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我們終會與不完美的自己握手言和

  1.

  「找女朋友，相貌都是次要的，我不是個看重外表的人啊。」

  「唉，幾乎每個交往過的男朋友都和我說過類似的話，樹，你說要我怎麼回答才好？」

  同事青葙來家找我玩，一進門就躺在沙發上唉聲嘆氣。

  「不以貌取人不好麼，多麼難得的品質。」我不解地笑著問道。

  「是嗎？你難道沒聽出來他們是在間接的表示我不漂亮麼？」青葙斜睨我。

  「額……」我一下被青葙問住了，傻望著她，半天沒有給出合適的回答。

  青葙同我一樣，雖然不是醜女，但還真說不上漂亮。她的眼晴雖然不是特別小但鼻樑低，臉和下巴都有點過圓了，眉峰偏高不夠柔和，不笑的時候顯兇相，若不悉心打扮，往人堆里一扔不會引人多看一眼。

  做為一個認識幾年的同事兼朋友，我也不好意思違心說出恭維的話。

  對於一個不太漂亮的姑娘，如果過於看重外表，那還真有點自找不痛快。青葙就是這樣。

  我們幾個朋友一起外出旅遊，她的個人單照總是最多的。不是讓甲幫她在河邊拍張迎風而立的倩影，就是讓乙在花藤下捕捉她淡聞花香的「玉容」，並且每一個選景鏡頭拍三五張肯定是不夠的，一定要擺不同的造型拍上十來張，拍完她再一一察看，框景比例是不是合理啊，身材有沒有顯胖啦，表情有沒有到位等等，不滿意的照片她都會即時刪除，拍得不錯的照片，還要用美顏軟體配以各種磨皮、柔光，再發到朋友圈、微博、QQ空間之類的社交平台上。

  若某個她很衷愛的景沒有挑到合適的照片，她肯定是要央求重拍的。

  青葙是個不美但很臭美的女孩子，這點我們共同的朋友深有共識。

  「特別愛拍照愛美顏發朋友圈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很漂亮，心裡肯定比較自卑。」一天，我們一共同好友的男朋友一語道出天機。雖然不確定他說的是不是就是真理，但用在青葙身上，還是有一點道理的。

  青葙同我說過，因為她打小就胖胖的，沒少遭人嘲笑。

  「男生看到好看的女生，都是我見猶憐，而看到我卻是『我見想捶』，打小，班裡的男生經常喜歡拿原子筆戳我的胳膊和背，說反正我這麼胖皮糙肉厚不怕疼；他們還最愛伸出手腕和我比手勁；鄰里的叔伯嬸嬸也動不動就撩起褲腿同我比，『青葙啊，你看你那手胳膊比我腿都粗』……」

  「小時候無知，被人嘲笑的時候，還曾想吞洗衣粉自殺過。我爸不是個時尚的人，不懂什麼健身，但有一次我們一隔壁大伯同他說，我長大後會長成鄰里那位神似沈殿霞的阿姨的樣子，我爸聽了很生氣說他亂講，然後第二天一大早就叫我起床，讓我跟著電視上的晨練節目跳操……」

  「你看別的女孩子要是以花取名字，都比作玉蘭、芙蓉、櫻花之類美美的柔柔的，而我的名字卻是青葙，就是那種長得像狗尾巴草的花，我娘跟我說是希望我像青葙的花語那樣獨立、勤奮……不也是暗指我不漂亮，要比普通人更努力麼？」

  2.

  「哎，你肯定是想多了。」聽著青葙一遍遍敘述的成長血淚史，我們無言。

  童年與青少年的經歷是導致她自卑的源頭，以致於很長一段時間她對自己沒有清醒客觀的認識，以前過於自卑，每次看到電視上某位丑角，就問別人像不像自己；後來又過於偽飾，在自拍與美顏中自我欺騙麻醉。

  我們無力的安慰她，「難道外表就真的那麼重要麼？」

  「絕對重要！」青葙斬釘截鐵，「尤其是女孩子，漂亮的總會比不漂亮的得到更多的關注與照顧。」

  我們搖頭，心想，出色的外表是靠上天賞飯吃，我們多數普通人既然沒有那個運氣，就做一個快樂的普通人好了。

  但青葙執迷不悟。

  一個有意將生活誇張戲劇化的人，外人是幫不了她的。

  青葙運動、健身、化妝，參加各種培訓班，瑜珈班、美妝班、舞蹈班。成年後的青葙沒有被鄰居說中長成沈殿霞，但依然比一般人要健壯，各種妝扮盡善盡美，但也沒能如願成為搶眼的漂亮姑娘，必竟基礎在那裡擺著。

  但是心氣高的青葙不服輸啊，她的衣著打扮都極盡誇張，大紅、明黃、玫紅、湖綠……都是亮度極高的顏色，斗篷式、蝙蝠式、荷葉狀、流蘇樣……都是繁複誇張的設計。

  大紅唇、超長假睫毛、酒紅色的頭髮燙成大波浪，墜著大耳環，腳蹬恨天高，

  尤其是每次聚會，她那浮誇的禮服式樣，還真容易讓人留下印象。

  可是我們並沒有覺得青葙是變美了，相反倒對她有些憐憫。一次次在酒桌上，漂亮的姑娘都端著，只有她同爺們一樣放的開，海喝豪飲，將自己灌醉。

  不漂亮的青葙，在某些時候，甚至有點「醜人多作怪」的嫌疑呢。

  不過好在除了對美麗執著了點，青葙待朋友真誠大方，我們依然保持著和她的聯繫，直到去年夏天后，她突然消失了半年多。

  她辭了職，每次聚會沒見參加，朋友圈也停了，我打電話問候她，她說要在老家休息一段時間，我們想她准遇上什麼事了。

  再見到青葙，是在一個客戶公司。她做為競品公司的代表，出現在提案會上，我們相見，差點驚呼出聲。

  她完全像變了一個人，頭髮剪短了，齊肩直發柔順地垂於肩頭，是低調的深栗色，衣服也是簡潔大方的灰色中長昵外套，內搭得體小黑裙。她的模樣還是從前那樣，但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她變美了，一種讓人很舒服的寧靜美麗。

  她沖我溫柔的笑笑，提案結束後，我們於附近的茶餐廳共進晚餐。

  當我問起她這半年的經歷與變化時，她沉默了片刻，說，「也沒什麼，就是回老家呆了陣，看了些書，然後學習。」

  「學什麼呢？」

  「水彩。」

  「哦？」我意外，以前沒有聽說她還有這個愛好。

  「嗯，我以前在瑜珈班認識的一個小姐妹是插畫師，畫的水彩很棒，我看了非常喜歡，所以也想學……」她說。

  「你學的怎麼樣，是你那小姐妹教的嗎？」

  「不是，她、已經去世了。」說這話的時候，青葙望向窗外，淡金色的夕陽斜斜地灑在她的直發上，她眼中有晶瑩的光。

  3.

  「樹，你知道麼？從前我總是感到很痛苦，覺得身為一個女孩子不夠漂亮，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

  「而現在，我覺得自己特別幸運，真的。」青葙語速和緩，眼晴平靜地望向我，

  她同我說了瑜珈班小姐妹小靜的事。

  小靜是個與青葙同齡的插畫師，也挺愛美愛拍照，與青葙很聊得來。

  她和青葙說她三年前因為腦部良性腫瘤已經動過一次手術，還好手術挺成功的，她可是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啦，所以要更加熱烈的熱愛生活。

  「可是後來她突然又復發了，那次腫瘤已經蔓延到全身。」青葙微蹙著眉，「我永遠記得去醫院看小靜的那次，她已經瘦得不成人形，頭髮剔光，她戴著一頭鴨舌帽央求家人推著輪椅帶她出去轉一圈，想看看太陽。」

  再後來就離開了人世。

  小靜出殯那天青葙也去了，看到小靜瘦弱的單親媽媽在一旁垂著頭，隱忍的一聲不吭。

  她們就那樣看著小靜躺在那裡，然後被推進了火化爐，永遠的消失了。

  「她那麼年輕那麼愛美，她才27歲，是多麼渴望留在這個世界上啊，她曾說她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出色的插畫師，出一本能夠帶給大家溫曖與美好的水彩畫集……」

  「在生死面前，其它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生命又是多麼珍貴，我們可以用它來做多少有意義的事情，照顧家人、追求理想、感受萬物……想想以前的我是多麼可笑啊，竟然會為了不夠美這樣的事，去耗費那麼多注意力。」

  「我現在一點也不自卑了，我覺得能夠好好的活著，就是幸福。想得到的東西，會努力去爭取，實得不到，也不會再去強求了。」

  ……

  聽著青葙的話，看著她的變化，我也陷入了沉思。

  我們每個人都有遇到人生困境的時刻，都有不得不越過的情感障礙，一般說來，很少有令青葙這樣翻天覆地變化的遭遇，但肯定會有某個契機，讓我們將心打開，將結放下。

  加繆手記里說：舔舐自己的生命，仿佛那是一顆麥芽糖，塑造它，磨利它，愛它。

  好的壞的經歷，會讓我們在碰撞中迸發力量，看今天的我們，是不是比昨天通達和智慧？而明天，將更加。

  願每個人都與不完美的自己握手言和，最終擁有閃閃發光的獨特小宇宙，蘊含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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