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壞女人走四方

  都說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走四方。

  那麼壞女人呢，是不是要走得更遠，「壞」得更徹底。

  1

  以前上學的時候，有時候會去父母工作的城市過暑假，杏姨與小高是我們的鄰居。我們都是租的城中村一樓的房子，鄉鄰鄉親，低頭不見抬頭見。

  杏姨三十出頭的樣子，身材豐腴，打扮入時，身上香噴噴的，看到我們也經常笑眯眯，一臉和氣。小高瘦瘦高高，面容清秀沉靜，當年才二十歲，卻已經有了個一歲多的女兒，現在放在老家讓公婆帶。

  暑假每天在家無聊，除了做作業做飯就是看電視，所以每天晚飯後，當杏姨與小高下班，我常往她們那邊跑，倚在門口，聽她們說說話，拉拉家常，看她們在小小的租房裡隨意忙活，也是一種愉快。

  但爸媽不怎麼喜歡我與她們親近，他們一聽到她們的名字尤其是杏姨時，總是面有不悅。

  在我看來，杏姨與小高都挺好的，不明白爸媽為什麼不待見她們。反正我不管他們是否高興，總是要偷偷地去找小高玩的，因為她只長我五歲，溫柔斯文，很合我脾性。

  小高與杏姨帶著我逛夜市，吃小吃、蹲書攤、試衣服……工業區人頭攢頭的夜市，充滿了一種廉價的豐盛與快活。

  我蹲在書攤邊，翻看那些不知是正版還是盜版的雜誌和小說時，發現杏姨也蹲在書攤一角，拿起一本書翻閱著，我好奇地湊過去，歪頭一看瞥見書名《32招夫妻房事技巧》，當即臉上一熱。杏姨迅速地合上書，紅著臉付錢將書收入包中。

  逛著逛著，杏姨和我們說，同事約了她一起看電影，問我們一起去不。

  小高看了看手錶，說還是不去了，時間不早了。於是我們三個便分成兩路，杏姨去電影院，小高與我繼續逛了逛就回家了。

  工業園的夜市區離我們租房的城中村，走路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一路上繁花雜樹，鬱鬱蔥蔥，夾雜著熟透的瓜果香，是特有的亞熱帶城市工業園區的氣息。

  我和小高說說笑笑走了十來分鐘，聽到後面有人喊：「小高！」

  兩個騎著自行車的男人，從我們身邊經過，然後停在了前方不遠處。我認得他們，與爸媽小高都是一個車間的工友老鄉，一稍年長一年少。

  「回家呢？捎你們一程吧。」年長的工友說道。

  小高猶豫著，年少的說，「磨嘰什麼，要走就快點，時間不早了，這條路又彎又長，走回去起碼還要二十分鐘。」

  「那好吧。」小高坐上了年長工友的自行車后座，叫我坐上了另一輛。

  因為是向下的坡道，兩輛自行車又踩得飛快，惹得我和小高尖叫不已，一個勁地叫他們慢點。

  回到城中村的村口，自行車放慢速度，停了下來。然後我們看到村口佇著一個人，那是小高的老公小羅。

  頃刻間，我們都感覺氣氛有些異樣，兩個工友當即騎著車迅速離開了。小高沖小羅笑笑，小羅面無表情地轉身往回家的方向走，我和小高默默跟在後面，大氣也沒敢出。

  2

  第二天一大早，我還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媽媽搖醒了，她輕聲問我，「你和小高昨天晚上幹什麼去了？」

  「沒幹什麼啊？就逛了逛街，吃了點小吃，我買了兩本雜誌，她買了件新衣服。」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小高怎麼了嗎？」

  「唉，她昨天又被小羅打了。」媽媽嘆氣。

  「啊，不是吧？」

  「這次還打得很厲害，他們半夜關著門，只聽到一頓拳腳聲和小高的哭聲，我們幾個老鄉敲了半天門就是不開。」

  我心裡糾著，晚上睡得太死了，都沒關注到外面的動靜，想到昨晚小高他們那架勢，早應該覺察出，但是我又能做什麼呢。

  當天小高請了假沒有去上班，趁大人們都去上班了，我偷偷地跑進了小高房間去看她。因為是一樓，窗戶不大，她還拉著窗簾，小小的出租房裡有些昏暗。

  她一如既往地沖我溫柔一笑，垂著頭給我倒了一杯茶水，再翻出零食讓我吃。

  我看到她的雙眼浮腫著，肯定哭了很久，眼晴下方、手臂上都有淤青。

  「這……是小羅打的？」我盯著她身上泛青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問。

  「嗯。一次、兩次、三次……他動的拳頭越來越變本加厲了。」

  「為什麼會這樣？」我問，「聽說是他苦苦追到你的，你們結婚時你才18歲。」

  「是啊，追求的時候是很好很好的，簡直百依百順，結婚後本性就暴露了。他不能允許我跟任何一個除他和我們家裡以外的男人有任何交集，在路上碰到問路的陌生男人，他都要盤問半天。」

  「一身都疼。一些是他打的，一些是自己割傷的。」她朝我伸出胳膊，上面一條條細細的刀子割烈的劃痕，泛著見血的印跡。

  「我恨他，也恨自己的懦弱，心裡難受到不行的時候，在自己身上出點氣，就會好過點。」

  我那時還小，大人們之間的一些事遠遠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無從安慰她，只能陪著她，與她默默相對。

  她呆坐著，「要不是看我女兒太小了，我早就想離婚了。」

  後來，在父母的嚴厲要求下，我很少去找小高玩了，看到身形瘦削、面孔陰鬱的小羅，也繞路而行。偶爾看到瘦瘦的小高經過我家門口，微低著頭，溫柔而沉靜的樣子，心疼又無能為力。

  而杏姨，一直是老樣子，笑眯眯的，香噴噴的，像一道彩虹，呼嘯來去。相較於她，她有些沉默寡言的老公我稱為李叔的男人，則顯得面目模糊許多。

  直到不久後，工友區發生的一件事，將李叔推到風口浪尖上……

  3

  是工作日的一天下午，不知為什麼，住在隔壁的好些個叔伯老鄉提前回來了。

  他們一個個火急火燎地回到家裡，換下工作服，有的騎著摩托，有的踩著自行車，三五吆喝，統一出動，奔向鄰近的城中村方向。

  我猜想肯定又有大事發生。

  果不其然，過了不到一小時，他們一起回來了，浩浩蕩蕩的，簇擁著中間的兩個人，李叔和杏姨。

  李叔面如死灰，杏姨的臉色也十分不好，頭髮蓬亂，塗過脂粉的臉上隱約有淚痕。回到家後，他們各自回了屋，再也沒有誰提及當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麼。

  再後來過了一段時間，李叔和杏姨去了另一個座城市工作，連老家也很少回，我們便失去了與他們的聯繫。

  直到十來年的一天，我也畢業工作了好幾年，老家的一個好姐妹結婚，我回到了家，聽到一些鄰居嬸嬸又在說起杏姨，我才弄清楚當年所發生的事。

  那天下午，一群鄉親帶著李叔，將杏姨與那個年輕的小伙堵在他租住的房裡，一群人撬開房門衝進去，兩個人衣衫不整地躲在洗手間裡。

  面對眾人的咆哮與質問，杏姨哭著說，「我和他是真心相愛的。」她求大家給他們一個機會，成全他們的愛情。

  而小伙垂頭喪氣，一面認錯道歉，一面承認自己是一時的糊塗，保證立刻離開當地，再也不和杏姨聯繫……

  據說當年李叔身體有隱疾，他們夫妻一直貌合神離。杏姨後面還是離了婚，卻沒有再婚。轉眼十多年，她終於回來了，在大家複雜的眼神里，開著一輛奧迪。

  衣著一如當年講究，更有品質感了，面孔雖已滄桑，卻依然笑眯眯地，做為婚宴男方那邊的親戚，熱絡地幫忙接客送客。

  離婚後的她，帶著女兒跑到了貴陽，東挪西借代理了某日化用品品牌，白手起家從小代理做到了貴州省的總批發。

  看著杏姨活得勁兒勁兒的樣子，我又想到了當年眉目純良的小高，聽說這麼些年她依然和小羅在一起，女兒十多歲了，乖巧伶俐。她和小羅老夫老妻了，一些芥蒂已然不再那麼重要，雖然偶爾還是打打鬧鬧，日子還是能煙火味十足得過下去，沒有大意外定能白頭到老。

  小高與杏姨，儼然是世人眼間的好女人與壞女人。

  但好與壞，顯然並沒有那麼絕對。看鄰里說起她們的眼神，在稱讚小高的好時又帶著同情，在議論著杏姨的壞時，又眼含妒怨。

  撇開當年被圍堵事件，誰都會承認，杏姨的衝勁，在於誠實地正視了自己的欲望，並努力為之爭取。對世事心存過天真幻想，又能通透瞭然，豁得出，放得下，不再犯。

  總之不管是選擇做好女人，還是壞女人，重要的是可以暫時被生活打倒，但一定要再爬起來；可以暫時悲傷，但不絕望；對自己永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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