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以為他被制服,事實上控制局面的始終是他
2024-09-13 17:09:29
作者: 白槿湖
{你在紐約的黑夜,在上海的白天,在印度洋的清晨,在長白山的雪地,你在任何的地域任何的時間,唯獨不在我身邊。}
[1] 「該要多倒霉,才會接二連三遇見你這種奇葩。」
任臨樹同樣度過難眠的一夜。
清早起來,他照例晨跑,然後像平日那樣,讓洗衣店過來拿需要乾洗的衣服和床單。再給陽台上那株樹澆水,之後轉身走進暗房。
他閒暇之餘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間不足十平米的暗房裡度過的。他在此處安靜地沖洗照片,無人能打擾到他。他鍾愛膠捲相片,使用老式的膠捲相機。
正在洗的相片,是他上次去長白山拍下的雪景,看著畫面在顯影液中逐漸清晰,他略生歡喜。可惜,依舊沒有看到他要找的人。
「將來的某個冬天,我們一起去長白山吧,去那兒看雪,我還要對著雪山許願。」記憶里,那張少女的臉,永遠停留在十三歲。他曾問過她,為什麼那麼多座山,獨獨喜歡長白山,她沒有回答。
「以後去了,我再告訴你。」她的話音,依稀迴響在耳邊。
你可知,我已去長白山度過了十三個冬天。世界之大,我唯有到此來碰碰運氣。他在心中想。
如果找不到她,他在世上就沒有親密的人。
往後每一步,都危機四伏。
手機里,有好幾通趙裁的未聽來電。緊接著,門鈴聲響起。他打開門,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所謂的親人。趙裁、任枝、董美思,三個人臉上掛著同樣的敵意。
只不過董美思掩藏得很好,不像趙裁那般劍拔弩張,仿佛勝算在握。
趙裁先發制人,往沙發上一坐,右腳架在茶几上,雙手合十,態度傲慢:「喂,電話也不接,玩失蹤?想必你也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了吧,擅自改動遺囑,我可以告你詐騙!」
「任臨樹,我警告你,現在不是你躲起來就可以解決問題的,我奉勸你馬上捲鋪蓋走人,離開任家,或許我還能給你一點兒安置費,看在你叫了我這麼些年姐姐的份上,我當發發善心。」任枝含著冷冷的笑意。
他倒不以為意,波瀾不驚:「我現在不想談這些,目前還不是我的工作時間,我還有相片要衝洗。你們請自便。」言罷,他走進暗房。
距離他的上班時間,尚有一刻鐘。
趙裁「噌」地站起身想攔要住他,董美思連忙擺手示意。
紅燈下,他將沖洗好的相片擺放好。
「媽,你瞧他,人贓並獲抓了現行,還不把您放眼裡!要不是我們任家收留他,供他念書、留學,他能有今天?狼子野心,活該他是個孤兒!」平日裡趙裁哪敢這樣說,現在是仗著自己手裡有那段錄像視頻做把柄,索性將藏在內心的話一同道出。
「別急,不過就十幾分鐘的問題,他逃避不了的。我們要沉住氣,都養這條白眼狼十四年了,不在乎再多養一會兒。」董美思慢條斯理地摘下禮帽,即使罵人也保持著優雅的姿態。
他靠在暗房門後,默默地捏緊拳頭,仍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是憤恨,而是悲傷。
片刻後,任臨樹走出暗房。
「少給我擺譜!話挑明了談,我手上有視頻,視頻拍到的內容,我想你該心知肚明。要麼你今天自動離開任家,放棄財產,要麼......」趙裁話未講完,就被任臨樹打斷。
「明天記者招待會上見吧,現在無可奉告。」他一口拒絕。
趙裁匪夷所思地打量他:「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好,我也想看明天記者會上的好戲,我要讓天下人盡知你是個篡改遺書、詐吞遺產的養子。」
「念在一個屋檐下生活這麼多年的份兒上,我想放你一馬的。可事到如今你還死不悔改,就別怪我做絕了!」董美思一副假仁假義的腔調。
任枝接過話:「媽,咱別跟他浪費口舌,從他進我們家第一天起,我就看出了他的野心。幸好這次老公拿到了視頻證據,走,咱們回家開香檳慶祝,靜等明天記者會上的好戲。」
他一聲不發,安靜地站在旁側,看著他們三人離開。照常安排自己的工作,不會讓別人的話影響自己的判斷和決定。
驅車前往公司的Roman Sunrise酒店。酒店創辦十五年,自他被任道吾領養那年起正式開業,五星級標準,酒店大廈是仿義大利的復古環形建築風格,共二十六層。他每天上午都會過去查看一下。昨夜颱風席捲,他今天更是要過去一趟。
梁赫幫他泊好車,緊跟其後,和他一同進入酒店。
酒店大廳內的巨型噴泉旁,林立著幾座奇石假山,上面刻著酒店的標語。
——All Roads Lead to Roman。
唯有他知道這棟酒店對任道吾的特殊意義,對他亦是。
「任董早。」所有與他碰面的員工都會跟他打招呼,他一一點頭,回以招牌式的笑臉。
儘管還未正式接任千樹集團董事長的職位,但大家似乎早已默認他的身份。
坐在一樓咖啡廳的休憩室。桌上有半瓶紅酒,一杯白開水,兩小塊披薩,作為早餐。他看梁赫站在一旁,笑道:「你永遠都處於高度警惕狀態,隨時做好有人要來刺殺我的準備。」
梁赫雖身高僅一米七二,但體型特別厚實,胸肌碩大,手背上布滿老繭,一拳下去力度有數百斤。曾在泰國和頂級拳手打過多場拳擊比賽,從未輸過,是任道吾給他的貼身助理兼保鏢。在他看來,形同兄弟,情如手足。
「老闆,特殊時期,必須提防。我收到消息,趙裁籠絡了幾路人為自己辦事,還頻繁給董事會的幾個股東獻殷勤,肯定會有大動作。」梁赫說話間,眼神仍四下觀察。
「至少今天還不會下手,他以為那段視頻就足以擊垮我。」他給梁赫倒了一杯咖啡,轉變口氣,「不過,我有你梁赫,抵過萬馬千軍。」
幾經患難,多年信任。
梁赫望著來往於大堂的人員,見一個男人摟著白皙豐滿的女子正在前台辦理退房手續,彎身湊近任臨樹的耳旁:「老闆,那個男人我見過,之前你讓我調查葉餘生,有點印象,他是她的未婚夫。」
「你確定?」他問。
「百分之百確定,你知道我過目不忘的。」
他點點頭,抿一小口紅酒,嘴角浮起不易察覺的笑意,轉動酒杯:「有點意思。」
處理好酒店的事務,他打算去趟公司。
梁赫開車,任臨樹坐在後排座位上,見淺灰色雨衣擰成一團放在地墊上,看起來擺放得小心翼翼,生怕弄髒車。再看手邊,一件米白色薄開衫,搭在座位旁邊。他伸出左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開衫,扔到雨衣旁。
梁赫偷笑:「老闆,這麼多年都不見你帶女人回家,周得晚在世時,你也鮮少與她見面,突然看到你車裡有女人的衣服,我還當眼花,真不適應。都怪我,沒找到你一直想找的那個人。」
任臨樹有潔癖,甚至是睡過的床單,都要每天換洗一次。
「梁赫,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如此八卦了?我再次聲明,我和她勢不兩立,你千萬別將她和我聯繫到一起。」他腦補葉餘生怕他對她不懷好意,如驚弓之鳥般雙手環胸驚恐地瞪他,還有滿頭濕發張大嘴等畫面,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還有,一年前在巴黎,他將她抵在牆上,她面如死灰的樣子。
葉餘生和他接觸的其他女人完全不同,長期在陽光下照曬,缺乏保養,皮膚粗糙而黑。除去膚色,單看五官,和他記憶深處的少女有幾分相似,所以他才會產生錯覺。
「老闆,你是不是在想葉餘生?」
「開車——」他讓梁赫閉嘴。
車子往公司的方向行駛,在拐彎時,他忽然想起什麼,於是讓梁赫下車先去公司,自己隨意找了個理由,聲稱還有點事要辦。
他握著方向盤,掉轉車頭,再次去找她。
葉餘生也好不到哪裡去,回到家裡,就被眼前的一幕所震驚。老棗樹被颱風颳倒了枝椏,穿破窗戶,直入客廳。她又累又餓,看枝頭還掛著一簇簇密實的青棗,不急不忙便拿籃子摘棗。
不能反抗,那就接納吧。
這一幕要是被阿姜看到,一定會拍下來,炒條新聞。
房東太太哼著小曲走進來,嚇得往後跳,嚷嚷道:「天啦,我的房子怎麼變成這樣了?真是倒霉,我跟你講,你住在這裡,就得你來賠......好端端刮什麼颱風,把樹都給吹來了!」
「你只管找人來修好,我會和這期房租一起賠給你的。你吃棗嗎房東太太?」她抓一把棗,遞過來。
「嘖嘖,你這個人,真是心大。有時瞅你挺正經的,有時就像腦袋壞了一樣。也不找份穩定工作,房租總拖欠。都火燒眉毛了,還有心思吃棗,趕緊把這兒收拾收拾,把樹枝給弄出去,我去喊師傅過來。」房東太太邊說邊伸手從籃子裡抓過一把棗子。
「好。」葉餘生不傻,房東太太雖然有點貪財,但也算是她在這座城市為數不多的熟人。
「對了,房東太太,你說我們算是朋友嗎?」她追問。
「是不是朋友取決於你交房租的速度!」
後來某一天,她想起房東太太說的那句:刮什麼颱風把樹給吹來了。
不是嗎,冥冥中,自有牽扯。
他就是那棵闖入她心頭的樹。
黑色越野車悄無聲息地駛入巷中。
他來了。
任臨樹這樣的男子,身邊不乏優質女子。
留存風度遊刃其間,掌握尺度,懂得什麼可以為我所用,什麼應當避之不及。審時度勢,他比誰都擅長。對女人,不吝嗇金錢,還有溫柔。
當然,對葉餘生這種介乎女人和男人之間的奇葩生物,他可半分也溫柔不起來,更何況一年前在巴黎,他就已挑明對她建立敵意。
女人眼中的女人,和男人眼中的女人,往往是截然不同的。比如阿姜就覺得葉餘生自強不息,有遺世獨立、拋離世俗眼光的超脫,既仙氣十足,又接地氣。
恰巧剛進巷子,任臨樹就見她肩上扛著一根粗長的樹枝,他細看是棗樹,她一邊吃力地走,一邊不忘往回伸手摘個棗,在衣服上隨便擦擦再放進嘴裡吃。灰頭土臉,頭髮淋了雨也沒洗,油膩膩的,看起來很蠢很醜。
他搖下車窗,遠遠地對她喊:「喂,你的衣服。」語畢,扔出紙袋。
她喘著粗氣朝這邊跑過來。只見她彎腰,一個回身,撿起紙袋。同時,他正在掉轉車頭,那根樹枝便毫不留情地打在車身上,他想按喇叭都來不及。
他的車,生生被她肩上那根樹枝橫掃而過。他驚得無言,下車查看,車身左側漆面嚴重受損,出現大面積劃痕,車門也被撞出幾道凹槽。
「白痴!」他徹底被她打敗。
她站在路邊,嚇傻了眼,小心地問:「這輛車,是不是很貴?」她的腦袋飛快運轉著,該如何脫身呢?她忽然想起阿姜那輛車的標誌與這輛車的很像,便打著馬虎眼,「噢,我知道,雷......丁,那個阿姜也有一輛,哎呀,幾萬塊的車而已,你不要太介意了,這種車,刮刮碰碰不心疼的嘛。」
「什麼雷丁?你別裝傻,馬上跟我一起去4S店修理。」他想真得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愚蠢的女人,至少也要嚇嚇她。
以前他開另一輛車也是在附近路段,無辜地被一輛快速行駛的電動車給颳了。他沒有為難對方,只是隔著車窗,對戴女式頭盔、幾乎嚇傻了的騎電動車的人說了句:「你還不跑,再不走可就沒那麼容易走了。」
「你這麼凶幹嘛,去年我在這兒,把一輛保時捷給颳了一塊,也沒見人家像你這樣計較小氣的。你這不就是雷丁嘛,頂多我下次買補漆筆給你補補。堂堂集團大BOSS,開幾萬塊的車,唉,也是心酸......」她大言不慚地狡辯,實際心虛得要命。
他伸手指著她,震驚地道:「你完了,恭喜你中獎了,你之前刮的那輛保時捷,也是我的!我是有多倒霉,才會接二連三遇見你這種奇葩!你準備賠償兩次修理費吧。每一次見你,都有不詳。」
「你弄清楚點,今天可是你來找我,不是我去找你的。你去向我房東打聽打聽,我房租都沒交,哪來的錢賠你,你完全可以動保險啊。」她饒有道理地反駁他。
他一時竟語塞,倒要給她這個白痴普及點基本知識,低頭在手機里搜索雷丁一詞。乍看,確實和他的車標很像,可就算如此,也是強詞奪理,沒理由這都能看錯。她還嘲笑他開幾萬塊的車,簡直是欺人太甚。
他再抬頭,眼前哪還有她的人影,趁他低頭看手機時,她早已溜之大吉了。
葉餘生,你還能再狡詐一點嗎?
她一口氣跑回家,關上門,反鎖上,生怕他會追過來。去年她刮花的那輛車的車主,原來也是他啊。她唏噓不已,好久才緩過勁來。
當年,還發生過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福利院隔壁,是農戶自種的果園。秋天的時候,橘子熟了,樹上結滿大大小小的橘子。她和便當帶著幾個小女孩翻過網狀柵欄,闖進果園,爬上樹,偷摘橘子。結果被園主十五歲的女兒發現了,幸好他及時趕來,叫她先跑,他則留下來等園主回來道歉。她撒腿就跑,在跑的那一路上,心中都在念著哥哥。
他是給她力量、光,還有希望的人。
園主的女兒後來喜歡上他,非但沒把偷摘橘子的事告訴大人,還經常悄悄送水果給他。
那些水果,全進了她的肚子裡。她還調侃他以後就算靠出賣微笑,養活她也不成問題。
那時的她遠比同期女孩思想要早熟,她喜歡說笑話給他聽。有一次她講了一個笑話,他沒笑,她自己倒笑得合不攏嘴,結果下巴脫臼,疼得無法閉上嘴,就那麼傻乎乎地張大嘴,眼巴巴地看著他。由於路上車的非常少,郊外基本靠自行車和摩托車,他只好背著她往醫院走。
日落黃昏,夕陽照在他的身上,金燦燦的,她望著他的側顏,默默地想,這得基因多好才能生出此等模樣的孩子啊。那是她首次和他親密接觸,口水流了他一身。她敢保證,至少有一半口水,是因為垂涎美色,多餘流出來的。
他和尋常少年大不相同。在福利院生活的孩子,多出生在貧窮的家庭或是父母雙亡,但他身上,卻有普通男孩所不具備的高貴氣質。那是一種寄於骨髓里的氣息。他母親,一定是優雅與美貌並存的女人。那年他十五歲,獨自下葬死於重病的母親,本正承受喪母之痛的他,竟支撐著料理了後事。隨後幾天,他被送到福利院,生活了一年就由商人任道吾助養,留在身邊悉心栽培,視如己出。關於他的親生父親,他隻字未提,對外稱與母親相依為命。葉餘生對他的了解,也就這麼多了。
如今,他母親若見到他有今日的地位,該有多欣慰。
往事,是不能夠提及的秘密。他們之前竟有相遇,彼此都不知,過去多少次擦肩而過,才有此刻的別後重逢。
阿姜打來電話,隔空都難掩興奮:「明天上午什麼事都不要做,我過來接你,準備看一場好戲。這次他是插翅難逃啊。親愛的,你只有親眼見他在眾人面前被打回原形,才能解你的心頭之恨吧。」
「他怎麼了?」葉餘生詢問阿姜,心裡一緊,不言而喻,他,是指任臨樹。
阿姜清了清喉嚨:「雖然千樹集團記者會還未舉行,但我們的新聞稿今天就已經寫好,只待明天上午真相揭曉,以秒速發布了。毫無懸念,任臨樹篡改遺囑的視頻會在記者會上被趙裁公開播放,原是新董上任發布會,結果卻截然不同。他毀你前程,你必定要看他無翻身日啊。」
葉餘生坐在沙發上,想起剛剛見面時,他仍意氣風發,察覺不出半分大勢將去的慌亂。
無論如何,她都要前去記者會,或許臨場發揮,能替他想想辦法。
[2]「別為我做任何事,更別妄想打動我。」
記者會在Roman Sunrise酒店的會議報告廳舉行。媒體各路人馬悉數到達,葉餘生被手持記者證的阿姜帶進會場。她環顧四周,並沒有看見任臨樹。
「趙裁放出消息,十分鐘內,在記者發布會召開前,會公開任臨樹篡改遺囑的視頻。你說,他至今還未露面,是不是已經心虛,不戰而敗。」阿姜指著大屏幕,若有所思。
葉餘生誠懇地請求阿姜:「幫幫他,阿姜,也許眼下只有你能救他了。畢竟視頻拍攝的人是你,只要你一句話澄清,風浪興許就可以平息。」
「我帶你進來,不是給他找幫手的。再說,我得罪得起趙裁嗎?真不明白,任臨樹把你害得這麼慘,你還想維護他。早知道你的心思,我才不會跟你說這件事呢。」阿姜的態度轉變。
「那我去找趙裁。」葉餘生離席,往會場側門的大廳走去。
她和梁赫擦肩而過。
「葉餘生?她怎麼也來了,可能和趙裁有關係。」梁赫奇怪,盯著她的背影,神情戒備。
她費了不小的勁才打聽到,趙裁在五樓餐廳的男洗手間。
走進去,見趙裁正對著鏡子整理頭髮,她高聲道:「你看起來心情不錯,有沒有興趣談個交易?」
趙裁不屑:「你來這裡找我談交易,莫非你想......」
「刪除視頻,那麼你出軌的事,我就不告訴你太太。」她補充道,「你想問我出軌的證據?很簡單,你還記得膠帶嗎?追悼會那天早上,地下停車場,你從車後備箱裡拿出一卷膠帶,鑽進後排座位。兩分鐘後,你出來了,扔下一截用過的膠帶。不好意思,你以後銷毀證據,請用車載吸塵器。還有,不要隨地亂扔垃圾。那截膠帶被我撿到了,上面有六根染色的長髮,而你太太卻是黑髮,對吧。」
「就憑這個,還能證明我出軌?」趙裁冷笑。
「看來你不了解女人的疑心病,只要她對你產生懷疑,定會想盡辦法找出更大的問題。」葉餘生呈思索狀。
「放在過去,你這招也許能讓我屈服。不過,此時無效。我太太懷孕了,你認為她會因為我的不忠,而放棄我嗎?只要擊潰任臨樹,代替他接任千樹集團,我在任家,就算公開養女人恐怕也沒有顧慮了!」
「你真卑鄙!」
「任臨樹派你來和我談判的?真是自不量力。奉勸你別太聰明,沒有男人喜歡聰明過頭的女人。」趙裁警告道。
葉餘生的頭有些發暈,時間不多了,她又繼續交涉:「那我只好告訴記者,視頻是你指使我偷拍的,這一切全都是你的陰謀。」她見趙裁臉色漸暗,面露凶光。
「還有三分鐘,你認為我會讓你走出這個門嗎?」趙裁步步逼近。
她正欲往後退,背撞到一個寬厚的胸膛,她回頭望見任臨樹,他用手臂猛地裹住她,一副安然無恙的姿態,收斂著惱怒:「我還沒有淪落到要女人幫我求情的地步。讓她走,我擔保她不會出任何狀況。」
「你是在哀求我?」趙裁志得意滿。
「好,我求你。」他牽起她的手,轉身離開。
她感受到他有力的手掌、溫度以及氣息,他西服底下的灰色襯衫,手錶的墨黑錶盤,她查探絲絲細節,他如此真切。
「幹嘛求他,他不敢拿我怎樣。」她為他的一句話而難過。
「離趙裁遠點,你要麼離開酒店,要麼靜觀其變,別為我做任何事,更別妄想打動我。」電梯裡,他望著不斷攀升的數字燈,表情平靜。
「你想太多了,我但求心安。」
電梯停穩,電梯門打開,阿姜正好站在門口。
「午夜夢回,你真的能心安嗎?」他舊事重提。
阿姜忍無可忍:「你憑什麼這樣說她,周得晚是重度抑鬱症自殺,又不是她謀殺的。別把錯都歸到她身上,你自己真的愛過周得晚嗎?若不是你,她絕不會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她會是一名出色的心理師,做她最熱愛的事業!」
「麻煩你們稍後安靜點,謝謝!」任臨樹避開她們,徑直走上台。
李厲在他耳邊低語,梁赫則視察著會場的動靜。
「你看吧,無論你怎麼真誠對他,他都不領情。」阿姜氣不過,見大屏幕一閃,開始播放視屏,忙拍葉餘生的肩膀,「在放了,快瞧,他還好意思高高在上地坐著。」
懸掛在會場右上方的寬大屏幕正播放著清晰的畫面——只見任臨樹從律師的手中接過遺囑,打開,從中抽出一張紙,內容拍不清楚。
原定的主持人,被趙裁臨時替換為自己的心腹。
「今天到場的各位記者朋友,如你們所見,這段視頻是在任老先生的葬禮上拍的。相信大家已經一目了然,這位即將上任的千樹新董對遺囑進行了篡改。我代表任老先生遺孀董美思女士發言,對其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
一席話結束,全場譁然。
所有記者都在現場飛速發通稿,並追問任臨樹——
「鐵證如山,關於篡改遺囑,你是什麼態度,接下來如何打算?」
「能透露被你抽走的那張遺囑的真實內容嗎?」
「作為任道吾老先生的養子,你做出詐吞遺產的事,是否恩將仇報,能否談談這其中的心路歷程?」
轟炸機般的提問,連「心路歷程」這四個字都不放過。
她坐在台下,看他被眾人包圍,被高舉的話筒和攝像機困住,而他,依舊寡言。
「各位觀眾,備受關注的千樹集團遺產風波,在今天得到證實,原繼承人任臨樹,涉嫌篡改遺囑,目前被記者圍堵,他以此緘默。關於是否會被追究法律責任,詳盡後續,將繼續跟蹤報導。」阿姜對著鏡頭,專業的主播水準。
葉餘生凝望著任臨樹,從他的神情里察覺不到絲毫慌亂,一副臨危不懼、坦蕩君子的氣度。
隱約間,從推搡的縫隙里,見他似乎朝她做了個OK的手勢。
她揣摩不透,挈挈在心。
當輿論的聲音達到頂峰,所有人都伸長脖子等著看任臨樹的狼狽局面時,李厲走上台,身後跟著的是葬禮當日宣讀遺囑的魏律師。不遠處,趙裁、任枝和董美思,三人隔岸觀火。
「大家靜一靜,不妨聽魏律師說幾句話。我相信,聽完他的話,再作判斷會是最公允的。」李厲的言外之意,耐人尋味。
阿姜搶先道:「我們憑什麼相信他的話,要知道,他就是剛才視頻里的那名律師!」
魏律師推推鼻樑上的眼鏡,懇切地說:「本不願看到今天這種局面,因為在視頻里記錄的畫面發生之前,我就問過任先生一個問題,你這樣做,若將來他人對你產生非議,該怎麼辦。我問他,會不會後悔。他給出的答案,我們稍後再說。先做自我介紹,我叫魏嚴,是任老先生在世時的私人律師。包括任老先生的遺囑,都是完全按照他的分配來訂立的,全程有錄像為證,遺囑內容由公證處公證。現在,大家請看大屏幕。」
此時,屏幕上播放的畫面,是醫院病房,任道吾靠坐在病床上,但精神矍鑠,思維縝密,一字一字口述遺囑內容,魏律師在旁側記錄。
「魏嚴,將來若我的兒女發生遺產糾紛,對遺囑的真實性有所質疑,你可公開這段視頻,以做證明。」任道吾吐詞清晰。
畫面突然暫停,是任臨樹關的。
他悲傷地說:「該走法院的程序,我們集團內部會走。我認為沒有必要再繼續看下去了,養父已逝,請讓他清淨。」
李厲十分痛心:「別再保護別人了,眼下你該保護你自己,你看看你想保護的人,究竟對你做了些什麼。」說完,他對魏律師說:「請繼續還原事實。」
「我手裡的是遺囑原件,稍後會將拍攝的遺囑原件播放出來,大家作對比之後,就可看出遺囑內容是否一致。但先說之前我問任先生的問題的答案。我問他會不會後悔,他說不會。其實若當初他沒有主動找我做那個舉動,也許他比現在更名正言順,更能光明正大地繼承他應得的部分。但他沒有,即使今時今日,被輿論推到風口浪尖,他仍然選擇沉默。」魏律師深情並茂地說著。
現場氣氛莫名被感染,連聽得雲裡霧裡的阿姜,也表情凝重。
「今天,我帶來了那張視頻中被任先生抽出的遺囑,現在,就面向大家,公開。若仍有質疑,可進一步對比錄像拍攝的遺囑。」魏律師將一紙遺囑面朝眾人。
赫然只見白紙黑字上寫著親子鑑定報告,並蓋有醒目的權威鑑定部門公章。
所有人都緊盯著鑑定結果——
綜上經驗結果分析,任道吾的基因型符合作為任臨樹親生父親的遺傳基因條件,經計算,親權概率為99.9991%。依據DNA檢驗結果,支持任道吾與任臨樹之間存在親生血緣關係。
這一結果,令人瞠目結舌。
「原來他隱忍背負罵名,就是為了保全父親的聲譽,不傷害繼母和姐姐的感情。寧可當一輩子名不正言不順的養子繼承遺產,也不願公開真相。」一個女記者感動落淚。
攝像大哥抹著眼淚,慚愧地說:「我們身為媒體人,應該傳播的是這種正能量才對。我為自己先前的言論而羞恥,真是小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輿論瞬間倒向另一邊,塑造出熠熠閃光的高尚形象。
葉餘生向他望去,他表現得十分自然,假裝萬事不知的模樣,唯有她心中清楚,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你以為他被制服,事實上控制局面的始終是他。
虧她還傻兮兮跑去找趙裁談判。
她四下尋找趙裁等人的身影,只見董美思強行拖著女兒女婿離開會場。老謀深算的董美思,定不會讓女兒暴露在口誅筆伐下,事情完全沒按他們的套路出牌,她想趁機逃走趕緊準備危機公關。
阿姜動容,語帶哽咽地說:「我們都冤枉他了啊,受盡非議也俯首甘願,他應該很早就知自己是親生兒子,忍了這麼多年,我一定要為他澄清。」
葉餘生驚訝地盯著阿姜:「你......態度轉變得也太快了吧。」
「我現在想想,他那樣對待你,也是有理由的,我表示理解。」阿姜兩眼放光。
「你......」葉餘生無語,從葬禮開始回想,原來她和阿姜,都成了他今日的棋子。
各路記者開始峰迴路轉地報導,帶領觀眾的情緒從仇視到糾結到感動得潸然淚下,從路人轉黑再轉粉,高潮迭起。他無辜地垂手站在一邊,只需要擺一個上鏡的姿勢就可以了。
他無須多言,輕而易舉就反敗為勝,博取所有觀眾的垂憐和敬仰,成功塑造一個忍辱負重、大義凜然的形象。
毫無懸念,他將成為商界的主流人物。
也將深得千樹集團上下員工的人心。
記者會結束後,她被梁赫請去酒店1107號房間。
站在房門口,她驀地想起房號非常熟悉。
嗯,是她的生日。但願這是個巧合,或是她一廂情願。他早已心有所屬。
她敲門,過了一會兒,門打開,他正皺著眉低頭看資料,也沒瞧她:「你先坐會兒,我發一封郵件再跟你說。」
明明是他找她,卻還要她等,她在心裡怨言。她不知,他手中的資料,正是他安排人從四面八方搜來的與「鵲鵲」相關的照片,他選了幾張面孔相似的發郵件讓人細查,那幾個女孩,都是孤兒,皮膚白皙,有燙傷的經歷。
他未曾想過,苦苦尋找的人,其實就近在眼前。
忙完事,他才想起她的存在。
「你還沒走?」他問。
她悶悶地說:「要是沒事我現在就走。」
「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想跟你說,在巴黎時是我太衝動,她的死,錯不在你。你以後可以做你喜歡做的事,好好生活,別再背負過去的事來懲罰自己。」
「任臨樹,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心理師,不是應該具備看穿人物內心的能力嗎?連趙裁出軌的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你的那雙眼,何況是我。」他本想提醒她注意自己未婚夫的舉動,卻沒有開口。
「你是個例外。」她輕聲說,擠出一個笑容,諷刺道,「事態都在往計劃好的方向發展,很得意吧,你根本沒有想過要隱瞞自己是親生兒子的身份,更沒有那麼偉大去保護誰,不過是上演一出苦肉計,讓趙裁他們掉入你精心布置的局裡,其中也包括我。」
「我沒有改變真相,順應他們,只不過反轉了結局。效果可見,相比自己宣告血緣關係,今天這種方式更深入人心。」他依舊鎮靜,起身倒了一杯紅酒,轉動杯身,慢慢地品味,「陪我喝杯紅酒慶祝一下吧。」
「恕不奉陪!」她推門離去,心中悲喜摻半。喜的是,他化險為夷,渡過這關;悲的是,他已是完完全全的商人,諱莫如深。
葉餘生走出酒店,回身望著這座奢華的建築,心想,自己大概永遠都不會再踏足了。她哪曾想到,不久後,她將會成為這裡的一名正式員工。
站在川流不息的馬路旁等待紅燈,同往日一樣的姿勢,雙手抱懷,擁住自身,就仿佛這世上的一切都與她無關聯,眼神平靜地望著前方,孤獨而堅定。目光不會被任何人所轉移,腳步也不會為任何人而停留。
這是她獨處時一貫的樣子。
在周圍人的眼裡,比如阿姜、管川,還有管姨,他們一定認為她很沒心沒肺,好說話,基本不會拒絕別人提的要求,這是她的軟肋。裝傻充愣,是為了保存她為數不多的這幾份感情。
她像個悲傷的小丑。
小丑以戲謔誇張的表演將歡樂留給看客,剩下排解不開的抑鬱留給孤獨的自己。
穿過這條主幹道,是B市一個繁榮的商業廣場,屬於千樹集團旗下的投資。新建的幾棟住宅大廈依傍著購物中心和美食娛樂城,這景象和幾百米之外她租住的破舊的民宅,形成了莫大的落差。
巨幅的奢侈品廣告,像是在嘲笑著這座城市每一個上班族的錢包。
她從大屏幕旁走過時,燈光亮了起來,把她的臉映襯得雪白,不用看也知道,這是周深信為某二線護膚品做的代言廣告。
隨著畫面跳動,光線忽明忽暗,遙遙望著,她是那樣渺小不堪,和身後屏幕上正閃動著水潤肌膚的周深信比,相形見絀。簡直是螢火蟲遇到星光。
突然間,四處全部都黑了下來,整個廣場陷入漆黑一片之中。
人群中譁然聲不斷,議論紛紛,莫非是供電故障,還是遇上地球日停電一小時?再浪漫點,是哪位男士要求婚嗎?似乎可能性都不大。
然後,燈光漸漸亮了,人們從廣場屏幕上閃出的訃告裡得到了答案,其實大家早就從報導里知曉任道吾辭世的消息。
「任道吾死了?這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這麼大一筆遺產,他的兒女可是舒坦了,我聽說為爭遺產還鬧得紛紛揚揚。」
「除非明天全場一折,就當是普天同哀吧。」
眾人議論著,他人的生死在自己的眼中還沒有商場折扣來得重要,僅是茶餘飯後的談資。
千樹集團作為上市企業,想必是顧慮董事長去世的消息會引起股市上的驟然波動,所以訃告拖到葬禮結束後才向公眾宣布。但事實上因為遺產糾紛的事,稍微關注點商圈新聞的人都知道。
任臨樹,這些都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不知商場會不會有促銷活動呢?她想起管川惦念了兩個月的那條巴寶莉圍巾。
她和管川打算七夕去領證,不擺喜酒,簡簡單單。她除了阿姜這個閨蜜以外,在B市,無親無故。十幾年前,是管姨收留她,儘管她自痊癒後,就獨自生活至今,但若不是管川母子的救助,她恐怕早已病死路邊。後來,學業上得到管川的經濟資助,在巴黎被驅逐回國時,也是他的那句「回來吧,嫁給我」給她支撐。
說來十分戲劇性,管川的職業恰和她哭喪相反,他是司儀,每天都奔波於各大婚宴中。求婚時,管川買了一枚鑽戒,一千九百九十九塊錢,鑽石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我主持過很多婚宴,見證過那麼多新人,可我卻不能給你一場婚禮,這是我欠你的。將來,我補給你,我會給你一個完整的家。」管川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買完圍巾,乘手扶電梯下一樓,管姨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今晚來我們這邊把飯做一下,我還在打麻將。你順便買些滷牛肉,川兒愛吃,不然等你菜燒好,川兒的胃都餓壞了。叫你搬過來和我們住一起,你也不同意,做個飯都不方便。」管姨開口說了一通。
她也不作辯白,和聲說:「好......」
無意的抬眼間,她握著手機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看著站在一樓香奈兒專櫃的管川,他正挽著一個膚白微胖的漂亮女孩,兩個人有說有笑,正在購物。
「管姨,我現在有點事,先掛了。」她隨即掛斷電話,往管川身邊走去,竟出奇的平靜。
就在她電梯快抵達一樓時,竟又莫名其妙地停電,整個商場陷入黑漆漆的一片,周圍的人亂成一團,甚至還有人陰森森地說:「不會是死去的任董回來了吧......」
幾秒後,燈亮了。
她面前的管川和漂亮女孩也不見蹤影。
仿佛是見到了海市蜃樓。
她沒有追出去。
來到管川的房子,她臉上掛著無法掩飾的憔悴,見管川已經在家,對著電腦在忙。她什麼也沒說,蹲在狹小的廚房裡擇芹菜葉子,空氣里都是潮濕的霉氣。心口突如其來湧出的悲傷,一波又一波。
她將手遮在額頭上,輕聲地哭了。
管川走進廚房,倚著門,躊躇地問:「你......是在哭嗎?」
「沒有,哭是我的職業病,我只是在練習而已。」她很平淡地說。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她乾脆地拒絕,接著又說,「你喜歡的那條圍巾,在茶几上。」
「好貴,以後別給我買了,你留著錢自己買些像樣的衣服。」
她話鋒陡然一轉:「把你身上的衣服換掉吧,香水味太重了。」說完,她低下頭繼續擇芹菜葉。
管川慌張地連表忠心:「你別誤會,這是今天一位伴娘噴香水時,我就站在邊上,我可沒有和別的女孩有什麼親密行為,再說很快我們就要去領證了,別胡思亂想。」
「我相信你。」她望著管川的臉,想看清楚面前這個男人的真正表情。
她沒有捅破窗戶紙,給他時間去處理,日子暫且過一天是一天,不想去對抗目前的關係。甚至她也懷疑自己對管川的情感,她冷靜得自己都難以置信。
同時也開始理性地認識到,也許他們之間的關係,本身就是一種矛盾。
晚飯之後,管姨拎著錢包再次去了麻將館。
兩個人顯得尷尬起來,不知從哪時起,他們一起相處的時間,多是在沉默中度過的。一個是婚禮司儀,一個是葬禮哭喪,出於忌諱,她很少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工作的事。
因為管川說過,每次在外面,有人問起他女朋友的工作,他都不好說出真相,特別是和顧客閒聊時被問起,他更是不會說,他的客人都是喜事當先。
管川的理想是擁有一家屬於自己的婚慶公司,她手邊也有一些積蓄,她原本是打算買房用的,但她想拿出來支持他創業。
每次聽管川談起對婚慶事業的構圖,他總是高談闊論,她就在一旁聽著。哪怕再遙不可及的夢,她也會儘自己微弱的力量去支持。
管川救過她的命。
「你搬過來,和我住一起吧......現在湊合住這兒,明年動遷,咱倆至少和我媽加一起能分兩套房......」管川欲言又止。
「不用了,以後再說。」她做好清潔後,拎起包,推門出去。
「為什麼都是要結婚的人了,你卻不肯親近我,仍冷冰冰地拒我於千里之外。我娶你不是要你給我做飯洗衣服的,葉餘生,你到底愛我嗎?還是你心底里根本就只有那個人!」
管川的手機響起,他掛斷,再響,他又掛斷。
「接你的電話吧,我走了。」她下樓。
並沒有親眼見證所謂的出軌,也就無法從中探尋根究。就這樣的局面,他們還要走入婚姻?
她坐在公園僻靜之處的長椅上翻看手機,在近期的通話記錄里,看見任臨樹的手機號碼,腦中浮現他的臉,她沒有存儲他的名字,但他卻和這串號碼一樣深刻。她想,如果當年她和他沒有失散,後來他們是不是會一直在一起,不曾分開過?
不錯過有關任臨樹的任何新聞,用早幾年註冊的無名小號,關注他的微博,將他近五年的微博都看了一遍。他去過很多國家,他每年,都會去一次長白山。
你在紐約的黑夜,在上海的白天,在印度洋的清晨,你在長白山的雪地,你在任何地域任何時間,唯獨不在我身邊。
將嫁給他人,卻如此失控地想著另一個男人,她為自己感到可恥。
葉餘生,醒醒。
[3]「哦......我打錯了。」
位於郊外的任家別墅。
任臨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還有一個小時,就是公司的上班時間。他有著商人謹慎性和大局觀,年幼經歷孤獨、貧窮、喪母,再加上任道吾持續十年對他的用心栽培,訓練出他面對危機的從容不迫。
眼下將面臨何種局面,他洞悉得十分透徹。
儘管他名正言順地接任了千樹集團,但這不過是剛開始。趙裁不會善罷甘休的。
任枝穿著一件棕色睡袍,打著哈欠走下樓,趙裁則緊跟其後,貼心而又緊張地說:「當心點,你可是懷有身孕的人啊,你肚子裡,是爸爸唯一的親孫子,血脈相傳。爸泉下有知,該多高興啊。親生兒子又怎麼樣,我們這兒還有爸的親孫子。」
「姐,恭喜你。」他因這個消息而驚喜,自己要當舅舅了。
「恭喜?你哪來那麼多的好心,偽裝保全爸爸的聲譽,甘願背負養子的身份,保護我和我媽,其實你等的就是這一天,我沒說錯吧。真是臥薪嘗膽的勵志故事啊。你把我媽氣得臥床不起,你的存在,就意味著背叛,她像個傻子一樣撫養自己丈夫在外面的私生子,被欺騙了這麼久。而你卻迎合炒作,高調拿出親子鑑定,你的目的達到了吧,既打壓了我們,又拔高了自己,還站穩了腳跟。」任枝句句鋒芒。
「姐,你好好養胎,公司的事,不要再插手,我不想與你為敵,畢竟我們有血緣關係。」
「血緣關係?好笑,你是我爸的親生兒子,可那又怎樣,不代表我就認可你是我親弟弟。別忘了,我們可是同父異母。你不是養子,那就是私生子,都見不得人。聽說你在公司里當著下屬的面,稱呼你姐夫為趙助理,是嗎?」任枝站在階梯上,不服地質問。
一旁的趙裁,又委屈卻又看似通情理地說:「沒事,我本來在公司就沒有什麼地位,一直也沒做出什麼成績,小小一個助理,別人愛怎麼議論我我不在乎,新任董要樹立威風,我自然要配合嘛。」
「公司有公司的制度和規定,我沒有別的意思。」他隱忍,坦誠地說。
「我在家也沒見你對你姐夫有多尊重。我知道你瞧不上他,你對他有偏見。可你別忘了,你姐夫也是這個家裡的人!你要是但凡還有一點良心,就該扶植你姐夫上位,而不是讓他連你手下樑赫的臉色都要看!」任枝耿耿於懷的是,曾親眼目睹梁赫指揮丈夫去機場接客戶,結果因為時間延誤,客戶被競爭公司接走,造成一筆重大的損失,梁赫大發雷霆,問趙裁是不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任臨樹做出口頭讓步:「梁赫向來對事不對人,他哪裡有冒犯,我自會處理。」
任枝嗤之以鼻:「處理?你的心頭之腹,執行的該是你的吩咐吧。如果你願意挺你姐夫當財務總監的話,你看公司員工對他的態度會不會畢恭畢敬一些呢?」
「財務總監一直是由李厲擔任,你覺得他有何能力去取而代之?」他直截了當地反問。
他不想再繼續這次談話,以引得各自不悅,索性起身離開。
「老婆,你看她,對你都是這種態度,你想想平時你不在的時候,我是何等仰人鼻息。你可要為我做主啊,我是你的老公,是咱孩子的爸爸,你為我籌謀,就等於是為孩子籌謀。」趙裁細眯如縫的眼睛閃過一絲狡黠。
「我們要一步步拿回所有的東西,千樹是爺爺和爸爸兩代人的心血。爸爸現在死了,任臨樹也就失去了靠山,我們還有媽媽在,她一定會幫我們的。暫且,先讓他做做這個傀儡董事長吧。那個位置,遲早是屬於我的。財務總監的位置,非你莫屬。」 任枝盯著任臨樹駛遠的車,陰冷地說,「我敢保證,從今天起,任臨樹,你的好日子要結束了。」
任枝陣營的人,被員工歸為公主黨,而任臨樹的人,是太子黨。他剛剛站穩腳跟,暫時還不想進行人事變動,等時機成熟,他自會將任枝陣營的人安置到集團旗下子公司的生產崗位上。
偌大的董事長辦公室,並不奢華,從簡從素的人文環境,牆上掛著一幅字畫,是古人真跡,畫的內容大有「我欲乘風歸去」的隱士之意。幾株盆栽,綠意盎然。一面牆的書架,整齊地擺放了各個時期的圖書,這些都不是裝飾書,基本都是他翻閱過後詳細批註。
他正襟危坐,握著鋼筆在一份份文件上簽字。
高處不勝寒。
如臨大敵般度過每一日,這就是任boss眼下的狀態。
他深知所處於內憂外患的危機里,為此在一步步做著充分的準備,當危機將到來之時,他已可沉著應對。白天開了一天的會,晚上又和李厲還有梁赫開三人小型會議,直到夜深,才匆匆在公司附近的餐廳吃了份簡餐。
耳邊仍思慮著李厲和梁赫的談話——
「我調查到,趙裁秘密給參會的股東送支票,拉攏關係,得以坐穩財務總監的位置,掌握集團的經濟狀況。」李厲著手調查趙裁那條線。
梁赫則查任枝。
「我也發現,任枝最近和這些股東的太太們一起購物、做SPA、打麻將,看似不插手公司的事務,怡然養胎,實際是想從這些股東的家庭內部入手。我看,他們夫妻二人是想架空老闆,把你變成傀儡。」梁赫一向直言不諱。
任臨樹怎會看不穿,但他並不能採取非常直接的手段去還擊,落給旁人話柄,雖然他已經樹立了一定的公信力,但只要稍微不慎,就會被趙裁找時機在董事會上彈劾。他該做些以壯聲勢、以得人心的事,更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他,才是實至名歸的千樹集團掌權人。
周五連續開了一上午的董事會,不出所料,在公司高層的人事變動上,趙裁可是下了不少資本收買股東人心。
最終,趙裁竟輕而易舉地如願當上了財務總監。
任臨樹身處高高在上的位置,環顧整個會議室的一干人等中有幾個是他陣營的。他能夠把握的只有李厲和梁赫,而梁赫是個粗人,不善經商,李厲多年出謀劃策,是千樹集團的軍師,似諸葛亮,也可說,沒有李厲,就沒有千樹的順利上市,更沒有千樹的今天。
可他保不了李厲,讓李厲從財務總監變為行政部部長。
他開車回家。沿路看見有行人在並肩談笑,看起來是一家人剛結束了宴席,彼此挽著手歸家。他這才意識到,他哪裡有家,不過孤身一人。在Roman Sunrise 酒店有他的一間單獨的套房,他常會過去住,一是離公司近,二是住酒店方便,像早餐這些問題都可以解決。別墅那邊他很少會過去住,房子太大,他獨身住,更顯空落。
剩餘的時間,他住在一處高檔小區,一室一廳的小公寓。
他跟每一個在這座城市打拼奮鬥的年輕人並無區別,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孤獨得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到。他從未感受到擁有權力的快樂,只是在承受著背後的壓力和焦慮。
他靠在沙發上,右手揉著太陽穴,左手拿著一張舊得泛黃的老照片,他看著照片,冷清而深情地低喃:「你到底在哪裡,過得好不好,為什麼不來找我,我一直都在找你,別忘了我......」
在他被任道吾帶回家助養一個月後,他才有機會回到福利院,並且那時也成功讓任道吾答應一起助養鵲鵲。可遺憾的是,等他到了福利院,卻得到她已離家出走的消息。她騙他,她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國外舅舅來領養她,她是偷跑走的。無法想像在他走之後,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有勇氣離開。而他除了從院長那裡要了一張鵲鵲第一天來福利院時拍的照片以外,再無別的線索尋找她。此後,他從未停止過找她。
這麼多年過去了,最擔心的十個字:惜聞君未婚,兒女已成群。他在心中默念道。
算算看,她已到婚嫁的年齡了。一旦想到此處,他的內心便生出隱痛。尤其是近幾年,更是擔憂,生怕她已無聲無息地在世間的某一處嫁為人妻。
他不允。
手機里,跳出一條語音消息——
「哥哥,快來看我的INS,剛上傳的漢服劇照,古裝劇,我演公主,女一號。我的生日要在片場慶祝了,順便也當為新劇宣傳炒一下,你一定要來啊。」
周深信甜糯的聲音傳來。
他沉思片刻,已有決策。
窗外霓虹亮起,這座城市美得就像哭過。
夜裡十點鐘,葉餘生看見阿姜提了兩袋火鍋食材站在門口。
葉餘生似乎沒有說話的力氣,只是蒼白地笑笑。
「怎麼這麼憔悴呀準新娘,我就知道你一人在家裡,這不來找你吃火鍋嘛。順便透露點消息給我,記者會結束後,任臨樹找你談了些什麼話題?」阿姜擠了進來,指揮著,「邊說邊洗菜,我都還餓著肚子呢。」
「沒說什麼,總之以後,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風波已經結束,我和他也撇清立場了。」
「每次提他,你就像有深仇大恨似的,明明一心袒護他......你不會是暗戀他吧?」阿姜很快否決,自我解釋道:「那也說不通啊,你是因他未婚妻的死耿耿於懷,覺得愧疚所以才會幫他,對嗎?」
「嗯......」葉餘生假模假樣地點頭。
桌上放著兩本存摺、三張銀行卡、一個計算器,葉餘生坐回原來的座位,拿起一本存摺,嘆息一聲:「我在算帳啊,我打算把這些錢集中起來,交給管川去開婚慶公司。」
阿姜的表情凝重起來:「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就在為錢拼命,真要全都拿去支持他嗎?這可是你所有的血汗錢啊。」
「不然呢,我們都要結婚了,錢還分彼此嗎?只是我這心,倒不是為錢,就是,慌亂害怕。我也不願。」她只覺前路迷惘,如同身處濃霧中。
「你們吵架啦,我說管川也真是的,這都要結婚了,還在忙工作,也不多陪陪你,你這叫婚前恐懼症。對了,我幫你攬了個活,周末影視城那邊,古裝劇群演,有兩句台詞,四個鏡頭,怎麼樣,去不去?」阿姜將菜拿進廚房,從櫥櫃裡把電磁爐找出來,一邊說一邊忙活,然後被一隻蟑螂嚇得悽厲尖叫,跺著腳跑進客廳,「蟑螂啊,快去幹掉它,活的飛出來了,嚇死我了。我說葉小姐,你好歹換個像樣的公寓住吧,你這種自建民宅真的太養蟑螂了。」
葉餘生搖搖頭,苦澀地笑。
「你婚後的日子,我可想而知。管川一天天忙得不著家,他媽就白天黑夜玩麻將,他那邊的房子也好不到哪裡去。我看你啊,要不是因為他們母子倆救過你的命,你是不會嫁給他的吧。唉,你到底是真喜歡他,還是在報恩啊。兩個眼看要結婚的人,居然連吻都沒接過,真是毫無半點荷爾蒙上的互互動。」阿姜嘆道。
「別光說這些了。從周得晚死的那天起,我對愛情、對夢想,就再無鬥志。那個群演我接了,以後不能哭喪了,我得另謀生計。」葉餘生垂下頭,內心無比酸楚。
她清楚自己想要的,無非是嫁給一個可託付終生的男人,以求得到完整的家庭。
我們於這浩瀚的世間,是滄海一粟,與世界所建立的聯繫,細想起來,不過僅僅是跟身邊的幾個人的關係而已。對多年以來都孤身一人的她而言,沒有什麼比家更重要了。
她回想有一年,她獨居在郊外的出租房裡,白天上學,晚上在茶樓打零工,凌晨兩點下班,淋了一場暴雨之後,高燒了一夜。好像這一生都從未像那夜般寒冷,將一床冬被緊緊地裹住身體還瑟瑟發抖,甚至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她想就算病死在這兒,也沒人知曉,無望遠遠比疾病更摧殘人。那時候她就想,要是有個人能夠給她倒一杯溫熱的水遞過來就好了。仿佛被全世界拋棄的孤獨,令她比旁人更清醒地明白,她要有個家。
相比之下,她更羨慕阿姜擁有溫暖的家庭。每次聽阿薑母親在電話里句句關切女兒的近況,她也會在心中悄悄喊一聲「媽媽」,希望逝去的母親能夠聽得見,想必母親臨死前最放不下的,也就是她了。如今,雖沒有成就和富貴,但至少她長大了,不再像幼年那樣孤弱,也能養活自己了。
「阿姜,過兩天是我媽的生忌,我想去她墳前上一柱香,順便告訴她,我要結婚了。」她凝視著窗外的月亮,宛如回到母親還在世的那年,母女二人擠在狹窄的棚屋裡,月光穿過破了洞的屋頂,照耀在母親的面龐上,是那樣寧靜與溫柔。
「是啊,要和管川一起去,得讓他當著你媽媽的面發誓,一輩子照顧好你,不能欺負你沒有娘家,否則,他岳母的在天之靈也不會放過他。」阿姜拉起她的手,動容地說,「還有,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他管川敢辜負你,我也不會放過他。」
她將頭抵住阿姜的肩膀,唏噓道:「原先,我從來都沒奢望過得到愛,可現在,人世的各種愛,我都得到了。」而心裡卻又生起一個聲音,除了他的愛。
翌日清晨,她將存有全部積蓄的銀行卡裝在信封里,去了一趟管川家。宿醉的他尚未醒來,她把信封放在桌上,便悄然離開。留下字條:錢都存在卡里,密碼是你的生日。後天是我媽的生忌,希望你能抽出時間,陪我一起去墓地。我現在去影視城幹活了,以後不再哭喪。
坐在前往影視城的小巴上,她的手機響起,屏幕上是那串熟悉的號碼。
任臨樹,他怎會打電話過來?她的心,頓時緊張起來。
她接通電話:「喂,有事嗎?」
「哦......我打錯了。」他聽出她的聲音後,直接掛斷。
葉餘生有點莫名其妙。
任臨樹望著手機屏幕上的通話記錄,手指停留在陌生的數字上,他向左滑動,刪除了號碼。
辦公桌上,擺放著唯一一個相框,裡面那張發黃的老照片,是鵲鵲第一天進福利院時拍的。那年她才六歲,白皙的娃娃臉,頭髮亂糟糟的,腳邊落滿了酒瓶。鏡頭生動地捕捉到,旁側高處的香樟樹上站著一隻喜鵲,正翹起鳥喙啼叫。
鵲鵲曾告訴過他,她的生父叫葉莊言。依著這條線索,任臨樹在監獄裡尋找到她的生父,由於故意傷害罪致兩人死亡,被判死緩,因在獄中表現良好,有過兩次減刑。鵲鵲四歲時,葉莊嚴就已經批捕入獄,可見他對女兒沒有什麼印象。
就此一無所獲。
記憶里那一年甜蜜的小時光,代價是他要花十多年去尋找她。
歌曲里唱:「愛情就像富士山,你不能夠搬走它,擁有它的方式是,路過它。」
——「不能一起生活,但可以一起活著,我接受這樣的條件。」
一手資源突破防盜章節,收藏czbook.cc。請分享更多的讀者,讓站長能添加更多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