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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儘管人生有那麼多的徒勞無功,可每當想及你,我還是要一次次全力以赴

2024-09-13 17:09:55 作者: 白槿湖
  {如今我有:一個老師,一個兄長,一個知己,一個摯愛,一個如父亦如子的人。統統,都是你}

  [1]「我沒時間恨你。」

  電話是從監獄裡打來的。

  監獄長告訴葉餘生,她的父親葉莊嚴,患有嚴重肝病,將被保釋就醫,希望她能親自接回父親。她答應了。不然怎樣,難道像父親當年拋棄她那樣,去拋棄他一個重症晚期病人?

  流落園已開始著手裝修,她想找機會和他商量葉莊嚴出獄就醫的事,暫把懷孕的事給放在一邊。

  夜晚,他坐在她身旁,說:「上月你送到辦公室的那盆枯萎的花,今天我發現已經打了花苞。還有大廈那邊裝修剩下的木材,我讓工人運到流落園,在草坪上搭了一個簡易的木屋。可以養養小動物。」

  「噢,難怪最近你公司上下的員工,經常望著我說,任董真是有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她極認真地說

  「對啊,我看著你前幾年的照片,再看看你現在,確實覺得自己化腐朽為神奇。」他卻逗她。

  「不和你開玩笑了,跟你說件事,你要有個心理準備。」她表情嚴肅。

  他捏捏她的鼻尖,說:「你一本正經起來,我反而害怕了。說吧,除了悔婚,別的我都能承受。啊,你不會愛上別人了吧!」

  「唉,比這個還棘手。你知道葉莊嚴吧,就是我的生物學父親......他生病了,挺嚴重的,肝出了問題,所以被提前保釋出來就醫。獄方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夠照顧葉莊嚴......我清楚這會令你為難,我也不懂他怎麼會找到我的聯繫方式。」她臉漲得通紅,覺得開口提這個要求,很難以啟齒。

  她給他添的麻煩夠多的了。

  「傻瓜,胡說,怎麼會令我為難呢,他是你的父親,我和你結婚,就等於是我的父親。再說,你的聯繫方式,是我留下的,我希望你們父女有生之年能夠化解開來,但我也不曾想他會得病。」他很坦然。

  「居然是你給的聯繫方式......我接他去治病,也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出於良心不安。我不會認他這個父親的,你更不可以認。」

  「刀子嘴,豆腐心。好了,什麼時候出獄,我陪你一塊兒去接他。看來我們暫時要換個大房子住了,多一個人,這裡就不方便。」

  「不用,反正流落園也快裝修好了。到時候讓他搬過去先住,也要看他的身體,也許離不開醫院呢。要是好些了,他住在那邊,還能暫時幫我們看看房子。」她說。

  「也對,你現在是隨時都可能懷孕,不能接觸剛裝修過的房子,等半年之後,我們再搬去流落園。」他憧憬地說。

  她話到嘴邊還是沒說,沒有告訴他,她懷孕的事。

  這是她有生之年裡,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和任臨樹並肩站在監獄門口接葉莊嚴。當監獄大門打開,一個光著頭,瘦骨嶙峋的老人,低著頭走出來。按照葉莊嚴的年齡,不過五十出頭,卻蒼老佝僂如同七十歲。腹部出現腹水現象,高高鼓起的肚子和消瘦的身體形成鮮明對比。

  眼前陌生的老人,看起來隨時會被風吹倒,竟就是她的父親。

  任臨樹上前接過葉莊嚴的行李包,主動說:「叔叔,我是葉餘生的未婚夫,我們一起來接你,先去醫院吧。」

  「先回家吧!」葉莊嚴頭也不抬地說。

  「那行,這邊上車。」任臨樹拉開車門。

  葉餘生沒想到,葉莊嚴竟看都沒看她一眼。她也有些生氣,在她看來,葉莊嚴不僅沒有對當年拋妻棄女的行為感到內疚,反而好像照顧他是葉餘生應該履行的義務。

  她將父親安排在一個小房間裡,冷冷地說:「你就住這吧,明天我陪你去醫院。」

  他還是頭也不抬,只是說:「叫那小子給我進來。」

  她簡直無法忍受葉莊嚴的交流方式,對任臨樹喊道:「我不管他了,你來和他談談吧!」

  過後,她聽到葉莊嚴斥責任臨樹的聲音。

  「你開著那麼好的車,就讓我女兒住在這種地方,她一個女孩子,怎麼能住有蟑螂的地方?都怪我,要不是我,她怎會受這份罪,你要對她好一點,我住哪都沒有關係,別委屈了她。我又有這肝病,你們從這兒搬走吧,我一個人住這裡就行了。醫院我自己會去。」葉莊嚴語氣生硬。

  「叔叔,我也提出要換大點的房子住,正好我們新家還在裝修階段,也是她對這裡住得有感情了,不捨得搬。我覺得大家住一起挺好的,相互有個照應。」任臨樹嘴甜手勤,幫葉莊嚴收拾著衣物。

  葉莊嚴並不領情,拒人於千里之外,說:「你有這份心,還是用在她身上吧!我不用你管,別碰我的東西,離我遠點說話!」


  她實在聽不下去了,進來拉著任臨樹就往外走。

  「別理他,好心沒好報,反拿你一頓訓的。」她說。

  那天夜裡,她和他都失眠了。半夜他聽到葉莊嚴咳嗽,還特意起來,去倒杯熱水,很快就被葉莊嚴給罵了出來。

  任臨樹隱隱感覺這個未來岳父,不好相處。所以第二天去醫院,她執意不要他去,讓他去公司上班,她一個人帶葉莊嚴去掛號看病辦理住院就行了。

  她想著,只要住院了,請個護工,也算是對葉莊嚴做到該做的份上了。

  事情遠遠比想像的複雜。

  在醫生詳細檢查後,單獨找葉餘生進行了一次談話。

  「照目前來看,你父親的病情,除了肝移植,沒有別的辦法能救他。住院治療也沒有多少意義,只能是減輕痛苦,但不能改變死亡的局面。你考慮一下肝移植吧。」醫生給出建議。

  「肝移植?就是換肝。那我行嗎?」她想都沒細想,發自內心想要救他。

  「你是他女兒,行,先去做個配型,如果配型成功,就還有希望。」醫生說。

  她立刻去做配型測試,這一切葉莊嚴並不知情。

  辦理好住院手續之後,她也沒有多說話,放下一些錢,轉身就打算離開。

  「你還記得你媽怎麼和你說起我的嗎?」葉莊嚴忽然問起。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媽啊。她說你是個負心漢,是個拋妻棄女不負責任的渣,她時候她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認識你!你滿意了嗎?」說完,她大步離開。

  在等待配型的時間裡,她沒有再去醫院,倒是任臨樹一個人跑了好幾次病房去看望葉莊嚴。


  最終,她得到醫院通知,配型成功,她符合捐肝救父的條件。但醫生還是拒絕了她,因為她已懷有四個月的身孕,根本不能做捐肝的手術。

  孩子?她差點忘了自己腹中還有個小小的胎兒,如果不出意外,半年後她也會為人母。

  她該如何選擇。一邊是拋棄她的父親,一邊是剛有胎動的孩子。是她和任臨樹的第一個孩子。

  連續三天,她都在煎熬中度過。直到她偷偷跑去醫院,聽到葉莊嚴正在和護工談心事的一段對話。

  「我有個好女兒,我根本不配做她的父親。我從來沒有履行過一天當父親的責任,現在有得了這種要死不活的病,拖累她,她也是自尊心很強的女孩子,我怕長久下來,不知那個小伙子會不會因為我這個負擔而離開她。我真巴不得路死路埋,不要給女兒添負擔。」葉莊嚴說著,顫抖著手抹去眼淚。

  「我說大哥,哪能你這樣想,女兒這麼孝順,你更要治好病,多陪著女兒。你們父女見面還沒有多久,要是你真死了,你捨得下她不?」護工阿姨問。

  「不捨得啊,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我關在裡面這麼多年,最想的人就是她,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和她媽。」

  「那就要活下去,以後幫女兒帶外孫,想想就挺美的對吧!」

  「外孫......我都不敢想的事,要是有個外孫,來喊我外公,那真是死都要笑醒了......」葉莊嚴喜極而泣。

  葉餘生臉上,兩行清淚,緩緩滑落。在一萬個不捨得的掙扎中,在親情與倫理、愛情的抉擇里,她選擇捐肝救父。

  直到他看到她包里的引產請示單,如同晴天驚雷,他將引產單抵在她面前,痛苦地說:「你來解釋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哦,對不起,忘了告訴你,我也是才檢查出來的,我懷孕了,不過......胎兒有點問題,只能放棄,我怕你難過,所以沒告訴你。」她竭力鎮定,把假話說得像真話似的。

  「還在騙我?葉餘生,你是不是瘋了!你居然有要拿掉我們的孩子,還編造胎兒有問題的謊言,想打捐肝救人的鬼主意!我告訴你,他生病了,我也一樣難過,哪怕出再多錢,從國外請醫生給他治,都行!你要是想肝移植,我們可以等合適的肝源!但我絕對不同意,你讓我失去我的孩子,讓我承受喪子之痛!」任臨樹從未有過這樣憤怒的語氣和她說話。

  「我已經決定了!胎兒還不是獨立的生命,但他的病情等不了肝源了。如果孩子月份大點,還可以再等等,提前剖腹,現在月份太小了,他又危在旦夕......」

  「你和我說這些沒用,孩子誰都不許動,我決不允許你冒著生命危險以我孩子為代價去救一個對社會無益,還拋棄你的人!你要是敢打孩子的主意,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你!」他表明立場,絕不退步。


  「說到底,你還是看不起他。對,他是個惡人,我也恨她,我的母親,還有周深信對我所作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可我能怎麼辦,眼睜睜看他死嗎?」

  「不是在想辦法救他嗎?要是你配型不符呢,還不是要找別的辦法!」

  「問題是配型完全符合!」她痛苦地抱住頭,蹲在地上。

  「你要是敢這麼做,我和你就完了!」他說完,摔門而出。

  那唯一的一晚,他徹夜未歸。

  她也通宵未合眼,已能強烈地感覺到腹中胎兒用力的胎動,是在踢打媽媽,責恨媽媽的放棄嗎?

  第二天一早,醫院打來電話,說葉莊嚴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

  她趕緊出門找,奔波一天,找尋未果,又發動阿姜在各個媒體平台的進行尋人啟事,再跑去派出所報警。直到夜裡十點多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沒吃飯也沒喝水。

  他冷凝著臉,坐在客廳里,見她回來了,起身往廚房走,說:「我去給你做些吃的。」

  「你站住!」她叫住他,走到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問:「是你讓他走的吧?」

  「他有知情權,我不過是問他以自己的親外孫為代價來得到女兒的肝!」他得理不饒人的氣勢。

  「你這麼做,無疑是在把他往死路上逼!」她痛苦不堪。

  「那我也不能失去我的孩子!」他不相讓步。

  「我們還沒結婚,你憑什麼說孩子是你的,我有完全的自主權!」

  「好——葉餘生,話說得如此決裂的人是你,你真殘忍。」


  「那你走啊!」她指著門,喊道。

  他並沒有走,還是在廚房裡,下了一碗青菜雞蛋面端給她。然後拿著枕頭和被子,睡在了沙發上。他們之間,產生了間隙。可彼此似乎都沒有過錯。

  兩天後,葉莊嚴最終被發現死在路旁,死因是病發不治身亡。葉餘生趕到先現場後,目睹慘狀,受到沉重的打擊,加上連日的尋找操勞,飲食不定營養不良,她暈倒在地。

  直接的後果是,她小產了。

  一時之間,她失去父親、胎兒、還有他......

  可他還是精心照顧她,只是沉默寡言,他和她,沒有了往昔的恩愛甜蜜,氣氛變得凝固,死氣沉沉。他厚葬了葉莊嚴。

  他唯一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是:

  「我沒時間恨你。」

  是啊,他對她一定是無愛也無恨了。

  愛恨顛轉。終其一生,求而不得,這是宿命。

  「你是不知道......我一想到就要哭,那個小小胎兒,是個小男孩,任臨樹一看到那景象,就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對他來說,太慘了,葉餘生,你別怪他了,他的痛苦也不亞於你啊!你們能走到今天,容易嗎?別再相互折磨了,就原諒他吧。」阿姜哭著說。

  「是他不會原諒我了......我也無法原諒我自己。我不怪他,怪我自己。我才是最該死的人,所有人都是我害的......」哀莫過於心死。

  出院後,他帶著她搬到了北山的流落園。卻再也回不到過去,她患有嚴重抑鬱症。失眠,無緣無故地哭泣,摔打自己,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封閉起來,沒有食慾,沒有笑容,沒有話語,就像一個會呼吸的植物。

  他看她痛苦,承受著更大的煎熬。每次吃飯都要想方設法哄著她吃一點,一口一口像餵孩子一樣餵她。喝水也是,只有他遞過來,強制讓她喝,她才會喝一點。其他的時間,就坐在窗戶旁邊,一句話也不說。

  她一點點消瘦下去,這讓他擔心得要命。無論他怎麼安慰,她都沒有反應。他恨自己強加了那麼多的情緒在她身上,如果事情出了之後,他第一時間不是冷漠她,而是陪她承受,或許她也不會發展這麼嚴重的地步。


  池之譽開始幫助葉餘生治療,並對任臨樹說:「她內心是清醒的。道理她比誰都懂,你讓我對她說什麼,那些話都是她會說出來安慰別人的。她負罪感太重,從她幼年母親的死,再到今天,她覺得對不起所有的人,也包括你。藥物只能抑制一時,最關鍵還是要她自己走出來,你要有耐心,多陪陪她。」

  任臨樹放下一切事,二十四小時回到她身邊,陪伴她,寸步不離,將公司的事暫交給李厲處理。她的抑鬱症時而發作,她控制不住地沖他哭鬧大吵嘶喊,他只有抱住她,任由她發瘋,甚至動手傷害他。他眼睜睜看她從一個頑強野生的獨立女子,變成今天的地步。他何嘗不是痛不欲生。

  「你走啊!別管我,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她哭著拍打桌子,要他消失。

  他卻根本不敢離開半步。

  愛上一個患有抑鬱症的人,並成為伴侶,大概就像愛上體內有喪屍病毒的人。他永遠不知接下來的哪一天,她突然死氣沉沉,萬念俱灰,沒有食慾,失眠,無法停止的哭,強迫症,原先所有的快樂都消失,他擔憂她會死,他無從安慰,她不斷重複一個話題來和他哭訴,他在她情緒失控時任她傷害。

  她始終更多在攻擊自己,因此,他寧願她攻擊的人是他自己。

  他守護著她,哪怕放下千樹集團,也只要她一人平安。

  偶爾,他們也會有和平相處的一面。比如一起看月亮,她有時心情好,還會親自做他喜歡吃的菜。但這都是暫時的。

  那段細碎破裂不失溫柔的生活,在小心翼翼中度過了一個月。

  某個凌晨,他被她的啜泣聲驚醒,她不斷重複自己是個有罪的人。

  「是我的罪過,求求你快好起來,我要你振作起來!」

  「你要記著,無論我變成什麼樣,無論說出如何傷害你的話,無論說多少遍我們分開吧,無論我活著或死去,你都要記著,我深愛你。而我也要記著。」她滿臉淚,朝他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們都身疲力盡。

  在一次又一次的哭鬧摔打後,她逐漸清醒,她不能毀了他。一天夜裡,他睡著了,她久久注視他的臉,看到他面龐上還有她抓傷的痕跡,她咬住自己的拳頭,無聲地哭了。不能再這樣傷害他了。她悄然起身,留下一紙書信,不告而別。

  她在信中如此寫:


  臨樹吾愛:

  有很多人說我遇見你很幸運,但對你來說是很不幸運遇見我。想了好久的話,終究說不出口。所以,在紙上寫下來。一想到以後不能和你在一起,就想哭。

  大概還有很久很就才能平靜面對和你有關的一切。

  在我寫這封信之前,我腦中已把我們十多年的記憶都回放了一遍。你是真的很愛我吧,尋找我,等待我,包容我,也救贖我......值得嗎,對你來說,我這樣無望的人,是在浪費你的愛。

  你不應該留在流落園,陪著一個靈魂殘疾的人。我更不忍心讓你成為和我一樣的人。你很久沒有笑過了,也沒有去公司了。千樹集團是你爺爺和爸爸的心血,你要守護好這個企業。

  阿姜說,每次我看你的眼神,就好像全世界就只有我們二人。是啊,身邊人來來去去那麼多,可是長住心裡的只有你一個。原來,我以為跨過面前的小溝壑我們就能在一起,卻沒想到那一步就是萬丈深淵,我已粉身碎骨。

  我們永遠失去了我們的孩子,這是我深重的罪孽。

  李厲給你打電話,我都聽到了。你回千樹吧,不要再找我來浪費時間了。我不能再戰戰兢兢地待在你身邊。

  你這一生不用被我毀了。

  願你找個比我更愛你的人生活著。而我,恐怕永失吾愛。

  不要絕望,就此告辭。

  我會在你看不到的星空下,祝福你。不要找我,你可以重新開始你的人生了。

  ——餘生泣別

  六天後,北山懸崖,發現一個包,一條手絹,裡面包著那枚糖紙樹葉。

  他找遍了懸崖底部,也沒有發現她。他不信她死了。


  他又回到前幾年那樣的狀態,除了拼命工作,其餘時間都是在不停地尋找她。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如同大夢一場。那條舊巷子還在,怎麼會是夢境呢。

  有人說在崇明島看到了他,他開了一夜的車抵達島上,最後發現,不過是一個和她長相相似的女人。

  葉餘生,你究竟在哪兒。

  [2]「一生已過。」

  她走之後,他做了很多與她有關的夢,他將那些清晰的夢,悉數記下來:

  夢見和你打了一整晚的電話,醒來手機記錄卻沒有,真難受你知道嗎。夢裡你還柔柔地對我笑,叮囑我少喝酒少應酬,要給樹澆水。就像你平日裡囑託我的口氣一樣。

  夢到你給我寫了一封信,夾在書房的一本書里,等我睡起來後跑去書房翻書,把書房所有的書翻完之後,沒有找到任何信件。這才想起這是個夢,我坐在一堆凌亂的書中哭了。

  昨夜努力看了無數便就是沒看清你的臉,但我十分確信,我夢到的是你,因為太熟悉你的輪廓了。

  夢裡翻以往我們的語音的聊天記錄,一遍遍重複聽,一直找不到你語音發給我的那句我愛你。你是根本沒有發過給我嗎?

  夢見你的墳墓,雜草叢生。從你離開後,我過得很不好。午夜夢回,夢的都是你。

  十一月七。我夢見你在過生日,蛋糕上寫著你的年紀,你怎麼可以還是那個年紀呢,如果你不長大,我可以快點老去嗎?任太太,我愛你。

  夢見你說,你要是再酗酒,我就不和你結婚了。我笑著說:你不是已經不和我結婚了嗎?我在夢裡都承認你不和我在一起了。

  夢見在長白山,大雪飛揚,之後,雪停,你變成一個雪人,在陽光下,一點點消失,我夢中淚如雨下,差點相信你真的和我陰陽相隔。你走之後,連你以前和我吵架凶我的每一句話都是彌足珍貴的。

  我們真的此生此世都不得相見了嗎?

  ......


  又一年冬天。

  他去長白山,帶著他們上一次來的共同的記憶。恍如昨日,如果求婚之後,沒有再發生葉莊嚴病危這些事,他和她是不是已經在流落園正逗著孩子?

  當他慢步走到美人松森林時,他竟意外發現她的身影,她蹲在雪地里,餵一隻瘸腿的鹿,陽光照耀在她身上,那麼得不真實。他靜靜看著,以為自己又在夢中。

  「鵲鵲,是你嗎?」他喃喃地呼喚,走上前。

  她起身看著他,沖他微笑地點頭。真的是她,她還活著。

  「沒想到這麼巧,你還會來這兒。」她有些拘謹,搓了搓手。

  「這是我們的約定,我不會忘記。這就是你說的那隻鹿嗎,終於見到它了。」他望著她身旁的鹿,眼裡是無盡的喜悅。

  「是它。對不起,我走之後,你恨我嗎?我去了非洲,參與當地野生動物保護組織,為從狩獵者手裡救下一隻受傷的野象,我也差點被發狂的野象踩踏死。但我深深愛著這些驕傲的生命們。」

  「聽起來很風光,你過得好,就好。」他笑著說。

  「你呢,過得好嗎?」

  「和從前一樣,找你,等你,所以我還是老樣子。除此之外,就是和李厲一起,把北山項目竣工了。我們也建立了瀕危野生動物保護基金會,你或許對這個感興趣。」他輕描淡寫,好像習慣了。

  「我和過去有區別嗎?」她走到他身旁,仰起臉問。

  「沒有區別。似乎又黑了點兒。我不嫌棄生個巧克力色的孩子。」他說著,牽起她的手,就像過去那樣自然,仿佛他們從未分開過。

  她忍不住笑,擁住他的手臂,講述她在非洲的故事,在原始部落族裡,她差點要被迫嫁給族長的兒子。她好不容易逃了出來。

  「我記得非洲有個部落,女人的嘴都會用盤子撐住,撐得很大。來,讓我看看你的嘴。」他說完,伸手握住她的下巴,他的唇貼了過來。


  天地有如開始旋轉般令人眩暈,吻化了所有的隔閡。

  「我終於走出了抑鬱。離開你,我也痛苦,痛恨自己當初的決定,回到長白山,抱著一種僥倖心理,能夠再見到你,我再也不會抗拒了。」她訴說著。

  去過許多的地方,結識不同的人,也離開那座城市,斷了全部你與有關圈子的聯繫。我就像,就像愚公,你是我心頭的那座山。想一點點搬走你,你卻巋然不動。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而你,與日俱增。

  他們的身影行走在雪地里,留下兩行腳印。他轉身拍下這些長長的腳印。

  「我們忘掉過去,從這一秒開始,認真去相愛。已經浪費太多寶貴的時間了。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分開我們。」他生怕還會失去她。

  她蹲下身,抓起一捧雪,朝他的身上丟去,笑鬧著說:「那就先贏我一場雪仗開始吧!」

  「好——居然這麼狡猾,看我怎麼教訓你......」他追逐她,她大笑著朝前狂奔,在得到一定的安全距離後,就迅速彎身準備雪球。他在被她打中四次之後,趁她不備,一下衝上去,抱住她,兩個人倒在雪地中。

  「我認輸了!」她見他眉毛間都有雪,伸手拂開。

  「認輸就嫁給我。」他低柔地說。

  「好,那你不許反悔!」

  「絕不反悔,你也不許臨陣脫逃。我擁有你,一生已過。」他伸出手指,要和她拉鉤。

  「那如果我打算換個職業,你介意嗎?」她問。

  「不介意,只要不換老公,你想換什麼都行。」他滿口答應。

  ——Whatever you decide to do,I will love you for the rest of my life。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會用盡我的餘生去愛你。

  他們回到北山,住進流落園。


  自她走後,他就沒住過這裡。經過一番修葺,園子恢復往日的生機。

  她致力並負責瀕危野生動物保護基金會,要將更多的愛給於這些每天都在一點點消失的物種。從一個關心人類的心理師,徹底變成野生動物學家。

  阿姜來看她。

  「葉餘生,你一走就是這麼久,都不和我聯繫,太叫我難過了。為你的下落不明牽腸掛肚,你看我瘦的,都是因為你。再也不可以做這樣令我們擔驚受怕的事了。回來了就好......」阿姜說著,低頭擦拭淚水。

  「都是我不好,現在對我來說,最最重要的兩個人,就是他和你了。不說一聲就去非洲,是我做過最任性的事,但也令我好像獲得重生,我不再局限於個人的悲喜困頓中。愛,不僅是愛一個男人,而是愛這個世界。」她的心境開闊,也找到熱愛的事業。

  「對啊,這才是我們最完美的葉餘生。我可是等你們的婚禮等到現在,就為了當年承諾要做你的伴娘。這次你們婚禮,我和杜宴清是伴娘伴郎。看著你出嫁,我才放心。」

  「一起結婚啊,多好。」

  「不,那天,我要做你的伴娘。」阿姜執著地說。

  她和阿姜,便是一生一世的知己了。

  婚禮在北山森林舉辦。

  遵照她的想法,婚禮從簡從素,只邀請了雙方重要的朋友,佟卓堯一家四口,當然是必來的貴客,而黎回黎聲也是婚禮上的花童。黎回穿著黑色燕尾禮服,像個小紳士。黎聲則穿白色紗裙,頭戴著皇冠,被爸爸抱在懷裡。

  宋師傅親自現場為婚禮製作桂梔糕,之後,也作為證婚人被邀請上台。

  「各位來賓,感謝你們百忙之中來參加任臨樹先生和葉餘生小姐的婚禮。我作為今天婚禮的證婚人,倍感榮幸。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非富非貴,只是一名糕點師。當初,我隱居鄉下,過田園生活。任先生親自來找我,他希望我能夠出山,到他的酒店工作。我以為他和所有的商人一樣,所以一口回絕了他。直到最後一次,他來和我說了一個故事。他告訴我,他喜歡了十四年的女孩子,很喜歡吃我做的桂梔糕,那時候大家都年少,他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後來,他和女孩失散,但他從未放棄過尋找她。他希望我能出山,將來若有天,那個女孩子要是不記得他了,一定還記得桂梔糕......」話風一轉,底下人都從感動轉為爆笑。

  原來是一個吃貨的愛情。

  「我真的被這個故事給打動了,我在想,到底最後他能不能找到她,她還記不記得他,重點是,還記不記得我的桂梔糕呢......」宋師傅深情不失幽默。


  又是一片笑聲。

  「來,新娘,故事中的女孩,請你嘗一口桂梔糕,寓意你們婚後歲月靜好,步步升高。」宋師傅簡直是專業司儀的水準。

  黎回端著一盤桂梔糕,走向葉餘生。

  她嬌笑著拿起一塊桂梔糕,輕輕咬了一口,配合地說:「嗯,還是記憶里的味道。」

  「葉阿姨,我也要嘗嘗是不是記憶里的味道!」黎聲跑過來,抿了抿嘴唇,咽下口水,央求著說。

  葉餘生遞給黎聲一塊桂梔糕,小傢伙可愛地邊吃邊點頭,說:「嗯,真好吃。爸爸,你也把宋師傅請回你的公司吧。」

  佟卓堯笑:「爸爸可沒有你樹叔叔那麼大的本事。」

  曼君站在一側,滿眼溫柔地望著他們父女。

  森林主題的婚禮,除了全場的來賓,還來了許多的不速之客,好多的小動物。擺放在餐桌上的水果,被倒掛在樹枝上的猴子給偷走,松鼠在大膽吃松子,喜鵲在樹梢上啼叫。

  婚禮其中有個環節,是杜宴清特別為任臨樹定製的。

  只見杜宴清推來一個餐車,用粉色布蓋得嚴嚴實實。「接下來是親吻新娘的環節,相信新郎新娘背著我們已經將這個環節實戰無數次了。不過大家想不想看他們親吻?對了,未滿十八歲的小朋友,請他們的父母自覺地擋住孩子的眼睛啊。」杜宴清清了清嗓子,說,「可是我女朋友是新娘的娘家人啊,她說不能那麼容易讓新郎吻到新娘,除非他先親了這兩樣東西。」

  眾人的目光都一齊注視著餐車,充滿期待。

  「大家猜猜,這裡面是什麼呢?」杜宴清神秘地說。

  「猜不到,快揭開吧!」何蔗蔗喊。

  「是老虎!」黎聲搶答。


  「妹妹,你太笨了,哪有這么小的老虎!」黎回捂住妹妹的嘴。

  「到底是什麼呢,讓我們的新郎做好準備,噹噹當——」餐布被拉開,赫然出現一隻大閘蟹和一條金黃色的小蟒蛇。

  任臨樹痛苦狀,雙手遮住眼睛,指著杜宴清,玩笑著說:「你終究還是沒放過我!」

  「我只是奉命行事。還猶豫什麼,親吧,親完了就可以去吻美麗的新娘,你還有的賺啊!」杜宴清一副划得來的表情。

  任臨樹深呼吸,求情的目光看向葉餘生。

  「我最怕三件事,一是螃蟹,二是蛇,三是她生氣。」他鼓起勇氣,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掙扎的螃蟹,蠕動的蛇,又趕快閉上眼睛。

  「快親吧,別猶豫了,你要是親了,也就發生了前兩件最怕的事,要是不親,三件事得同時發生了,是不是啊大家說!」杜宴清閃動著賓客的情緒。

  「蛇是你準備的吧,那我怎麼知道會不會和上次一樣,你說是無毒的蛇,結果變成劇毒......」任臨樹笑著往後退。

  「不都查清楚了,那是壞人幹的事。你別找藉口了,這是黃金蟒,無毒蛇。你親不親看著辦吧。」杜宴清洋洋得意。

  「任太太,要不你幫我親好嗎?」任臨樹轉而向葉餘生發出求救。

  此時的葉餘生裝出一臉無情,忍住笑說:「快親吧,你自己主動親一次就能解決,要是被強吻,可就不止一次了。」

  「你只有親了你最怕的事物,才能讓我們看到你愛她的決心。」阿姜說。

  任臨樹把心一橫,豁出去了,閉緊眼,低頭快速地在大閘蟹和黃金蟒的身上親過,再迅速擁抱住她,緊緊吻住她溫軟的唇。他眯眼笑道:「還是親你最幸福。」

  話音剛落,一隻振翅飛起的喜鵲,正好將鳥屎落在他的肩上,眾人哄堂大笑,大煞風景的一幕,被鏡頭完美捕捉下來。

  宋師傅急中生智,忙說:「天使從天而降,今夜必有喜,新郎要發奮圖強啊。」


  畫風搞笑的婚禮就這樣結束了。

  婚禮當晚,任臨樹發了一條微博:這就是鵲躍樹梢的真正含義 @鵲躍樹梢。配圖是那張喜鵲從他肩上飛過並留下傑作的高清照片。

  她說:「如今我有,一個老師,一個兄長,一個知己,一個摯愛,一個如父亦如子的人。統統,都是你。」

  他說:「一生究竟有多長,我不知曉,但這一刻,我愛你。我不必萬眾矚目,只要無論在哪兒,都有你一人的目光看著我,就好。」

  這就是他們之間最美的情話。

  繞過時間,繞過愛恨,繞過生死,我們還是會在一起。

  今生只愛一次,只愛一人,就夠了。

  (全文終)

  [後記]

  與君百歲,終須一別

  故事到這裡,我們又要說再見了。

  記得在上一本書的後記里,我寫道:2014,我們新故事見。

  然而直到2015年的10月,我才帶著新長篇《盡餘生》來相見。我寫得慢,在愛格整整五年,出版了五本書。有人說,讀者是五年更新一次,老讀者不再陪伴。

  但在這本書做預售的時候,我看到了好多讀者,給我留言,說第一次看我的書,還是高中,如今就快要大學畢業了。

  「還記得當年你在專欄里寫下,將來若有個女兒,就取名為晴梔。如今再見,晴梔已兩歲有餘,她出生那天,梔子花開得正香。」當我看到這條留言時,不禁生出感動,她記得那麼清楚。


  沉寂了將近兩年,我主要是為了陪伴家人。帶著父母和女兒,去了很多座的城市,發生許多難忘的回憶。我和所有平凡女孩子一樣,擁有天底下最勤勞樸實的父母。父親說他最想去的地方,不是國外,不是海邊,而是在天安門看一次升國旗。我陪他去了。

  我發現父母頭上的白髮越來越多,甚至某天,我忽然正視母親的臉,忍不住想哭,有多久沒有這樣細細看媽媽了。

  也許是因為我有許多感同身受的地方,所以我理解葉餘生對家的渴望。任臨樹和葉餘生,他們兩個彼此都是對方第一次愛的人。在這個購物快,交通快,通訊快,什麼都快捷的時代里,連感情都是能快速更新替換的。

  但任臨樹生生尋找等待葉餘生十四年。這是我們很多人都不曾能得到的。

  我和許小好,相識已十一年。從校服到婚紗,他始終都是對我最好的人。曾有人問我,如何能與家人,與朋友,與愛人建立持續的溫柔。我說,是八個字:與君百歲,終須一別。每每想及這八個字,我們怎能不溫柔。

  歲月是有限的,這樣的日子,我們過一天就少一天,過一年就少一年。

  也許你會說,不是每一場愛情都是美好的,我們也許難免受到傷害、欺騙和背叛,但我們仍要滿懷對愛的赤誠之心,敬畏之心。一定會有個如你般清澈的人在等待你。你要相信,他就在披星戴月而來的路上。

  時至今日,我走入婚姻的圍城三年,我依舊相信這世上存在容不下第三個人的愛情。正是因為這份深信不疑,我才寫下了這個故事。

  有個女孩疊了一千個星星,用玻璃瓶裝著寄給我。瓶子被快遞摔碎了。許小好從一堆碎玻璃渣里撿起所有的星星。他告訴那個女孩,放心,一個星星也沒有丟。他說會找個一模一樣的瓶子來裝這些星星。

  今天在整理最近讀者的來信。

  五年以來,這些來信,家裡已經一個大柜子都裝不下了,還有很多她們自己手工做的小禮物。有的讀者,已經長大,也許不再看我的書了。可是當初寫給我的信,依舊永遠收存在我這裡。

  曾經被那些可愛的姑娘喜歡過,讀過我的文字,是我最幸福的事。那些信,也是我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可以留存給女兒的東西。

  將來,也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我還在,那些信件,就永遠在。當年給我寫過信的女孩子們,多少年後,你都可以來我這裡找到你寫給我的信。

  謝謝你們每一個。

  也許我們終究會分別,但深深地祝福。

  祝你們都過得比我好。

  感謝每一位把這本書帶回家的人。文字是緣分。

  在這裡,真誠感激為這本書付出的編輯田淵源,從《如果巴黎不快樂》系列至今,她支持我,鼓勵我,包容我。為這本書的策劃以及封面設計,都付出許多精力。

  還有陪在我身邊多年的讀者,我都銘記在心。感謝你們每一個人,是你們讓我更要努力成為一個值得被喜歡的人。

  感謝我的知己。

  感謝愛格。

  再見了,每一位讀到這裡的人。謝謝你們,好多年過去了,還在看我寫的故事。如果你願意,在隨筆集《不如眠去夢中看》里,我們再重逢。

  從此暫別,願你我都能從塵世里獲得幸福與安寧。

  ——謹以此書,寫給所有還相信愛情的人。

  2015年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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