定涉及到了建材上的偷工減料。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坍塌不遠處的Y樓,她心裡一驚,不得了,Y樓很可能也存在極大的安全隱患,這樣偷工減料建造出來的危樓,還能夠賣嗎,會不會造成更大的事故傷亡。

  她回到家,坐立不安,也沒貿然給卓堯打電話。

  他到深夜才回來,周身都灰撲撲的,從來沒有見過他身上有這麼多塵土。

  「你累了吧,洗澡休息,Y樓的事我聽說了,工人現在怎麼樣?」曼君給他遞來一條熱毛巾,問。

  他聲音干啞,疲倦地說:「當場死亡,問題應該出在水泥上,包工頭被刑拘了,現在死者家屬還有工地上其他的工人,都在鬧事,我本不想你知道這件事的,你好好在家安胎,律師事務所那邊的工作,可以轉給別的律師了。」

  「你都不知情嗎,不是自始至終你有親自負責材料的監管嗎?」


  「我把重心都放在Y樓這邊,出事的樓只是一個公共設施,我就沒有過多去監督,誰想到會出這麼大的亂子。你先睡吧,我還要打幾個電話,安排一下,事情能化小就好,不能影響Y樓計劃。」他手撫著額頭,起身進了書房。

  他自有他的渠道來擺平這件事,樓剛建到一半,就出了事故,死亡一人,他肯定是想隱瞞住消息。

  發生這麼大的事,一條人命,她哪裡還有心情睡覺,她側躺著,手撫摩著肚子,自言自語說:「寶寶,爸爸遇到了麻煩,接著的日子,可能不安寧了,你要好好的。」

  早上醒來,床邊不見他的蹤影。

  她下樓,看到卓堯和林璐雲正坐在客廳商量著。

  林璐雲雙手抱在懷裡,冷漠地說:「早不死晚不死,要死在醫院倒也還好,死在我們的地盤,真晦氣,我明天安排幾名大師去工地做法,過幾天事情平息了,Y樓必須照常施工,趕不上今年的房價熱潮,損失就不是小數目。」

  「誰也不想發生的,我都打點好了,死者家屬鬧的目的就是為了錢,我看給死者家屬和事發當天的工人一些錢,安撫一下,事情平息掉再動工吧。」他抽出一支煙,點上。

  她走到他們面前,毫不掩飾直截了當地說:「你們,這是要給封口費嗎?人命啊,人命關天,你們就這樣花錢打發,你們這樣做,和那些黑心的房地產商有什麼區別,Y樓計劃不能草率繼續,誰能保證Y樓就不會倒?」

  林璐雲聽了這番話,特別上火:「你懂房地產嗎,你懂樓盤質量嗎,輪不到你指手畫腳,最好別再說晦氣的話,觸了霉頭,Y樓沒有任何問題,你別在外面胡說!」

  卓堯沉默不語,這番態度,讓她很無奈,也很憤懣。

  「你們這是草菅人命,為了掙錢,為了一棟大樓,就可以罔顧人命,錢是什麼,人是什麼,已經死了一個人了,就是在敲警鐘,你們還要上下買通,隱瞞事實真相,我反對你們的做法,這是不合法的手段。」她倔強起來,是會豁出去的。

  林璐雲從沙發上噌的站起來,指著她的臉說:「你要造反是不是,這是佟家,你是佟家的人,你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全是佟家的,你少拿出你律師的派頭來壓我,就你的律師身份,不是我兒子從中安排,你還能做迴風光的大律師嗎?」

  「有我在,卓堯,這個事故必須水落石出,不要想矇混過關,Y樓若出事,那就是大事,我是為你好,我不想你錯得太深,哪怕放棄Y樓,我們還可以有別的投資計劃。」

  「放棄Y樓,這不可能,我們投入了多少財力物力,但是這塊土地的競標,我們就花了多少錢,整個集團大部分資金都在這邊了,不是你說一句停就停的。先不要急,我會安排工程監督部門去鑑定,等鑑定結果出來……」

  「你早就疏通好了關係,所謂的鑑定結果,還有可信的意義嗎?」她質疑的語氣。


  他失去了耐心,本就煩擾不堪,他說:「你回房安心養胎好不好,這不是你管得了的事,我們不是約定好了,互不過問對方的公事。」

  「你看我管不管得了。」她說完,轉身上樓。

  他們好久都沒有這樣的語氣來交談了,她暗想,之前的恩愛,大抵是沒有矛盾的緣故,一旦彼此生出枝節,他就會失去耐心。

  「你看看你把她慣成什麼樣子了,太不像話!」林璐雲說。

  卓堯不想再聽母親數落曼君,說:「我出去一趟,她現在懷有身孕,情緒不穩很正常,你多多包容。」

  她坐在房間的梳妝鏡前發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過去對從商毫無興趣,他熱衷的是漫畫,可有多久了,他沒有再提過畫筆。是在商場上的屢戰屢勝,讓他趨之若鶩嗎?

  那一晚,他沒有回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醉醺醺被季東給扶了回來。她默默給他擦洗臉,換衣服,餵他喝蜂蜜水醒醒酒,她明白,他這一晚是去飯局陪相關的領導了,喝了這麼多酒,看來他擺平了事情。

  隔日,她趁著林璐雲和卓堯外出,取了車,悄悄去了一趟醫院,在醫院裡,她看到了死者躺在病床上的妻子羅娟,被喪夫之痛包裹著的女人,氣息奄奄,醫生說兩天來滴水未盡,嚴重脫水暈厥,病床邊,一個才六歲大的孩子忙前忙後。

  她心生悲憫,買了一些水果,坐在病床邊,不知怎麼開口介紹自己的身份。

  病床上的女人並不知情,只當她是好心人,在得知她的職業是一名律師之後,握著她的手,苦苦哀求她為自己死去的丈夫做主,她要告佟氏集團。

  她答應了羅娟的請求,實在無法拒絕,並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她滿心沉重,羅娟家破人亡,她愧疚,是自己的丈夫失職,才會造成這樣的慘禍。

  她向卓堯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很明顯,這是在公然和他做反抗,他沒有耐心地說:「你現在懷有身孕,不要再攙和這件事了,你獨自開車出去很危險,再這樣,我真要把你反鎖在房間了。」

  他只是一句假話嚇唬她,偏激怒了她,曼君焦躁地說:「你無權干涉我的自由,我明天就去律師事務所,只要羅娟需要,我就做她的代理律師,我不僅是為她維權,我也要你終止Y樓計劃!」

  「Y樓不是我說了算你明白嗎,整個股東的權益,單憑我一個人做不了主,你是怎麼了,安安心心養胎,就當這件事沒發生,你眼不見為淨。」


  「可發生的事怎麼能無視,你沒看到死者的妻子多可憐,在你眼裡,一條生命只是代表著一串金錢數字而已,你怎麼變得這麼冷漠可怕!」曼君向後退了幾步,失望的表情。

  卓堯只覺頭痛:「是你孕婦的敏感心理在作祟,這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不公平事件在上演,你要一一去攬上身嗎?」

  「對不起,我不能縱容我的丈夫做有昧良心的事。」她說。

  就這樣,兩個人從開始的意見不合到針鋒相對,最後僵持各不相讓,而直接導致事情愈演愈烈的事是,佟卓堯居然聘請江照願做佟氏集團的顧問律師。這一點,徹底讓她深受傷害,他是故意的,明明知道在正清律師事務所里,獨獨江照願事事與她爭,對著做,他還聘用江照願,公開幾次帶著江照願出席記者招待會。

  即使這是林璐雲的安排,那也要卓堯欣然接受才對,他看似很滿意這個安排,甚至親自開車到律師事務所來接江照願下班,無視她這個妻子的感受。他認為錯的是她,是她不顧他的感受在先。

  她真無法理解,在巴黎的日子,他們那麼默契,那麼如膠似漆,卻因為這件事,鬧得天翻地覆。

  林璐雲顯然對曼君要做羅娟的代理律師一事反應更加激烈,在卓堯不在的一個晚上,對曼君破口大罵,直接說:「你敢背叛佟氏,背叛卓堯,你就從這個家滾蛋!別仰仗著自己懷有身孕,就胡作非為!你做什麼都可以,但我決不允許你對我兒子的背叛!」

  背叛?

  曼君不服,她是哪裡背叛了佟卓堯。

  她離開了別墅,在酒店裡暫住,哪怕後來他屢屢來酒店接他回去,她都斷然拒絕,一切等官司結束再談私人的事。林璐雲更是不許她再見黎回,林璐雲的從中作梗,加劇了她和卓堯之間的誤會。而在正清律師事務所,江照願的囂張和跋扈,炫耀著自己和佟卓堯的關係進展,更令她心生芥蒂。

  偶然見了一次林慕琛,他坦言自己和江照願的相親並不順利,江照願開門見山說:「你和佟少的氣質真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這句話深深刺激了林慕琛,他即刻要回倫敦,過段時間還會有個學術交流會,到時再回來。

  臨行前,林慕琛友情建議:「你和佟卓堯不要再鬧了,別便宜了那個江照願,你還有身孕,爭一時之氣不值得。」

  「你是醫生,你的職責是救死扶傷,我是律師,我的職責是伸張正義。我不想和他走到這一步,是他步步為營。」她說。

  後來,她和卓堯冷靜地見了一次面,但並不愉快,起初還能聊聊黎回,她主動提到Y樓的事之後,他的態度又僵硬了。她不禁問他:「為什麼一個Y樓,你看的比我們的家還重要,你甘願為了Y樓和我鬧翻,你之前對我無微不至的疼愛,最終還是比不過一棟樓在你心目中的位置。」


  「那麼你呢,你為了一個外人,居然要連和外人來告我,你知道外界是怎麼在恥笑我的嗎?我的妻子,把我送上法庭,要親手毀掉我的公司!」卓堯亦認為她的行為是不能理解的。

  「首先錯的是你,我在挽救你。不過你也找到了你的救世主,江照願,你們走得很近,我都看到了。」

  「那也是你逼的,我真是傻到極點,還以為你對我會有情面對你有所幻想。你真偉大,大義滅親!你沒看到事實的真相,憑你一句話,就要我放棄Y樓,你當是兒戲!你太天真了!」他諷刺地說。

  原本雙方都是抱著好好談一談的想法,結果還是不歡而散,她挺著肚子,驕傲地離開,拒絕他提出要開車送她。

  「在開庭之前,避免不必要的誤會,我們還是儘量不要見面。」她說。

  他們就這樣陷入了雙方都痛苦局面,直到開庭的那天。

  曼君說了一個並不冗長的故事,多多聽完後,坦白地說:「我從里的話中聽著,覺得當中是有誤會了,他也沒有完全反駁你的觀點,他不是說了,等相關部門檢測後,再公事公辦,決定Y樓的走向,你這樣一下就上了法庭,事情鬧開了,全上海的人都知道Y樓出了人命,現在法院又封了施工現場,你這麼做,是不是太絕了。」

  「他和他母親早就疏通好了關係,所謂的檢測,只是個表面形式,誰能保證Y樓不會像旁邊的事故樓那樣坍塌,何況,法庭上,江照願也沒有能夠提供出有效的檢測報告和證人,說明Y樓本身存在問題,是毫無疑問的。」

  「你就不擔心你冤枉了他?他如今面臨著破產,焦頭難額,你都不覺得內疚嗎?如果你一絲一毫的內疚和心疼都沒有,那你就真該考慮,你是否愛這個男人了。」多多直言不諱。

  「我此刻跟你掏心掏肺說一句,我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的當事人討公道,實際上,我也是為他好,我做了一個全天下人都認為是壞女人,壞妻子的事,我背負這個惡名,是因為我愛他。Y樓的問題,很可能是林璐雲一手導致的,她之前經手的樓盤,就出現了牆體開裂,漏水等質量問題,Y樓這次是幸運,旁邊小樓的坍塌是在敲警鐘,我真怕萬一繼續Y樓,會出更大的事,到時候,卓堯的責任,可能遠比他現在遇到的經濟危機要可怕的多!」曼君揪心地說。

  多多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你真是腹黑啊,看似毀了他,實則是在護他,可現在你們誤會這麼深,該怎麼辦呢,你有什麼想法嗎?」多多問。

  曼君想了想,看了一眼窗外的黑夜,說:「下個月,我打算去英國進修半年。」

  「你開什麼玩笑呢曼君,你打算丟下黎回黎聲,丟下佟卓堯,這怎麼可能,且不說他會放你走嗎,你自己,捨得嗎?」多多隻覺得曼君是在賭氣。

  曼君的眼睛開始濕潤,仍低頭微笑著,眼淚輕落下來。

  我們總是在以笑拭淚。


  「我已經決定了,我相信他會照顧好孩子的,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過離群索居的生活,或許半年的時間,可以改變我和他之間的窘迫僵局。」曼君看著窗欞外泛白的天空。

  天亮了。

  多多詫異的目光打量曼君的臉,在微醺的晨光下,她的臉仿佛蒙上淡淡的薄薄的霧氣,如同此刻她的心。

  「你太讓我不敢相信了,曼君啊,佟卓堯說的沒錯,你真的變了,從前的你,義無反顧跟著他,如今的你,義無反顧遠離他,甚至要拋下年幼的黎回和嗷嗷待哺的黎聲,這是何苦呢,相愛相殺才解氣嗎?」

  「我沒變——」她執拗地說,內心毫無底氣。

  嬰兒床里的黎聲像是也要抗議母親的這一決定,哭了起來,曼君連忙把黎聲從嬰兒床里抱起來,抱在懷裡,緊緊摟著。小小的嬰兒在母親的懷抱中很快就有了安全感,安然恬靜入睡,粉粉的臉頰,五官和爸爸一模一樣。

  黎聲在睡夢中,抿嘴笑著,那甜甜的一笑,足以融化寒冰。

  出生那天,這個就會笑的小小女孩兒,將來會有好運氣吧。可是既然如此好運,怎麼會這么小,就將要和母親分離。

  多多繼續勸說:「這麼可愛的寶寶,連我這個打算一輩子丁克的人,看到她也突然萌生了結婚生子的念頭,你說,你怎麼狠得下心呢?」

  「我不是拋棄她,我是讓她回到她父親身邊,暫時離開半年,即使沒有我,她也會被照顧的很好。」曼君說著,將懷裡的黎聲摟得更緊,仿佛生怕會被人從懷裡奪走。

  「你說的都是廢話,你我都從小就死了媽,我們應該知道孩子沒有媽媽意味著什麼,你就不擔心他佟卓堯給倆孩子找個繼母嗎!」多多句句犀利。

  她沉默了,面上的神情,冷若冰霜。

  臥室里,寂靜一片。

  多多漸漸睡去。

  直至中午,多多才揉著酸澀的眼睛醒來,走到客廳,見曼君一隻手抱著黎聲,一隻手在用筆記本電腦敲寫著東西。


  多多上前抱過黎聲,說:「你就不能休息休息嗎,肯定沒睡吧,你這樣眼睛會壞掉的,還沒吃東西吧,我去拿麵包給你吃。你看你,我都沒法走了,我怎麼放得了心,我呀,乾脆做你的貼身保姆得了。你說那阿春也真是的,嫁給季東之後,這麼快就肚子大了,不然她還能照顧你。我大把約會的好時光啊,都得荒廢了,我可聲明,我不是照顧你,我是照顧我乾女兒。對吧,黎聲,快快長大呀,叫我乾媽,乾媽給你買花裙子——」

  曼君一邊忙碌地寫申請,一邊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一點兒也不像過去的李多多,記得我來上海第一次見你,你穿著貂皮大衣,裡面是不是穿了件高檔料子的艷花盤扣立領旗袍來著,年月久了,我忘了很多畫面,卻忘不了你那一眼,你知道嗎,你活脫脫就像某位先生的姨太太。」

  「可不是嗎,我那時候可不就是袁正銘的姨太太。呵呵,他的太太生了吧,肚子蠻爭氣,給他生了個兒子。和我在一起時,他說不讓我生孩子,女兒懷孕分娩太痛苦了,他說別毀了我的好身段,他心疼,TMD怎麼就和自己太太生孩子了呢? 」多多手輕輕拍著黎聲的背,一臉怨艾。

  曼君笑:「你還苦大仇深做什麼,不是都看開了,再說,你和你的深情王子,沒聯繫了嗎,人家愛了你那麼多年。」

  「我又不愛他,只是被他深深感動了,僅此而已。如果二十年後,他還不結婚,還在等我,那我就嫁給他。」

  「二十年?你也真是個害人精!」

  「你自己何嘗不是,佟少那麼好的一個人,是你八輩子的福氣吧,你不珍惜。」多多低頭在黎聲額頭吻了一下,說:「黎聲小寶貝,你媽媽將來一定會後悔的,因為你的爸爸,真是個好男人,你長大了,會不會因為有個太完美的父親,而看不上世間普通的男子。不過,你的奶奶,可真是個百年女妖千年奇葩。」

  曼君合上電腦,說:「算了,我去做飯,好堵住你的嘴巴,下午家裡有客人來。」

  「什麼人?男人還是女人?」多多八卦道。

  「我們事務所的一個老前輩,我帶孩子不方便出門,他過來拿我去英國進修的申請報告。」

  「你動真格啊,哈哈,希望你的申請不能通過。」

  「內定名額。我們律師事務所,資歷上,除了我,就是江照願,不過她肯定不會去的。」

  多多手指在曼君頭上戳了一下說:「她當然不去,正好你走了,她留在佟少身邊伺機下手。」

  「隨便吧,能夠被搶走的愛人,不算是愛人。」

  她變得鎮定,即使有所隱情。


  隱情,是隱秘的情感。

  佟卓堯,我該收起全部對你的隱情。

  她提著菜籃,下樓買菜,遇到久未謀面的鄰居,對方見她的沒有了大肚,恭喜她生了寶寶,又問她怎麼搬回來了這裡,她淡淡微笑,只是說來這裡小住幾天,客氣的寒暄問候,當被問到你家佟先生好久沒見了,看電視上,遇到了些麻煩,現在境況好轉了嗎?

  她尷尬地站著,竟有些想逃離,怕人知道,她就是將他推入困境的「罪魁禍首」,她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不要再問我了。」聲音透著冷冰冰的拒絕。

  在菜市場買了新鮮的蔬菜,不知不覺,菜籃子裡全是他愛吃的菜,拿起芥蘭,明明自己不吃芥蘭,可是,他吃啊。怎麼,還想親手做飯給他吃嗎?不該繼續留戀。曾經在一起相親相愛的時間,如今都用來想他,也恨他,恨他一開始的堅持,恨他和江照願走得那麼近,他又不是不清楚,她在他這裡,又小氣又好吃醋。

  「佟太太,買菜啊,這種事讓家裡的幫傭做好了,你還自己親自來,哎,你生了,是兒子還是女兒?」買菜阿嬸熱心地問。

  「是個女兒。」她笑笑,低頭挑菜,翻來覆去,若不是熟人,阿嬸估計早抗議她這麼翻菜了。她哪有心思在買菜,佟卓堯,你看你,在我的生活里,無孔不入,走到哪裡,人人都知曉我們是夫妻,都詢問我們的生活,是不是註定逃往一個生死不相識的地方,才好割捨這層關係。

  「女兒好啊,像爸爸不?」阿嬸笑眯眯咧著嘴。

  曼君點頭,隨意裝了些菜放在籃子裡,從錢夾里拿出一百元,說:「不用找了,下回來一起算。」

  「這還沒稱啊?」

  「我趕時間,不用稱了,就這樣,我走了。」她說著,逃似的離開。

  身後的阿嬸對一旁幫著賣菜的女孩兒說:「看看阮律師,你長大也要成為這樣幹練出色的女人,再嫁個好男人,哪像那些來買菜的,一毛錢都跟我計較,有錢才好啊,誰說錢買不到尊重。」

  她腦子裡回味著這句:誰說錢買不到尊重。

  大概在佟卓堯和林璐雲的心裡,錢可以買到生命的尊嚴。

  這樣想,變了的人,是他。


  何必再去想他。

  她匆匆回到小區,恍悟過來,逃到了這裡,這還是他的地盤,綠時佳苑,是他集團下的地產,到處都是他的影子,空氣里都瀰漫著他的聲音。官司輸贏未定之前,她一心想打贏官司,給死者家屬一個公道,現在官司結束了,她贏了,失去了目標,她像是被充足氣的塑膠超人,拔了氣塞,萎謝成一張皮。

  連站穩都艱難。

  物業管理員

  在單元樓下用對講機說著什麼,她一句也沒聽進去。

  「喂,佟太太……佟太太,請留步……」她剛要按下電梯鍵,被身後連聲的追喊叫住。

  她回頭,手指著自己驚訝問:「你是叫我嗎?」

  「是啊,佟太太,不是叫您還有誰會是這裡的佟太太。是這樣的,電梯剛出了點故障,我們會馬上搶修好,請佟太太放心,小區居民的安居樂業,是我們全體物業人員的工作重點,我們一定竭盡全力保障業主們的快樂出行,平安回家……」這位物業管理員滔滔不絕,表示決心,恨不得曼君把這些話原封不動講給他心中的大大大BOSS佟卓堯聽。

  「你沒看新聞嗎,我和他在辦理離婚手續,很快就不是什麼佟太太了。」她說完上樓,留下不知所措的物業管理員。

  她一步步走在樓梯上,耳邊是不斷湧入各種人在喊她佟太太的聲音,傻瓜,還留戀什麼,佟太太只是一個稱謂而已,他日,他佟卓堯另娶他人,這佟太太還是會有人來當。

  從未覺得這條樓梯這樣漫長。

  以前,電梯是正常運行的,他也喜歡背著她上樓,好懷念趴在他寬厚溫暖的背上,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就好像把自己這一生都託付給了這個男人,他一步步穩穩走著,背上的她,是小心輕放呵護備至的最貴重之人。

  「佟先生,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你還會再像今天這樣背著我爬樓梯嗎?」

  他堅定地說:「那是自然會,你以為我背不動你嗎,除非你再胖個百八十斤。」

  這畫面,像就在眼前上演對白。


  回到家,給黎聲換尿布,餵奶,想想,黎聲出生這些天了,佟卓堯大概還不知道,一想到女兒至今還未見到父親一面,她難以抑制住內疚,撫摸著女兒的小手,嗓子哽住了。

  多多在廚房裡蹲著摘菜。

  「你確定你的大人物前輩中午會在這裡吃飯嗎,買這麼多菜,咱倆得吃好多天啊。」

  她抱著黎聲站在廚房門口說:「應該會吧,吃不完放冰箱裡吧。」

  多多哪裡知道,曼君她去了一趟菜市場,看到所有佟卓堯愛吃的菜,統統習慣性地買回來。

  桌上有今天的財經報,有一篇頁面里,所謂的專家,大篇幅分析著佟氏集團股市的走向,並提到一個至為關鍵的人物,任臨樹,關鍵時期,如果任臨樹這位商業驕子能夠給佟氏提供幫助,那麼佟氏還有起死回生的機會。

  她腦子裡迅速搜索起過往有關對任臨樹的印象,之前律師事務所也給任臨樹的企業做過法律顧問,雖然她沒有插手,多少了解一些任臨樹的過去資料。

  任臨樹,三十歲,後起的商界精英,主產業是珠寶,副業涉及房地產,酒店,廣告,也會投資拍攝電影,算是奇才,毫無家庭背景,全憑人脈和頭腦。照片不詳,神龍見頭不見尾,有傳聞其貌不揚,身高不足一米六,當然,可見其神秘感。

  他會幫佟卓堯嗎?某種名義上講,他們還是商業對手,佟氏集團一旦垮掉,任臨樹的企業會吸引大批客戶和精英,躋身排名第一的企業,取代佟氏的地位。

  不過,性格不按常人走的任臨樹,也許會伸出援手。

  曼君放下報紙,悵然,這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她這副為他擔心的樣子,他怕是覺得不過是假慈悲。

  「你看吧,佟少不會真的像那些專家分析的,要去向任臨樹求助吧,哎呀,菜來了,嘗嘗我的手藝,這是我在大理學做的小蘑菇炒青菜。」多多放下盤子,很燙,急得雙手捏住了耳垂,嘴裡急促呼著氣。

  「你把蘑菇炒了?」

  「對啊,難道你來做飯嗎,你要照看黎聲嘛,我來做菜。」

  「可是……可是這蘑菇,我……」她欲言又止。


  佟卓堯愛吃的一道菜,他吃她做的這道菜,讚不絕口,其實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常小炒。

  她這樣想做什麼,他又不會來。

  門鈴響了。她抱著黎聲,起身去開門。

  站在門口的,是應邀而來的程肅清。

  「程律師,快請進。」她忙退後。

  「我今天給你帶了一個人來,你肯定很想見他。」程肅清說著,走了進來,他的背後,走來的高大男子,除了他,佟卓堯,還能有誰。

  他看到她懷裡抱著的孩子,喜出望外,再一次做父親,他期盼已久,一瞬間,他和她之間的隔離嗉地消失不見,此時此刻,他們是黎聲的父親,母親。

  他抱著黎聲,露出了這麼久以來都沒有出現的笑容,說:「我有女兒了,真是個女兒,一看就是個小女孩兒,你真是太過分,為什麼不讓我知道,我是她的爸爸呀。」話語是如此,但語氣里滿滿的寵愛和歡喜,沒有半點責備,即便是說著你真是太過分,也是快樂的。

  「都是爸爸不好,讓你少見了爸爸這麼多天,爸爸一定好好補償你和媽媽,等會兒就帶你去見哥哥和奶奶,還有你佟桐姐姐。」他說著,望著曼君,似是在等她的同意。

  程肅清坐在沙發上,曼君給他沏茶,也給佟卓堯沏了一杯茶。

  「我回自己的家,你何必還給我沏茶。」他說。

  目光卻沒離開懷裡的黎聲。

  「程律師,這是我的進修申請,麻煩你簽字提交上去。」曼君拿著從印表機里剛列印出來的申請文案,遞到程肅清的手裡。

  程肅清為難地看看卓堯,又看看曼君,手裡的申請,讓他兩難。

  「我已經聽程伯父說起了,你要去英國進修半年,下個月,曼君,你不覺得這太不實際了嗎,黎聲這么小,你想進修,明年我陪你去,等我把事務處理妥善,我有的是時間來陪你和孩子們,暫時先別走,跟我回家,好不好?」他溫和商量的口吻。


  她這才轉頭看他,這是他進門口,她第一次直視他,這一眼,差點讓她踉蹌。他瘦了,黑了,鬍鬚沒有剃,青青的下巴,很疲憊,肯定又是連夜工作,喝了太多的咖啡和濃茶。

  心疼,還用說嗎,她說不出話來。

  程肅清見曼君不作聲,便說:「這個申請暫且擱置在我這兒,我也不簽字,你們倆商量一下。我今天來,主要的目的,還是想勸勸你們。之前的事,你們都沒有對錯可分,立場不同,可你們好歹要往前看,再往懷裡看看,孩子太小了,你們做父母的鬧一鬧,可想過最可憐的是孩子。為人父母,難道一切決定的出發點,不是以孩子為重點嗎?」

  「程律師,謝謝你,先吃飯吧。」曼君搬開一張餐椅,請程肅清坐下。

  程肅清了解曼君的性格,情理她都比任何人看的分明清晰,她不是輕易觸動的人,因為她比旁人都更清楚自己內心想要的是什麼。並不是糊塗之人,一經點撥就幡然醒悟。不怕糊塗,最怕過於清醒。

  「飯我就不吃了,你們小倆口想說的話定是太多,我不打擾你們了,孩子還小,不能吵鬧,你們倆可記住了。」程肅清告誡著,意指他們不要再爭吵,免得驚嚇到黎聲。

  「那好吧,謝謝你百忙之中還親自過來,那,我送你。」曼君送程肅清出門。

  在等電梯時,程肅清說:「別任性了,就朝自己的一雙可愛子女看,跟他回家吧,進修的事,他說的對,明年再去,也當一家人度假了,何樂不為?」

  「順其自然,我不再苛求和奢望,你別為我們操心了,下次我回律師樓,還有好多官司上的不懂之處,要請教。」曼君說。

  程肅清點點頭:「快回去吧,和他好好談談。」

  曼君推開門,抬頭就看見卓堯坐在客廳沙發上,溫柔凝望著懷裡的黎聲,自言自語著說:「爸爸盼了好久,總算把你盼出來了,你放心,爸爸一定求得媽媽的原諒,你也要和爸爸一條心,幫爸爸求情。」

  「我不想見你,也不希望你從中攪局,你難道不覺得你干涉的過多嗎,佟卓堯?」她嘴硬著,心已軟。

  他倒不看她,只是好聲好氣地說:「你是我的妻子,黎聲是我女兒,這不是干涉,這是我的需要,我需要你們在我身邊。」

  黎聲微閉著眼,在夢中露出笑容。

  這笑容使他更加柔軟,彎著腰,恨不得把黎聲摟緊緊的,生怕被人奪去。


  「你有多愛我們母女,黎聲出生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在醫院躺著,你為什麼沒有把我看做你的妻子來盡一個丈夫和父親的義務,當然,你一定會反駁我,說你不知情,甚至怨我沒有告知你。」曼君想起這個,莫名的惱火。

  他沉默了。

  多多坐在餐桌旁,插話說:「本來我這個旁人是不當插手你們之間的事,可是佟大董事,在你眼裡,你媽和你的集團究竟有多重要,重要到高於你的女人和一雙兒女嗎?我們曼君為什麼會早產,大出血,是你媽一腳踢的,你有沒有想過她孤獨躺在病房裡,想的全是你們的過去!」

  說完,多多的眼裡,有了濕潤的光。

  他仍舊沉默,垂下了頭。

  她見他不說話,遂說:「多多,你同他講這些有何用。佟卓堯,你走吧,我不想和你繼續吵下去,官司已塵埃落定,你恐怕沒那麼悠閒吧。」

  「對不起。」他冒出來這三個字。

  她冷冷地說:「我不想聽。」

  「那你想我怎樣,我帶媽一起來向你道歉,好嗎?」他說的懇切。

  一旁的多多直搖頭,這世界上最大力量的神獸便是情愛,一旦沾染,心頭便生養出這一頭神獸,它是愛情的守護神,它可以令對方無攻自敗,可以讓高高在上使人仰望的人,也會變得低微妥協。

  不過,卓堯不是妥協,而是寵愛。

  「不敢,我高攀不起。」

  「夠了,跟我回家,別消磨掉我最後的耐性,難道程伯父的話,你沒聽明白嗎?你贏了官司,留給我一大堆爛攤子,我的手機根本不能開機,各路人士追擊給我問責,你卻要在這時離開我,你如何狠得下心?」他痛心疾首地說。

  「打贏官司,是憑我個人本事,或者是你信賴的江律師能力有限。今天你把程律師帶來做說客?莫非你以為,這樣就能皆大歡喜圓滿解決問題嗎,你真低估我們之間的矛盾。我下個月,一定要走。」她有點口是心非,偏偏執意賭氣。

  不過是想試探,他有多在意她。


  這試探,對他而言,太折磨。

  「我不准!」他斬釘截鐵地說。

  他始終不明白,是哪個地方做的大錯特錯,讓她執意不肯原諒他,如果是他和江照願讓她生出了誤會,那一定是曼君多心了,他的心裡,又怎麼會對江照願有任何想法。從一開始,他就對江照願沒有半分好感,甚至,他故意聘請江照願做自己的代理律師,也是暗下苦心。

  她並沒有往深的層面細想。

  他終是徒然無法說服她。告別,晚安,她不作回應,只是說讓他稍等一下。她去書房,在落了薄灰的書架上,拿起兩盒香枝和盤香,檀香,沉香。

  他喜歡檀香,氣味略烈於沉香,而她喜歡沉香,覺得更使得心靜,安寧。

  不過,這些香,時日已久,恐有受潮,再者,家中有嬰孩,不宜用香。

  她將香遞與他手中,連同那樽在古玩拍賣會上他不惜高價競得的宋代香爐。

  「黎聲在這裡,香料不能焚點,你拿回去用掉,還有這個香爐,如此貴重,必要的時候,可變賣掉。暫不說你我的事,現在公司一定需要不少錢,你別再來找我了,我要是想你,自會去看你。黎回要是你媽同意,送到我這裡,讓我照顧一段時間。」她一一悉數說。

  他接過香,卻把香爐輕放在鞋柜上。

  「我送你的東西,怎可賣掉,我還沒有窮困到那個地步。」他說完,雙目清涼地看著她,再一次說,晚安。

  就如同他不會離開一樣,和過去的那些夜晚一樣,道一句,晚安。

  未來的生命長日裡,你將以何種身份與我說晚安,原來這份簡單的親昵,亦是難得的。

  「佟卓堯的威力,不可低估,你還為他擔心什麼,他肯定會漂亮打贏這仗,就算Y樓成了爛尾樓,佟氏集團也不會垮。」多多饒有信心啊。

  「那也要看銀行能不能貸款下來,好周轉別的項目,又或者,那個傳說中的任臨樹,此次能夠出手相助。」曼君思量著。

  多多搖頭,笑:「那些我不關心,倒是你,你要是真去了英國,我估計他一怒之下,會踏平你們律師事務所。」說罷,還做了個踏平的手勢。

  「時間會緩解一切傷痛的吧。」曼君懷抱著柔軟奶香的黎聲,將臉輕貼在黎聲的臉上,慢慢閉上了眼睛,腦海里都是卓堯的面容。林璐雲不會再原諒她了,要她向林璐雲認錯,她無法妥協,也沒法和林璐雲住在一起,婆媳關係,徹底僵化。

  她想念黎回。

  我們在人世中灌注情深,又漸行漸遠,漂流疏離,直到惘然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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