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剎那清歡007
2024-09-13 17:11:03
作者: 白槿湖
坐在旁邊的一個小男孩盯著她看,調皮地說:「媽媽,那個阿姨是個傻子。」
許似年聽了,走上去就一巴掌拍在小男孩的臉上,男孩哇地一聲就哭了,孩子的媽媽摟緊著孩子大聲指責道:「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啊,孩子無心的一句話你幹嘛打孩子啊。」
他瞪著那個女人幾秒,才轉身坐下。
他拿紙巾擦著她的嘴,說:「乖,慢慢吃,我給你擦。」
「你怎麼可以打小孩子,童言無忌啊,是我自己太笨了,吃個東西都吃相這麼難看。我們回去吧,我想回家了。」她說。
回家坐在計程車上,她的眼睛一直望著窗外,她強迫自己要記下這些標記,她要獨立,她不能做一個廢人,她要記下回家的路,因為家裡有他。
當許似年告訴她,他從明天開始就不去上班了,她打了他,她捶打著他的胸膛說:「你怎麼可以這樣自作主張,你怎麼可以不問問我就辭職,我還沒有瘋,我還可以照顧我自己,你這樣做,是要讓我有罪惡感嗎!我不要成為你的包袱和負擔,我是一個正常人!」
她清醒起來還算正常,可一旦記憶模糊起來,她連電視機都不會開。
她坐在沙發上發呆,她還有思想,她能預感到自己生的病一定是很嚴重,否則他怎麼會連工作都放棄了要一門心思來照顧她。
在暗夜裡,她撫著他的面龐哭泣,她問他:「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得了絕症,我還可以活多久?一年有嗎?」
他摟緊她,把被子往她身上拉,她的雙手在他懷裡,她的腳被他牢牢固定在雙腿間,就好像生怕一不留心她就要飛走了一樣。
「不許胡說,你是我的小壽星,你會長命百歲的,那個時候啊,我們都子孫滿堂了,我拉著你的手喊你聲——老伴,我牽你去曬太陽好不好啊。如果你牙齒掉光了,我就天天幫你洗假牙,好不好?幫你安上假牙,我再親吻你,就像我們年輕的時候一樣,吻你。」他說著,吻落在她的睫毛上。
她頭鑽在被子裡,像個幼兒,貼在他胸口,說:「怎麼辦,我好像已經老了,我有皺紋了,我長斑了,我頭髮白了,還在不停地掉。我一會糊塗,一會清醒,我好像隨時都會忘記你,那樣,我是不是就是失去你了,我害怕,害怕得不敢睡覺,我怕我醒來就記不得你了。」 「我是你的准丈夫,你怎麼會忘記我呢,就算你忘記我,你也不會失去我,因為,我沒有忘記你,我還像從前那樣愛你。」他溫柔地說。
「你從前很愛我嗎?我都記不起來我們從前的故事了。」她委屈地說。
「那我說給你聽,那說好了,我每天晚上睡覺前都給你說一遍,你可要認真聽哦。從前啊,有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她叫秦如眷,她很小的時候就很堅強獨立,她……」他輕拍著她的肩膀回憶著。
不多一會,她就在他懷裡熟睡了。
睡夢中的她,是那麼的無憂無慮,而他,心事重重,他上網查詢了一些關於這種病的資料,並不是那種通過一個手術就可以好的病,需要漫長的治療和康復,能夠延緩病情的惡化就已經是不錯了。
他和她共存的拿一筆錢,已經有十幾萬了,本是存著要買房子結婚的錢,他要全部用來給她看病,他也沒去細想這筆錢花完了該怎麼辦,他只有一個目標,要帶她四處求醫,醫好他。
他寸步不離地守護著她,她卻不樂意了,非要他去上班,否則她就不吃藥,她為了證明自己沒事,趁他去衛生間的機會,竟偷偷一個人跑了出去,她在桌上留下一個字條,上面寫著
老公,我出去買菜去,我保證我可以安全回來,如果我順利回來了,那你一定要去上班。
他心急如焚,她這種狀態走在路上隨時會忘記來時的路,會大腦一片空白,他趕緊出去到處找。
而如眷在走了沒多久之後,就發現她沒辦法堅強,路邊有人對著她指指點點,都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她,年輕的臉,卻白髮蒼蒼,還有老人斑,穿的還是很時尚,她接受不了這些人嘴巴的攻擊,她蹲下身子抱住頭,她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她的腦子一點刺激都不能受。
許似年找到她的時候,看見她蹲在路邊,雙手抱著頭,菜籃子倒在地上,周圍圍觀了一大群人,他推開他們,陰翳的眸子,有心疼,有憤懣。
他脫下大衣套在她身上,把她背到背上,他提著籃子,背她回家。
她在他背上,睡著了。
他把她放在床上,他想他不能再等了,他要馬上聯繫醫生,要給她做最全面的檢查和康復,他不能再讓她受到這樣的侮辱。
他打給了國內很多醫院,卻沒有一個醫生可以給出一個準確的治療方案,他恨自己為什麼不是醫生,為什麼不能減緩一點她的痛苦。
她醒來,已恢復了意識,她張開懷抱,說:「抱抱我,摸摸頭。」
他看她這樣子,稍許有了安慰,他走過去,抱住她,摸摸她的頭,她就很滿足的樣子坐在那裡凝望著她。
她笑著說:「我老公長得真帥,又高大又帥氣。」
他捏捏她的臉說:「我老婆長得真美,又乖巧又美麗。」
「那我性感嗎?」
「性感,你最性感,你是我的性感女神。」
「你騙我,我都有皺紋有斑了,頭髮也白了,我像個小老太太,我是不是像個白痴?」
「傻瓜,你還很年輕,還有大把的光陰,你不是白痴,我這麼聰明,我會喜歡一個白痴女人嗎?」
「那你還總叫我傻瓜。」她抗議著說。
「那我以後叫你聰明寶寶好不好?」
「不,那是我們將來寶寶的暱稱。」她含羞一笑。
她在他眼裡,依然美,依然動人,她笑一下,足可以讓他為之傾倒。
他隱瞞著她的病,也包括柴火,因為他不希望將來柴火用同情的眼神去看待如眷,但柴火會把每個月的收入都交給許似年,她說如眷看病還需要花錢,他沒有工作,柴火讓他必須收下,柴火說這錢不是給你的,是給如眷看病的。
許珠和男朋友一起來看過如眷,許似年讓許珠千萬不要把如眷的病情說出去,尤其是不能對媽說,他不想家裡的人為此來拆散他和如眷,她太苦了,她不能沒有他。
許珠也送來了一筆錢,本來是和男人準備以後結婚的,許珠說給如眷姐看病要緊,她說哥你看你瘦成什麼樣子了,你自己的身體也重要啊。
許似年搖搖頭,說,我沒事,她好我就好,她不好,我也沒法活下去了。
他說這話,是真真想好了的,他這一生沒有太大的奮鬥目標,他只想有一所小公寓,娶她回家,別無所求,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讓他們的生活過得更好,她若不在了,他便不在了。
她自從和他在一起之後,就變得非常膽小,怕黑,認生,她去哪裡,他都要緊跟著,她若死了,他也陪她死。
許珠哭了,搖晃著許似年說:「哥,那爸媽還有我怎麼辦,你不能這樣往絕路上想,你想想我和爸媽,你想想我們……」
他決心已定,只想陪著她,去哪裡,生或死,都在一起。
帶她去了幾家醫院,輾轉幾座城市,錢花了不少,病還是沒有起色,最可怕的是,如眷在火車上,趁他熟睡,悄悄從他口袋裡翻出了那張許似年不給她看的病歷卡,那上面的病,讓她感覺天都塌了。
老年痴呆症,後面的症狀上寫著:記憶力、思維及其他認知功能皆因此受損。忘記自己的姓名和年齡,不認識親人。語言表達能力進一步退化之患者只有自發言語,內容單調或反覆發出不可理解的聲音,最終喪失語言功能。患者活動逐漸減少,並逐漸喪失行走能力,甚至不能站立,最終只能終日臥床,大、小便失禁,晚期患者可原始反射等。病程呈進行性,一般經歷8-10年左右,罕見自發緩解或自愈,最後發展為嚴重痴呆,常因褥瘡、骨折、肺炎、營養不良等繼發軀體疾病或衰竭而死亡。
她嚇得把病歷都抖到了地上。
她顫巍巍地撿起病歷,她把自己頭上的帽子壓得更低,圍巾也纏得更嚴實,她是一個老年痴呆症的患者,她最後會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她會忘記自己,會忘記許似年,太可怕了,她竟患上了這麼可怕的疾病。
她才24歲,她還沒有愛夠,還沒有年輕夠,她就要衰老,痴呆,失憶,她最後會像一個痴呆的老太太一樣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她還幻想著可以嫁給他做他妻子,為他相夫教子。
這麼原本是世間女子最凡俗的願望,在她這裡,變成了奢望,變成了天方夜譚。
他太辛苦了,靠在座位上也睡得著,她把病歷放回原處,她也不清楚自己下一次發病會是在什麼時候,發病後還能不能再一次清醒。
她溫柔地凝視著他,他瘦了,他的眼窩都深陷了,他不該承受這樣的折磨,她自責,她沒能給他一個普通女人都可以給的幸福。
是時候離開他了,她說過,如果她將來成為了他的負擔,那麼她會離開。
並且,她也不要他看到她那樣不堪的一面,連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沒有,她無法想像,十年,拖累他十年,豈不是要毀了他一生。
她要在他的記憶中,她是美好的一面。
幾次求醫無果,他屢屢滿懷希望而去又遭遇失望而歸,他還不願將沮喪流露在她面前,他為了籌錢,把自己稍值錢點的西裝大衣都拿去當掉了,他粗衣粗服,一臉的滄桑,他說要堅到最後,不離不棄,他並沒有絕望。
他高大的身姿,有了彎曲,他的背脊,他的肩上,承載著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厚重的承諾,是對一個女人一生的肩負。
她清醒的樣子,總能給他帶來信念,她乖乖吃藥,還會主動把碗洗掉,洗完碗還很有成就感地舉著袖子說:看我多棒,我沒有摔碗哦。
她會抱著抱枕窩在沙發里看電影,讓他提心弔膽的是,她居然找了一部韓國的影片,叫《我腦中的橡皮擦》,電影裡的主人公恰是換上了這種病,她看完後哭得淅瀝嘩啦,她說:我會不會也像她那樣,傷透你的心,給你添麻煩,帶給你痛苦和折磨。
那部電影,他看之後,可以用八個字形容:觸目驚心,感同身受。他也嚇壞了,他害怕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否則怎麼會找這樣的電影來看呢。
她為這部電影感動的哭哭啼啼,可他卻更害怕了起來,他真害怕她有天會把他當成一個陌生人,會對著另外一個男人說我愛你。
當她摟著他的脖子,告訴他不要擔心,她會乖乖吃藥,爭取早日康復。
那一刻,他有錯覺,過去的她又回來了,她好了,不會再犯病了。
可不到兩小時,她就開始摔東西,還打人,巴掌拳頭重重劈頭蓋臉落在他的身上,他沒有動,沒有躲閃,任她打,他怕她打別的東西會傷到了她的手。
他的身上總是新傷添舊傷,他從沒有怨過她,他只願自己沒有能力治好她。
他們的積蓄幾乎都要花光了,僅靠柴火上班掙錢來維持,她清醒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發病變成了家常便飯,他每天就守著她,餵她吃藥,給她洗澡,餵她吃飯。
到後來,她不再讓他和她有親熱的勢頭,即使她是清醒的,他對她也只能是止於吻。她自卑,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是老了的,陳舊的,長滿了皺紋和老年斑的,她不要他碰她。她不讓他給她洗澡,她要自己洗,總是沐浴乳的泡沫都忘了衝掉就胡亂套著衣服走出浴室。
她每次清醒都決心要走,卻捨不得,她也心存幻想,幻想著自己清醒了就好了,她捨不得離開他,她離開他也不知該去哪裡,她就像是他的生命一樣。可當她看到他身上累累的傷痕
都是她親手造成的,她痛恨自己,為什麼會變成一個白痴,連自己最愛的人都不認識。
他在她的脖子上掛了一個平安符,裡面有一張紙條,記著他的手機號碼和住址,附加上一句:若有好心人拾到我的妻子,請與我聯繫,必有重謝。
他怕她萬一走丟了,他找不到她可怎麼辦。
他要想辦法掙錢,沒有錢,談何治病呢,連生存都成問題,如眷這個樣子,是不可能當心單獨把她放在家裡的。
周末,柴火不上班,她讓柴火在家裡照看著如眷,他出去想辦法借錢,問同學或者以前的同事借。
他東奔西走,放下一個男人的尊嚴,一家家的借錢,最後,借來的錢與她看病的錢還是杯水車薪,他握著那幾張單薄的錢幣,站在街頭,不知該往哪裡走。
一輛車停在了她面前,車裡的女人伸出頭,摘下墨鏡上下打量著他,驚呼道:「許似年,真的是你啊?」
他看見曼青珠光寶氣地坐在車裡,他沒有多說話,淡淡打聲招呼,走自己的路。
她的車緩緩跟在他身後,她頭伸出車窗喊道:「許似年,你怎麼落魄成這樣了,你很缺錢嗎?那你跟我說啊,我有錢。」
他止住腳步,聽到錢,他的神經都興奮了起來,他回頭問她:「你能借錢給我嗎?」
「當然能,上車。」曼青得意地說。
他上了曼青的車。
曼青開著車,念叨著她這兩年如何在上海打拼創業,又是如何拒絕了眾多男士的追求,說她還在等著他,她還是很喜歡他的。
他眼睛直視前方,說:「我要下車。」
曼青看出來他不想聽這些,又改口說:「好啦不提這些,你缺錢急用嗎,你要多少?」
「十萬。」他說。
「十萬,嗬,口氣不小啊,行,我借給你,陪我喝會酒,我給你開支票。」曼青輕描淡寫說。
車開到了一家酒吧門口,他毫無心情跟她去酒吧喝酒,為了那十萬塊錢,為了給如眷看病,他想豁出去了,他進了酒吧,她點了一桌子的酒,要他陪她喝光,喝光了,就可以拿到錢了。
他想都沒想,抓起酒就往嘴裡灌,想要快點喝光拿錢走人,如眷還在家裡等著他。他喝得太急,嗆到,曼青的手在他背上拍著,他毫不領情地拂開,繼續猛喝。
桌上的酒,全部進了他的胃,一滴不剩。
他漲紅了眼睛,盯著她的臉說:「給我開……開支票!」
曼青很守信用,十萬的支票送到他手裡。
他定睛看了好幾秒,看清楚數字,才放心放入錢夾里。他打開錢夾,裡面那張如眷的照片,刺痛了曼青的眼睛。
她的身子靠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如果你今晚陪我,我再給你開一張支票,怎樣?就當是一筆交易好不好,我不要你負責。」
「滾開!我要回家,我老婆還等著我回家——」他醉意很濃,卻依舊念著老婆。
「好,我送你回家,以後缺錢,再來找我。」曼青不介意放長線釣大魚,她愛這個男人,她快要淡忘掉他的時候,老天讓他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曼青把車開到他樓下,他下車,走路有些搖晃,她扶住他,他推開,說:「謝謝你的幫助,以後我會還你。」
「你抱抱我,好嗎?」曼青說,在昏黃的路燈下,她的臉上竟掛著淚水。
「別鬧了,我只抱我老婆,你走吧,開車慢點。」他擺擺手,要往樓道里走。
「許似年,你問我借十萬我想都沒想就給你了,讓你抱我一下你都不願意,我TMD又不是蜘蛛精,你怕我吃你啊,你抱我一下你會死啊。你還想不想下一次在我這裡借錢了!」曼青激怒了,她的尊嚴像那年被他趕出酒店房間一樣掃在了地上。
最後一句話才是許似年聽的重點,好借好還再借不難,可這錢他自己都沒譜什麼時候能還上,再說如眷的病也許還要花更多的錢,他還能問誰借?他想了想,轉身,抱住了曼青。
曼青的眼淚和口紅都落在了他白色外套的肩部,她說:「抱緊我好嗎?」
他有些不耐煩,用最快的速度抱緊,然後鬆開,一言不發地上樓。
剛才的那一幕,恰巧被在陽台上收衣服的柴火看到。柴火看到許似年摟著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看起來很有錢,許似年這是要做什麼,耐不住寂寞了嗎,要為他自己美好生活籌劃了嗎?
柴火想起如眷清醒的時候告訴她的,如眷自從生病後就在沒有和許似年做愛過,難道許似年忍不住了就出去偷腥了?表面一副深情男人不離不棄的樣子,背後竟和別的有錢女人私交甚深,柴火想男人都是混蛋這是哲理。
她為如眷不值,這樣的男人,遲早會離開如眷的,久病床前無孝子,他可以堅持一個月三個月,他能堅持一年兩年嗎?
柴火看如眷睡著了,她坐在客廳里,疊著衣服,等許似年上樓她有話要問許似年。
許似年開門進來,醉醺醺地靠在沙發上,他斜睨著柴火問:「如眷呢,睡了嗎?今天沒鬧吧,藥餵了嗎,飯量還好吧。」他一連串的問題,讓柴火都無法把他和剛在樓下摟著另一個女人的男人聯繫到一起。
他竟然在一分鐘前抱著另一個女人,一分鐘後又道貌岸然地裝情深樣對如眷噓寒問暖。柴火眼睛一瞟,清晰地看見了許似年白色外套肩部的口紅唇印。
是那個女人可能有心,也可能無心留下的吧。
「許似年,你和誰喝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和一個同事。」
「男的女的?」
「——男的。」
「你醉了嗎?」
「——有點。」
「那你醉了怎麼還會睜著眼睛撒謊,我明明看見你在樓下和另一個女人抱在一起,是不是如眷沒有和你做愛你按捺不住你就出去搞女人啊,你們乾柴烈火是吧,你肩膀上的口紅印告訴我你許似年就是一個王八蛋負心漢!」柴火指著許似年罵道。
許似年撲了過來,捂住了她的嘴,他壓倒在她的身上,說:「你胡說什麼,別大聲嚷嚷,吵醒如眷怎麼辦,根本沒有的事。」
柴火的嘴被許似年捂住,在他的掌心裡吱吱唔唔叫著。
他鬆開手,忙從她的身上起來,他頭靠在沙發上,還有些暈眩。
柴火看了一眼如眷的房門,像是賭氣一樣說:「就算如眷不能陪你,你也不能出去搞女人啊,你有沒有想過她的感受,她那麼愛你,她只是病了,她會好過來的。」
「她很難好起來了,她的病很嚴重——」許似年手拍著額頭,痛苦地說。
「你不是說她得了神經衰弱會暫時性失意嗎?不是精神疾病嗎,怎麼會很難好起來。」柴火緊張起來,質問。
「她得的是老年痴呆症,這個病有多可怕你知道嗎,我覺得它比癌症還要可怕,是慢性摧殘,我每天要忍受著親眼看她痛苦不堪,看她折磨自己,看她面目漸衰,我好痛苦,我有時甚至想和她一起死,免得她受罪,可我想我不能這麼做,我不能絕望……」許似年說著,嚶嚶的無助地哭了起來,他的頭自然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柴火沒再責備他了,她能理解他承受的壓力有多大,她給他遞一張紙巾,他接紙巾的那一瞬間,柴火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她握住了許似年的手,她說:「如果你想要,就從我這裡得到,如眷給不了你的,我替她給你,你不可以去找別的女人。」
他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裡也是淚水,他們相互望著彼此,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他的唇貼上了柴火的唇上,他們吻在了一起,他的恐懼,他的不安,他的壓抑,夾雜著酒精,在若即若離的燈光下,一發不可收拾。
他攔腰抱起柴火,他溫柔地凝望懷裡的女人,他朦朧的眼裡,看到的是如眷的臉。 他抱著柴火進了她的房間,他解開她的衣扣,手熟練地遊走在她身上,他親吻她,他在她耳邊呢喃著:如眷,我愛你,我愛你……
這一切在進行中,門外的如眷,赤著腳,看得真切,她多希望自己這時候是犯病的是糊塗的是白痴的,那樣她就不會清醒地知道面前床上正瘋狂的男女,一個是自己最好的姐妹,柴火,一個是自己深愛的男人許似年。
她是被他們的聲音驚醒的,她還天真地以為他們在打架,她擔心地忙下床到客廳找他們,卻聽到了聲音從柴火的房間傳來,門是虛掩著的,她很容易就看見了床上上演的一幕。
柴火在半眯著眼轉頭間,看見了如眷,她尖叫著推開身上的許似年,扯過被子遮蓋自己的身體,她指著門口,說:「如眷,如眷你聽我解釋……」
許似年也清醒了不少,他低頭看自己垂到褲腳的西褲,他提起褲子,連褲腰帶都買來得及系,他清楚自己的醜態,他清楚他自己有多混蛋竟在她生病的時候做出了最傷害她的事。
她以前開玩笑時說過,如果她最愛的男人和最愛的女人背叛了她,她就真是世界上最悲慘的女人了,她就暗無天日要以淚洗面了。
她跑回自己的房間,死死抵上門,反鎖著門,趴在被子裡嚎哭,她哭著說:「許似年,我沒想到你會做出這種事,你是要逼死我嗎?還是你們真把我當白痴啊,真以為我是個弱智來騙我嗎?你們在一起多久了我都不知道,我把你們當最親的人你們竟一起背叛了我。我寧願我那一刻是個傻子是個白痴,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
老天太殘忍,讓她在那一刻站在門外,腦子無比的清晰。
她恨自己為什麼不一直這麼白痴這麼傻下去,如果沒有看到這一幕,她或許還能幸福的做一個老年痴呆症的患者,她寧願什麼都不清楚。
「如眷,你開門……你開門聽我解釋,我喝醉了,我不是有意的,我愛你,我只有你,我沒想過要做對不起你的事,是我喝多了,我沒經得起誘惑,我求你,你把門打開,你不要折磨你自己好不好——」許似年守在門口,努力在解釋,怕她會想成他和柴火早就有那種關係。
他敲了很久的門,只聽到如眷在哭。
他跑去柴火的房間,把柴火從床上拉起,說:「你去跟如眷解釋清楚啊,不是我本意,是你主動的,我不能失去她,我真的不能沒有她……」
柴火一言不發,六神無主地呆坐在床上。
她還有顏面去和如眷解釋嗎?難道去說是她主動勾引如眷男人的嗎?那她將會永永遠遠失去許似年了。
許似年又拉柴火,柴火被他從床上拉到了地上,許似年赫然看見了床單上的那一抹紅,他望望床單,又往往柴火,他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這一次酒後衝動,柴火是第一次。 許似年當時並不是完全沒有意識的,他是處於半醉半醒的狀態,不能說是酒後亂性,只能說是在酒精的促使下犯的錯誤。 他的壓力太大了,他只是想找一個宣洩的出口,他對柴火是沒有半點感情的,他自己都想不通自己當時是怎麼鬼使神差就就抱著柴火上了床。 柴火站起身,直視著許似年,說:「好,我去替你向如眷解釋清楚。」 柴火走到如眷的房門口,說:「如眷,不要怪我,我是無心的,我沒有勾引他,是他喝醉了趁我睡著了搞我的,是他強迫我的,我還是第一次,你信一個處女會去勾引酒後的男人上床嗎?我真的沒有想這麼做,如眷你原諒我好不好……」 許似年從隔壁房間裡衝出來,手揪住柴火的衣領,怒火中燒地說:「你胡說八道什麼,誰強迫你了!如眷,如眷你聽我說,別信她的,這個女人是有預謀的,她故意勾引我想拆散我們,我只愛你,你要相信我啊……」 他說著,舉起手對著自己的臉用力的抽打。 他真的害怕會失去她,更害怕她為因此受到重創,他覺得自己太混蛋了,他打著自己,嘴角滲出了血跡。 門被打開,如眷冷若冰霜的站在門口,她對柴火說:「柴火,不管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都信你,但我們不可能再成為朋友了。」 她低頭對跪在地上的許似年說:「你並沒有錯,你對我已經盡了一個男人應盡的責任,我趁自己還清醒,我和你說清楚,我不恨你,也不愛你了。你不要再打自己,我並不想看到你這樣,不是因為我心疼,是我覺得可恥。我只怪我自己今晚沒有發病沒有成為一個白痴!」 許似年跪著抱住了如眷的雙腿說:「不,你不可以不愛我,我愛你,即使我身體出軌了,我的心還是只愛你一個人的,從未改變過,如眷,你別這麼說,我好害怕。」 她冷漠地說:「你忘記我跟你說過的話嗎?如果我成為你的負擔,我會離開你,又或者你有了別的女人,我也會離開你。你很幸運,你二者都占了,你覺得我還會在你身邊待下去嗎?除非我從下一秒起傻十年,傻到死!」 她這句話,讓他聽明白了,她對自己的病,全都知道了。 「許似年,我不會活多久,最多就是十年,還要臥床,我不值得你愛,你的選擇是正確的,柴火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們在一起,很般配,我祝你們幸福。」她說完,啪地關上了門。 她在房間裡,收拾自己的行李,她告訴自己馬上就走,她一刻也不要多待在這個房間裡,她怕自己再呆下去會想要殺了自己。 許似年一夜守在門外,他不懂柴火為什麼要說出那樣的話,難道她真的是有心要拆散他和如眷嗎,可他冷靜下來想想,能全部怪柴火嗎,是自己不好,竟沒有禁得起誘惑,不就是幾個月沒那個嗎,他怎麼就不忍住不克制自己!他悔恨,自責,內疚,他真覺得沒臉面對如眷了。 如眷擦乾眼淚,收拾好行李箱,她安慰自己,這樣也是一件好事,她可以說服自己離開他,不再拖累他,他對她付出的,已經算是一個好男人了,她必須馬上就離開這裡,她不想給自己一點回頭的餘地。 她無意間把那三個裂了縫的瓷杯翻了出來,她放在桌上,那時做這三個瓷杯的時候,總是裂縫,他還信誓旦旦地說他們的一輩子是不會有裂縫的,會是完整的。 是誰,先不完整了呢? 如眷想,是她自己先裂了縫的,她若不生這種病,許似年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他以前不是這樣沉迷酒色的男人,是她給他帶來的壓力太沉重了。 她在一張還未畫好的畫稿上歪歪扭扭哭著寫下一句話:許似年,我最悲傷的旅行,就是離開你。 這算是分手信嗎?
她用一根繩子把箱子從窗戶上放下,那繩子是許似年買來說要在房間裡給她編一個鞦韆的,她竟最後用這根繩子來逃離他身邊。
她無聲慘笑,那麼淒涼。
箱子裡,裝有一幅畫,是他的肖像畫,是那個夜晚,她悄悄起床畫的。她本想把那幅畫留下不帶走的,可猶豫著還是放進了箱子裡,她不捨得,他們在一起七年了,七年啊,相愛的時光,有太多美好的記憶,她不能把那些記憶都扔掉。
她想倘若有天她忘記了他的臉,她想再找到他,也許還可以憑這幅畫來尋覓他。
她用另一根繩子,捆緊在窗戶的一頭,另一頭系在自己的腰上,她捏緊繩子的一頭,順著二樓的牆壁,慢慢把自己往下放。
她的腦子無比的清醒,在那漆黑的夜裡,她是一個獨自提箱私奔的女人,她看不清自己未來的路,她只是固執地要離開這裡,逃離他身邊。
她安然到了地面,她解開繩子抬頭看著樓上房間的燈光,她驚訝於自己的膽子,這麼高,她就敢用根繩子往下滑。她拎著箱子,站在路燈下,望著房間很久,才走。
她的眼淚一路走一路流。
她若不連夜就逃走,她擔心要是犯病了,再一心軟,她就走不了了。
終於下定決心離開你了,許似年,在我走的黑夜裡,我真的不恨你了,我看到的是,更多是你為我承擔的那些,也許是老天不讓我們在一起,把我們的未來設了一道道邁不過去的障礙,我們的愛走入了死局,必須有一個主動先走,留下的人,才會有活法。
許似年,我把活路留給你,我自己走,我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就這麼死在路邊也好,無人收屍也好,最好讓你永遠得不到我的死訊,你過好你的生活,我們不再見。
她走了一夜的路,她漫無目的的行走,她該何去何從,並不清楚,她走了很久,天亮了,她坐在路邊,揉揉酸疼的腿,頭就炸開了一樣疼起來。
她的眼睛開始花了,看不清周圍的食物,她緊緊握著箱子,腦子裡又出現了空白,她猛烈地搖著頭,我是誰,我這是在哪裡,我要去哪裡……
許似年早晨又敲門,房間沒有任何反映,柴火一下警覺起來,衝上去用身體撞門,她害怕如眷會想不開做了傻事。
其實如眷就算想做傻事,也不會再這個房間,她那麼善良,怎麼會想自己的死牽累她人,她就是尋死,也會找一個無人的地方,不連累他人。
門被撞開,空蕩蕩的窗戶上僅有兩根繩索,他癱坐在地上,他想他是徹底失去她了。他失去了魂一般,看著桌上的三個裂縫杯子,還有那張放有他地址和聯繫方式的平安符,也放在桌上,他想,她這次走,是沒打算再回來了。
如眷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輛車的後排駕駛座上,她的身上蓋著一件大衣,開車的是一個男人,她看見自己的箱子就放下座位下,她坐起身,揉了揉頭髮。
開車的男人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說:「你醒了啊,你睡在路邊,我正好要去機場接一個客戶,所以就先把你放在車上,你沒什麼大礙吧,怎麼會一個人睡在路邊嗎,有這麼困嗎?」
她抱歉地說:「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睡在路邊,我想我是走了一夜太累了,你就在路邊停靠,我下車自己走。」
「你去哪裡,我送你一程。」男人掃了她一眼,覺得面龐有些熟悉,只是看起來比自己曾認識的女孩要年紀大了一些。
算算她應該才24歲吧,不會看起來這麼衰老。
「我想回崑山,不過,還是不回去了,怕見到熟人,我就隨便走走,走到哪裡,哪裡就是盡頭。」她說著,手拂拭著自己的箱子,裡面,裝著她太多的美夢。
「崑山?你是崑山人嗎?我也是崑山人,只是出國後就很少回那裡了。」他身子轉過來,面朝著她說。
這一眼,讓他更覺得熟悉。
「對了,你認識一個叫秦如眷的女孩嗎?」他問。
「怎麼了,我和她很像嗎?」她裝糊塗,反問,但她卻想不起開車男人是誰。
「像,太像了,只是你年紀稍微比她大一些,我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我很喜歡她,只是出國後,就沒有再聯繫上她。」他說。
「嗯,就在這停吧,我在這裡下車。」她說著,讓他停車,她拎著箱子。
車門打開,她下車,跟他說聲謝謝,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就這麼沿著路往下走吧,走到記憶全部消失的盡頭。
男人凝視著後視鏡里她的背影,目光變得朦朧了起來,這個背影沒變,那麼像她,他的頭伸出窗外,喊了一聲:「秦如眷。」
她很自然的轉身。
她還能記得自己叫秦如眷,還沒有全傻,但她無法保證自己下一秒又會成什麼樣子。 他下車,跑到了她面前,他激動地說:「如眷,真的是你啊,你不記得我是誰了嗎?」
她茫然地搖搖頭,她實在對面前這個挺拔風度翩翩的男人沒有任何印象。
「對不起,我生病了,記憶力很差,我有時連自己都記不住,所以,我真沒辦法想起你是誰。」她說完,也沒有興趣知道他到底是誰,她只想找一個無人的地方躲避起來。
「我是齊司啊,齊司,想起來沒,在高中的時候老愛打架的男孩,曾很喜歡你,後來出國留學了,你想起來了嗎?」他提示著她,望著她巨大的變化,他心痛,是怎樣疾病的折磨把她變成了這樣子。
她努力去想,還是沒有想起來,她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真的記不起來。」
她要走,他擋在她面前,他接過她的行李,牽著她的手,說:「你這樣子還到處跑,像一隻小流浪狗一樣,我牽你去看醫生吧。」
她想要甩開,他彎下腰,說:「如眷,給我一個機會彌補你好嗎?我曾是個懦弱的人,我沒有出來保護你,讓你受到了傷害,這一次,讓我帶你走,帶你去看醫生,治好你的病,好不好?」
「你帶我離開上海,越遠越好,我不想看到一個人,治不治病都不重要,反正我的病也治不好,我只求你帶我離開,逃離這個城市,我只求離開這裡……」她只想藉助一個可以信賴的力量離許似年越遠越好。
「好,我帶你走。」他牽著她上車。
她坐在車上,講述自己的病情,老年痴呆症,她平靜地對齊司說,她說自己接下來病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她挽起自己的袖子給他看自己是手臂上的老年斑,她樂呵呵地說,她要是有個孩子的話,她可以直接升級做奶奶輩了。
他聽的觸目驚心,這麼殘忍的病發生在一個24歲的女孩身上,也太殘忍了,她還這麼年輕,還沒有經歷婚姻,年輕女人應該有的幸福她還沒有嘗過,她竟老了,他的心被她的堅強打動了,他鼓勵她說:「你不要悲觀,我認識一些國外的醫生,我打電話去諮詢一下,看國內有沒有主治這個病的醫院。還有希望,不要氣餒。」
「還會有希望嗎?」她自言自語。
「有——我是一名律師,我給很多死刑犯做過辯護,他們都是判了死刑的囚犯,都還在努力爭取生存的希望和權力,你為什麼不呢?況且我記憶中的如眷,真的是極堅韌勇敢的女孩子,當初我喜歡她,就是喜歡她的這點,和那些嬌氣的女孩一點也不一樣。」他開著車,望著她笑。
她靦腆地低頭不語。
也許上天一切中自有安排,都是冥冥中註定的,多年之後,她重病纏身倒在路邊,遇見了當年離開她的齊司。
他動用一切社會關係,幫她尋訪國外治療這種病的名醫,終於打聽到紐約的一家醫院,專治阿爾茨海默病,治癒出院康復的病例也不在少數。
在她要出國前,她執意要回一次崑山,回一次那棟舊樓,她回到那裡,一切全變了,舊樓拆遷了,裡面的住戶全部都搬空了,梅姨也搬走了,有個好心人告訴她梅鳳搬去了附近不遠的小區,而徐美蓮染病不久後就撒手人寰了。
她沒有遇到白正明,她也沒有去找他。
第二次回崑山,她向齊司保證,這一次是一定是最後一次,回來她就去配合治療,再也不回去了。她太怕自己會再也清醒不過來,忘了家。
齊司陪同她回崑山,那棟舊樓已不在了,夷為平地,只剩下一堆紅磚和廢墟,他看見她跪在廢墟上哭了很久很久。
她還去了梅姨住的小區樓下,她看到梅姨的房子窗戶上貼著大紅喜字,她心裡隱隱一疼,是許似年結婚了吧,她終究沒有成為他的新娘。她記起他的那個願望,有一棟小公寓,娶她回家,每晚他下班回來她煮飯給他吃。
那是她病中最後一次清醒。
離開崑山不久後,那時的如眷已經是重度病況了,她幾乎完全對身邊人陌生,暴躁,摔東西,抓狂,她連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喪失了,齊司高額薪酬請了兩個護工來貼身24小時護理她,她沒有再清醒正常過,最嚴重的一次,差點在洗澡的時候就跑了出來。
可以說,失去了所有的心智了。
聯繫好紐約的醫院後,齊司帶著兩個護工和如眷,登上了飛往紐約的航班。
在上飛機前,給她注射了鎮定劑,她很乖地依偎在他肩上,他給她戴了一頂漂亮的假髮,還帶著她的箱子,她瘋起來就沒命地抱著自己的箱子,仿佛那箱子裡有最珍貴的東西。
齊司看過那個箱子,除了幾件尋常的衣服,就是一個男子的畫像,那個畫中的男子齊司有些印象,好像是那時高中的才子,姓許。
她一定是很愛這個男人了,否則不會在痴傻的狀態下,還那麼寶貝那個箱子。
齊司給她辦理了住院手續,他辭掉了國內的工作,在紐約的唐人街一家華人律師事務所里找了一份工作,受理華人的官司,收入不菲,他的收入足夠她住院的開銷。
他每天下班都去醫院看她,她的情況比入院之前要好很多,主治醫生也是個華人,姓方,方醫生說如眷會是他最後一批病人,因為他打算治癒這批病人後,就回國,為國內的患者解除病痛。
方醫生這一等,就是三年。醫院裡收治的最後一批病人,都陸陸續續出院了,只有如眷還遲遲不見康復,儘管她的不再瘋言瘋語,但她的記憶力遲遲都沒有恢復。
齊司還是照例每天都下班來看她,儘管三年來,她也沒有認出他是誰。
她從最初坐在輪椅上,慢慢能夠站立,行走,肢體活動恢復的還算快,就是記憶恢復不過來,方醫生無奈地說:「也許因為如眷這個病人,他恐怕沒機會回國了。」
齊司堅定地說:「放心吧方醫生,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回國的,我有預感,她的病很快就要好了。」
「你怎麼這麼肯定?」方醫生問。
「憑一名律師的直覺。」齊司笑道。
齊司細心地把她的那幅畫拿去裝裱好,她的手總是握著那幅畫,把那幅畫的邊沿都磨破了,捲起了邊,顏色也褪了,他讓畫匠修復好再裱起來。
畫裡的男子,並不是他。
但他並不計較這些,只要她可以好起來,她的心裡念著的男人是誰,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齊司他有了妻子,可這並不妨礙他對如眷的照顧,妻子是一個美籍華人,很善良,聽了如眷的故事,也加入了照顧如眷的行列中。
他把那幅畫掛在她床頭的牆壁上,是她每天一睜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齊司等待著奇蹟的降臨,等待她某天早晨醒來,可以記起所有的事。
他給她買來漂亮的旗袍,讓護工給她穿上,他希望她醒來看到自己,是精緻的,美麗的。
2010年春節,在紐約整整度過了三年零二個月。
沒有料想到那是怎樣的一個日落黃昏,腦子裡關於他的記憶,就這樣突兀的冒了出來,秦如眷被這個一下從腦子裡跳出的男子,生生驚了一下,隨即,淚濕滿面。
我怎麼會哭了呢,我不是痴了嗎,我不是已經全忘記了嗎,怎麼會傷心到這個地步,秦如眷望著面前的那一抹海,耳邊傳來的那首《昨日重現》,所有的過往,芬芳而至。
就像這首歌詞裡唱的那樣,那些原本斑駁的舊了的年華,清晰的浮現在眼前,Just like before,一往如昔,這便是昨日的重現。
她端視著自己,穿得是一件珍珠白的旗袍,上面有青青的小碎花,這是她喜歡的款式。房間裡掛的是一副男子的肖像畫,這讓四周都是白色的房間多了些生氣,床尾後插著一個病例卡,上面寫著:阿爾茨海默病。
說不清是怎樣的驚鴻與流雲,許似年,這三個字,漸漸在她心底里渙散開來,像是一滴落入清水的藍墨汁,一圈圈,蕩漾開來。
總會有一個人,如年輪一般,隨著歲月的流逝,深深刻入你的骨子和靈魂里,你以為你等你老的時候總可以忘掉,可是,到老來,也會是愈發的深刻,那道輪越擴越大。
何況,白居易說的多好,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唯不」兩個字,說得多動人。
秦如眷她還沒有老,她只是得了一個讓她未老先衰的疾病,那個名叫阿爾茨海默的病,又名老年痴呆症,患上這個病時,她還是那麼年輕的時候,那是她正和許似年愛來愛去又折磨來折磨去的時期。
我今年多大了?她望向病歷卡,上面寫著她27歲,已經27歲了,這可怎麼好,許似年說了等她26歲時就娶她的。
面目模糊,往事清晰。
方醫生開門給她送藥時,看見她望著牆上的那副畫像,照片上的男子,讓她不停地掉眼淚。莫非,她想起來了,她的病好了?
那副畫像,正是許似年的面孔,時過境遷,物非人非,秦如眷依舊能一眼望穿,這便是愛了她也負了她的男子,可是,到底是誰辜負了誰?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沒事,你大膽去想,如果頭疼就說。」方醫生站在一邊引導她。
過往的人,歷歷在目,從年少的時光一個個突突地往外冒,那些往事她全部都記了起來,包括許似年,還有柴火,她也記起了她看到許似年和柴火的那一幕。
那一幕的浮現,讓她頭痛欲裂。
她捂著頭,陷入了困頓。
十分鐘後,齊司趕到了醫院,他站在如眷面前,說:「如眷,你記得我是誰嗎?」
她望著他的臉,來自遙遠的記憶,熟悉,卻又生疏,她努力回想著,他好像以前沒有這麼成熟穩重,他給她的印象是玩世不恭酷酷的,他是齊司。
「你是齊司?」她問。
「你終於想起來了,對,我是齊司,如眷,我等這一天等了三年了,你總算好了。」齊司欣慰地笑了。
她出院後,配合著美容康復,她身上的斑漸漸褪去,皮膚變得細膩光滑,她終於回到了過去的年輕狀態,新長出的頭髮烏黑,她的身上充滿了活力和生機。
在紐約得到了齊司夫妻的最好照顧,她說她欠他們夫妻太多了,此生都難以回報。
她沒有留在紐約,她決定回國,帶這那幅畫,她回到了上海,齊司夫妻在機場送她,她再一次向他道謝,說他的恩情,她欠他的真無法償還了,太濃的恩情了。
他附在她耳邊說:「你不欠我的,十年前,我欠你一個勇敢,我們,就當還清了,我總算不用再內疚了,你給了我一個彌補我年少輕狂犯下錯的機會。」
她回到了上海,她經過半年的打拼,開了一間小畫室,還開了一間陶吧,她專心畫畫,或者學習制陶,她終於做出了沒有裂縫的杯子。
她望著自己的畫室和陶吧,一個在左邊,一個在右邊,這些都是許似年曾帶給她的美好夢想,他不在她身邊,她也要靠自己去完成。
2010年的夏天,上海迎來了世博會,如眷的畫室和陶吧生意也因為遊客增多而紅火起來,她每天都忙碌著,她計劃著要在上海買一套房子,不需要太大,四五十個平方就夠了。
她沒有想到,畫室里會出現一個久違的客人。
是柴火。
柴火還是那副老樣子,穿著黑衣黑褲,如眷看著柴火愣了一眼。
她對柴火併沒有像失散了三年的朋友那樣有尷尬,如眷很快就笑了,說:「柴火,你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黑衣黑褲,也不怕大夏天中暑,上海這幾天最高溫度可是有四十幾度。」
「如眷,你的病全好了嗎?太好了,我路過這裡,看到門口的畫就覺得風格和你的畫很像,走進來一看,果真是你。」柴火開心地說。
「我去紐約治療了三年,現在完全康復了,我就回來了,我說過以後要開一間畫室,開一間陶吧,這是我的夢想。你幫我看看,這裡的畫怎麼樣?」如眷說。
她似乎把背叛和傷害都忘記了。
能夠再一次相遇,她還有什麼好記恨的呢,一切,都過去了,許似年也成家立業了,她也有了自己的事業,她此生也許不會再愛上誰了,但她學會了如何更愛自己。
除了愛情,她還有事業可以擁有。
她也依然感激許似年曾給過她最美好的愛情,也感激柴火曾給過她最真摯的友情,哪怕,後來他們雙雙背叛了她。
重要的不是結果,是過程,是記憶,不是嗎?我們的記憶還在,她在紐約治療三年,為的不就是找回自己的記憶嗎?
她不會活在自己的記憶里,但她的生命里有過絢爛的記憶,這就夠了。
柴火觀賞著畫室里的每一幅畫,她看到了最中央的那一副畫,是許似年。
柴火有些慚愧,她說:「如眷,我們談談好嗎?」
在一家咖啡廳里,柴火把真相告訴了如眷。
那晚,是我主動勾引許似年的,他喝得很醉,他為了籌錢給你看病,在外東奔西走了一天,到處求人,借了一點錢,那點錢,根本不夠給你買藥,他站在街頭不敢回來。
他遇到了曼青,曾是你的情敵。
曼青出手很闊綽,借給了他十萬塊錢,他為了這十萬塊錢,喝光了一桌子的酒,他放棄了一個男人的所有自尊,在曼青的面前低聲下氣。
他受了很大的委屈,他上了樓,說著你的病,難過的一直哭,而我當時誤會了他,我以
他找曼青是因為耐不住寂寞,我當時腦子一熱,就想著我不能讓你的男人被別的女人拐走,如果他真的寂寞,我可以把我自己給她,至少我絕對不會愛上他不會搶走他。
聽柴火說道這裡,如眷輕輕攪動著杯子裡的咖啡,端起喝,說:「柴火,你不覺得你這個謊言很難讓我信服嗎?我更相信是你們雙雙背叛了我,而不是你們都是為了我好才睡到了一張床上,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為什麼還要重提一次,再揭一次我的傷口。」如眷說著,情緒波動大,她放下杯子,緩和自己,說:「對不起,咖啡有些苦,我失態了。」
柴火不敢相信如眷的雲淡風輕,她說:「如眷,我沒有騙你,我也沒必要騙你,這對我沒有什麼好處,我只希望你能耐心聽我說完,然後你可以選擇信或不信。我只是看出來,你沒有能忘記他,他也沒有忘記你,否則,我怎麼會重提這件事。」
她聽到柴火說:我只是看出來,你沒有能忘記他,他也沒有忘記你。
她的心就那樣的急促跳躍起來。
柴火繼續說。
他承受的壓力太大了,他要親眼面對你的病情,他要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衰老,他無能為力,他連看病的錢他都沒有,我勾引他的時候,他哭得朦朧,他把我當作你,他一直喊著是你秦如眷的名字你知道嗎?他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他犯了錯,你知道你走後他後悔成什麼樣子嗎?
其實你走後的第二天我就搬到了那裡,我四處找你,沒有結果,我在街上碰見過他,他正四處張貼尋人啟事,我差點認不出來他,他瘦的嚇人,哪有當年的風姿了,他背駝了,皮膚被烈日灼曬得漆黑,他的背上的皮都曬脫了,他那是在街頭烈日下四處找你曬的。他一臉的胡茬,嗓音很沙啞。
他跟我說他一直在找你,一直沒找到。你沒看到他的表情,那種痛苦,是我從未見到過的悲傷程度。
一個女人可以讓一個男人悲傷成那樣子,你要是見了,你都會哭的。
好像他媽媽來上海找過他,要他回去,他怎麼也不回去,連妹妹的婚禮也沒有參加,好像餘下的人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找你。
「許珠結婚了嗎?」如眷問。
「是啊,早結婚了,在崑山結的婚,招親的,明朗那個男孩子做了上門女婿。」柴火說。
如眷豁然開朗,原來在崑山梅姨家看到的喜字,是許珠的婚禮。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要那麼傻,要和許似年做那種事,如果說你本意是為我好為了幫我留住他,可為什麼他讓你說清楚讓你解釋的時候,你一口咬定是他強迫你的,這難道也是為我好嗎?」如眷追問。
柴火沉默,在咖啡里放了兩塊方糖,低頭攪拌,輕輕道了一句:「我是為我自己好,我不想因為背負一個勾引你心愛男人的罪名而失去你,因為我喜歡你,從見你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你。我不愛男人,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一個男人,你懂了吧。」
這樣的結果,是完全出乎如眷的意料的,儘管以前她和許似年都察覺到柴火看許似年的眼神怪怪的,看他們的關係也是怪怪的,可她從未把柴火往喜歡她的那方面聯繫,連柴火和許似年的那件事,如眷想最出乎意料的可能也就是柴火的心底里一直喜歡許似年。
她哪裡想到,柴火喜歡的人,竟是她。
把那幾年串在一起這麼一想,確實是這樣的,柴火對她的好,其實遠遠超出朋友的範圍的,柴火為她花錢從來都不心疼,為她和許似年吵架,還有她從來不交男朋友,排斥男生的態度。
柴火的內心何嘗不是痛苦的,她用自己的方式想要保護如眷,卻傷害了她,在傷害了她後,她只有撒謊,她害怕失去她,再也不能陪伴在她身邊。
如眷終於懂了事情的原委,她對柴火笑笑,說:「我都明白了,我不怪你,我們以後還是朋友。」
柴火點點頭,又說:「他還在找你,從未停止過。」
這句話,讓如眷睜大了眼,他還在找她,都三年了,他都沒有停止過找她。
「他現在在哪裡?」
「他還住在那個地方,他不敢搬走,他怕你回來就找不到他了。」柴火說。
如眷站起身,說:「柴火,我想我該先走了,我要去找他。」
她出了咖啡館,攔了一輛計程車,直接打車去那個公寓,她從化妝包里拿出鏡子,對著鏡子補妝,她朝自己微笑,這一次,她要給自己,也給他一個機會。
她走進那個小區,心跳就加速了起來,她深呼吸,她進了單元樓,熟悉的地方,一點都沒改變,她走到那套公寓門口,看到門上貼著一對紅紙,左邊寫著:我在原地,右邊寫著:等你回家。
我在原地,等你回家。
她敲門,敲了一聲,沒有反應,她有敲了三聲。
門內響起他的聲音:「是複印室的人嗎?」
門拉看那一瞬間,仿佛時光迴旋,倒流,她精緻而生動地站在他面前,她和22歲那年差不多的美,她穿著綠裙子,淺淺微笑。
他真的像柴火形容的那樣,黑瘦黑瘦的,滄桑了太多,眼窩深陷,鬍子很凌亂,穿得也是極舊的衣服,好像還是她曾給他買的T恤。
他的手正在搓著圍裙,看到她,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欣喜萬分,卻不知該說什麼話,他只好笑著說:「回來啦。」
她走進門內,說:「回來了,不走了。」
他們像沒有分離過這三年一樣,就好像她剛出去一會,就回來了。屋子裡的布局還和從前一樣,她撫摸著沙發,說:「你剛開門時問是不是複印室里的人,怎麼,你在工作嗎?」
他剛要回答,敲門聲響起,他溫柔地說:「你乖乖坐著,我去開門。」
他合上門口,手裡拿著厚厚一摞文件,他笑著說:「我是他們複印室的老客戶了,所以都給我提供免費的上門服務了。」
她拿過來一看,上面根本不是什麼文件,而是登載的尋人啟事,有她的照片,她走的時候穿的衣服,他說他把自己的妻子弄丟了。
她眼淚要掉了下來,她還笑著說:「你怎麼這麼傻,看你都老成什麼樣子了,比我生病的時候還老,我們的位置交換了,你成小老頭了。」
「那你嫌我老嗎?」
「不嫌,我喜歡你老的樣子,更有味道。」
他傻傻看著她笑,他拿起那些尋人啟事,說:「這些都用不著了,你回來了,我還要找嗎?」
「那要看你還會不會存心大意把我弄丟了。」她含著淚光說。
「我保證不會,我丟自己也絕不丟媳婦。」他笑容滿臉。
客廳里傳來了很香的味道,她說:「什麼味道這麼香啊?」
「是蛋撻啊,你最愛吃蛋撻,你走了後,我就開始學做蛋撻,學會了後,每過一陣子就做一次,我怕我手藝生疏了,哪天你回來了,我怕我做的不好吃。」他說著從微波爐里端出金黃香軟的蛋撻放在她面前。
她品嘗,果真好吃,濃濃的香味讓她回味。
「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蛋撻。」她吃著,點頭說。
「那以後你想吃,我就做給你吃,好不好。」
「好,不過不許驕傲,還要繼續加油。」她眯著眼笑。像孩子一樣口吻和他說話。
他們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還是彼此最初的戀人,她原諒了許似年,或許,在她內心她也沒有真的怪過他,他對她的好,足夠讓她原諒他唯一一次的錯誤。
「你知道嗎,我早已做好打算愛你一輩子了,從我第一次懂得愛為何物時。」他眼眶濕潤。
她把在紐約的那幾年都原原本本說給他聽,他也告訴她這幾年他是怎麼找她的,他說他三年來沒找到他,到幫很多別的男人找到了失散的妻子。
那些男人和妻子重逢抱頭痛哭的樣子,他終生難忘。
他說他這三年裡,每年都會用兩個月的時間去掙錢,餘下的十個月,就是找她。他總相信,她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也許他能找到她,也許她會自己回來。
房東來催了他好幾次,讓他搬家,他死皮賴臉就是不搬,他最後也耍起了無奈,說:我的妻子是在你的這房子裡走丟的,她不來,我不走。除非你幫我找回她,否則我絕不搬走。要是我搬走了,她去哪裡找我。
房東最後把警察都搬來了,他自是巋然不動,像最牛的釘子戶一樣,他仍舊是同樣的話對警察說。
警察也無可奈何,把他當一個偏執狂。
她躺在他懷裡,柔聲說:「我親愛的偏執狂,你以後都要記著你是多麼艱難才把我找回來的,你記住,以後做什麼可能對不起我的事,都要想想,你會為之付出的是失去我。你只要這麼想,你就能控制住自己了。」
2010年冬天,在一場美麗的雪景中,秦如眷終於嫁給了許似年,她成了他的白雪公主。
婚禮在教堂舉行,來的賓朋不多,但許似年的家人都來了,白正明也來了,他以父親的身份挽著如眷的手,把如眷交付給了許似年。
那句出現在電視劇里無數次的對白,還是險些要了如眷的淚。
神父:「新郎,你願意娶新娘為妻嗎?」
他:「是的,我願意。」
神父:「無論她將來是富有還是貧窮、或無論她將來身體健康或不適,你都願意和她永遠在一起嗎?」
他:「是的,我願意。」
神父轉向她。
神父:「新娘,你願意嫁給新郎嗎?」
她:「是的,我願意。」
神父:「無論她將來是富有還是貧窮、或無論她將來身體健康或不適,你都願意和她永遠在一起嗎?」
她:「是的,我願意。」
神父:「好,我以聖父,聖子,聖神的名義宣布:新郎新娘結為夫妻。」
他們共同宣念結婚誓詞:不論前程如何,不論位卑與位尊,不論順境還是逆境,不論貧窮還是富有,不論疾病還是健康,都將相愛相敬,永遠深愛對方,不離不棄,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離。
她相信,經歷了這麼多坎坷,他們的婚姻會更加的堅固,任何磨難面前,都可無堅不摧。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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