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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同你人潮一相逢,便勝過人間無數

2024-09-13 17:09:52 作者: 白槿湖
  {那些想來很慶幸的詞,如有驚無險,噩夢初醒,虛驚一場,雖敗猶榮。還有一個,是和你有關的:失而復得}

  [1]「你是我的溫柔鄉。」

  千樹恢復蒸蒸日上的良好勢頭,李厲也重新回到財務部長一職,北山項目在佟卓堯的資金注入下不再擱淺,宣傳也同步啟動。致力原生態產業計劃,各項提議都在一一施行,包括拯救瀕危野生動物的基金也會在積極成立中。

  趙裁被警方控制之後,承認自己對滑翔傘做過手腳,以及涉及的經濟犯罪,全部供認不諱。調查才知,趙裁原打算計劃一旦破滅,立刻攜款潛逃,拋棄妻子,如果潛逃成功,意味著董美思的全部資金都被捲走。

  任臨樹也間接保護了董美思和任枝。

  阮曼君認為,趙裁有可能會面對十五年以上的刑期。

  任枝帶著兒子和董美思踏上前往英國的航班。飛機起飛前,給任臨樹傳了一張孩子咧著沒有牙齒的小嘴大笑的照片。附上一句留言:弟弟,謝謝你一直以來對姐姐的保護。我不是個好姐姐。來生,我們做親姐弟,換我保護你。也許我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我會告訴孩子,你的小外甥,在遙遠的祖國,他還有一個舅舅。

  這是任枝唯一一次,稱呼他為弟弟。

  他看完這句話,又看了外甥的照片許久,轉身望著坐在窗前看書的葉餘生,輕喚一聲她的名字。

  她應聲回頭。

  他走上去擁緊她,將頭靠在她的肩上。

  「你不要離開我。」他低語。

  「我不會離開你的。哪也不去,就在這兒陪你。」她的右掌心覆住他的脖子,輕輕地一下下拍,安撫他。儘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看出他此刻很難過。

  暫時度過一段安全平靜的日子,她也在悄悄履行對周瑞的承諾,調查出周得晚的真正自決原因。但這都是任臨樹不知情的,她不想本已忙得日理萬機的他分心被叨擾。在他看來,董美思已走,周瑞手中的那部分股權,即使不能收購回來,也不會對他造成多大的威脅。

  在離給周瑞的一個月期限,只剩下一星期時,任臨樹忽然訂了兩張機票,他要和她一起去長白山轉轉。那天正好是元旦新年。

  頭等艙里。他拿出相機,拍下他和她機票。然後發了一條微博:等了十五年了,終於在跨年這一天,我們來到了長白山。∶)@鵲躍樹梢。

  她俏皮地在下面回覆:我堆的雪人永遠都比你堆得好看。

  「這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坐飛機吧,你有沒有覺得好像私奔一樣,說走就走。」她新奇地望著頭等艙的座位設施。

  「不是第一次,是第二次。你從巴黎回國時,我們也是同一個航班,你坐在靠窗的位置,飛機起飛時,你淚流滿面。我都看到了。」他看著她的眼睛,為她著迷。

  「原來我們在同一個航班上啊,看我那麼慘澹收場,你一定心裡暗暗得意吧。」她說。

  「有過一瞬間的心疼。」他如實相告。

  一下飛機,她就拿出厚厚的羽絨服,讓他換上,說:「外面零下十幾度,得穿多些。」她自己也用手套圍巾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朝他撲閃撲閃。

  積雪很厚,長白山依舊是過去的模樣。

  一路上,他沒有鬆開她的手。每一年都獨自來這裡等她,做夢都想見到的人,此時他們真一起來到這裡,他像做夢一般,生怕她倏地不見蹤影。

  他拍下她的背影,在一望無際的雪地,渺無人煙,世界之盡頭般。如同她說的,長生以白頭。

  天池只有他們兩個人,風雪呼嘯,天地淨白。她感受到一股天地萬物大愛的力量。回程時,他騎雪地摩托車載著她,她緊緊擁抱他的腰際,在雪地飛馳。

  來到地下森林,筆直的美人松高聳入空。她曾在這兒,兩次偶遇那隻鹿。

  夜晚,住在小鎮上,度過跨年夜。電視機里正播放著元旦晚會,將十二點整時,主持人倒數著:七、六、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她在他懷中睡熟。

  在長白山,他們度過僅有二人的甜蜜世界。

  同君爭歲月,共求髯邊白


  離開之前,雪地里,她看見一個哥哥樣子的大孩子用力拉住年幼弟弟的手,弟弟險些墜進雪坑,拍了拍褲子上的雪,喊:「謝謝哥哥,我差點掉坑裡了。」

  「我是哥哥,當然有義務要保護好你!」哥哥疼愛地替弟弟拍雪。

  葉餘生忽然想起曾經做過的一道心理測試題,一幅圖,哥哥拉住即將落水的弟弟的手,題目是:讓人細思極恐的心理你知道嗎?那幅圖的答案是,哥哥不是在救弟弟,而是鬆開弟弟拉住他的手,因為只要弟弟死了,爸爸媽媽的一切財產都是哥哥的了。

  她在那一刻,頓感毛骨悚然。

  按照利益最大獲得論來推斷,周瑞認為周得晚死後,是葉餘生她得到了任臨樹,但,事先葉餘生和周得晚根本不認識彼此。那麼除了葉餘生,從周得晚的死里,得到最大利益的,是——周深信。

  周得晚死後,周瑞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養女周深信的身上,成立影視公司重金打造捧紅周深信,還一心想促成周深信和任臨樹的婚事。周得晚的死,或許離真相不遠了。

  她想起任臨樹曾說過,是周深信主動來找他說要以訂婚的方式拯救頻頻自決的姐姐,而他起初也堅決表達自己對周得晚並無愛意。屢次自決未遂,說明周得晚尚有留戀的人。既然任臨樹是周得晚唯一的救贖,那麼有生必有死,一旦唯一的救贖被揭穿只是一個同情救人的方式,不難想像周得晚的精神會瞬間崩潰。

  周得晚跳樓前接通的電話,是最為關鍵的。究竟是誰打的電話,又說了些什麼,現在都無法查證。如果按推理來看,只有周深信知道真相。

  葉餘生沒有疑點告訴任臨樹,她還是想先悄悄調查,等有了充分的把握和證據,再和他說。

  夜裡,她又做了惡夢。夢見她從窗戶往下看,看到滿臉是血的周得晚坐在地上哭訴:任臨樹,為什麼不娶我,為什麼要騙我,我不需要你可憐我,這比讓我死了還痛苦......

  哭聲淒絕,葉餘生從夢中驚醒。

  他也醒來,忙把她攬到懷裡,帶著睡意的口吻安慰她:「別怕,只是惡夢,有我在,好好睡。」

  她閉上眼,心中更堅定要查清楚周得晚自決原因的信念,只有還周得晚在天之靈一個告慰,她才能心安理得和他在一起。這個男子,畢竟是已故周得晚最愛的人,看的比生命還重要。

  回到家後,她給周瑞打去一個電話。她向周瑞承諾,一定會查出真相。周瑞也答應,只要她如期給他真實的結果,他就把股權轉讓給任臨樹,以保千樹穩定再無後顧之憂。

  她向阿姜借了錄音筆和微型錄像機,還送阿姜一份從長白山捎回來的手信。


  「親愛的,你不會是要轉行做狗仔吧,要這些專業暗拍設備做什麼?」阿姜隨口問,將她要的東西裝在包里,遞給她。

  「以後再告訴你,我還約了人,下回和你好好聊。」她匆匆忙忙就要走。

  阿姜攔住她,說:「等一下,幫我支個招,我打算追杜宴清,你有沒有好的辦法!」

  「什麼——你要追杜宴清?」葉餘生用手摸摸阿姜的額頭,糊塗地說,「我沒聽錯吧,追他?要追也是他追你。」

  「女追男,隔層紗,男追女,隔座山。我追他比較容易,這是在減輕他的負擔。再說了,我和他之間,隔得何止是小山小丘,簡直是喜馬拉雅山脈!我不想再繼續暗戀下去了。先追到手再說。」阿姜笑著期盼道。

  暗戀一個永遠不會愛上你的人,他之於你的意義:曾經是白日夢,往後是夜裡夢。

  阿姜不要夢境,要真實的擁有。

  「可是他喜歡的人是你。」阿姜又說了一句,差點沒把正舉著礦泉水喝的葉餘生給嗆著。

  「我向你保證,那是不可能的事。阿姜,你還不了解杜宴清和任臨樹的過去,他們倆從十幾歲起,不管讀書還是比賽,不是他第一,就是另一個人第一,看似總在爭同一樣東西。杜宴清就是愛較真,什麼都和任臨樹比。」

  「那你和任臨樹到哪種地步了,你們打算結婚嗎?」阿姜問。

  她答道:「嗯,考慮中。等我先把一件事給弄清楚了,再商量婚事。」

  「我看只有等你們結婚了,杜宴清才能徹底死心。」阿姜悻悻地說。

  葉餘生主動約周深信見面,周深信將見面的地點改為自己家中。

  她單獨來到周深信的家。這是一棟歐式別墅,是周得晚生前和周深信姐妹倆居住在此。不知為何,她走到門口,就深感寒氣逼人。她推開門,空蕩蕩的客廳,竟無一樣家具,她疑問地喊周深信的名字,沒有回應,因為空間大又空,所以還迴蕩著回音。

  沿著樓梯來到二樓,她看見一扇白色木門的房間,有種力量在促使她去打開門,就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剎,周深信的聲音響起:「那是姐姐的房間,裡面全部是她的遺物,你確定要進去嗎?」


  葉餘生回過頭,見到周深信陰沉消極的臉,沒有化妝,披頭散髮,黑眼圈很重,嘴唇呈烏青色。根本不能和電視上那個光彩奪人的廣告寵兒相提並論。

  「聽說你這一個月都沒有去拍戲,推了所有通告,你是怎麼了?好不容易走的星途,要放棄了嗎?」她問。

  周深信帶著惡意陰冷地笑,說:「你是來關心我?我沒看到你的誠意啊。況且,你真的很不聽話,警告你多少次,你居然和他去了長白山,還公開發出照片,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你是不是對我有誤會,當年在福利院,我們情如姐妹,你能夠有今天,我為你高興。我和任臨樹,情投意合,而非我插足你們之間。我不明白你怎麼恨我如此之深。」

  「少給我提當年的事,我能有今天全拜你所賜對嗎!你也別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優越感的聖母形象,你不比我光明磊落到哪裡去!葉餘生,不——鵲鵲,我勸你不要得意太早,我養父之所以沒有和趙裁合作,是因為趙裁還不夠資格,趙裁能有今日下場,一點也不意外。我一定會有更大的動作來報復你!你問我為什麼不去拍戲,那我告訴你,我要盯著你,在你們看不到的地方,用眼睛盯著你們,我要用我接下來全部的心思,想著如何讓你們生不如死!」周深信目露凶光,手背因為激動用力青筋浮起。

  這令葉餘生不寒而慄,竟無話可說,望著周深信咬緊牙關扭曲的面部,幾經接觸,她能夠斷定周深信的精神狀況已出現嚴重偏離。雖還不至於精神分裂,但躁狂和仇恨的心態遲早要做出可怕的事。

  愛讓人盲目。恨讓人失去心智。

  「你爸還在監獄裡坐牢?」周深信突然問起。

  葉餘生一驚,反問:「你聽誰說的?他在不在坐牢,和我沒有關係。」

  「你知不知道你爸坐牢的原因?嘿嘿嘿嘿......」周深信詭異地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樓下傳來送傳遞的聲音:「有人在嗎,麻煩簽收一下快遞。」

  周深信麻木地下樓。

  葉餘生趁機迅速進入周得晚生前所住的房間,看得出來,只是一個品味高雅的女孩房間,並無異常,一切都保存原樣。她從書架上看到一本木心的詩集,也許是因為她本身喜歡木心,也許是因為書籍上有一排手寫的詩:赴海獨漂櫓,白首度餘生。

  多寂寞的一句詩。

  她拿起這本書,翻看後,竟發現書已被挖空,藏在裡面的是一本上鎖的日記本。她將日記本裝進大衣中,用手臂夾,走出房間,周深信正不耐煩地應付著快遞員。


  「麻煩你開箱檢查一下,因為碳是易碎品,如果我走了,東西碎的,你就不好退了。」快遞員提醒著。

  周深信回頭望一眼樓上,正好和葉餘生對視。

  「不用了,碎不碎我都不會退的,你走吧。」周深信關上門,將紙箱子抱進客廳。

  葉餘生走下樓,說:「不是有暖氣嗎,還用碳取暖?」

  「給你取暖,你信不信?」周深信冷笑。

  「不用了,我得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葉餘生告辭,一心想著要看那本日記本。也許真相很快就要揭示了。

  「我想我們很快還會再見的。」周深信說完,望著那箱碳一眼,直接走上樓。

  回到家中,葉餘生想辦法打開了鎖,開始看周得晚生前所寫的日記。從這些每日零散的記錄中,去尋找線索。她在看之前,朝日記雙手合一,拜了三拜,希望周得晚在天之靈能夠原諒她的行為。

  「勿怪勿怪,我不能讓你死的不明不白,等真相大白,我會和任臨樹去你的墓前拜祭。」

  雖然她是唯物主義,無神鬼論者,可她為自己看他人日記的行為感到懺悔。

  整本日記,大多都是一個年輕女子的心事,通篇都是對心愛男子幾乎病態的傾慕。她發現任臨樹真的幾乎影響著周得晚的全部喜怒哀樂。但也看到許多蹊蹺的話。

  比如周得晚記錄了這樣一段話:

  今晚放好洗澡水,我去樓上拿睡袍。等我再回來,發現一浴缸里,全是血水。妹妹躺在裡面,面色慘白,我以為她自殺了,想要救她,誰知我剛碰到她,她突然睜大眼睛,瞪著我狂笑不止。她告訴我,是豬血,她在和我開玩笑。這一天確實是愚人節。但我被她這種行為還是給激怒了,或者,她是在暗示我某種自殺行為?她渴盼我死去嗎?

  葉餘生漸漸對周得晚活著時的恐懼所感同身受,有這樣一個妹妹,很可怕吧。周得晚的抑鬱在得到池之譽的治療仍不能夠緩解,周深信是有很大一部分責任。

  其中,她還發現值得推敲的話:妹妹榨的橙汁,千萬不要喝,她喜歡在裡面放古怪的東西作弄人。


  任臨樹洗過澡,走進房間,見她發呆,便關心地問:「在想什麼,回到家就失魂落魄的。」

  她忙合上日記本,用書蓋上,迴避道:「沒想什麼。我最近有個心理學學術上的課題要研究,不能天天陪你了,你要是忙,可以先住酒店那邊住幾天。」

  「你又開始接觸心理學了?太好了,畢竟是你最熱愛的專業,重拾起來是好事。我可以儘量不打擾你,但請你也讓我晚上睡在這兒。等我們的流落園建成,裝修完畢,就搬過去住。我再也不用半夜起來打蟑螂了。上次我居然同一天,在門口下水溝旁發現老鼠、蜈蚣、還有蟑螂大戰!四害就差一樣就湊齊了。」他委屈地說。

  「四害不已經湊齊了嘛!」她說。

  「還有一害在哪?」他問。

  她呶呶嘴,說:「不就是你!」

  「對啊,如此四害俱全的地方,卻因為一個你,變得生動迷人,令我流連忘返。」他攔腰抱起她,又低聲補一句:「你是我的溫柔鄉。」

  你曾讓我去追隨那些能使你安寧的東西,我想來想去,發現不過只是留在你身邊。

  [2] 「我愛你。」

  橙汁?好熟悉,葉餘生聯想到何蔗蔗中毒正是喝下了有毒的橙汁。莫非,周得晚知道某些秘密,才會寫下「妹妹榨的橙汁,千萬不要喝。」的話來提醒自己。

  方向開始更加明朗。白天等任臨樹去公司,她就開始看從池之譽那裡拷貝來的周得晚生前病歷報告,沒想到的是,何蔗蔗竟會主動來找她。

  一見面,她就發現何蔗蔗看人的眼神都不一樣。

  「你?」

  「怎麼,是不是覺得我好像變得很有靈氣?之前裝傻,想要瞞過你這個心理師,真是花了我不少心思。」何蔗蔗提著一籃水果,放在桌上,說,「這些都是小時候,你最愛的水果。」

  「你一直都是偽裝的?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難道從我們頭一次在天橋底下偶遇起,你就是在裝瘋賣傻?」葉餘生震驚不已。


  何蔗蔗溫婉地抿唇笑,點點頭。

  「有意接近我?還是任臨樹?」

  「都不是,是周深信。你在調查她,對吧。那時她在片場拍戲,我有意守在影視城附近,換句話說,我盯著她很久了,而我也發現,她一直都在暗中跟蹤你。包括你還沒和任臨樹相認之前。我也是意外的機會,接觸到你和任臨樹,機緣巧合,我和你一起被簽到酒店工作。」

  「你跟蹤周深信,周深信跟蹤我?她就算認出我,也應該是我跑龍套那次,我和她有過照面,她認出我了?」葉餘生皺緊眉,腦里有些亂,她努力讓自己鎮定。

  「不,從你回國,她就定期親自監視你。那時我還不知道你就是鵲鵲,所以你和任臨樹都疑問,我怎麼能一眼認出你,其實也是從周深信的口中得知,是我親耳偷聽到的。」何蔗蔗面容平和地說。

  相比之下,葉餘生的反應有些誇張,她又覺得很可笑荒唐,自己被周深信跟蹤這麼久,可能在過去的十四年裡就開始跟蹤了,她卻不知不明。

  「她費盡心機跟蹤我做什麼,目的呢,難道就因為任臨樹?」

  「我也不清楚,但可以確信,她非常非常仇恨你,可以說恨之入骨,你現在很危險,我們只有聯手,才能讓她收手。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要查周深信吧。」

  「因為你想起來,那杯有毒的橙汁是她給你的。」

  「對。我和她無冤無仇,她為何毀我全家,我中毒之後,臥床兩年,家破人亡。就是憑著要查出真兇的信念,我才活到現在,能恢復的這麼好,真要感謝她。只可惜,沒有證據指控她。」何蔗蔗提起父母,眼中噙著淚水。

  「我有一個辦法,可能有些冒險。」葉餘生思忖著。

  「你說說看。」

  「——引狼入室。」

  何蔗蔗頭部受傷,再次住院。並在醫院報警,向警方提起十多年前的中毒案,聲稱似乎有些印象,能回憶起當年有毒橙汁是誰給她的了,不過還只是記憶片段,需要拼湊。何蔗蔗提出希望能夠得到催眠師的幫助回憶,並約了三天後的下午,由池之譽為其催眠。

  葉餘生頻繁往醫院跑,陪在何蔗蔗身邊。


  她們認為,得到風聲的周深信一定會作賊心虛,三日之內在催眠之前,來醫院進行二次加害。

  只要周深信來醫院,伸出毒手,抓個現形。不過,一連三日,周深信都沒有來。葉餘生對計劃產生懷疑,是消息沒有流傳到周深信的耳目去,還是其已起疑心,有所防備?

  事情好像進入死局,反而不知如何收場了。

  第三天下午,按原定的時間,是池之譽來醫院給何蔗蔗做催眠。周深信發了一條簡訊給葉餘生,主動約她去一個地方。銀色車子就停在醫院門口。

  「周深信約我出去談談,不知目的,我也不好拒絕,怕打草驚蛇。等過了四點鐘,如果我沒有回來,電話也打不通,說明我遇到危險,你就立刻報警。」葉餘生叮囑。

  「要不要和任臨樹說一聲?」

  「不必了,他也很忙,就不要讓他擔心了。」葉餘生說著,心裡又掛念起他。

  「一定要多加小心,平平安安回來。」何蔗蔗不放心地說。

  「好,你就和池醫生談談心。等我回來。」其實她自己心裡也七上八下的很慌亂,周深信平靜的背後,似乎並不是多好的事。

  她再一次走上銀色車子。

  葉餘生坐在後排座上,依舊聞到熟悉的龍涎香。

  周深信發動車子,說:「我帶你去一個你我都永遠忘不了的地方。不,是你我他都忘不了的。他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嗎?」

  「他不知道。」

  「你最好別讓他知道,這對他沒有好處。知道的越多,越危險。」周深信話裡有話。

  葉餘生悄悄打開大衣口袋裡的錄音筆。


  「何蔗蔗這個傻子,居然清醒有智商和記憶了?呵呵,她真是命大,不過,她也是個替罪羊。誰叫她貪嘴。我是想讓她把橙汁拿給你喝的,她居然自個兒偷偷喝完了。」周深信倒還笑的出口。

  「你瘋了,那是殺人!你當年才多大,怎麼可以這麼惡毒......我們好歹在孤兒院朝夕相處了好多年,你一心想要被富貴人家收養,機會我也讓給你了,好的命運也都是屬於你了。為什麼還要對我趕盡殺絕?」葉餘生悲痛憤恨地問。

  「好的命運屬於我?在你眼裡,來到周家就是好的命運?你錯了,大錯特錯!我寧願我的親生父母沒有慘死,枉死!我寧願在一個普通家庭里成長,哪怕我們很窮,經營一家小便利店,可是我能有自己的爸爸媽媽!」周深信哭著大喊。

  葉餘生更不能理解了,感覺頭有些發暈,強撐著說:「那你為什麼要害我,害無辜的人。那封讓我離開孤兒院的信,看來也是你仿照任枝的口吻寫的了。你是見任臨樹說服他父親助養我,所以趕在之前騙我離開?」

  她想起當年滿懷希望地打開信封,以為是任臨樹寫給她的信,沒想到卻是「任枝」寫的,信的篇幅很短,內容可概括為,任枝覺得,新到家的弟弟,似乎不是很懂事,無理取鬧,非要逼養父再把鵲鵲帶回家助養。養父不肯,任臨樹便堅持自己也要回到福利院為理由,一次次鬧得不可開交。只要她在福利院一日,任家就無一日安寧。除非她離開福利院,不要再給任臨樹任何希望。

  這就是任臨樹問了幾次,她都不曾相告的緣故。

  多可笑,居然是周深信策劃的一場分別。

  她看完信,決意要離開福利院,獨自漂泊。在流浪的路途上,無緣無故被人從背後一棍襲擊下去,她暈倒在地。幸好管川母子路過趕來,嚇跑了行兇者,救了她一命。她也因此,承蒙管川母子的救助,得以生存,求學。

  「你不徹底消失,他的心怎能轉到我身上來?」周深信說著,伸手從副駕駛,拿起一個氧氣面罩戴在臉上。

  葉餘生頭更昏沉,想要打開車門,卻毫無力氣。

  「別耗費體力了,沒聞到氣味吧,我為你特意化學合成的一氧化碳,一點點在車內釋放,不過,龍涎香的香氣掩蓋下,你還是很享受的。哦,差點忘了,一氧化碳是無色無味的。嘿嘿......等會兒再讓你感受到物理反應下的一氧化碳,你更喜歡哪一種呢?不過結果都一樣,你會因此而自殺,你的血會比任何時候都紅。」周深信陰森地說。

  葉餘生神智尚清醒,她了解把血液變成「櫻桃紅色」是一氧化碳中毒的特有臨床症狀。她四肢無力,慢慢連張嘴說話的力氣都喪失,只能眼睜睜看著車駛進一個荒涼而熟悉的地方。

  她被周深信拖進一個房間,之間地上一盆燃燒正旺的炭火,再看四周,門窗皆封閉嚴實。她全身癱軟,躺在地上,望著冒著炭火上竄起的火苗,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能睡,不能閉上眼睛,他還在等她啊......想到他,就對死亡無比畏懼。求生欲讓她借微弱的氣力向周深信求情:「你放了我,別再錯下去了。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在這裡......」

  「其實你該感到高興呀,你多活了這麼多年,還能和他同床共枕那麼多天,一起去了長白山,我有多羨慕你。你擁有過的,我這輩子都無法得到了。你的墓,十年前就給你埋好了。要怪只怪你自己,假死的路不要,偏偏要真死。以後不用擔心是空墓了,哈哈。」周深信仰頭大笑。

  「那座空墓......是你乾的......」葉餘生呼吸困難,眩暈感加劇。


  「沒錯。你想利用何蔗蔗來抓到我的證據是嗎?無所謂,今天只要你死了,我大仇既報,沒有遺憾。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對你恨之入骨吧,因為任臨樹?不,我提醒過你啊,你監獄裡的父親,還記得嗎?在福利院裡,我偷看過你的一張照片,上面是你和你父母的合影,你的父親叫葉莊嚴。當我離開福利院,來到周家,一次意外,我再次接觸到當時代理我父母被害的律師,我才知道,原來,就是你的父親,葉莊嚴害死了我爸媽!把我變成孤兒,害我要在孤兒院裡生活,要成為有錢人的養女!所謂養女,就是陪伴千金小姐成長的一個丫鬟,一個陪襯!」周深信再次精神失控,歇斯底里地叫嚷。

  「你冷靜點,聽我說......」葉餘生忍著頭部的疼痛,努力地說:「如果他真的害死了你的父母,他已經受到了法律的嚴懲,我和他從無瓜葛,你為什麼要報復到我身上......」

  「嚴懲?兩條人命!他還活著,在監獄裡好好活著!我的父母呢,死了二十三年了!就因為你媽媽給他找了個大律師,辯護成故意傷害致人死亡,洗脫了殺人的罪名!所以,我要報復給你,我要你用自殺來洗脫我的殺人罪名!這就是輪迴的因果,是你父母二十多年前所作所為的報應!」

  葉餘生想起曾經了解過葉莊嚴的入獄原因,主要是葉莊嚴在一家便利店裡被懷疑盜竊,後經警方調查,確實不存在盜竊行為。被冤枉的葉莊嚴,一時情緒激憤,和男便利店主扭打在路邊,結果遠處一輛酒後駕駛的貨車疾馳而來,男便利店住被葉莊嚴打倒在地,沒躲過衝撞過來的貨車,當場死亡。而店主的妻子,也隨即心臟病發,死在丈夫的屍體旁。

  「我媽沒有你想的那麼大本事,葉莊嚴判決下來不久後,她也在絕望中......」

  「活該!死得其所!本來我是要放你一條生路的,是你找死,和我搶任臨樹!你憑什麼和我搶,你知道我為了他付出了多少智慧,我好不容易清理掉周得晚,你居然敢坐收漁翁之利!早知道死了她,反而成全你,我還不如不做!之前算你命大,毒蛇也沒咬死你,我看這一次,還有誰能來救你!」周深信將一切和盤托出。

  「你竟然連自己的姐姐......都不放過。」葉餘生意識變模糊,眼前的周深信面目都看不清,人影重疊。

  炭火仍燒得很旺。

  「她不消失,我就不會有出頭之日。她好蠢,真相信任臨樹是愛她所以娶她,我不過是打個電話給她,把當日他如何說他並不愛她,只是單純出於無奈和同情而救她的錄音,放給她聽。我別的事,可什麼都沒做呢!」周深信望著陷入昏迷的葉餘生,陰冷地說,「既然你那麼愛他,就在天上好好保佑他吧!」

  周深信又添了些炭,方才離開。

  當何蔗蔗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池之譽時,他立刻意識到危險,忙打開手機撥通葉餘生的電話,連續五遍,都無人接聽。

  「不好,自覺無路可逃的周深信,一定會對葉餘生下手,趕緊告訴任臨樹,我來報警!」池之譽果斷地走出病房,撥打報警電話。

  此刻,毫不知情的任臨樹,在忙完會談後,沒有緣由的,特別想念她,給她發了一條簡訊:想吃什麼,等我回來帶你去吃。我愛你。

  他正等待她的回覆,卻等來了何蔗蔗的電話。

  「不好了,葉餘生被周深信帶走了,很可能會遇險!」電話里,何蔗蔗快要哭出來。


  「你什麼意思?」他立刻警覺。

  「一言難盡,你要相信我說的話。最近我和葉餘生在調查周深信,反正周深信是個極具危險和報復性的人物,帶走了葉餘生,電話也沒人接。你快去救救葉餘生啊!」

  「好。」他立刻掛了,撥打葉餘生的電話。

  很快就接通了,但聲音卻是周深信的。

  「怎麼是你,葉餘生在哪兒?」任臨樹質問。

  「剛才你發的那條簡訊,就足夠害死她了。」周深信冷冰冰地拋出一句話。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已經瘋了!」周深信尖叫著。

  「好,聽我說,別傷害她,你儘管提條件,我能滿足你的全部條件,求你放了她。」他從未有過的低聲下氣。

  「現在求我?晚了點。她不在我這裡,我在家看電影,手機是我撿的,你過來拿回手機吧。」周得晚掛斷電話。

  「周深信不放人嗎?」梁赫問。

  「不放,先去周深信的住處再說。」任臨樹以最快的速度,和梁赫開車到周深信的別墅門口。他感覺渾身都在冒冷汗,怕得要命,失去理智的周深信萬一做出傷害葉餘生的事,該怎麼辦!他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他推開大門,只見周深信正坐在地板上榨橙汁,偌大的客廳里,空無一物。

  「葉餘生呢!你告訴我葉餘生在哪!」任臨樹衝上去,朝周深信吼。

  「你喝掉這杯橙汁,我就告訴你。」周深信倒一杯橙汁,遞給任臨樹。


  他想都不想就要喝下去,被梁赫阻攔住。

  「誰知道裡面有沒有毒,不能喝。」梁赫奪過杯子,對周深信說,「我來喝,喝完後,你得說出葉餘生的下落。」

  「你算什麼人,跟我講條件。必須他喝。」周深信指著任臨樹,笑,「你喝啊,喝了就能救她了。」

  任臨樹二話不說,從榨汁機里,又倒出一杯橙汁,仰頭一口氣喝下,將空杯子遞到周深信面前,說:「喝完了,你可以說了。」

  「果真情深,是我不捨得讓你中毒,考驗你一把。要真的有毒,看來你也是一飲而盡了。既然你喝了沒死,我也就沒必要告訴你......」

  沒等周深信說完,梁赫一個箭步上前,熟練地對她鎖喉,抵在地板上,狠狠地說:「快說,人究竟藏在哪!」

  誰知,周深信從袖子裡掏出鋒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梁赫的胸口。

  「梁赫——」任臨樹衝過去,扶住梁赫。

  梁赫仍死死地抓著周深信。

  鮮血很快大量從傷口裡湧出,任臨樹脫下衣服,按住傷口,但於事無補,血浸了出來,他手上沾滿血地撥打120急救電話。周深信面帶冷靜的笑容,說:「和死別比起來,生離算什麼。她讓我和你生離,我就讓她和你死別!感謝命運讓我遇到你,也怨恨這些命運把你剝離我身邊!」

  「我從來不曾到過你身邊,你傷害了我最愛的女人,最信任的兄弟,我這一生最不恥的事就是認識你,你去死吧——」任臨樹拿起一旁的榨汁機,想要砸向周深信的頭。

  「你殺了我,她就一定會死。」周深信閉上眼。

  他停住手,梁赫倒地。他抱住梁赫,痛苦地喊:「你給我撐住,120很快就來了,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沒有你......」

  「老闆,你答應過大家,不做違法的事,你忘了嗎?她惡行累累,死刑是免不了的了。別讓仇恨把自己變成魔鬼,就像她一樣。」梁赫支撐著說。

  警車鳴笛駛來,停在門口,迅速下來十幾名警察,包圍住了他們。


  周深信被戴上手銬帶走,不忘對任臨樹說:「我不會告訴你們她的下落的,死心吧。」

  任臨樹顧不上理會周深信,因為梁赫失血過多,快不行了。

  梁赫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一瓶酒,說:「認識老闆這麼多年,從未陪你喝口酒......今天,怕是熬不過去了......來,我們喝一次酒吧,讓我走得沒有遺憾。」梁赫咬開瓶蓋,喝下一口酒,將酒瓶遞給任臨樹。

  他含淚喝下。

  「別管我......去找葉......」梁赫吐一口血,圓睜著眼,長長鬆一口氣,仿佛把所有的力氣都釋放了,緩緩合上眼,頭歪向一側。。

  「救護車,叫救護車——」他撕心裂肺地喊。

  [3] 「嫁給我吧。」

  梁赫失血過多,不治身亡。葉餘生仍下落不明。

  任臨樹強撐著,四下尋找她。

  這時焦急的阿姜趕來,說起葉餘生曾找她借過錄音機和微型攝錄機,而她的機器因為有重要文件,為防止丟失,裝載GPRS定位系統,只要用手機打開定位,也許就可能找到葉餘生。

  所有的希望都在這個定位上了。

  不負眾望,很快就傳回精確的位置,任臨樹看一眼地址,便知,那是福利院的地址,年代久遠,已經荒成廢墟。警方迅速先通知離該轄區最近的派出所出警前往事發地。

  任臨樹開車疾馳而去。他不敢想會看到怎樣的一幕,只是在心裡一遍遍哀求:讓她活著,平安地說著。我們經不起分離了。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麼要她承受這麼多折磨......

  緊隨其後的,還有阿姜和杜宴清,何蔗蔗和池之譽。大家都在為挽救葉餘生爭分奪秒。

  正在審訊周深信交待出葉餘生下落的警察,接到前線同事的電話。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葉餘生找到了,我們還從她身上搜到錄音筆,裡面有你所犯罪的完整錄音。你交不交待,都會用證據來定罪。」

  「她死了嗎?」周深信最關心的問題。

  「命大,沒死。要是死了,你又多背一條人命。」警察說。

  醫院裡,醫生宣布葉餘生脫險,獲救。

  「幸好搶救及時,她屬於一氧化碳中型中毒,血液中碳氧血紅蛋白占百分之三十五,她求生欲很強,嘴唇全部咬破了,是提醒自己不能昏迷過去吧。目前還有些虛脫,剛剛清醒,家屬可以派代表進去看她了。」醫生說。

  任臨樹激動地抱起醫生,開心地說:「謝謝你,醫生!」

  年過六旬的老醫生,不好意思地說笑了,她抬了抬眼鏡,笑道:「等會兒可不能這樣抱我的病人啊!」

  病房裡,葉餘生正想要下床往下走,當她看見他推門進來,眼淚奪眶而出,哽咽著說:「我以為我會死,永遠都見不到你了。我從來沒有像那一刻想要活著,想要見到你。」

  他把她抱在懷裡,用力再用力,嘶啞的嗓音,「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周深信永遠也沒機會出現在我們身邊了,我們的世界清淨安全。答應我,別再把自己置身危險中,我的命都快被你嚇沒了!」他低頭親吻她的頭髮。

  「大家都好嗎?」她問。

  「都好......」他不敢將梁赫的死告訴她。

  「真的?」

  「嗯。你很頑強,還錄下了證據,也算告慰周得晚在天之靈。」他喃喃地說。

  那些想來很慶幸的詞,如有驚無險,噩夢初醒,虛驚一場,雖敗猶榮。還有一個,是和你有關的:失而復得。

  出院後,他才對她說梁赫的死。


  當他說到梁赫臨終前和他喝的那一口酒時,他和她抱頭痛哭。

  除夕當日。

  他們來到梁赫的墓前。

  「兄弟,給你拜年了。你的父母我當作自己親生父母來孝敬,你放心好了,他們過得很好。周深信的案子即將開庭,等宣判了,我一定告訴你結果。我欠你的是一條命,此生都無法報答你。」任臨樹眼眶通紅。

  她轉過身,再也抑制不住淚水。

  「即使人生無法盡美,還可以盡善啊。」這是梁赫生前的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他們還去看了周得晚。

  周瑞將剩餘的股權交給了任臨樹,也許是因為周深信的案子,兩個女兒最終的下場,讓周瑞一夕忽老,白髮蒼蒼,悵然地問任臨樹:「是不是我當初就不該收養她?她到現在還不肯見我,認為我對她姐姐的疼愛比她多。我承認,因為得晚畢竟是我親生的,可我也從來不把深信看外啊,她怎麼就這麼糊塗......」

  任臨樹將周得晚的日記轉交給了周瑞。

  日子就這樣慢慢過去了,他們的生活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不同的是,比過去更懂得珍惜。她開始在池之譽的診所里繼續工作,成為一名正式的心理師。

  春天,流落園新建中。北山項目也進入尾聲。

  他們偶爾也會吵架,可即使前一秒還在爭執,只要他看到她的眼睛,就立刻笑了。根本沒法好好吵架。

  有次兩人一起在外面散步,路過垃圾池,她看見地上一個別致的白瓷瓶子,似乎是裝牛奶的。她特別喜歡,又怕買不到,深深看了好幾眼。他一句話沒說,走上去彎腰撿起來,洗乾淨放在她的書桌上,還插了一朵繡球花。

  半夜她起身喝水,下床時,熟睡的他伸長手臂,生怕她摔倒,習慣性想扶住她。等她喝過水正要躺下,頭很輕地撞到了床頭,他翻了個身,把她擁在懷裡,揉著她的頭說:「鵲鵲真蠢。」

  葉餘生啊,雖然有時她看起來很蠢,可她眼光好,不是嗎?就像有著火眼金睛的孫大聖,該在太上老君的爐里煉造了多久,偷吃了多少顆仙丹,才能造就這麼一個曠世奇葩。


  才能有這樣好的運氣,一而再地遇見了他。

  她用毛筆,寫下這樣的句子:同你人潮一相逢,便勝過人間無數。掛在牆上。

  之後也發生了一個小插曲。某天,任臨樹發現新來的秘書小瓷似乎有些不對勁,比如說,會把他放在辦公室里的襯衫和絲巾拿去洗乾淨,會落一些私人物品在他的辦公室,什么小布偶,粉粉發卡......

  起初還以為是小瓷遺失的,結果還給她之後,那些東西還是會出現在他的視線里。重要的事,為老闆悄悄洗私人衣服,還是手洗,似乎不在秘書的工作範圍內。

  他將這一疑惑告訴了葉餘生,沒想到她聽了之後,得意地說:「哈哈,恭喜你,走桃花運了,從心理學角度來看,小瓷這姑娘是喜歡上你了。」

  「葉心理師,請你正常點,有人喜歡我你為什麼這麼開心?」他白了她一眼。

  「因為我高興啊,原來白內障+青光眼的患者不止我一個!」她高喊著。

  「我生氣了!」他板著臉,心裡又為小瓷的事感到棘手,而她的不以為然,毫無醋意,更讓他鬱悶。

  隔天,他走在路上,偶遇一位流浪漢,他聞著對方身上厚重的汗臭味,心生一計。

  辦公室里,快下班時,他故意打電話讓葉餘生來辦公室等他。

  如他所料,她一進辦公室後,小瓷就悄悄貼近虛掩著的門。

  「天啦,你的襪子怎麼這麼臭,跟你說多少次了,十天不洗澡沒事,總不能十天不換襪子和內褲吧!你自己聞聞這味道。還有,醫生說了,你皮膚上的癬要用中藥泡,你非不聽......」

  「哎呀襪子你別收拾了,我看新來的小瓷,似乎挺愛乾淨,每天都悄悄給我辦公室打掃衛生,就放這兒,她會收拾乾淨的!」

  「她小姑娘肯定被你的假象給蒙了,哪知道你長癬還有腳氣,回頭傳染給她怎麼辦?!你可別欺負她善良單純,要洗自己洗!」

  「什麼呀,她都幫我洗過很多次衣服了,我怎麼沒聽她說被傳染啊......再說你小聲點好不好,注意影響。除了你,可沒人知道我私底下是這種形象,能幫忙維持一下我的光輝外表嗎?」他忍不住要笑。


  門外的小瓷聽到此處,不禁雙手發癢,忍住噁心,衝進衛生間洗手。

  回家的路上。

  「難怪外界有那麼多你稀奇古怪的傳聞,你每次都是用自黑的方式來嚇那些小姑娘嗎?還真佩服你的勇氣,換做我是老闆,可不願意自己的員工心中,我是這麼猥瑣的樣子。」她問。

  「我不在意別的女人心中我是怎樣的形象,我只重視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再說,我不許別人喜歡我,只有你可以喜歡我。」

  「蠻不講理......喜歡誰是別人的自由。」

  「我也不許別的男人喜歡你。所以,幸虧杜宴清最近沒有來騷擾你,否則,我一定要讓那個他看清楚你也是個......」他來勁了。

  「你給我打住,我保留起訴你誹謗的權利啊!」她笑。

  ——即使毀了自己的形象,也要避開其他女人的喜歡。世上有多少男人願意這樣做。相反的是,我們常常看到一些外表光鮮整潔的男人,竭力把最好的一面營造給別的女人,而把暴躁、自私、懶惰展現在自己女朋友的面前。葉餘生在大學時,就認識一個男同學,非常奇葩,平時從來不洗衣服,不修邊幅,衣服髒到沒法看,就脫了扔給女朋友去洗。直到有一天,該男同學居然注重起了外在形象,不僅開始用牙線,還噴香水。大家都刮目相看,後來才發現,原來是背著女朋友和外校的一個女生私下交往。這個事情被葉餘生拿來做渣男典型之一的心理分析課題。

  可任臨樹,他根本不介意別的女子如何看待他,他根本不需要,也不在意除她以外的女子的愛慕。這樣的男人,除了有強大的信心,還有對一個女人毫無保留的寵愛。

  因為他清楚,別看她故意裝得滿不在乎,其實她是有危機感的。他不想她因為這些事而影響心情,所以從開始避免掉一切麻煩。

  再有安全感的女人,當她得知自己的另一半,受到年輕女孩的喜歡時,除了對自己眼光好的肯定以外,說沒有一點不安和擔憂,那是不可能的。何況,葉餘生並不是神經粗大的人,她很細膩敏感。他用心呵護她的脆弱,給她十足的安全感。

  他的這一點,讓她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

  「所以我跟你說,找伴侶一定要找像我這樣的長得好看還完全不自知的男人。你去觀察會發現,往往好看的男人更專一,你知道為什麼嗎?」他誇誇自談。

  「知道。因為外表出眾,內心強大的男性,往往更具備判斷力和定力,他們不需要靠女性的追求來證明自己的魅力。而外表醜陋,內心自卑的男性,更容易被女性的追求所誘惑,因為他們只有從這裡面才能得到自信。」她對他甘拜下風。

  她在「鵲躍枝頭」的微博里,發了一則動態:看來以後不能誇他太多,他都有點驕傲啦。


  他在底下賣萌地回覆:愛我你就誇誇我。

  還能找到比這更可愛的男人嗎?

  五月,最晴朗的好天氣。

  任臨樹提出要和她一起去歐洲。

  他們去了羅馬,他向她講述父母在羅馬邂逅的愛情。那時很多年以前了,故事聽起來有些老套,他的母親在羅馬旅行,弄丟了護照和錢包,正四下無助時,他的父親,在羅馬談生意的任道吾出現了。後來的發展,水到渠成。英雄救美的意味。父親大概是為了紀念辜負的心愛女人,才會斥資仿照羅馬復古建築來建造一個五星級酒店。

  這也是任道吾在遺囑里特別說明,要將Roman Sunrise酒店留給任臨樹的原因。

  在經過一個叫列支敦斯登的國家時,他說去一趟洗手間,讓她站著別動,等他兩分鐘。她並沒有多想,閒適地看遠處山上的城堡。忽然間,阿姜,杜宴清,妮妮,何蔗蔗,Mandy,房東太太,佟卓堯,阮曼君,黎回,黎聲......所有人都出現了。大家齊唱著《喜歡你》走向她,就像做夢一樣。

  ——喜歡你,那雙眼動人

  笑聲更迷人

  願再可,輕撫你

  那可愛面容

  挽手說夢話

  像昨天,你共我

  ......

  他手捧著一大束綠繡球花,緩緩穿過人群,朝她走來,單膝跪下,打開戒指盒,像許許多多男人求婚時那樣,對心上人說:「嫁給我吧。」他目光柔情萬種,又透著志在必得的決心。


  「葉阿姨,快嫁給叔叔叔,你要是不嫁,等我長大了我嫁。」黎聲跑過來,稚嫩地聲音,逗笑了全場。

  「黎聲,你個小騙子,你不是說爸爸才是你要嫁的人嗎,這麼快就拋棄爸爸了?」卓堯抱起黎聲,擁著曼君。

  「你看,都有人要和我搶你了,那我只好趕緊答應。」她伸出手指,他給她戴上戒指。

  房東太太插上句話:「我還真是交了個有本事的朋友,這輩子都沒想到,當包租婆也能來歐洲,見這麼大的市面。不過你都從巷子裡嫁出去了,以後房子我可該收回了,哈哈。」

  眾人鼓掌。

  阿姜的手挽著杜宴清。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啊?」葉餘生笑著問。

  「不是和你說了,女追男,隔層紗!」阿姜羞澀狀。

  「是——剝掉紗!」杜宴清壞壞地說。兩個人笑鬧著追打在一起。

  如今看看,還真是般配的一對活寶。

  「列支敦斯登可以出租,所以我今天租下這個國家一日,現在我們所在的城市叫瓦杜茨,今晚,大家盡情享受這一夜。」他舉起酒杯,邀與她共飲。

  「出租?那得多少錢啊!」她不免算起帳來。

  「七萬......歐元。」他吞吞吐吐,立刻狡辯:「人生只有一次求婚,當然要隆重點,不能太過鋪張浪費,可也不能太節儉。你看大家都玩得很開心。我做一天的國王,你當一日王后。」

  「下不為例!」她心裡還是很甜。

  在我決定和你共度餘生之後,我看到所有的人,都不再有性別。也見過太多比你奪目的女人,可她們在我眼中,就像一株株漂亮的花樹,或是牆上的那幅裝飾畫,又或是檯面上的一個靜物。只剩了欣賞,竟生不出半點愛慕。

  這是他寫給她的情話,寫在一張明信片背後。明信片的正面,是她的一張黑白照片,他用膠捲相機拍的。

  不僅如此,他居然寫了四百多張情話明信片,都是她各種樣子。

  在另一張明信片背後,她看到這句話:有那麼一刻,因為你,我感激命運。

  還有張寫著:儘管人生有那麼多的徒勞無功,可每當想及你,我還是要一次次全力以赴。

  四百多張她的照片,四百多句情話。

  浪漫的求婚之後,他們回國,她開始籌備婚禮。在她的堅持下,婚禮必須從簡從朴。

  沒過多久,她發現「好朋友」遲到數月還未報導,最後,她在醫院檢查,醫生對她說:「要當媽媽了,祝你好孕。」

  他是那麼喜歡小孩子,喜歡黎回黎聲,不敢想他要是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成什麼樣子。從醫院回家的路上,她還在想要怎樣把他要當爸爸的事告訴他。

  她編輯著簡訊,寫道:大樹先生,小樹要來報導啦!

  想想,萬一是女兒呢。

  她更喜歡女孩子,除非生個像黎回那樣可愛的男孩。

  手機屏幕跳出一個陌生的來電。

  她並沒有過多重視,只當作是一個尋常的電話接通。電話那頭傳來的話語,卻讓她驚得連手裡的包都沒拿住。包落在地上,如同她的心,沉沉地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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