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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我不該貪戀你的好】

2024-09-13 18:23:02 作者: 千樹
  曾經用我最笨拙最純撲的示好方式,那麼努力地想要將溫暖靠近,卻一次次抵達絕地冰涼。

  錯在我將溫暖的希望寄予在別人身上,錯在我忽視了內心的殘核以及溫暖的過度渴望。

  也許是我不懂的事太多,也許我的青春太過敏感太過較真。

  (1)

  我覺得自己已經夠漂亮了。

  瞧瞧,這拼命勒緊的蔡依林的腰,高跟鞋偽裝的林志玲的腿,蘋果臉也百搭嘛,只要用心整整,弄個山寨明星也靚麗光鮮嘛。

  下午的課一上完,我就衝到宿舍里迅速地更衣搭配,鏡子裡的人身著豆綠宮廷小西裝,修身中長款深灰羊絨衫,淡綠色扎染絲巾,仿肉絲的銀絲拉絨打底褲,哦,對,還有同色系細高跟。

  長發飄逸,青春性感!

  對著鏡子滿意地點點頭,我給自己打完八十分,正準備出門的時候,被風風火火闖進來的簫奈奈給扯住了,她以一種類似於古代青樓老鴇的眼光迅速地上下掃視下我一番,然後毫不客氣地將我重新拽到鏡子前。

  「這就是你的精心打扮啊寧檬同學,你看看你這眼線畫得——我將你帶出去不知情的人還會誤以為我拐賣動物園的國寶呢!」

  她俐落地打開我的化妝包,看著那裡面躺著我數目慘澹的丁點化妝品,她搖搖頭無奈地放下她的小背包,頓時琳琅滿目色彩齊全的盒盒缺罐罐擺滿了我的桌子。

  「眼影要分三段,線與線與之間聯接要自然,腮紅要暈染,塗成一酡你是要去做煤婆嗎?」簫奈奈一邊喋喋喋不休地教訓指導著我,一邊用她那修長的手指拿著各式工具在臉上上下高低飛舞。

  鏡子裡的我五官漸漸明晰突出。同樣的一張臉,在經過一個十九歲高齡初學化妝入門的所謂少女,與一個十三四歲便是美妝達人的「少婦」簫奈奈之手,對比是牽牛花與水仙花之俗雅。

  「真美麗啊!」我雙手扶著下巴兩端左右端詳鏡子裡自然無比的小臉,趕緊諂媚地討好「看上去小了大邊面子呀,奈奈,你不去做美妝大師真是太可惜了……」

  「寧檬你念書念傻了吧,我簫奈奈怎麼會有這麼淺陋的理想,塗冷說的,一個女孩子最美的是她的精神品質是她因對這個世界的獨立認知而散發出來的優雅氣質……」簫奈奈頓了頓,滿目憧憬地望望窗外,「氣質美女,你懂嗎?這才是我的終極目標。」

  我幫著她收拾著桌上的殘局,在一旁偷偷地翻著白眼,跟我說話從來不屑恭維,不管是對她還是她對我都讓她很憤慨。不過今天她難得的用准了「淺陋」這個形容詞,要知道平時除了用來譏笑我,簫奈奈所用的詞語從來不與她想表達的意思靠邊。

  這就是我的髮小簫奈奈,驚人的妝容技術與她的糟糕學業是她生命中的X軸與Y軸,無限延長;而對角線就是她打小的夢中情人塗冷,據她說那是W市的資深DJ,是她聽過的最有深度的DJ。

  當然深度一詞,出自簫奈奈之口,我下意識的反應是在心中自動折扣。

  「快點,發什麼愣呢,他們在學校門口等了很久啦!」簫奈奈鬼嚎鬼叫的,匆匆地往樓下跑。「你該不會想讓他們將車開進學校到我們宿舍樓下來迎接你吧?」

  「喂,等等我啦,讓你的朋友等下又怎麼樣,男人們不常說為美女等待是最榮幸的事情麼?」我緊張地扶著牆壁去追跑得飛快的簫奈奈,這該死的高跟鞋,讓我走起路來像只腳被削掉了一部分的怪人。

  「這是我的大哥楊風,這是我大哥的朋友孫大哥,這是李大哥,」在這輛銀色福特車的后座上,簫奈奈的介紹很江湖,「各位大哥,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寧檬。」

  除了簫奈奈認的那個叫楊風的大哥,其它兩個男人立刻大笑起來。

  「檸檬很酸的喲,不知道這個妹子是甜是酸,呵呵。」

  甜還是酸?我看你丫的是臭的!在心裡狠狠回擊,而我的表面上卻裝作不經意地看窗外。

  真造孽,這群西裝筆挺的男人,看似有錢有閒,穿著他們太太燙得規整的衣物自得地開著車在外面的燈紅酒綠里徜徉。

  我臉上的肌肉肯定很委屈,它們本來想通往憤怒的方向,卻被我硬生生地擠成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

  「這家小江南的私房菜在本市都是很有名的,寧小姐,你偏好吃什麼口味的?」楊風在幾個男人中算得上是最有風度的。

  「隨便吧。」我微笑地回答。

  「寧小姐,你幾歲啦?」姓孫的問。

  「19。」

  「真嫩啊。」姓李的笑聲聽得我想踹他兩腳。


  「寧小姐,你平時除了學習有什麼課餘愛好?」

  「吃。」

  「吃好!吃好!我也最愛吃了,尤其喜歡吃甜的檸檬。」姓李的瘦猴一樣的男人再說,一旁的楊風都不自在地乾咳了兩下。

  胃裡頓時翻江倒海,真想用「農夫三拳」「河馬流星拳」等一系列拳腳將那瘦猴甩成天邊做流星,一閃墜毀。

  看到我的臉從白色慢慢變成黑色,簫奈奈私下裡扯扯我的衣角,巧笑嫣然地同他們開著玩笑。

  洗手間裡的水嘩啦啦地響著,我看著鏡子裡蒼白的面孔,覺得這樣陌生。

  「逢場作戲罷了,寧檬你怎麼呆成這樣呢,是被書本還是你那個許子昭整傻了吧。」簫奈奈走到我旁邊的水龍頭前洗著手責罵我。

  我的身子微怔,簫奈奈話里的某個名字瞬間將我擊中,我就像突然被雷劈中的人一樣呆滯在原地。

  簫奈奈接著叨嘮「人家都認為你真悶真不帶勁呢,姐們你可不要砸我場啊。這群色坯雖然討厭,但我正可以利用他們來對付簫正大……」

  我悶嗎我不帶勁嗎?

  其實我的心裡別提多彭湃,只是我已經習慣了用沉默與麻木來對抗這個世界。兵法上不是說,以靜制動嗎?可是為什麼我讓自己制身於靜之中了,一聽到許子昭三個字,還是這樣無所適從呢?

  我不是已經忘記他了嗎?半年前的那些天裡,我不是跟自己發誓一定要將許子昭這三個字從我的心臟里幹掉嗎?

  可是為什麼,此刻身處這恍若隔世的環境,心仍舊會疼痛難當?

  (2)

  飯桌上,猥瑣的話題依然在繼續著,它們仿佛是老男人們的營養,時刻必備,然後又反彈到他們身上令他們愈加猥瑣。


  曾在一本雜誌上看到有人做研究,說男人們到了某個年紀,會自然有些基因往猥瑣的方向突變。這樣想來,我便寬容了。

  心下一寬容,便感覺自己臉上也有了聖母瑪麗亞基督耶穌般的光輝,我對著他們明里矜持暗裡同情地笑,心裡別提有多佩服自己。

  而有些天生就有那種本領——不管多大尺度的玩笑都可以微笑面對,就像我身邊的簫奈奈,一張小臉上明眸善徠,顧盼生輝,所以男生和男人們都叫她小妖精,對她沒轍。

  酒過三巡,本來不喜歡喝酒的我有了醉意,燒得滿目通紅。此時我便能深刻地體會到人人都說時下做啥都不容易的真理,看那些那些公關呀業務之類需要陪酒的,天天死命往嘴裡灌這一聞便反胃的液體,真是折壽。

  相比較折壽,金錢和快樂神馬的都是浮雲。

  我的思緒大天涯上的強貼再聯繫到社會上各種胃出血的情形,正在亂飄,對面的男人還往我的杯里不停地倒酒。

  腦細胞都被他們灌醉了,以至於反應慢了好幾拍。我正在惆悵能想出什麼方法來拒絕時,手機突然在包里震天響,我如獲大赦般趕緊抓出來。

  看到來電顯示為「梁小司」,我立刻由「饑渴」狀轉變為遲疑。

  上帝真是個老頑童,總是愛開玩笑。他喜歡給需要溫暖的人以食物,而給需要食物的人以溫暖。總之給予的往往不是對方想要的。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個電話。」

  拿著不停閃爍的手機,我來到包廂外面空無一人的陽台,走到一個離人聲喧囂的包廂較遠的角落,按下了接聽鍵。

  「餵?小司,你找我有事嗎?」

  「檬檬,我剛才上網看到晚上會降溫,你要加件厚一點的外套啊,小心著涼……」

  梁小司的聲音暖暖的,軟軟的,就跟他的人一樣。還有全世界的人都叫我寧檬、小檸檬大檸檬酸檸檬,只有他梁小司一開口就叫我「檬檬」,叫得溫柔繾綣叫得我心口的銅牆鐵壁都軟了三分。

  聽了他的話,我的心又一陣抖動,心思即刻變得微妙起來,趕緊答應道, 「哦,好的,你也要記得。」


  閒扯幾句,我正準備掛電話,他突然問道:「你現在在哪裡?我一開始去你們宿舍沒看到你在。」

  「你現在在哪裡呢」,這真是一個敏感的話題,對於正在戀愛中的男女來說。

  對,我突然想起,我正在跟梁小司談戀愛,他當然有權查崗了。我想了想,然後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要給梁小司來一個善意的謊言。

  「我正在簫奈奈家啊,怎麼了?你也知道奈奈跟她老爸是兩個炸藥包,一見面就要吵得個天翻地覆,我這個和事佬當然要隨從啦。」

  ……

  我是不喜歡說謊的,即使現在對著電話跟梁小司撒謊,我的臉還是會紅。

  掛了電話,我如釋重負長吁了一口氣,一回頭立刻尖叫起來。

  我的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

  「你是誰?你在我身後幹嘛!」我一隻手拿著手機一隻手失控地指著對方咆哮道。

  「小姐,這只是個私家菜館,又不是你家大院,我為什麼不能出現在這裡?」對面的年輕男人對我的激動絲毫不以為意,他揚起一邊嘴角淡定地微笑,然後無視我轉向陽台外的燈火通明的都市夜景。

  我呆了,除了對這陌生男子的淡定無視震驚以外,更因為他的聲音以及他如剪影般的外表。

  我不是外貌協會的,所以我對那些長得極其俊秀的男人頂多多看兩眼。可是我有嚴重的戀聲癖。

  要命的是眼前這個男人不光長得好看,他似曾相識的聲音也好聽得人神共憤!好聽到我一聽到他的聲音原先的激動和憤怒都轉變成窘迫!

  我窘迫剛才在這樣一個好聽聲音擁有者的面前失態,更窘迫原先在手機通話中我的撒謊。我知道他一定聽到我剛才對梁小司所說的一切。真要命!

  (3)


  他很年輕,稍長我幾歲的樣子。身高一米七八左右,身形瘦削,在薄薄的月色中也可以看出他的五官很立體。他穿著一件淺色的條紋襯衫,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貴族的氣質。

  作為一個學習成績優秀的大一學生,我一般用詞比較謹慎,跟著富家小姐簫奈奈混了這麼多年,年輕的帥的有錢人也見的不少,但是19年以來,我第一次見到這麼有氣質的男人,你看我還嚴重地用上了「貴族」加在氣質前面。

  思索了兩秒,我當即覺得他說的在理,便不再同他計較,返身回包廂的時刻,我感覺到身後的男人有回過頭來看我。

  但是我不敢回頭。他的聲音就像很多年前的許子昭的眼神一樣,讓我沒有抵抗力。

  我討厭並恨死這種不由自主的情緒!

  如今的寧檬只要活得更好,白天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做師生眼中成績優秀品行規範的乖乖女,晚上燈紅酒綠紙醉金迷讓男人恭維追隨,還有一個像梁小司那樣溫柔體貼的模範小男友。

  你看這多好啊!除此之外,一切的情感失控都得扼殺,封殺!

  我從陽台上殺氣騰騰回到包廂,一直意志消沉著,簫奈奈感覺我的臉色很差,識趣地沒有再聒噪,觀時局做行動是她的天生特長。

  不過她要是知道我是因為上一刻突然的心動生自己的氣,她一定會笑到抽搐。

  眾人終於酒足飯飽再如以往一樣去K歌跳舞。

  多喝了幾杯酒的我,足下很配合地呈之字形,簫奈奈那們拜把的大哥楊風在下餐館的階梯時,很殷勤地扶住了我的胳膊。我厭煩地甩開,他又自動扶過來。

  身邊這一群老男人發出難聽的讓人反胃的笑聲,我感覺到餐館裡的服務生投過來的眼神里的暗諷,對,出門那會,還差點撞上了剛才在陽台上遇到那個氣質良好的男青年,他也多看了眼我以及我身邊的這群叔叔級別的男人,眉頭輕皺。

  看吧看吧,全世界都看過來吧,所有人的眼神匯集也敵不過梁子昭最後那一眼的冷漠啊。

  歌廳包廂,五彩的燈光旋轉,我眼神失焦地與楊風在舞池裡輕輕擺動,耳邊放著耳熟能詳的老歌《最好的時光》:

  總是在這樣的晚上


  陪你散步到天亮

  你的手如此冰涼

  握緊後捨不得放

  不常把愛掛在嘴上

  卻把你捧在手上

  我的愛如何丈量

  一輩子細水流長……

  情歌總是很美好很甜蜜,可是我最好的那些時光,哪去了呢?

  握著陌生人的手,跳著我不擅長的舞步。許子昭,自從你離我而去,我人生的旋律暗啞難聽,因為是你讓我破碎,甚至殘忍得連原因也不曾給。

  梁小司在簫奈奈家別墅外面等我們。他在寒風中似乎站了很久,全身凍成一團。

  是冬至過後的夜裡,我和簫奈奈從計程車里一出來,寒風立刻撲面而來。我下意識地將脖子上隨意搭著的圍巾裹好,看到不遠去的梁小司朝我大步走過來。

  他是那樣的瘦,即使穿了厚夾克仍感覺不到一點厚重,尤其當風將寬鬆的褲子吹向一邊時顯出兩條乾瘦如細杆一樣的腿,讓人感覺真慘不忍堵。

  我彆扭地將臉移到一旁的別墅群的上方,看向遠去的教堂頂上的十字架。

  剛剛抽身於聲色中,再真正勇敢的勇士也不能直面自己純潔的小戀人。

  「呵,檬檬,你終於回來了,我剛才問過簫家的保姆,她說你們不在家。」


  「你等了很久了吧,看你的臉都凍紫了。」我低著頭不看他,轉移話題,「也不上奈奈家先坐下。」

  「沒事,也沒等多久。」梁小司有些靦腆地笑著,不再追問,吸了吸鼻子,然後拉拉我身上的小西裝,眼裡有心疼,「你怎麼穿這麼少啊,這麼冷的天。」

  「這條圍脖是你上次在網上看的,我怕網上質量不好,就從城北一家專賣店給你找來了。」

  梁小司將手上的淡紫色的針織圍脖遞到我手上,整個過程他一直在淡淡笑著,我的手一觸到那毛線的厚重感,立刻垂下腦袋來,鼻尖發酸。

  每次看到梁小司,我便覺得我寧檬真不是東西。

  一般情況下,人們是不會承認自己不好的,除非在什麼人事的作用下令他內心生出了巨大的愧疚。而我面對梁小司時,腦海中立刻出現一個惡魔在殘暴壓榨天使的場景。

  那麼天使為什麼會被惡魔壓榨呢,原因只有一個——天使愛上了惡魔,它心甘情願。

  可是我身後的簫奈奈並不這麼想。簫大小姐的人生法則就是,男人於女人的價值就是我可循環利用資源,不用就是傻女人。

  她看不得我和梁小司這麼嘰嘰歪歪,高跟鞋蹬蹬蹬地踩過來,一把扯過我,「你們是想在這裡暢談人生規劃理想嗎?請考慮下親友團們的感受吧,我快要冷死了!」

  梁小司淡淡地望了望將冬天穿成夏天的林奈奈,沒有說話。

  我一邊暗暗地為簫奈奈用倒了形容詞擦汗,一邊感受著作為一個夾心餅的壓力。要知道,梁小司跟簫奈奈就是冰與火的關係。

  簫奈奈看不慣梁小司對所有人都是一副要帳臉,卻對我卑躬屈膝地像個男奴。

  而梁小司似乎最恨簫奈奈這種別人所說的胸大無腦的富家小姐。

  (4)

  梁小司當然不會接受簫奈奈虛偽的邀請,跟我們去她家坐。他將圍脖交給我,轉身就搭車走了。


  正值冬夜寒冷的時候,簫奈奈搭著我的肩,我們一起佝僂並哆嗦著單薄的身子進了簫家。我們剛一進客廳,樓上立即橫飛過來一隻枕頭,精準地朝簫奈奈襲過來。

  有所準備的,簫奈奈靈活地躲開,發揮她小學中學做了十幾年女娛委員的高分貝優勢,對著樓上揚聲喊道:「簫正大,你又抽什麼瘋!」

  樓上安靜了會,稍後稀哩嘩啦又有更多五花八門的東西砸了下來,如我意料,都是布制類的。簫正大再怎麼生氣,仍然不會傷到他的寶貝閨女的。

  我淡定地坐到客廳的一角,享受唐媽倒的熱茶,

  「寧檬你個小蹄子真不是個東西,就看著老娘挨打也不過來幫忙!」簫奈奈氣極敗壞地躲著他爹砸下來的東西,尖著聲音罵我。

  我緩緩地再飲上一口上等的普洱,清香沁鼻。還不等我回簫奈奈,簫正大從樓梯口探出了腦袋,微胖的臉上早漲成了豬肝色,「簫奈奈!你還用臉罵寧檬,你你你跟我說說你在學校里又幹了什麼好事,好好的戀愛不談,總是跟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我給你介紹的段氏集團的長子不好麼?你為什麼又放了人家鴿子……」

  「我不就放了他一回鴿子嗎,我還沒扒下他的褲子拍艷照呢!」簫奈奈滿在乎地蹬掉十厘米厚的紅色高眼鞋,盤腿坐在沙發下吃餐盤裡的水果。

  「你這個小畜生,哎喲,我要我怎麼活哦!」這時,四十多歲的簫正大神色痛苦萬分地嬌嗔地捂著胸口走下樓梯來,

  見多了這種場合,我已經從最初的驚恐到現在的處變不驚。

  用簫奈奈的話來說,文藝男青年都是造作的,心比鋼鐵還硬卻總喜歡嬌喘一開口就是脆弱孤獨神馬的,於是她老爹簫正大身為一個過氣的文藝青年,卻仍然崇尚那造作的一套。

  沒結婚前年輕那會的事就不說了,他結婚後與妻子有了簫奈奈,身上潛伏的文藝悶騷因子蠢蠢欲動,先是在就職教語文的中學與班上的女學生關係暖昧,後被學校發現開除。

  簫奈奈她媽與他離婚再嫁,他就很快與女學生結婚了。

  而女學生與簫正大結婚後,發現在講台上朗讀「哀艷千古的纏綿之愛」 據說自己原創詩歌的才情翩翩的語文老師,也會像凡人一樣摳腳丫打呼嚕。

  最重要的是她發現除了他的那幾首詩歌,他根本供應不了她腦海中對未來更多的浪漫。於是她留下一句,「我要的你給不了」果斷地與簫正大閃離了。

  閃婚閃離的簫正大沒有像知音頻道的那些男豬一樣從此喪失對人生的激情,相反他總結經驗勵精圖治,將下海的生意鼓搗的紅紅火火(實踐證明做真奸商比偽文節青年路線更適合他),以更兇猛的態度頑強勇敢地再婚了幾次。對,就是幾次。


  而這幾次離了又結讓生性如她父親一樣奔放的簫奈奈,找到了一個抒懷寂寞遊戲人生的良好藉口,他不停地結婚,她就不停地找男朋友,而且淨早一些年齡偏大的男人或者有夫之婦,奔走於聲色場合時還拉上我打掩護。總的來說,倆父女為愛情事業做出了傑出貢獻。

  瞧,這就是人生的喜感,很多人都是這樣熱衷於執迷不悟。

  我疲憊地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眼,耳邊兩個戲劇般的聲音逐漸在我沉沉的睡意里隱沒。

  (5)

  周一的早上學校里慣例地舉行升旗儀式。

  七點,我從簫奈奈宿舍將她從床上揪醒,她極不情願趿拉著毛拖鞋,洗漱完畢同我去學校運動場。

  「我勒個去,天這麼冷!」簫奈奈在人群中一邊拉緊外套,一邊拉著呵欠抱怨,「共產主義都和諧了這麼多年,升個妹旗啊。」

  周圍迅速投過來幾道清純小女生敵意的眼光,以及周圍一群男生調戲的笑意。

  我有些臉臊地將衣領豎起,壓低聲音地對著我身後的「女神」說,「簫奈奈,你就不能低調點嗎?比起那些早上起來做早操上自習打太極的大學,我們只周一升個旗已經夠仁慈了,你快燒香拜佛吧。」

  「那看來我真得燒些紙錢給我下面的老娘花了。」簫奈奈在寒風中半眯著眼說,長發拂起遮住了她一半的臉。

  我回過來再望了簫奈奈一眼,沒有說話。她的聲音沒有感情,臉上的表情也看不清。那時簫正大跟她媽離婚,她媽一氣之下也迅速地找了個男的結婚,只是在婚禮當天卻發生了口角還是啥的出了車禍雙亡。

  想想這樣足夠悲情的一件事,可以令多少林妹妹無數次哭腫了雙眼,可是簫奈奈不,她有事沒事總會拿她死去的媽媽開涮下。

  這仿佛是她簫奈奈紀念一個人的獨有方式。

  「尊敬的各位領導,老師,親愛的各位同學,大家好……我們的祖國經濟迅速在發展,世界都關注著中國的飛速進步,作為新一代的接班人,我們更應該吃苦耐牢,緊跟黨的領導……」

  我們在寒風中進行完偉大莊嚴的升旗儀式後,照樣是學校領導學生會更方代表做出深刻的發言講話。


  我聽著感覺這些台詞咋永遠這麼耳熟,不管是從電視裡新聞聯播還是從政界代表發言,都是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就好像人民生活必定是提高的,現代主義建議必定是飛速發展的,學校的升學率和就業率啥的也是有望節節攀升的……這些名詞和形容詞的組合就好像牛奶必須配麵包,科比必然出現在體育頻道一樣自然。

  我正在教師領導抑揚頓挫的聲音里游神得不亦樂乎時,突然聽到雷鳴的掌聲,原來他的講話已經告一段落了。

  「下面有請電子信息系的江城同學發表講話!」突然擴音器傳來這麼一句,然後跟隨著大家一個勁地沸騰了。

  「那不是研二的那個帥學長嗎?果然是型男啊!!」沸起的小聲音里有一個女聲炸呼開,頓時呼應的是一群人。

  身為一個矮個子,每每在這樣群情激奮的時刻深刻地感受並痛恨著自己的短處,我好奇地側過頭從隊與隊之間的縫隙中往運動場上的講席上看過去,乍一看如此眼熟,再一聽到他的聲音,我頓時懵了。

  此時他正對著演講稿念到「……我們身處在這樣幸福的環境裡,要時刻提醒著自己的目標與對社會回報出相應的貢獻……」,那樣一個有磁性的聲音、有氣質的形像配上這樣僵硬到有些蠢的一段台詞真是太滑稽了!

  我忍俊不禁。台上的江城分明是我前一天晚上我跟簫奈奈他們在「小江南」的陽台上講電話時碰到的那人,只是沒想到他會同我是一所學校。

  但我沒能笑多久,立刻便被班主任蔡大嬸從隊伍里揪出來,她扔給我一份稿件 「寧檬,接下來就是我們班代表發言的時間了,咱們班長孫藝請病假了,你要給咱們外語系爭光啊!」

  「啊!這,蔡老師我普通話很不好!」我真想找個垃圾桶鑽進去。

  「我聽不出來。」說著,她便把將一個勁地往講席台上推。

  為了避免我們的舉動吸引越來越多的注意力,我突然很二地往講席台上奔過去,然後剛講完從台上下來的江城更加驚詫地發現了猛奔過來的我。

  「你,你找我?」他問。

  我氣喘吁吁地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然後在他驚訝的眼神里走到台上,站在他原來的位置,講著跟他之前差不厘的話。

  大家聽到的我的聲音是激昂的,只有我自己聽出了裡面的憤慨(我憤慨的是自己幹嘛要成績不錯呀,幹嘛要與蔡大嬸關係也不錯)與尷尬,我用眼角的餘光偷偷地瞄到台下一角那個叫江城的男生漾起了淡淡笑意的嘴角。

  (6)


  很好打聽,在我們這樣一所幾萬人的大學裡,一個稍出眾的人隨便一搜羅便出來一大筐的信息。

  江城,研二電子信息系攻軟體的學長,家境聽說不錯但是底細有些神秘,天秤座,性格溫和,人緣特好,尤其是女生緣。

  可是為什麼我要打聽他呢?許子昭抽離出我的生命後,我已經淪落到了隨便見著一個帥哥都要YY一翻的地步了嗎?多媒體選修教學課上,我坐在黑漆一團的大教室的后座發呆,游神。

  我的右手邊坐的是梁小司,他從黑暗裡悄悄地伸出手指覆住我放在課桌里的手背上。他本來跟我不是一個系,但是跟我報了跟我一樣的選修課。於是每周三晚上的世界建築史上,他都很準時地早早出現在教室中間,占好座位恭迎本姑娘的大駕。

  他的手指微熱與我指尖的涼意成對比,我迅速地抽出來,臉上仍面不改色地看著講台上的投影屏幕。

  耳根在微微發熱,可是我心裡清楚,自己臉紅並不是矜持矯情到這個地步,而是為自己抽手的速度和俐落而難為情。

  酸檸檬,人家好歹是你名義上的男盆友,你不要這樣現形好不好啊?心裡的小人在暗暗為梁小司抱不平,臉上依然決絕。

  想必梁小司感覺到了我脊背的僵硬,規規矩矩也跟著聽講。維持在兩人之間僵直的狀態直到選修課結束前一刻才停止,因為這個時候任課老師老師布置了一個「荊城建築之我論」的論題作業。

  生平最愛我形我素的老師,直接忽略掉學生們在台下的隱隱抗議:「真變態,荊城能有啥建築啊,比起世界歷史上的那些簡直上不了台面嘛……」之類。

  荊城建築?我的腦海隨著這個名詞迅速展開的畫面是從學校方方正正毫無創意美感的教學大樓,擴展到簫奈奈家那豪華得可恥的別墅,再到各種中西餐館、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NONO,如果我把這些以我的觀點論述下來,不被任課老師扣平時操行兩分才怪。

  當然,也不可能坐著公交車遍訪完C城的老古董房屋,所以這時我又感受到了坐在身邊這位的男生的好處——他有電腦。當然,同住的簫奈奈也有矜貴的筆記本,但是她因為每天忙著約會,根本用不著,將它放在家裡冷凍呢。

  誰叫我是學費都是來之不易的窮學生呢,我只能在拒絕他的牽手後,再腆著臉皮藉助梁小司的電腦。所幸,梁小司對我向來無比大方,他絲毫不計前嫌,用他的大眼睛深情款款地望著我,「檬檬,我的就是你的,明天你就來電腦到你宿舍里用吧……」

  對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我心裡想著,朝梁小司毫不客氣地猛點頭。

  第二天正逢周六,再加上大學裡男生宿舍寬進寬出的奇怪條例,我再次登進了梁小司的206寢室,去幫著他抬他的電腦。男生們為了打網遊方便,都買的台式。

  「熊貓姐姐你來了,來,擁抱一個啊!」我一進門,梁小司的室友劉君平立刻猛撲上前,作勢要親過來。

  我趕緊將梁小司推到他面前,將他的臉湊上去,「親這吧,兄弟!」

  「切!小氣鬼!」劉君平不屑地做了一個鬼臉,扭動著粗壯的腰肢出門了。

  劉君平常稱呼我為熊貓,我當時不明白,跟他吵「你才是熊貓呢」!他淡定地回,「寧檬,梁小司將你當國寶一樣供著,你不是熊貓你是什麼?」

  我的心下頓時鈍鈍地痛著,沒錯,梁小司真是將我當珍寶一樣啊,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全心全意地對我了。最溫暖的是天寒時,他將我的雙手握在他的手掌中,舉到嘴前輕輕地哈氣吹……

  可是,那麼好的梁小司,註定要被我辜負;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明白,我實在不該貪戀他的好。

  或許上帝也看不慣我對梁小司造的孽,為了懲罰我,先給我來了一個警告——在我借梁小司的電腦不到一個星期,它就無緣故地壞了!

  簫奈奈跟著我圍著主機轉了半天,最後雙手抱在胸前結論道,「主板燒了,你還是跟梁小司打電話吧!」

  我當場石化了,他這個機子還是剛上大學新買的,這才用多久就被我整殘了,我要去承認我是他的克星嗎?我一邊撥打著他的手機,一邊抓狂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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