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櫻花落盡春將困

  1.

  一天，許久沒有聯繫的大學學姐櫻子突然打電話給我，問我是不是住在河西，找我陪她吃晚飯。

  我心想吃晚飯也要陪麼，這肯定不是一頓平常的飯。

  果然，晚上當我應邀到一個裝潢得金光閃閃的私家會所餐廳時，除了見到了櫻子，還見到了包葙里一大幫子人，再準確的說，是一大幫子中年男人，其中有哲學先生。

  哲學先生是學姐櫻子的研究生導師，某高校的教授。

  櫻子讀的是在職研究生，為了單位晉升方便，平常也沒怎麼與哲學先生接觸，就是聽過他幾堂課，然後請他在畢業論文上寫了個導師評語，不知道後面怎麼走近了。

  飯局上十來個人，陸陸續續到齊。開餐前，哲學先生一攏額發，帶著電視主持人式的激情一一介紹：「這是ＸＸＸ的王處長，這是ＸＸＸ規劃局的李局長，這是ＸＸ房地產的鄧總，這是ＸＸ裝飾公司的張總……這是張總的朋友，著名網絡主播小雪，這是露露，這是我的學生櫻子……」

  哲學先生個子不高，年近五十，頭髮還烏黑濃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能言善辯與活躍氣氛的火熱激情。

  成年後我們都有一種感覺，有時候吃飯是件挺累的事情，一大桌不完全相識或者氣場並不怎麼相投的人聚在一塊，還要保持不冷場或假裝相見恨晚的熱情。

  哲學先生不僅擅於調節氣氛，酒量也很好，一大桌子人，來來回回敬了兩圈，仍然清醒得很，這對不勝酒力的櫻子和我卻是折磨。

  趁著上洗手間的功夫，我問櫻子怎麼會參加這樣的飯局。

  櫻子往鏡子裡補了補唇妝，淡淡地說，「婁老師叫我來的，他說多認識些各個領域的人對我以後的發展有好處。」

  她所說的婁老師就是哲學先生，因為他教的是哲學，與我們談話也常將哲學上的一些思想掛在嘴邊，所以我們私下喜歡稱他為哲學先生。

  我不置可否的撇撇嘴角，不過也承認他說的不無道理，櫻子工作所從事的行業的確需要接觸到很多人，而以她的年紀與層次，是很少有機會見識到其它階層的生活。

  終於捱到飯局結束，哲學先生叫了司機一一送走了各位貴客，然後只剩下他、櫻子和我三人相對。

  「我喝了酒，現在也不好送你們……」他望著我們，略考慮下提議，「要不我們先去江邊散散步吧，吹吹酒氣。」

  我猶豫著，櫻子扯扯了我的衣袖，「飯後走走而好，消食減肥。」我硬著頭皮作陪。

  於是那天我們仨沿著湘江的綠化帶走了近一個多小時，是陰冷飄雨的暮秋，晚上更顯寒涼，身著單薄毛衣的櫻子挽著我的胳膊，緊緊依著我取曖。

  一旁的哲學先生，在和我們談了黑格爾的感性確定性、薩特的存在主義，以及表示並不怎麼認同馬克思的辯證唯物論後，看著櫻子的藍色外衣，口氣有點挪揄，「櫻子，你那男朋友可不稱職啊？」

  「哦？怎麼講？」櫻子意外。

  「你看你穿的衣服太隨意了，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如花似玉，就應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對我老婆就是，衣服隨便買，要挑好的用好的……」哲學先生說。

  櫻子笑笑，沒有說話。

  散完步，哲學先生說先就近送我回家，再送櫻子。

  櫻子說她住河東太遠，送得近一個小時，自己乘公交回去算了，哲學先生執意不肯，「坐什麼公交，就是因為遠，才更不放心你一個小姑娘回去。」

  2.

  後來，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櫻子。看她朋友圈的動態，周末都是在全省各地洲市東跑西跑的，據說是在哲學先生開的一家工作室里做兼職，閒暇里跟著跑跑腿、寫寫材料。

  對，哲學先生有家自己的工作室。

  身為高校教授，哲學先生比一般的教書先生有經濟頭腦，做為60後國家那批較早的老研究生，他的很多老同學都算得上各個行業的精英。哲學先生開的這間工作室有十來年了，就是整合下各個領域的資源，搭橋鋪路，出謀劃策、做做材料，每年也能逾百萬的營收。

  雖然不是特別富有，但相比其它捉襟見肘的老教授們，哲學先生一家的生活已是足夠滋潤，幾套房車，女兒新婚嫁妝就是一套觀湖的豪華大平層。

  這個周末，櫻子跟隨哲學先生跑到了湘中一位名人的故鄉，當地政府有意圍繞名人故居規劃文化生態旅遊項目建設，該項目的主管領導是哲學先生的舊同窗，哲學先生此次是代表一家有意承接項目的旅遊開發公司過去洽談。

  這些都是櫻子通過微信、電話里和我說的，聊著聊著，她和我說，「婁老師要送我衣服鞋子怎麼辦？」

  「為什麼送你？」

  「他說我穿的太Low了，就當是給我買的工作服……」

  「額……」

  上學時我們早就學過一個成語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既然她本人都沒說破，我這個旁觀者也不方便瞎出主意，當時我剛看過一個煽情的廣告片，於是脫口而出，「Followyourheart。」

  櫻子是怎麼跟隨她的內心的，外人無從知曉。不過她從湘中回來不久，又聯繫了我，是夜晚十一點過後，說要借宿。

  「你現在在哪裡？」我問她。

  她報了一個河西武警部隊附近公交站的站名，我知道他男朋友就在部隊裡。

  到了我家，她很不好意思，說本來和男友約好了九點見面，但是他臨時有緊急任務，讓她等會，一等等了兩個小時，他說任務比較複雜，見面改天。而她住在河東，回去的末班公交已經停運，打車太遠不划算，所以只好麻煩我了。

  我安慰她不打緊，反正我家方便。櫻子的武警男友我知道，她給我看過照片，一挺精神帥氣的小伙，同櫻子一樣，是從湘西大山里走出來的農家子弟，長她幾屆的中學學長，兩個人相識春節老家的一場校友聚會，一見終情……

  「其實，我也可以麻煩下婁老師送我回去的，只是……」櫻子猶豫著，「這次去出差，我把他得罪了……」

  「哦？」

  「政府那邊不是給我們安排了酒店麼，他在隔壁，晚上過來敲門了，敲了半天，我沒有開門……」櫻子垂著頭，「我挺尊敬他的，但對他真沒有那種男女之情。」

  櫻子說哲學先生很生氣，第二天回城三個小時的車程，幾乎都沒同她說過話。如他所說他帶了櫻子四個月，給她找兼職，買衣服鞋包充美容卡，這期間雖有曖昧，軟磨硬泡的，但向來尊重她的意願，按照一般人的耐心，早就不搭理她了。

  「你男朋友知道這個事嗎？」

  「嗯，知道，他讓我好好把控，他相信我的。」

  她如此說著，我心底生出異樣的感覺。

  3.

  第二天，我第一次見到了櫻子的男朋友C。他們交往了兩年，因為他的工作性質特殊，忙得身不由己，我一直只聞其名未見其影。

  他請我們吃飯，以表前一天對櫻子放鴿子的歉意。

  C同照片一樣俊朗，待櫻子也相當溫柔。不過他眼神漂浮，在我們吃飯的間隙，他不停地瞄向過往的年輕女子，但凡稍有姿色的，都要多看兩眼，眼神里波光蕩漾。

  都說眼晴是一個人的心靈窗戶，我深以為然，一個演技再好的人，心底的欲望都會被剎那的眼神暴露。

  我心中異樣的感覺再次放大，看向櫻子。

  她依然是招牌性的微微低頭，眼皮耷著，偶爾微笑著抬頭看向C，眼神溫柔又亮晶晶得晃人，專注而熱烈，仿佛全世界在她眼裡只有他的影像。

  我的異樣之感，在沒多久後就得到證實了。

  C結婚了，新娘不是櫻子，他選擇了自己單位里一個退休老幹部的獨生女兒。

  櫻子離開長沙前，與我告別時說起這件事，神色平靜，

  「我以前不明白，其實那個姑娘不漂亮，性格也挺急躁，與他也沒什麼共同語言，不像我們有相同的愛好，三觀一致，都崇尚田園自然，喜歡余華、蘇童，愛看科幻電影……」

  「後來忽然開悟，那些所謂志同道合，靈肉合一相較步步相逼的生活是多麼無關緊要，婚姻講究的是現實籌碼。」

  是啊，比起家境一貧如洗，三個姐妹一個弟弟的櫻子，老幹部女兒城裡有房，家有家底，父母有社會資源、有養老退休金，這便是再清醒不過的人生……

  「我不怪他，因為我是自己願意的。」櫻子悽然一笑，「其實我早明白他最終不會和我在一起，我也知道他花心，對女孩子沒有任何抵抗力，身邊鶯鶯燕燕從沒斷過……」

  我看著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櫻子走後，哲學先生來找過我一次，他說櫻子不告而別，想打聽她的下落，聽我講了櫻子的事之後，唉聲連連。

  他曾對櫻子說要助她考個博士生，再調到某事業單位，再在河西與她一起買個小套間，他真心想待她好。

  他是真喜歡她，青春，善良，一眼能望到底。

  青春真好，顧盼生輝的眼神，富有彈性的肌膚，朝氣陽光的笑容；她太過美好，他捧著她，怕化了，放在地上，怕摔了。

  可任他對她再好，經常帶她結識各領域大咖，見識社會各個階層的生活；帶她去她喜歡的風景地遊玩，跋山涉水露營；任他誘惑給她的生活提升一個層級，她面對他的雞皮鶴髮以及微腆的肚皮，寧願去小男友那裡忍受貧窮、怠慢與委屈，甚至痛苦。

  櫻花落盡春將困，鞦韆架下歸時。

  她終究是不愛他的。

  哲學先生轉身離開，仿佛又蒼老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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