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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傷口 未若相忘於江湖

2024-09-13 18:22:23 作者: 千樹
  在那以後/天空從未趕在/心臟荒涼前 /亮起來/轉身/傷害了某些句子/

  從今往後,從今往後/一說起這個詞 /全世界,都/變了模樣

  【10.1】

  與程程再一次的碰面,是在雨季即將實習的那個冬天。

  時值畢業季,學校里到處充滿著簫索的離別味,依依惜別的戀人,抱頭痛苦的哥們,把酒放縱的同學,就邊路邊攤、大排檔也與冬天灰濛濛的背景,互相襯托,喧囂與寂靜,都是同樣的傷感。

  雨季和程程地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口,寒暄,背後不時傳來排檔里喝酒碰杯的吆喝聲。

  「我們的畢業論文主題好無聊,竟然是論電影發展史之我見,這麼老掉牙的選題做著真沒勁,」程程抱怨著論文選題,「幸好是幾個人湊一個小組,團隊協作,所以我也沒做啥,就在論文上加個名字而已。」

  雨季淡淡地笑著,沒有發表意見。心裡卻明白,需要費力的事情程程一般讓別人做就絕不會自己插手。

  或許是雨季的眼神流露出的冷淡過於明顯,程程很快意識到了,有些尷尬地收回話題,隨便找個藉口,便跟雨季匆匆告別了。

  看著程程迅速橫過馬路的背影,雨季的心裡生出一陣懊悔,也許她也不是刻意想爭奪自己的留校名額,自己的冷淡有些過分了吧……

  與程程自然而然的疏遠了,也不是沒想過好好處理兩人的友情,只是還沒得及行動,雨季就畢業了,加入了茫茫的畢業求職的大軍中。

  招聘會上掛滿的大大小小的牌子,招聘的職位和職位描述都是那麼誘人,可是一聽到應屆畢業生這個名詞,都很乾脆決絕地搖頭。

  「不好意思,我們需要有經驗的職員。」——每回聽到這句話,雨季都憤慨而無力,誰不是從沒有經驗到有經驗的呢,要都是這樣的要求的話,那某個行業第一個從事的人就不會出現了。

  偌大的招聘會現場,滿是人頭攢動。好不容易在擁堵的人流當中擠了幾圈下來,雨季背都濕透了。

  特意為應聘穿著的白襯衫A字裙、還有肉色絲襪高跟鞋,此刻纏繞得讓人非常難受,像被禁錮的飛鳥。

  雨季嘆了口氣,擠出人群,給老媽打電話。

  「找不到工作就算了,回來,咱跟你爸幫你在家裡找個工作,清閒得很,又可以住家裡,多好……」不出所料,媽媽又在勸她回靖江。

  父母的話雖然窩心,但雨季有種不好的感覺,自己像個沒用的米蟲似的,啥都得靠父母。

  零亂著頭髮,無聊地甩著包,雨季一顛一顛地往學校方向走去,她暫時還不想放棄,

  直到宿舍門口,她忽地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聶之游正雙手抱胸,正面無表情地盯著她,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自己眼在這個樣子——雨季一驚,下意識地想躲,但是晚了,下一刻,聶之游就走到了身前。

  「在找工作?」

  「嗯。」

  「找得怎麼樣?」

  「還行吧,就那樣。」瞬間,雨季簡直對這句不知從哪裡學來的經典台詞頂禮膜拜,簡直太百搭了!

  聶之游默了下,忽然用手指捏住她襯衫的袖子一角,嫌棄的表情,「哪來的破衣服,真醜。」

  「暈,破衣服?這是我特地花了一千六百大洋,照著雜誌上模特穿的款式買的好吧!」那可是一千六百塊啊,對於自己這種向來只穿百來塊的「淘寶體」打扮的人來說,是割肉吶,竟然被說成破衣服,太過分了。

  聽完雨季的話,聶之游不自禁地輕笑,「這衣服——穿在你身上,真看不出模特也穿過這類款式……」

  啥意思?

  繞了彎的損她?

  雨季氣極,也想損他幾句還回去,但是看到來往的女生都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她吞了下口水把話給憋了回去,只漲紅著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上樓。


  「嘿,這麼急?有份好工作你也不要嗎?」他在背後喊。

  「什麼好工作?」雨季遲疑地回頭。

  「舒曼公司的化妝品包裝設計助理,跟你的專業也對口,環境和待遇都還成——為了快速收回我的債務……」

  舒曼?雨季立即反應過來,不就是聶之游家裡的公司嗎?國內知名的化妝品公司,總部在濱洲,那個職位是很多業內人士都期待的吧。

  而自己的這個機會,無非是聶之游給的。

  「謝謝,我不是很感興趣。」雨季立即回絕。她不想欠聶之遊人情。

  不等他於開口,她急速地飛奔進宿舍樓。

  留給他決絕的背影,是想讓他明白,他們之間不再有任何可能。

  她,姜雨季,與他,聶之游,不是任何一部言情小說或者偶像劇里的男女主角。他們的距離,不僅僅是家境懸殊,也不僅僅是愛情里的先來後到。

  以後的她,也許會尋個同樣平凡的男人,與她平淡安穩地渡過一生,但不是像夢一樣莫明摻進她生活的聶之游。

  是夢就應該留在夢境中。

  【10.2】

  「每個人的初戀,大都十分純情。跨過了初戀,愛情就生出了很多姿態。有人變得風流,見一個愛一個;有人冷漠,再不會拿出真心愛第二個人;不是每個人,都適合與你白頭到老。有的人,是拿來成長的;有的人,是拿來一起生活的;有的人,是拿來一輩子懷念的……」

  無意中在微博上看到這段話,雨季盯著電腦屏幕游神了半晌。是不是失戀的人,總會有很多易被觸到的點,動不動就傷懷。

  藍庭哥,是用來讓她成長的嗎?如若如此,那這成長的情感付出,也太濃稠了。這樣輕描淡寫的定義,怎能承載這麼多年一心一意的沉重呢?


  畢業前的宿舍一片狼藉,女生寢室也不例外。江蕙她們都整理好東西,部分寄回家,部分寄放在本市要好的同學家里,各做了打算……

  到最後,只剩下雨季獨自在空蕩蕩的宿舍里收拾衣物,她慢吞吞的動作遠看讓人懷疑是一個年邁的老人。

  突然砰的一聲,門應聲被踢開,江蕙將手背在身後,賊頭賊腦的走了進來。

  「咦,你不是要去南方你堂姐那了嗎,怎麼又來學校了?」雨季詫異過後笑,長手長腳的江蕙向來能碰到她的萌點。

  「我,我……」江蕙難得的結結巴巴,最後還有難為情地將一本厚厚的書砸在雨季手裡,「這個隨手從你的枕頭下拿的,我沒想到這裡面還有天機,咳,我一時沒忍住,還看了……你可千萬不要怪我!我!走!了!趕緊看,趕緊的!!」

  像交待後事般鄭重的匆匆說完,江蕙又匆匆甩門而去。

  不就一本書嗎,雨季不以為意,掃了一眼手頭的書名,心裡一凜:這本書不是自己的啊,江蕙不是搞錯了吧?

  看到封面,雨季就知道這是一本遊記,而且是一對浪漫的情侶,放棄傳統的生活方式,窮游世界。他們的故事在微博和豆瓣上都很火,電視上也多次看到報導過。

  這些年圍著藍庭轉,雨季對其它的興趣缺缺,印象里也很少買這類遊記的書籍。懷著某種預感,她翻開書,倏地一個白色信封輕輕飄落墜地。

  信封背面一行黑色小字:「姜雨季,有興趣一起去環遊世界麼?對你這種連護照都沒辦的菜鳥,應該要先從西藏開始OK?」

  信封里是一張去拉薩的機票。

  是聶之游。

  他的書,他的信封和他的機票,通通給她指向了一個方向,她頓時豁然開朗——他的陰陽怪氣、反常反覆與小彆扭……都有了理由。

  原來聶大公子,還竟真的有興趣客串一回炮灰男配?可是她沒有心情陪他再演一出虐愛情深的大戲。

  雨季嘲弄地笑笑,將飛機票隨意地夾在書里。


  不知道最後怎麼就困了,雨季趴在床頭的電腦桌上淺淺入眠,直到入夜時分被程程的電話吵醒。

  「雨季,你到機場了嗎?」程程的東北普通話,從電話里聽來透著一股子穿越感。

  「機場?」雨季迷迷糊糊的反問。

  「對,機場,去西藏啊!聶之游他不是籌備了三年多麼,就等這個時候的你了。前些天聽他說訂的機票是今天晚上七點的,你不要告訴我你現在還沒出發?」

  「……」一

  程程言語裡的信息量一波又一波,好似睡得正香突然被澆了一身的冰稜子,雨季打了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程程依然在電話聒噪地嘰嘰喳喳爆了一大堆料,從進入大學後第一次與聶之游的相見後,原來藍庭就以資助她學費生活費為名,讓她幫助他以各種名目與雨季有交集……

  「你以為你的每次出事,他怎麼都出現得那麼巧?從學生會儲備部長的選舉、到你喝醉酒,到藍庭生病、再到陶主任叫你去招生……」

  「那一堆堆水果零食,你以為是我真不想帶回宿舍還放到你那嗎?」

  「最開始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我真是想跟你公平競爭,所以帶你去當我和他的電燈泡?」

  「他是真的想帶你一起去完成環遊世界的夢想,老實說,最初我挺覬覦他的帥氣和財氣……雨季,聶之游他對你真的是用心了。」

  「他讓我轉告給你,藍庭欠他的錢他沒有真的讓你還,也不會再向藍庭追討。你知道的,他不缺那九牛一毛。」

  「還有,雨季,最後說一句,不管別人怎麼說,你相不相信,我真的從來沒有想搶你的什麼東西,連那個心都沒有。」

  ……

  【10.3】

  雨季聽得一抖一抖,也愈加清醒,也許程程本就是無心插柳地占有了她的留校名額。而這三年多有關藍庭的畫面,也在心裡腦里迅速地翻頁。


  「你看到父母們忙忙碌碌地做完那些後,又幸福多少呢?他們又憑什麼要我們重複他們一生如一日的人生呢?」

  「姜雨季,你知道麼,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能抵得過大自然的美。」

  「我這一生只有一個願望,就是在有生之年穿行於世界上的美麗的青山綠水間……」

  「帶上一個人。」

  如果一個人有一張帥絕人寰的臉,漆黑濃密的長睫毛下面還有一雙乾淨清亮又時不時透著隱忍憂鬱,偶爾又清高桀驁的眼睛。

  如果這樣的一個帥哥對你衷情,為你做了很多事,還有個浪漫的走遍世界的夢想,邀請你與他一起去完成,誰要說不心動要麼虛偽要麼不正常吧?

  雨季一邊沉靜地聽著程程的話,一邊翻出藍庭給她準備的機票,又不知道他是哪一次用什麼法子將書藏在了她的枕頭下。

  機票時間顯示今天晚上七點一刻,而現在是六點半。如果現在趕緊奔出門打車,以學校到機場的距離,若運氣好不塞車勉強可以趕到。

  「拜拜,程程,希望有機會再見!」果斷地掛了電話,雨季飛速地將床榻下整理好的衣物迅速放進行李箱,因為情緒激烈,連帶影響了手腳的利落,她顫抖著雙手行李箱直重複關合了三次再扣上密碼鎖。

  出門,拖著行李箱在校園裡一路狂奔出了最近的西門,碰到一個正打到車準備上去的學弟,想也沒想跑過去,「同學!同學!拜託可以將車讓給我嗎,我趕七點的飛機,十萬火急!!拜託了!」

  那學弟還沒來得及回話以及看清雨季的臉,就被她連拖帶拽地拖了出來,雨季一屁股坐上車,一邊向窗外的學生作揖致歉,一邊跟司機說,「師傅去濱江機場,麻煩快點!」

  車子一路疾馳,雨季緊張地咬著食指關節,不停地查看時間。

  運氣還不差,七點一過,竟然真的到達機場。雨季才下車,又被的士司機叫回去,「小姑娘,你的東西掉了!」

  司機從車窗遞出來一個粉色的耐克護腕,雨季怔了怔道謝接了過來。護腕是一次逛街給藍庭與自己買的藍粉情侶款,因為他常打籃球需要。

  將護腕緊緊在捏在手心,前一刻的激奮逐漸平靜。


  自己這是在幹嘛呢?她明明深愛的是藍庭哥啊,可還是對聶之游可恥的心動了?

  是真的心動了,還是只感念在自己對藍庭一廂情願無怨無悔的時候,也有人這樣對自己?

  也許是真的有些喜歡吧,光是回想他長長的眼睫毛垂落眼瞼的樣子,心下就會漾開一層溫柔。不然在他酒店裡那樣對待,自己也只是傷心氣憤並沒有生出報復的心?不然怎麼會拖著簡單的行李頭腦發熱的趕到了機場?

  可是在喜歡上了聶之游的同時,心裡完全地放下了藍庭麼……

  雨季望了望機場大廳,心灰意懶的情緒,無緣由地突然滋生,

  這種蠢蠢欲動的小心思,破壞了她心裡的愛情純潔和神聖。她討厭和害怕這樣的自己,不敢正視。

  人一生到底能同時愛上多少人?這樣的自己跟藍庭、Aline又有什麼區別呢?

  手機鈴聲響並不停振動,七點過五分,來電顯示為聶之游。

  她剛打開接聽,背後猛地竄出來的人將她的手機撞飛。

  雨季長吐一口氣,眼看著手機飛出老遠,手機蓋電池手機瞬間分離成好幾塊。

  撞飛手機的人,急忙同她道歉,說是趕機,她包容的笑笑,慢慢地將手機揀起來。

  從藍庭到硃砂、從程程到顏蕾,曾經生龍活虎的雨季,漸漸對這個世界上的愛情信心不滿。她如此悲觀,害怕與聶之游真在一起後,生活會殘忍地撕裂無數女孩心中「完美男二號」的美好外衣。

  一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飛機滑翔的聲音,雨季包里機票的航班播音提示已經起飛。

  聶之游,一路順風。

  再,見。


  【10.4】

  畢業後,雨季換了手機號碼,沒有接受任何人的幫助,也沒有聽從父母的意見回靖江。通過不懈地投簡歷、面試,她終於在濱洲一家裝修公司找到了一份實習室內設計的工作。

  雨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選擇留在濱洲,留校名額沒有了,朋友疏遠了,喜歡的人移情別戀也輪不到自己,比起故鄉的溫暖小城,這座城市留給她過多的心酸記憶。

  似乎每個人對自己母校所在的城市都情有獨衷,無論來自何方,畢業後大都選擇留在原地。雨季想,也許自己也是這個原因吧。

  實習的這個冬天,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顏蕾接受了李昭的求婚,說來還是雨季將顏蕾現在的聯繫方式告知李昭的,沒有想到他們發展竟如此迅速。

  再就是康姐結婚了,電話邀情雨季去靖江參加婚宴。

  康姐的婚宴辦得出奇的低調,不是雨季所猜想的靖江城裡唯一的四星酒店,而是在一家名不經傳的普通的楚軒酒樓。

  打計程車到達目的地,雨季興高采烈地捧著新婚禮物,奔到門口站著的正迎接客人的新人面前,嘴上的「康姐,恭喜啊——」,在看到新郎轉過頭來的時刻受驚,拉了長長的回音。

  新郎沈烙在,一轉頭看到怔住了的雨季,也猛地吃了一驚,但他很快緩過了神,轉臉面向新娘,面露疑慮,「阿黛?」

  聽到他的稱呼,雨季才注意看向酒樓外豎著的紅底黑字

  「賀

  新郎:沈烙

  新娘:唐黛

  喜結聯理。

  紫薇廳,12:08分。」


  一直以來,他們都是以QQ暱稱相稱,雨季本以為她的名字像自己一樣就是本名,更沒料到的她的新郎竟然是沈烙。早知道這樣,她是萬萬不會來的。

  「雨季你能來太好了。」唐黛微笑地拉起雨季的手,將她介紹給沈烙:「這是我通過微博結識的小姐妹,雨季。雨季,這是沈烙。」

  雨季的神色有些尷尬,她看著沈烙凝重的表情,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倒是沈烙反應無比迅速,「雨季,謝謝你的到來。」

  語氣不再有波瀾。

  雨季暗地長吁一口氣,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她道了「恭喜恭喜」,立刻進入了宴席正廳。

  婚宴請的人不多,大致一掃,不超過二十桌的樣子,滿目望去,有老有少,大多是與康夢,哦不是,是與唐黛年紀相仿的,還有一桌中學生模樣的客人。

  沒有一個認識的,在自己觀察別人的同時,也看到了周圍投來注目禮,雨季縮了縮頭,走向最角落的那桌找個位子坐下。

  婚宴雖然簡單低調,但場面布置得很精巧,一點不輸於大酒店裡的溫馨和浪漫,顯然婚禮的主人很是花費了些心思的。

  婚禮進行到一半,交換戒指的時刻,大廳里闖進來了雨季的一位熟人——顏蕾。

  披著長捲髮,一席純白長裙的美麗女孩,半路殺出,頓時引起不小的騷動。婚宴嘉賓一看女孩的妝扮以及神情,就知道來者不簡單,於是都露出了一副「有好戲看」的神情。

  顏蕾?!雨季張嘴差點驚呼出聲。

  只見她表情泫然欲泣,緩緩地走到紅地毯的盡頭、那對拿著正準備交換的戒指的新人面前,大聲地,幾乎是喊叫出聲的,「沈烙——唐老師——恭喜!」

  顏蕾的聲音本來就很柔媚,如此再加上哭腔,更是聽得人心頭一陣心酸,周圍的人一片唏噓。

  沈烙的面上陰晴不定,眼神相當的深沉。唐黛先是一怔,稍即恢復淡定,微笑著,「顏蕾,你來了,先入座吧。」


  顏蕾聽了她的話,沒有回答,身體也沒有動,只直直地望著沈烙,裡面盛滿的千言萬語不言而喻。

  雨季實在不忍看下去,連忙走上前,挽著她的胳膊,一邊小聲地勸導,一邊將她往角落裡拉,「小蕾,先坐下!」

  婚禮繼續進行,賓客各自閒聊開。

  【10.3】

  被拉到一旁的顏蕾,垂著腦袋,身子微微的發抖,也顧不得周圍一桌的人在看她。她將杯子盛滿白酒,一杯又一杯下肚,雨季忙制止她。

  「小蕾,不要這樣。事到如今,你怎麼折騰傷害自己又有什麼意思……」

  在雨季將手搭在她的手背,阻止她繼續倒酒的時刻,她就像被某種東西擊中似的,倏地靜止,再倏地抽出自己的手,冷冷地出聲,「雨季,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雨季這才意識到自己同樣處在的尷尬境地。

  「沈烙是不會請你來的。是唐黛,對不對?」

  「是,不過小蕾,你千萬別誤會,我只是跟她通過微博認識,我根本不知道她就是沈烙的女朋友……」

  「是嗎?」顏蕾淡淡地反問。

  頃刻,雨季明白了自己犯的致命的錯誤。她不該來參加這場婚禮,之前也不該自告奮勇去幫顏蕾處理與沈烙的感情危機,更不該聽信唐黛的感情指南……

  可是一切都晚了——顏蕾不信她。

  以後也都不會信她了吧。

  雨季突然感到惶恐,過去的十多年時光在心中溜過,眼前的女孩熟悉得不比父母的親切感少,她見證了她的童年、少年、青澀、初戀、幸福與苦澀……她見證了她所有的青春,仿若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悲歡過的憑證,……


  而現在她的臉上流露出了陌生、疏離,甚至敵意。

  雨季張張嘴,試圖解釋,但卻啞然失聲,最終她什麼都沒有說出來。深深的恐慌、無力感,將雨季禁錮,使她感到心一直在下沉。

  自己要跟她仔仔細細地說明與唐黛認識到參加此次婚禮所有的細枝末節麼?說了又怎麼樣,她要是認定她是與唐黛一起,別有居心的話,她越解釋,她越會不相信吧……

  敬酒環節,新郎新娘端著酒杯相攜一桌桌子敬酒,走到每桌,都是一陣喧鬧,笑語繽紛。看著身邊一點食物未進只喝悶酒的顏蕾,雨季一臉擔憂。

  等到沈烙他們走到最末端的他們這桌時,顏蕾已醉得差不多。

  大家說著一些祝福的話,顏蕾歪歪斜斜地撐著桌面站起來,舉起酒杯對著他們,笑容迷離,「顏、顏老師——你你聽到過沈烙的變心緋聞吧,你,其實,是不是,很早就知道緋聞對像是誰了,對不對?」

  大家的臉色一變,雨季手足無措站在一旁,沈烙微皺著眉沒做聲,所有人仿佛都在等待著唐黛的回話。

  「顏蕾,你醉了。」唐黛淺淺地提醒。

  「我清醒得很!別以為,只有你會裝醉!」

  「啊——」突然唐黛站立不穩,仿佛被誰撞了下,身子一晃,高腳杯的紅酒竟數潑了出來,大多潑在了顏蕾的裙子上。

  紅酒漬在白裙上迅速洇染開來,從腰部到大腿,斜斜的歪扭,一大片難看的印子。

  唐黛慌忙道歉,在桌子上抽紙巾幫她擦試,雨季也在一旁默默地幫忙。

  「小蕾,你的裙子髒了,我先送你回家換衣服吧。」

  「謝了,不勞煩,我的老公就來接我了。」顏蕾用力地甩開她的手。

  老公?正當雨季與沈烙同時吃驚時,顏蕾迅速撥開人群,飛奔出了酒樓。


  雨季十分擔心,準備追上去,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看著唐黛。

  「康姐……」看著她面容姣好而有些憔悴的樣子,雨季不知為什麼,有些哽咽,「我真希望你告訴我,你從不知道小蕾是我的朋友……」

  說完,沒等唐黛有所反應,雨季就跟著顏蕾的方向,迅速離去。

  雨季質問的眼神,哽咽的語氣,在心裡久久激盪,久得令唐黛看眼前的賓朋滿座、喜慶場面都有些恍惚。

  最後一桌客人的酒總算敬完了,該走的人也走了。她伸出胳膊,習慣性地反手摸自己的脖子,這是她難過時的慣常動作。

  是的,她難過。

  今天是她到了剩女年紀的婚慶典禮、是她與初戀男友沈烙,歷經十二年的愛情長跑終成正果的大喜日子,她應該振臂歡呼喜極而泣,可是她卻難過了。

  十二年。光想想都是令人可怕的數字,尤其是在她二十歲到三十二歲,女人最珍貴的這個時段里。

  十二年,可以讓兩個人熟悉到聞不出對方的氣味,因為已經仿佛融入了一體。

  也許都倦怠了,也能感覺到對方的無奈,並不是深愛得至死不渝,卻會因為不想成為世人口中的「貌似感情失敗者」,而用力地抓住,不願鬆手。

  一個人若是明明占有欲強烈得要命,卻要微笑地故作大方,是多麼辛苦。

  其實,在沈烙看向顏蕾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喜歡她。

  完全不需要任何蛛絲馬跡和真憑實據。

  她在世人的眼中是氣質如蘭的高貴,於是,她篤定地保持著蘭的姿態。即便事實上,她的敏感度與第六感的準確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最終,她設了一個完美的局,達到了自己要的結果,卻沒有得到想要的快樂和滿足。


  也許愛上一個永遠愛他自己多一點的男人,幸福一直會在臨界點以下的刻度。

  也許,愛情,一旦摻了雜質,就已變成了他物。

  【10.4】

  雨季追向門外,一時沒有看到顏蕾,心急如焚。

  不一會,聽到旁邊的露天停車場內傳來激烈的爭吵,間或聽到失控的女聲。

  預感會是顏蕾,雨季於是循著聲音,在眾多停放的汽車中間穿行,聽到爭吵聲越來越清晰地傳到了耳里。

  「我不會離婚的!婚宴在即,家裡的親朋好友都發了請帖,你以為這是玩笑嗎,你以為這還是我們上學談戀愛時,莫明說分手就分手,反悔就可以反悔的?」男人前半句的聲音很大,後半句音量有所降低,「就算不為婚宴,我也不會離婚。顏蕾,這輩子你都休想跟離婚。」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一起來對付我。雨季夥同唐黛騙了我,她還把你推給我,你們都是為了拆散我跟沈烙!」因為酒醉,顏蕾的聲音渾濁,混著哭腔。

  雖然是醉話,但雨季知道正是顏蕾的心裡話,她聽著她的哭訴,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本想走上前去敲車窗,跟顏蕾他們好好談談,她想要顏蕾不要哭了,她的眼淚在炙烤著她的心。她希望她好好休整,好好過日後的日子,沒有了沈烙,生活還在繼續。就像她,曾經以為沒有了藍庭,她的世界從此會崩塌一樣,可是地球還是一樣的轉,她還是一樣的碌碌過活……

  她想說的話很多很多,但她還沒來得及向他們走近,本來停靠一側的汽車歪歪扭扭失控地衝出停車場,雨季看到李昭飛速轉動著方向盤,顏蕾在一側激動著拍打著他握著方向盤的手。

  下一秒,雨季被撞發出去,額頭擦過某個重物,巨痛傳來,她很快失去了意識。

  在醫院裡清醒過來後,雨季被告知額頭到眉骨的部分,有可能會留下疤痕,建議她做好心理準備。

  爸媽守著她,淚光盈盈地安慰她,「沒事的,要是留了疤,我們就算賣房子,也幫你找美容醫院治好。」

  雨季虛弱而感動的笑,反過來安慰父母,自己並不是那麼在意那種小傷疤。


  唐黛與沈烙來看她,被她拒見了。

  而她去看望鄰近病房的顏蕾,也被拒見了。

  那天,李昭在與顏蕾的爭吵中,衝動地開車狂奔,撞飛了雨季後,因急打轉向盤,沖向了護城河,幸好被救助得及時,兩人都沒有大礙。

  顏蕾昏迷了幾天,醒來後,表現得很平靜。

  李昭死活不肯與她離婚,對她很好,她卻總是冷漠回應,只是不再激烈,開始認命。

  醫生說顏蕾好好的,毫髮未損,她卻堅持自己失憶了,她不認得的人只有三個,雨季,沈烙和唐黛。

  雨季聽說了後,笑了,又流出了眼淚。

  她用手背迅速抹掉了掉下的眼淚,「只要她沒事,就好了。相信李昭會對她好的。」

  額際的疤痕,與心底的傷口,一起刻進生命里,如那些蜿蜒曲折的淚痕、愛戀心事。

  出院的第一天,雨季發了一條微博:

  「我曾狠狠地喜歡過一個男人,為了他做了很多好笑又可悲的蠢事,

  我們一起長大十年,喜歡了他十年,最後我們成了陌生人。」

  藍庭,是世界上第一個給她感情啟蒙,讓她相信愛情的人,也是讓她對愛情徹底失望,幻滅的人。

  她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身邊的人,她開始變得像程程一樣,一個個不願意再去相信愛情。

  難怪電影裡,總是會出現一男一女在長街上相向默默行走的場景,那種心境只有經歷過的人方能明白。

  而青春的傷口是什麼?

  不過就是愛過那麼幾個人,以及被幾個人愛過,爾後大徹大悟,或繼續執迷不悟……

  【10.5】

  姜雨季:我只剩喜歡他的一腔孤勇,它賜予我前所未有的力量。

  白程程:不覺得現在有多苦也不期待將來有多好,我只相信自己,會一直對自己好——悲觀哲學論。

  李昭:本來沒多深的感情,發現自己自作多情,這感情就變得情深似海,要死要活了。

  硃砂:如果命中注定遇到的都是洋蔥王子,那就永遠不要剝開他的外衣。

  聶之游:佛說,與你無緣的人,你與他說話再多也是廢話。與你有緣的人,你的存在就能驚醒他所有的感覺。

  藍庭:無法面對,已經超越了是否衷情本身。

  顏蕾:她不愛喝酒,她討厭酒的味道。當她遇到了愛情這杯酒,卻猛烈地灌完整瓶,最後剩下了這愛的空殼,有些反胃還有幾分噁心。

  ——以上來自240天前,同一天不同人的微博內容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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