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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只因你給了我短暫的美好,我便傾此生之力回報

2024-09-13 17:08:57 作者: 白槿湖
  {燕去燕歸,滄海桑田,倘註定有份無緣,亦感蒙賜初面。縱此生不見,平安惟願。若得閒,仍念。}

  ——我發誓用全力愛你,不管你是何種形體。直到永遠,永不忘記,這是一生一世的愛情。在我的靈魂深處,永遠知道,無論發生任何事,我們都會回到對方身邊。

  電影誓約《The Vow》中的台詞。

  她坐在擁擠的地鐵車廂里,列車在穿經一個個地下通道時,微微晃動,車窗外的視線,忽明忽暗,像是穿梭在光陰的兩端,她戴在耳機,看著電影。人群中,她孤立存在著。

  這部影片,顫起了她內心某部分說不清的情感。

  她想起年少失去雙親,獨自求學,和他相識,一步步走到今天,所有的誓約,都在歲月長河裡與世隔絕了。

  曼君低頭,儘管周圍不會有人認識,可哭泣,真是一件難為情的事。

  走出地鐵站,陽光白耀。

  「嗨,師傅,真巧。」

  她聽到那甜甜熟悉的聲音,慌忙作出笑臉,抬頭看見了手裡提著一大杯冰鎮可樂的何喜嘉。

  「剛下班啊,這還沒到夏天,就喝冰可樂,當心感冒,在庭上流鼻涕,可就不好看了。」她疼愛地看著何喜嘉,這個父母年事已高遠在異鄉的女孩子。

  何喜嘉穿著薄荷綠的上衣,淺色高腰牛仔褲,懷裡還抱了一摞厚厚的資料,縮了縮脖子,吐著舌頭笑:「我怕熱。師傅,你什麼時候回來工作呢,江律師這些天心情不好,沒給過我們好臉色看,這又弄了一堆案例讓我們背熟,實習生走了一撥了,就剩我一個。」

  「那為什麼你不走呢?」

  「我在等你啊師傅,你對我這麼好,又教會了我那麼多東西,我不想離開。不過,江律師那天和佟氏董事的談話,我無意間聽到了一些話,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何喜嘉鼓足勇氣說。

  她們在地鐵出口附近的咖啡館坐下。

  佟氏董事,對她而言,是陌生的稱謂,以前,她是佟太太,此時,何喜嘉口中,這個男人,只是一個稱謂。因為之前她就不許何喜嘉再在她面前說起和佟卓堯的關係,以律師的水準來判斷一個人的身份。

  她應明白,就算是法律的角度,他是她合法的丈夫。

  何喜嘉四下張望,神神秘秘,像是怕被人發現了,光潔的臉龐因為急促的呼吸和剛進空調室內的原因,顯得特別紅潤,這是張面若銀盆的臉,乾淨的連一枚雀斑都沒有,隔著近的距離,越發覺得何喜嘉的臉可愛。

  她故作鎮定,或者,假裝不在意,更貼切。她點了兩杯咖啡,幾份點心和甜品,看了看手錶時間,說:「小何,別賣關子了,這裡又沒有旁人,黎聲還在家等著我。」

  黎聲暫時是多多照看著,她出來去母嬰店買的嬰兒衣服和紙尿褲等,順路,去了一趟正清律師事務所,大家都下班了,她在自己辦公室坐了會兒,匆匆離開,也說不清在懷念什麼。

  「師傅,最近記者的鏡頭盯緊了我們正清,江律師連給佟氏敗了兩次官司,損失慘重,但是,敗得莫名其妙,敗得沒有水平,就好像是誰,挖了一個看似勝算在望的Case,結果稀里糊塗,各種古怪,就輸了。師傅你一定不知道,其實那個官司會贏,是因為佟董作弊。」何喜嘉說。

  曼君驚了一下,迅速恢復微笑:「他作弊,我不是很明白作弊的意思。」

  「我也聽的不是很清楚,在江律師的辦公室,我聽到江律師和佟董這樣的對話。」何喜嘉說著,開始模仿起對話的場景。

  「佟少,上一次和阮曼君的官司,我就輸的莫名其妙,準備好的證言材料或遺失或被篡改,白白讓她占了上風,不費吹灰之力就贏了官司,而這一次,又輸了,我不得不懷疑——佟少,這和你有分不開的關係。」

  「江律師,你應該很清楚,不管官司的輸贏,我都會付你律師費,你沒必要這種語氣和我說話。」何喜嘉模仿佟少,壓低聲音。

  「你這樣說,就是承認了,你為什麼這樣做,一連輸兩場官司,我之前都在媒體面前信心滿滿,你叫我以後怎麼在正清做下去,怎麼接Case。」

  「我不需要向你解釋。」

  「那我是不是要向林總解釋呢?」

  「隨你。」

  「他們就說了這麼多,佟董一臉不悅離開了正清,我注意到,他路過你的辦公室時,目光和腳步都停頓了會兒,我想他做這些,犧牲集團利益,都是為了你。」何喜嘉兩隻手握著咖啡杯,喝著。

  曼君嘆息,輕聲說:「小何,你也是他請來做的說客嗎?他做了手腳故意輸了官司,聽起來好荒唐,也不符合他商人的本性,他但凡真想費心做這些事,那為什麼還要堅持Y樓的項目,到底Y樓有多大的意義,曾經的他,能夠窮得一無所有和我一起在小漁村生活,而現在,他為了利益,和我相抵。」


  「師傅,我怎麼可能是佟董派來的呢,我只是根據自己的所見所聞,覺得師傅你誤會佟董了。我想,Y樓會不會對佟董而言,很特殊呢,如果他真的那麼愛財,就不會故意輸了官司,損失那麼多錢。」何喜嘉攤開手心,背靠在沙發上,有些無奈。

  曼君抿了抿乾燥的嘴唇,說:「你聽錯了,我們是憑自己的能力贏了官司,小何你記著,任何時候不要為別人的話來懷疑自己的能力水準,我想,是江照願輸了官司,不甘心罷了。」

  何喜嘉點點頭,只好說:「那也許吧,我只是希望,師傅你和黎回,黎聲,黎回黎聲爸爸,一家四口,幸福的在一起,冰釋前嫌,不要再彼此誤會了。江律師,根本不會入佟董的眼。」

  陽光射在曼君的半個肩膀上,使她一半溫暖,一半薄涼,她好像看見他坐在她面前,穿著墨綠色西裝,平心靜氣喝著咖啡,朝她微笑。

  他真的,為了她故意輸掉了官司?

  同何喜嘉告別後,她徒步走在街道上,心裡久久想著何喜嘉的話語,她不承認何喜嘉的觀點,一是因為她並不想贏一個他拱手相讓的官司,二是因為,她怕自己會內疚,會馬上追回他。

  江照願說會向林總匯報,也就是說,將一切原原本本告訴林璐雲。

  林璐雲雖已退居二線,實際仍擁有一部分的決定權。

  她和林璐雲,關係已經不可調和了,只要一想到差一點因為林璐雲,失去了黎聲,她就充滿了深深的怨恨。可是,恨又如何,林璐雲始終是佟卓堯的母親。

  自從關係僵化了之後,她再也沒有喊過林璐雲一聲媽。

  她手指輕撫了一下鼻尖,酸澀。

  隱約嗅到了自己手指上有他的氣息,那一刻,她覺得他們並不是很遙遠。

  日落,冷風吹來,車輛疾馳而過。身後傳來一個高昂的男聲,在叫著她的名字,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林慕琛。

  林慕琛穿著印花襯衫,繫著黑色絲巾,換了新髮型,看起來還是不學無術的富家子模樣。他裝作偶遇的樣子說:「嗨,阮曼君,真巧,在這碰到了你,你怎麼沒開車嗎?」

  「沒有,舊症復發,視力不是很好,所以,坐地鐵更安全一些。」她看看他別在身後的手,問:「你手上拿的什麼啊,藏著,怕我和你搶嗎?」


  他笑:「哦,送你一頂帽子吧,那個,你最好不能吹風,以後會頭痛的。」

  「不是正巧碰上嗎,帽子都準備好了?」她接過帽子,戴在頭上,說:「以前你是不是也給我戴過帽子?」

  「你還記得啊,當時佟少還打了我。」林慕琛望向四周。

  「他不會又突然冒出來打我一拳吧。」

  曼君雙手抱在懷中,看向遠方,說:「那都是過去了,好懷念那時候的我們,就算不能在一起,可依然相信對方。」

  林慕琛聳聳肩,仿佛變魔術一樣,手在背後一晃,一顆金黃色的橘子,遞給她:「我請你吃橘子,很甜,我小時候,再難過,只要一吃橘子,就會忘掉不開心的事。」

  她握著橘子,在手心中凝望,卓堯,假使真的可以吃一樣東西,立即忘記我們之間的愛,你會吃嗎?我不會,即使我們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想忘掉你,記住你,永遠記住你。

  一些情緒涌了出來,仿佛隨時都能哭出來。她把橘子和帽子一齊還給了林慕琛,冷冷地說:「謝謝你,我前面就到家了。」

  「怎麼,不邀請我去家裡吃飯嗎,我想看看黎聲。」林慕琛看似冷酷的五官,此時很柔順地笑。

  她婉拒了林慕琛,只想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再見,林慕琛。

  她看到他臉上流露出隱隱的失落。

  回到家,空調開著恆溫,黎聲睡著了,多多的手指在手機上飛速按著,扭頭對曼君說:「還沒吃飯吧,菜熱的,趕緊吃。我乾女兒下午可乖了,喝了奶就睡,你說,我在這幾天都捨不得她了,你怎麼捨得拋下黎回黎聲。」

  「多多,夠了,這幾天你重複了太多太多遍,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這樣無視過去,輕易重新開始——我不小心聽到的,你和袁正銘有聯繫,他都有家室的人,你為什麼還要糾纏下去,這道德嗎?」她質問多多,莫名來的火氣。

  空氣都緊張了起來,她說完這些話,立即後悔了。


  她這是怎麼了,快要神經質了。

  「我和袁正銘,不是你想像的那種,我……」多多試圖解釋。

  「對不起,我可能太累了,我去拿衣服洗澡。」她歉疚地說,想快點避開,在黎聲的嬰兒床邊,看著黎聲熟睡的臉,肉肉軟軟的,想起也曾看過卓堯嬰兒時的照片,此時的黎聲,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卓堯的影子,只是飽滿的額頭,略像自己。

  她捂著嘴,無聲無息地哭。

  在衣櫃裡找衣服的時候,來來回回,沒有拿出一件衣服,呆愣著。回想以前住在別墅那邊,他有早起晨跑的習慣。每天清晨,他洗漱之後,進房間來換襯衫和西褲,她睜開眼聽到動靜,赤著腳跑來開門,眯眼相視微笑,深深擁抱。他立在衣櫥旁,她給他的襯衫扣紐扣,扣下面幾粒扣子時,她彎腰蹲下身子。擁抱過後,送他上班出門。他走之後,她再吃早餐,曬曬太陽,聽胎教音樂,給花園的花修建枝葉。

  這樣,溫存的歲月,不復存在。

  想起何喜嘉說的那番話,細想,在法庭上,江照願的神情看,確實是突然發現丟失了重要的證言資料,才會突然地不知所措,可江照願畢竟是金牌律師,很快就遮掩住慌亂的面色。

  即使輸,也要輸得從容不迫。

  他若真的默默做了那麼多,豈不是她錯怪了他。

  拿出手機,想打電話給他,想想有些不妥,打開簡訊,該如何表達,她思忖著,頭又痛了,眼睛模糊。編輯了半天,才寫了這樣一段話:

  你明天有空嗎,我想見黎回了,也有點想你,之前是我太衝動了。明晚把黎回帶來,一起吃飯好嗎。

  她默讀了一遍,刪刪改改。

  正想發送出去,聽到黎聲哭了。

  她趕忙把手機放在床上,跑了出去。

  好不容易哄好了黎聲,她才匆忙吃了一碗飯,多多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憂心忡忡地說:「曼君,如果你心裡有什麼,就一定要說出來,千萬別悶在心裡,我理解,你這樣情緒化,什麼都自己一個人承受,我真怕你會產後抑鬱。」


  產後抑鬱症。

  她無法控制的情緒,喜怒無常,時而墮入絕望的深淵,時而又渴望得到愛的希望。尤其是在看到黎聲的臉,她就更加痛苦,恨自己不配做母親,不能讓黎回黎聲都在爸爸媽媽的身邊。

  只因她的一己固執。

  「不會的,我哪會得產後抑鬱症,多多,我克制不住自己狂亂的心緒,我再這樣繼續下去,恐怕都不能做個好律師。也許是流淚的緣故,視力退化了,我這幾個月,卸了妝之後,像是衰老了好多。難為你了,此時此刻,只有你在我身邊,我還朝你亂發脾氣,你不要見怪。」她抱歉地說。

  「怎麼會,只要你覺得發泄出來會好一點,那就來吧。其實,我之所以聯繫袁正銘,是想從他口中問點有關佟少的消息,畢竟他們是好朋友。但是,袁正銘似乎有所隱瞞,不願多說,我幾番保證說絕對不會透露出去,他還是不說。Y樓,應該有個很大的秘密。」多多思量著。

  「秘密?我是很疑問,他不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人,卻偏偏對Y樓如此堅持,我不懂原因。只能解釋說,是來自股東們的強大壓力,斥巨資建造的Y樓,直接關係佟氏的生死攸關,在人命面前,可能他就糊塗了。」她想不到還有別的原因。

  多多拉著她的手說:「我再繼續問問,儘量多打聽一些消息。聽袁正銘說,林璐雲在他媽媽面前說起過你,無非是兩個婆婆在議論自己的兒媳婦。佟少夾在你和自己媽媽二者之間,是很為難的吧。」

  「我們三個人,都有各自的立場,鼎力著,脫離不開的我執我見。我並不想他為難,我是在做一個律師應做的事。」

  「曼君啊,你不僅是一名律師,你還是妻子,母親。以前我沒有家庭觀念,自從見到你生下黎聲,這些日子,我感受到了撫育一個孩子的樂趣和安穩,讓我嚮往。我真的很高興,看你擁有一雙兒女,我好羨慕。」多多說。

  曼君深呼吸一口氣,是的,上天到底是待她不薄的,給了她可愛的黎回和黎聲,她還想要什麼。

  「你忍心看兩個孩子從小就失去爸爸或者媽媽嗎,跟隨你們之間任何一方生活,都意味著他們會失去一份母愛或父愛,你想想,你們所謂的各自立場,最後受到傷害最大的,是無辜的黎回黎聲。」多多直言。

  曼君辯駁說:「難道孩子成長在那樣的家庭里,就是幸福的嗎,唯利是圖,金錢利益至上,缺失真善美……」

  「夠了曼君,你不是孩子,你沒有資格自作主張替他們來安排人生,忠於你自己的內心,別再執迷不悟了,你的追求,也許你是高尚的,可你脫離了實際和你的身份。世上可以帶來公平公正的律師很多,需要拯救援助的人也很多。但黎回黎聲的媽媽,只有你一個,同樣,你也只有黎回黎聲這一雙兒女,這樣簡單的道理,不明白嗎?」多多一語擊中夢中人。

  曼君恍悟過來,眼睛泛著光輝,激動地搖著多多的肩膀說:「我全明白了,你說的對,我和孩子,才是彼此的唯一,官司已經結束,Y樓也停工了,我們的生活該恢復以往了。我這就去打電話給他。」

  「快去找你的佟少吧,唉,很快又剩下我孤家寡人了,我得找個城市,遠離你們這些賢妻良母。噢,對了,你有一份快遞,我放桌上的,你自己看一下,寄件人地址好像是佟卓堯公司的地址。」多多指了指茶几。


  她走過去,看見一個單薄的快遞包裹,只能裝些協議文件,這會是什麼呢,心理也自戀地想,不會是他寄來的信吧,這才迫不及待走進房間想看看。

  只聽見多多在她身後說:「什麼人呀,還躲起來偷偷看。」

  她打開,裡面落出了兩張紙,上面赫然寫著五個字。

  離婚協議書。

  在這張離婚協議書上,明確寫了孩子的歸屬問題和財產分割。黎回由卓堯撫養,她撫養黎聲,至於財產,寫明她是婚姻中的過錯方和背叛者,所以她得不到一分佟家財產,也就是說,她帶著剛出生的黎聲,淨身出戶。

  若不是親眼看見這離婚協議上赫然灑落簽著佟卓堯三個字,她不可能相信,這會是真的,就算是賭氣說了好幾次離婚,她都還沒準備這些,而他,口口聲聲說要複合,卻來了這樣一個決絕的結果。

  她坐在房間地板上,一旁手機上的那條簡訊,顯得那麼諷刺。是天意,這條簡訊沒有發送出去。她真想立刻打電話給他,問他為什麼要這樣無情,之前來這裡說的那些話,都是在演戲嗎?

  這時,手機屏幕亮起,來電人正是他。

  她猶豫著,接了電話,一言不發,只聽到他的呼吸,她想,他大概也一定聽得出來,她的呼吸很急促,他能從中聽出,她憤怒且難過。

  他打破了雙方的沉默,故作輕鬆地說:「協議收到了嗎,對不起,我臨時有事來了北京,不能親自送給你,只好快遞,你看看沒問題,就簽字。」他說這話,仿佛是怕她會因這種怠慢而生氣。

  她想,既然都要離婚了,還會為這點小事生氣麼,他那麼忙,忙到離婚這件大事也變得微不足道,她一隻手握著電話,一隻手捏緊離婚協議的手在輕顫。

  明明眼淚都在往下直落,還是要偽裝成沒事人一樣說:「噢,我收到了,這樣也好,省的我麻煩,你放心,我立刻簽字。我也很忙,不能親自送給你,你看起來很著急吧。我掛了。」

  「等一下——」他急忙說。

  她的手指停留在手機屏幕中的掛斷二字上。

  「還要怎麼樣?」她手背胡亂在臉上擦掉淚,她想她一定哭得很難看,真是沒用,一直都是她鬧著要分開,這下好了,他同意了離婚,她才徹底看清和明白,心有多痛,還有多麼不敢相信。


  卓堯,我不敢相信,有天我們真的會分開。

  過去歷經太多磨難,很不容易才結婚,黎聲還不到兩個月,他就提出離婚,他甚至,選擇了黎回,沒有選擇黎聲,那是因為,像這樣的家族企業,都需要男孩來繼承家業吧。

  不能想到孩子,一想就會無法控制眼淚,久違不露面的心絞痛,浮上胸口,她捂著心臟的位置,說不出話來。

  這是對她的懲罰,在懲罰她之前輕易把離婚二字說出口。可是女人的一生,至少要說三百次離婚,又有哪一次是真的要離,無非是想看看這個男人,究竟有多在意自己。她素來聰慧,在他面前,也成為了俗落酸薄的小女人。

  「我在北京可能要待一個星期,可能會更久,你要是不想見到……她,你就把協議快遞迴公司,我會說服她,做她的思想工作,讓你見到黎回的。」他在電話里說。

  她,指的是林璐雲。

  聽得出來他在邊考慮邊說,卻聽不出來有半分悲傷。

  她那一刻,只覺天昏地暗。

  要是早知道,真有離婚的這一天,她會如此痛心,而他又如此漫不經心,她會不會後悔,和他生下了兩個無辜的孩子。

  「我是黎回的媽媽,法律範圍內,我也有權利看他,我不想黎回黎聲分開,等你回上海,你要親自好好照顧黎聲。」她囑咐著說,快速掛了電話,掛掉手機,真是怕啊,怕他會再打來電話說什麼需要補充的。

  多聽一句,都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失了態,說出一些不妥當的話,儘管那些話在剛才就快脫口而出。

  ——為了孩子,我們是不是該雙方冷靜冷靜,暫時把離婚的事擱置一邊。

  她的自尊心讓她說不出口,到底一直以來說要分開的人是她啊。

  「阮曼君,這下你到底是滿意了啊……」她伏在床邊哭,淚水滴在離婚協議書上,這個家,終於是要散了。

  林璐雲,如你所願了?


  從房間走出來,她紅腫的眼出賣了她,無力地坐在沙發上,失魂落魄,端著一杯熱白開水,喝著寡淡無味。是啊,本身就是一杯普通的水,還能要求有多甜。

  多多抱著平板電腦,隨意掃了曼君一眼,吃了一驚,說:「你眼睛怎麼腫成這樣,要不要我煮個雞蛋給你敷一敷?寄的什麼快遞啊,不會是一千萬的支票,讓你喜極而泣吧。」

  「我真沒心思和你開玩笑,世界末日要來臨了。多多,你幫我問袁正銘,查一下佟卓堯,他去北京的目的,去多久,同去的人還有誰。」她想知道,他究竟和誰在一起,只是兩天之隔,他就變化這麼多,是誰在促使他,放下得這麼快。

  「難怪呢,剛袁正銘和我說,他在北京,要陪同重要的人物,估計他是和佟卓堯在一起。」

  「那你快問問,江照願,是不是也在北京。」

  多多的手在屏幕上翻著,說:「不用問袁正銘了,網上照片都出來了,你來看。」

  「我不想看,你直接告訴我吧。」

  「姓江的也在啊,就在佟卓堯身邊,還被記者拍了好多照片,真是的,我要打電話給佟少,我要問清楚,他和江照願去北京做什麼,不用拐彎抹角,直接問他好了。」多多查找著卓堯的手機號碼。

  曼君拿過手機,強作笑臉,搖搖頭說:「不要打給他,他剛打電話和我說清楚了,我不想再問他任何話了。」

  「哎,袁正銘回我消息了,他說,此番去北京的任務就是,陪好任臨樹,拯救佟氏企業。」

  任臨樹,卓堯果真向任臨樹求援了。

  這個唯一能夠和佟氏抗衡的人。

  「任臨樹怎麼說,很難搞定嗎?」

  「佟少帶了一個律師來,結果任臨樹在飯局上要求女律師喝酒三杯,佟少不同意,他說如果他的公司需要女人喝酒來得到資金援助,他寧可不要,他就是這樣古怪的人。」

  多多和袁正銘的對白文字。


  他好袒護江照願,這和何喜嘉說的那些,根本對不上,連去北京見任臨樹這麼重要的事,他都隨身帶著江照願。呵,他是要重新開始他的情感生活了吧,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黎聲在睡夢中笑出了聲。

  這點大的小嬰兒,每天能睡上二十個小時,除了喝奶,就是睡覺。

  她羨慕這樣的無憂無慮。

  就算離婚,也要把黎聲留在爸爸的身邊,並不是她自私不想親身撫養孩子,而是她不想女兒在沒有父親呵護中長大,聽起來像是個藉口,她明白沒有人會能取代他這個做父親的位置,但會有人,終會有人替代她,成為孩子們的媽媽。

  江照願這樣的女人,不可能入得了佟家。

  林璐雲不會愚蠢到找個比自己還要心機深重的女人做兒媳婦。

  她心頭中那個去英國逃避眼下痛苦的念頭,更加強烈了。捨不得黎回黎聲,她的心有如千刀萬剮,她必須去英國深造,才有機會獲得在律師行業里繼續立足的能力。

  現在,沒有哪家律師事務所敢要她了,除了正清,當然,主任也是看佟卓堯的臉色。

  一個公然背離所在律師事務所的原則,和自己丈夫打官司的女律師,這樣不聽從領導的安排,這樣固執無情,再有能力,也沒有哪家敢接納了。所有的領導,都喜歡屬下服從。

  想要好好養兩個孩子,擁有工作,賺錢養家,她只有拿到更高的學歷。

  離婚協議上寫了,她拿不到佟家一分錢,何況,她也沒指望分財產。他公司都陷入大危機了,因她而起,她還要開口要什麼財產。

  黎回,黎聲,等媽媽半年,半年之後,媽媽會很強大了吧,這樣,就能賺很多錢來養你們。

  特別是黎回,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她怎麼能夠拖累孩子,就算不能再有那樣好的生活,也不能太差,在上海,單身女人,如果沒有個好工作,薪水足夠高,想養兩個孩子,談何容易。

  沒有別的要求了,只想半年後,能夠帶著兩個孩子,一起生活,他們不會跟著她受苦受罪。


  她本擱淺的出國計劃,被快速提上了日程。

  「你說什麼,佟卓堯他同意離婚,這怎麼可能,我和他爸爸是多年好友,自從他進了佟家,才七八歲,我也算看著他長大,因為他自己的成長陰影,他對家庭很渴望。前陣子見面,他還說一定要挽留住家庭,其餘的都是次要的,我見他說的情真意切,我才會同意上門做說客。這該不會是曼君你想去英國,編出來的話吧。」程肅清不信。

  曼君穿著薑黃色復古襯衣,黑色高腰中長包裙,很職場幹練的裝扮,產後恢復的很不錯,衣服的尺碼沒有增大,她坐在程肅清面前,從包里拿出離婚協議書,給程肅清看。

  「他都簽字了,也在電話里說,讓我簽字之後寄回公司給他,他是決心離婚了。程律師,我向來都敬重您,現在,我想去英國,懇求你推薦我去吧,我有兩個孩子,我不去,我就沒有工作,我要養活他們倆啊。」她說。

  程肅清一驚:「這簽名是他的不假,難以置信,前陣子他還說放不下。難怪你能放下兩個這么小的孩子,執意去英國,原來你是想獨立撫養他們啊。可工作的事不需要擔心,正清只要我活著一天,就沒人會讓你離開。」

  「是我自己沒有顏面在待下去了,不想再和他有瓜葛,再說,我這次,也給正清添了很多麻煩,連輸了官司,把正清推上了風口浪尖,我自知慚愧。離開正清,才是對的。」她垂下頭,憂心地說。

  程肅清拍了拍桌子,一錘定音,說:「好,去英國的事,包在我身上,你準備準備,第一批的赴英深造計劃,就這幾天了,我們這邊苦於沒有合適的人選,本打算放棄第一批計劃的,既然你有難處,我就交給你了。不過學成歸來,還是要回正清的。剩下的時間,把孩子安排好,太小了,半年啊,沒有媽媽在身邊。好在佟少很疼愛孩子,肯定不會讓孩子受到半分委屈。」

  曼君點點頭說:「只能是這樣了,半年後,我就把他們接到我身邊,再也不分開。」

  餘下的時間,手續很快辦理妥當,程肅清應該是預料到她會去英國,出國的申請和安排都早已妥當安置,是英國一所著名大學的法學系,進修半年。

  她每天都陪伴在黎聲的身旁,也深深想念著黎回,偶爾黎回會偷偷打來電話給她,喊一聲媽媽,說他很想媽媽和妹妹。

  她迫切想見黎回,在睡夢裡,都念著兒子。

  能夠既不驚擾到林璐雲,又能見到黎回,辦好這件事的,只有一個人。

  「林慕琛,我想拜託你幫個忙,對你這樣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著名醫生而言,這只是個舉手之勞,你一定會幫忙幫到底的,對吧。」她先拍拍他馬屁,見兒子要緊,說點違心的恭維話也沒損失。

  林慕琛果然爽朗地答應:「你說吧,就沒有我辦不到的事。」

  「我想見黎回。」


  「這個,估計就這件事我做不到……最近,姨媽很謹慎,前幾次我帶黎回出來見你,這小傢伙回來之後特別興奮,見到了媽媽,那臉上都在放光芒,可能姨媽察覺到了。都不用你說,我還想找機會帶黎回來找你,可都沒有得到姨媽的允許。」林慕琛說。

  她一聽到這裡,就很火大,要不是林璐雲,這個名義上的婆婆唯利是圖,金錢至上,她和卓堯也不會弄成這樣。她想了下,說:「可是,你絕對會有辦法的不是嗎,你的心眼多,不然怎麼擔當著著名心臟科醫生的名聲。你最近一定要找機會把黎回帶來我這裡,那個人到底是你的姨媽,只有你最有機會了,拜託拜託了。」

  她只能依靠林慕琛了,依照林璐雲的性格,正在氣頭上,被Y樓的事急得火冒三丈,她要是親自回家裡看黎回,林璐雲出於報復,也要把黎回藏到另一個地方的。和林璐雲這樣的人,還講什麼道理和法律,她只認為自己制定的規則制度高於一切,可以凌駕倫理之上。

  母親見孩子,天經地義。

  多多沒有再收到袁正銘的回覆,看他在個人網頁的更新,應該是家裡孩子發燒了,急匆匆從北京趕回了上海。

  佟卓堯和任臨樹,還在北京。

  多多也不再勸阻曼君去英國的事。

  「早告訴我嘛,原來你去英國是為了回來更好的工作,更好的照顧孩子,那我就理解了,之前我還在想,你怎麼變成狠心的女人了。佟少也是,畢竟一日夫妻半日恩,就算他現在很窮,快要破產了,也不至於這么小氣吧,離婚還一分錢不分給你,我和袁正銘分手,他還給了我一大筆錢。哎,對啊,你幹嘛要花這麼大力氣,你沒錢,我有啊,我給你一筆錢,你做做生意,要不我們一起做生意,投資玩玩?」多多饒有興趣。

  曼君鄙夷地看著多多:「你啊,太不了解我了,我好不容易繼續做律師,我不想放棄,工作的目的,不單是為了掙錢養家餬口,也要讓自己快樂啊,我對做生意投資什麼絲毫沒興趣,多枯燥啊,還是做律師更讓我快樂。」

  「天啊,你什麼邏輯,我覺得你那些條條設定死的法律條文背背背的,才是真的枯燥。你做律師,幾乎每個月都不亞於兩次免費法律援助,碰到一些大官司還不接,比如說富二代性侵小姐啊,找你做辯護,結果你還把人家父母一頓臭罵。你這樣的律師,能賺到錢嗎?」多多嗤之以鼻。

  「這叫追求,你是不會明白和體味的。」

  白天就在照顧黎聲的忙碌中,還有和多多的調侃玩笑間度過,她裝作沒事發生一樣,照常生活。夜裡,黎聲睡了,多多也睡了,她獨自躺在床上,想及過去的種種回憶,就不停地哭,怕驚動了隔壁睡的多多,把頭捂在被子裡哭。黎聲醒了,她還是照舊換紙尿褲,哄黎聲入睡。

  她很想他,他現在過得好嗎,有沒有和任臨樹談成合作。

  他要離婚,一定是恨她破壞了他的事業,恨她再三說要走要離開他。

  他來了個徹底的斷絕。


  世界上最無法理解的兩個詞,一個是分手,一個是離婚。

  兩個原本真心喜歡,情投意合,愛得死去活來的人,可以因為這兩個詞,變得一刀兩斷,陌生。過去一度是那麼親近恩愛,那麼了解對方的全部,一起生活過,怎麼能就一句分手,一句離婚就能把所有習慣全部瞬間放下。請告訴我,該怎麼能在遇見的時候抑制住跑去擁抱他的衝動,該怎麼能把笑容都換成冷眼相待和形同陌路。

  即使是朋友在變淡時都會捨不得,更何況曾是愛人。

  只因你給了我短暫的美好,我便傾此生之力回報。

  卓堯,有人說我笑起來和你很像。我捧著鏡子端詳了很久,直到笑容都僵了,你的笑容還是沒有浮現。我很難過,我們曾信誓旦旦地保證會愛一輩子的。

  看到一首微情詩上的這段:

  燕去燕歸,滄海桑田,倘註定有份無緣,亦感蒙賜初面。

  縱此生不見,平安惟願。

  若得閒,仍念。

  說得多好。

  縱此生不見,平安惟願。

  卓堯,祝你平安喜樂。

  她開始收拾黎聲的衣服和用品,消毒後,裝在包里,她會親自把黎聲送到卓堯身邊,如果卓堯在她臨走前還沒有回上海,她就把黎聲交給林璐雲。到底林璐雲是黎聲的奶奶,會好好疼愛孩子的,從對黎回的疼愛,就能夠看出來。

  聽林慕琛說,林璐雲私底下找林慕琛問了好多次,黎聲的模樣長得像誰,有沒有照片,是不是能吃能睡。聽到林慕琛說黎聲很像卓堯,林璐雲得意的不得了,曼君想,也是該林璐雲得意,誰處說理去呢,兩個孩子都是爸爸的縮小版。

  離婚協議書,拿在手裡很久,也沒有下筆簽字,她不知自己在猶豫什麼,當初是哪個人再三說離婚的,那個不同意離婚的人果斷地簽字,剩下她依依不捨,有意思嗎?


  卓堯每天都會打電話來,在她冷漠的回應中,他只好把話題都圍繞著孩子,也只有在問有關黎聲的事時,她才會說會兒話。

  「你什麼時候回上海?我想見你,有些事當面說清楚不是更好嗎?」她咄咄逼人的語勢。

  「還需要一段時間,我也想見你,這邊談攏了的話,也就能解決公司的事了。你照顧黎聲也很辛苦,不要太累了自己。」他周旋在性格冷酷古怪的任臨樹身邊,煞費苦心,暫時依舊毫無成效。

  她有時真想問他,為什麼每天還打電話來關心,都要離婚了,可想想,離婚最初是她提的啊,她還有什麼話好說。所以那些成天把分手啊,離婚之類的詞掛在嘴邊的女人,要引以為戒,男人有時會真的當真。

  等我半年後回來,我要帶著黎回黎聲,遠走高飛,佟卓堯,你以後還可以娶別的女人,而我只有黎回黎聲了。所以,原諒我自私的安排,去英國,只是為了更好的獨立撫養孩子。

  林慕琛不知哪來的本事,不僅讓林璐雲同意他帶黎回出來玩,還能在外面住一夜,這讓曼君太振奮了,好長時間沒有摟著黎回睡覺,沒有給黎回講睡前故事了。

  去英國之前,還能和黎回待一整天,這也是意外的驚喜,她開心地都忘了問林慕琛是怎麼做到的。

  黎回穿著白襯衣牛仔薄外套,林慕琛那條很潮的印花絲巾也系在了黎回的頸子上,小傢伙一見到媽媽和妹妹,就興奮地不知所措,在房子裡蹦蹦跳跳,趴在黎聲的嬰兒床旁,自言自語和黎聲說話。

  「妹妹,你要乖乖聽媽媽的話喔,快快長大,哥哥帶你玩……我們的爸爸,去北京了,北京我沒有去過,爸爸很累,總是在嘆氣,就是像哥哥這樣……」黎回邊說邊嘆息,小小的人兒,也只有在黎聲的面前顯得是個大孩子。

  像小大人一樣。

  做了黎聲愛吃的排骨瘦肉粥,曼君小心地挑出細骨頭,想起卓堯曾說過的話。

  「我說佟太太,你以後就不要去律師事務所上班了,全上海都知道你是金牌大律師,你已贏了。回到家中來吧,只要帶帶孩子,出去旅行就好了,別拼了,有時候你贏了官司我更擔心,怕你會被跟蹤遭到報復啊。」

  「全職做佟太太啊,這最舒坦,又最安全。」

  那時,她替一名保姆打官司,被告是一名年界五旬的富商,有暴力傾向,虐打保姆,反過來說是保姆盜竊家中財務。她不收取分文律師費,為全身傷痕累累險些要扣上小偷名聲的保姆做代理律師。結果她贏了官司,之後就多次被變態跟蹤,走在路上好好的,也會被人故意潑可樂潑到臉上,同樣的人在不同的場景里來傷害她。後來,還是他調查清楚背後的緣由。

  從那件事發生之後,他就不想她再繼續做危險的工作了,以她這樣當律師,被打擊報復是常有的事了。


  要她這個職業女性再去做家庭主婦,她很難辦到。

  現在,照顧兒女,做飯給孩子吃,反倒成了珍貴奢侈的事,就連做佟太太,也成了遙不可及的了。

  他放棄了她,始終是他放棄了。

  她遲遲下不了的狠心,他替她做了主。

  晚上,左邊睡著黎回,右邊睡著黎聲,可真是好幸福。

  「媽媽,以後我可以每天都這樣睡在你懷裡嗎?」黎回睜著大眼睛問。

  「你等媽媽半年,媽媽啊,要學習,要讀書,才能有好的工作,掙錢養你和妹妹。這半年,媽媽不能在你身邊陪你,你要乖,聽爸爸和奶奶的話,等半年後,媽媽就來接你和妹妹。」她儘量簡單地表達。

  黎回又問:「媽媽是要走了嗎,去哪兒,不帶爸爸,不帶我和妹妹嗎?」

  「媽媽去上學,黎回你明年也要上學,媽媽和你一樣,只是媽媽上學的地方,比你遠很多。你可以和媽媽打電話,視頻通話,中途有假期的話,媽媽會回來看你,半年時間,很快很快的。」

  「半年是多久啊,媽媽?」

  「半年啊,就是等你長滿整齊的牙齒的時候,媽媽就回來了。」

  黎回咧開嘴,露出牙齒,手指著嘴問:「那媽媽,你看看我還有幾個牙就長滿了。」

  「媽媽數數看,還有四個牙齒。」

  「那我記住了,等我四個牙牙都長出來了,媽媽就回來了……」黎回胳膊摟著媽媽的脖子,安心過後,睡意籠罩上來。

  身邊兩個小傢伙,酣甜熟睡。


  曼君難以入眠,叫她如何捨得這兩個孩子,再多的堅強,在柔軟的嬰孩面前,都不堪。面對孩子,還能做到多獨立。她珍惜這樣的夜晚,卓堯,倘若你也在,那就好了。

  一夫一妻,一兒一女,據說是婚姻最美好的狀態。

  第二天一早,她給黎聲餵過奶之後,就親自下廚,做黎回的早餐,烤麵包,熱牛奶,榨果汁,錄了幾段她講的童話小故事。

  做個好媽媽,原來是簡單的。

  黎回吃飽飽的,嘴角還有一滴牛奶,在她臉上親了一大口。

  「媽媽,要是每天早上都吃這樣的,我一定會長胖胖的。」黎回摸摸肚子,靠在沙發上,把媽媽做的早餐吃的一乾二淨,此時,肚子肯定有些撐。

  「小傻瓜,吃那麼多,記得和媽媽的約定,再長四個牙牙,媽媽就去奶奶那接你,然後每天都給你和妹妹做飯。在你四個牙牙沒長出來之前,你要聽奶奶和爸爸的話,尤其是奶奶。」曼君說著,拿濕巾給黎回擦擦嘴,擦擦小手。

  黎回像什麼都懂似得搖頭說:「媽媽,我以前喜歡奶奶,可以後我不喜歡她了,因為她不讓我見媽媽,我想媽媽。」

  說著,小傢伙的嘴就癟了起來,走到曼君身邊,依偎在她懷裡。

  再不舍,還是要暫時分離,難道要她放下自尊,去求卓堯,求他不要離婚,她做不到。她給他闖了那麼大的禍,徹底得罪了他的媽媽,他不會原諒了。至今,她也不承認她有錯,只是對孩子,是有巨大的愧疚。

  前一天就答應林慕琛了,黎回只能待到第二天中午十一點之前,必須送回佟家。

  她打電話讓林慕琛過來接黎回,他居然在電話里說有事不方便過來,讓她自己送黎回。沒辦法,她只有去了,臨去英國前,總歸是要見林璐雲一面的,還要把黎聲交待給她照顧。

  再次回到這棟郊外別墅,她儼然把自己當做了客人,在家裡做事的保姆,見她走進來,張口習慣性剛想喊一聲太太,被林璐雲的目光給嚇得咽了回去,慌慌張張走了,似乎在逃避一場風波。

  「我今天來,不是和你吵架的,黎回奶奶。」她讓黎回先去房間玩。

  「改口可真快,不過黎回奶奶這個稱呼,真只是你我之間最恰當的關係,我可當不起你這個背叛佟家的女人的婆婆。」林璐雲冷笑譏諷。


  曼君想到了黎聲,她不想和林璐雲爭執,於是說:「我要去英國了,他還不知道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他。」

  「不告訴他是正確的,他夠煩了,為了得到任總的援助,他跑去北京,陪那個任總打高爾夫,騎馬,做了多少他從不取悅人做的事,這都是因為你,你讓我那原本驕傲的兒子,失去了他的驕傲。你今天既然來了這裡,我就實話告訴你,是我讓我侄兒林慕琛找你的,黎回去你那裡,也是我的安排,因為我心疼黎回,才會在你臨走前,讓他見你。黎聲,我會親自去接她。你就安心去英國進修,做你的大律師吧,將來,孩子們大了,自然會忘掉你,黎回現在是記得你,時間久了就會忘記了。你還會記得你三歲之前的事嗎,黎聲就更不用說了,說了不怕你難過,就算我兒子再娶一個女人回來,只要善待兩個孩子,久而久之,孩子們都會當她是自己的親生媽媽,會忘掉你。」林璐雲臉上的笑容,看似沉著,背後藏著多少心機。

  這番話擊潰了曼君,她踉踉蹌蹌退後了一步,捂住了胸口。

  林璐雲繼續言語刺激著說:「怎麼,受不了了,你害我損失了幾個億,我都承受了,光說你兩句,你就脆弱成這樣嗎?你放心,孩子們不會有陰影的,我會給他們找個好媽媽,會比你稱職。」

  「你壞人——我不許你這麼說我媽媽!」黎回竟沒有回房間,小小的孩子,躲在樓梯後面,默默聽著這一切。也許並沒有聽懂,可他知道,奶奶的話,一定讓媽媽很不開心,他沖了出來,站在奶奶腿邊,小手用力地推奶奶。

  「哎喲,我的乖孫子,奶奶和你最親了,這個人是壞女人,不是你媽媽。」林璐雲無恥地說。

  「騙子,你是騙子,她是我媽媽,我要我媽媽,我要和我媽媽吃飯,我要長出四個牙牙......牙牙......你快回來牙牙......」黎迴轉身走到曼君面前,緊緊摟著她的腿,嚎啕大哭。

  林璐雲氣不過,問:「什麼牙牙,阮曼君,你到底和黎回說了什麼,還有,離婚協議書呢?簽了字就給我!」說完伸手要離婚協議。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就算離婚,也是我和卓堯之間的事,不需要你插手。」曼君手摟著黎回的頭,安撫著。

  林璐雲急得瞪眼,把黎回用力往自己身邊拉,說:「你想不認帳是嗎,是你讓林慕琛告訴我,只要讓你見黎回一面,和黎回在一起待一天,你就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放過我們佟家的,我們是造了什麼孽,娶了你這個禍害,毀了我兒子。你別碰我孫子!」

  黎回嚇得哇哇大哭,身體被林璐雲抱了起來,可是雙手還是牢牢抓住媽媽的腿,哭得喘不過氣,臉紅赤赤的,嘴裡叫喊著媽媽。

  她的心都要碎成渣了,恨不得馬上抱著黎回走。

  林璐雲叫來了家裡的廚師,保安,門衛,一行七八個人,把她「轟」出了佟家,好在她平時待這些人不薄,他們也只是在林璐雲面前裝裝樣子,出了林璐雲的出現,就對她客客氣氣的,向她道歉。

  身後是黎回漸漸變弱的哭聲,一定是被奶奶抱進了房間。

  「只是拜託你們,幫我照顧好黎回,不管他是感冒了還是拉肚子了,都要和我聯絡,我有你們的手機號碼,如果我打你們電話,你們就讓黎回接電話,謝謝你們了。」她哀求著,如同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保安小羅拍拍胸脯說:「太太你放心,我肯定隨時報告你,做你和小佟少的聯絡人。上次我媽生病,還是你托朋友在北京買藥,治好了我媽,你是個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這樣的話,略有些溫暖,也稍微放心了。

  在佟家別墅門口坐了一會兒,她才起身走。她和林璐雲的關係到了不可調節的地步了,整個公司的股東們也都對她芥蒂很深,對Y樓的停工和損失,都推到她的身上。

  始作俑者,又不是她。

  仁者見仁。

  再過三天,就要去英國了,還要再經歷一次分別,黎聲那么小,要送到這裡來,她再不舍,又能如何。

  只能想想,這裡有專門的嬰幼兒醫生和營養師,會比她照顧的更科學,更全面。

  她要努力,有穩定的經濟和工作,才能說服法官,將兩個孩子都判給自己,眼下連工作都保不住,怎麼可能得到孩子的撫養權。

  英國進修,更高的學歷和累積,就有希望。

  這半年,怕是有生之年最艱辛最難熬的了。

  骨肉分離,沒有當過母親的人就不會體會。然而,有關佟卓堯的一切,她都將深埋在心裡,也許,半年之後,再次相見,還會回到從前。

  過去同他在一起的時間,現在都用來想他。

  說絕情的話,做深情的事。

  分開,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由於時間緊促,直到臨行的前一天,才辦理好所有的手續,倉促之餘,沒有過多的時間去想悲歡離合了。一刻不停地忙,才是遺忘的最好方式。可惜的是,我們還有睡眠的時間,那些相忘的人就會趁這個機會跑來夢中,占據我們的大腦。

  第二天中午的航班,她準備上午的時候,把黎聲送回佟家。

  那一夜,她徹夜無眠,黎聲熟睡在她的胳膊下,她凝視著黎聲的小腦袋,柔軟的毛髮,緊閉的雙眼,偶爾嘴巴會做出吮吸的動作,偶爾會在夢中哭起來,她忙輕拍,嘴裡念著:「不怕不怕,媽媽在這兒,有媽媽在,不怕……」

  黎聲,原諒媽媽的無能為力,也原諒媽媽的自私。或者,媽媽從最初就不應該捲入Y樓的官司,不和你的爸爸奶奶鬧翻,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給你一個完整甜蜜的家。可是媽媽,做不到,可能換做現在,媽媽看著你,會後悔當初的決定。但在當時,你還在媽媽肚子裡,媽媽真的顧不了那麼多。

  曼君想著,念著,再多的堅強,都會在孩子的面前瓦解。

  此刻,人的悲傷就像是沒有上限和下限一樣。

  清晨的時候,才稍微鬆懈,悄然如夢,她做了一個一定要給他寫一封信的夢,就像是馬上就要分開,還有太多的話要說,卻時間倉促,怎麼都來不及。到處都找不到筆,老是寫錯了字,寫著寫著很多話都字跡模糊,看不清寫了什麼,換信紙重新寫一封,反覆著,地上落了一堆廢棄了的紙團。直到一夢初醒這封信還沒寫好,醒來後,她還是沒能忘記夢中自己那種萬分急迫非得寫的緊張心情。

  他們之間,多像扔在地上的那揉成一團的信紙,舒展開,是纏綿的情話,只是,落在地上,成了多餘的廢品。

  唯有在夢中,可以思念他,思念的那麼坦然,那麼大膽。

  卓堯,想要遠離你的心和想親近你的心在打架。

  他還不知道她要離開了吧,手機已關機,不再等待他的電話,因為害怕失望,他還在北京,周旋於任臨樹的身邊,就算放棄Y樓,也要賠償股東們大部分損失,否則就要宣告破產清算了。

  對不起,卓堯。

  沒有我,你會更好的,過好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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