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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海棠琉璃恨

2024-09-13 18:27:24 作者: 千樹
  〖壹〗

  翠柳掩映之處,隱約可見亭台樓閣飛檐勾角。雕樑畫棟里,有珠玉般的人物在九曲迴廊里穿行。江毓湖挾著布衣包裹,站在郝府門口,向綠樹環抱的府宅凝望。

  煙柳鎮,郝府名宅是盛名相傳的府邸,而於她,此情此景卻分明是夢中一生倚畔之地,斜陽生輝,金光淡撒,於刻著麒麟鳳翎的屋剁間、煙霧繚繞的青竹暈染,迷離之外恍若前生之景,空寂里惟獨只見自己的荒顏。

  由丫環們領進,郝家夫人和四位姨太出來相見,她們個個身著上等絹絲織就的碎花旗袍,稍嫌衰老的臉上依稀可見當年的美麗。

  這次江毓湖得以來煙柳鎮在郝府容身,全憑其義父生前與郝家老爺微薄的交情,她自身本也清楚如今便是寄人籬下了,可是卻見得郝家姨太們連鄙夷之態都懶得掩藏,心中頗不是滋味。

  「毓湖小姐長得倒是清秀之姿,可惜身世多舛了些。」互相介紹道安之後,四姨態便很不客氣地繞著毓湖打量一圈後說道。

  「但是人家好歹入過洋學堂,在吳家人家也是將她這個養女當掌心明珠的,怎麼說也不比出身青樓的四妹你差哪去吧。」

  還不待毓湖作聲反駁,三姨態毫不客氣地回了過去。

  「好了!毓湖剛來,你們又鬧起來,也不怕讓人笑話!」大太太一臉富態,神情嚴肅,她一出言相喝,姨太們立刻噤聲。

  「毓湖,你一路風塵僕僕也該累了,讓妙兒領你去洗澡更衣歇息吧。」

  「勞煩太太和姨娘們操心了!」拜謝過,便隨著丫環出了前廳。

  妙兒生得也是清靈可人,慧質蘭心,很顯然是經過精桃細選的。

  丫環年紀少,十三四歲的樣子,毓湖贈送她一些從家鄉蘇州帶來的特產,她很快與毓湖親近起來。

  她一邊整床鋪,一邊說道:「毓湖小姐,你別看我們家大太太最凶,其實最厲害的是大姨太呢。因為只有她和大姨太為老爺生下了兒子,在郝府你可要小心她……」

  「妙兒!妙兒!給毓湖小姐整理好了麼!」

  妙兒正說著,管家徐媽馬上就來了,拉著妙兒出了門外。透過軒窗,毓湖看著她用手指戳著妙兒的額頭,隱約聽見斥罵:小蹄子,讓你背後嚼舌根,小心大姨太剝你的皮……而妙兒一路討饒著。

  半臥在床塌上,想起郝家老爺是要在外忙生意,而郝家的子女也不見,好生奇怪。郝家的夫人姨太一看便知誰是厲害的角色,三、四姨太只是爭風吃醋的小婦人,而當家的只有大太太和大姨太吧。

  那二姨太生就一雙吊削眼,年輕時可是極好的狐媚之相,可惜一老便成了陰厲模樣。毓湖一想起今日在大廳中,她看到自己時的表情好生古怪。

  是夜,窗外月弦如勾,想起義父過世,義父家一時竟如樹倒猢猻散,自己也被趕出吳府漂泊無依,輾轉一夜無眠。

  〖貳〗

  翌日,卻是暖晴好天氣。毓湖一早起來,繞著偌大的郝府走了一圈,綠樹紅牆,小橋流水,令人不由地心曠神怡。

  經過一處假山,突聞得小聲地誦讀聲,仔細一聽,卻是一個清朗的男聲,讀的是周邦彥的《蘭陵王》:

  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沈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

  詞章本悽苦,念的人也似痛苦難忍,一時沒按捺得住好奇之心,小心繞過假山聞聲而尋去。

  只見田田荷葉的湖欄連,一長身玉立,身著月白長衫的年輕男子正對湖嘆息。

  定是有重重心事的可憐人吧,毓湖走近勸解道,「人世事,幾完缺……又何苦執著呢?」

  男子聞聲驚急轉身,面容如玉,劍眉星目間又透著溫存和儒雅,好生英俊的的人,紅暈忽地染上雙頰。

  看到她,男子卻是驚愕至極:「你是扶蘇?」

  扶蘇?全然陌生的名字。「不,我是蘇州來的江毓湖,想必你是郝少爺吧?」

  除了府上的少爺,誰人還能有閒情在湖連吟詩詞章,傷往事呢。

  「原來你就是剛來的毓湖小姐,我是郝瑞。」他笑,墨黑的眼裡是她琢磨不透的光芒。


  忽然的親近起來,說是她新來,不熟悉,便由他帶著逛整座宅院。

  到了西面一處看似更顯氣派的廂房時,卻見房屋周圍的樹蔭明顯得少了許多,更有很多奇怪的樹樁,像是硬生生地被砍掉了的古樹。

  心下奇怪,卻因為初來不便什麼都發問。看向郝瑞,只見他呆呆地望向這處閣樓,眼裡一片迷濛。

  也許他的心結便在些,心下跟著他暗生嘆息。

  「大哥!」

  一聲嬌柔的女子聲音,郝瑞一下輕顫。轉過身,只見一個素雅美麗至極,卻是已婚妝扮的年輕女子,秋水翦瞳般的雙眸清亮地望著他們。

  「吟兒,她是……」

  還未等郝瑞說完,廂房裡立刻走出來另一個年輕男子。

  「吟兒,你在同誰說話呢?」

  男子伸著慵懶的腰,同郝瑞有幾分相似的英俊卻浮腫著雙眼,他漫不經心地掃了郝瑞一眼,然後將目光落到毓湖身上,立刻雙眼瞪出,似銅鈴般駭人:

  「你——你你是誰!!」他高聲叫著,顫抖著向後退了好幾步!

  吟兒忙地跑向前扶住他,著急地問「郝安你怎麼啦?」

  原來他是郝瑞的弟弟,也就是大姨太的兒子,可是他現在分明似散漫無度的樣子。不管吟兒怎麼在一旁輕柔地撫慰著他,他就是驚恐地指毓湖,說不出話來。

  毓湖看得了陣驚心,他最後結於結巴結巴地問著她:你是不是扶蘇!!你還沒有死?

  「安少爺,我是江毓湖,不是什麼扶蘇……安少爺!」毓湖忙上前幫助吟兒。


  「不不,你就是扶蘇!我知道你就是扶蘇!!」郝瑞甩開她的手,他此時由於太過激動眼神渙散,神質似乎有些模糊。

  「江小姐,我不管你是誰,請你現在離開郝安,大哥,求你你帶她走好麼?你知道郝安受不得刺激!」

  聽到吟兒相求,郝瑞上前一把拉過毓湖離開西廂房。

  沒人注意到的冷峻的面上浮起一絲神秘的笑意。

  〖叄〗

  郝府上下漸漸熟識,此年間,由於軍閥的勢力越來越大,各地像郝家這樣的富庶大戶為求自保,都去結交軍中人,郝家老爺就為此日日奔波在外。

  同一家人,卻因為各房的勾心鬥角明顯表面敷衍暗地裡不相來往,就連隨從侍女都如此,像郝夫人和大姨太的侍婢間就從不主動搭話。

  行在綠樹流水間,毓湖不禁慨嘆,人世得以住得如此佳地本是大幸,卻要為難自己又是何苦。此時的她還秉性單純,很易知足自樂。

  不日,郝瑞前來相邀游湖,毓湖立刻欣然著裝前往。他生來在富庶人家,優良的家教和環境,本身矜貴又生得如玉俊朗,氣質儒雅。她是心生歡喜的。

  雨後初晴,澄清的湖面如綢緞般光滑,又靜碧似靜,郝瑞與她劃一葉遍舟,順水流徜徉青山碧水間。兩岸山林間綠樹參天,夾雜錦簇花團,不時有飛禽掠過頭頂。

  她伏在船邊,任流水滑過青蔥似的雙手,一抬頭望見他如夜的雙眼。

  「景美人更美。」他說道,卻嘆息。

  而紅潮又浮上她的面頰。

  遊了湖,他又帶她去聽戲,聽得是她家鄉蘇州的評彈,吳儂軟語,那字字句句落到她的心裡,滿是觸動。

  他說是念她肯定剛來北方,定是思鄉了,所以帶她前來聽戲,並出重金買得江南的繡帕相贈於。


  這是毓湖來郝家近一月來初次出門,不想竟是由郝瑞這個大少爺帶出門的。

  漸漸地,毓湖發現奇怪的是,自從她來了後,原本二門不邁的西房安少爺夫婦更加足不出戶了。

  只有郝瑞不時地前來邀她遊園聽戲,逛燈會。

  郝宅里上上下下看到瑞少爺對毓湖的殷勤,以及毓湖小姐對郝瑞的好感。

  他說:「你唱評彈定是極動聽的。」

  她就真的去學了,說、噱、彈、唱……練習得有模有樣,本有著吳語的天份,加上思鄉與對郝瑞的親近之感,不久她便唱上口了。

  偶爾興極,身在郝宅卻在自己的臥房裡唱念了起《白蛇傳》來。

  但正當唱到興致高潮時,卻發現不知何時管家徐媽已站到了門口,而她的身後則跟著大姨太那雙陰厲的雙眼和一張苦瓜臉。

  她立刻噤聲,大姨太立刻沉著聲音冷冷地說道:「江小姐,這裡已不是你養父的吳宅,這是郝府,請你明白自己的身份……」

  毓湖的臉立地煞白。第二日,聽得妙兒說,昨晚上郝安少爺聞得了評彈聲,心悸病一夜發作,沒有停歇。

  〖肆〗

  蘇州評彈是一種極具哀婉柔情的曲了,而《白蛇傳》又是那般悲傷的一個故事,這樣的淒涼婉轉也只有像毓湖這般的人才能唱得傳神了。

  這是郝瑞不日對她所說的話,她緊緊攢著他新送的一批錦帕,長指甲深深地刺進皮肉里也未察覺。

  妙兒說,得知瑞少爺與她親近後,大夫人曾找過瑞少爺的,本來也預備來找她的,但是不知道瑞少爺同大夫人說了什麼,她便沒來找她了。

  那批錦帕不僅僅是單純的絲緞,而是繡著密密的字跡,字字絹秀柔情纏綿,繡著一個女子的血和淚。在最後那方錦帕上繡的是: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郝瑞也同她說道,只羨鴛鴦不羨仙。

  天氣漸漸轉涼,園中很多的花都殘敗了,秋霜打著本來青翠的葉片,一夕之間枯焉。

  郝家二少爺郝安的心悸病近來越來越嚴重,郝家請來各方名醫均搖頭道稱那病源竟是心病。美麗安少奶奶吟兒也跟著安少爺蒼白憔悴起來。

  奢華富貴的豪宅里半夜裡傳出安少爺悽厲地慘叫聲,全家上下惶惶地趕過去,看著他驚恐扭曲的面目,滿臉淚水。

  看到大姨太,他一把撲過去:「母親,我看到扶蘇了!她就在我的窗前,唱著《白蛇傳》!娘親,真的是扶蘇啊!」

  「安兒,扶蘇已經死了!吟兒,安頓他睡下吧,你們都各自回房去。」大姨太鎮定著驅散眾人,人群里的毓湖看到她拍著郝安的手輕微的在顫慄。

  走出西廂房,郝瑞已經泡桐下等著她,見她走近,牽過她冰涼的手指。

  安瑞送錦帕給她,告訴她:「郝安曾經與一個唱蘇州評彈的女子相戀,她的名字就叫扶蘇,與你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她也是我摯愛過的女子,但是因為她衷情地是郝安……我只想她幸福,不料郝安聽從他娘親,背信棄義,最後和名當戶對的蔣吟兒結親了。最後扶蘇悲痛欲絕,懸樑自盡。」

  他沉痛地說:「毓湖,我一定要幫扶蘇做主,你一定要幫我!」

  他說的話,她都信了。她拿著那些他說是扶蘇曾經為郝安繡的錦帕。

  〖伍〗

  入冬的時刻,海棠開遍了煙柳鎮,但郝宅里空落落的一朵海棠花也尋不見。

  郝瑞帶毓湖外出回家,給她織了一頂海棠花環戴上。

  天地裡間白雪皚皚,雪裡的陽光分外刺眼。


  吟兒扶著郝安在園中欣賞雪景,意外地瞧見,毓湖戴著海棠花走過來,吟兒欲拉著郝安避開卻來及,他們已近身。

  郝安見得一片海棠花下笑靨明麗的毓湖,不禁驚得又死死捂住胸口,一下子從嘴裡噴出一道血箭,濺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格外淒艷。人立刻就地倒了下去。

  「郝安!」吟兒猛撲上去,淚水噴薄而出。

  而倒地的人,只顧著向毓湖伸出手,刺眼的陽光照射地他的眼睛眯成一條線,他喃喃地道:「扶蘇,我對不起你,我來尋你了……」

  頃刻氣絕,吟聊悽厲的哭聲震動天地,強烈的悲潮襲上心間,毓湖回頭看佇立面無表情的郝瑞,心下一陣悚然。

  郝家上下亂成一團,大姨太陰厲的臉更加陰沉而顯絕望。

  後來的日子,毓湖整日裡想起那日郝安噴血而亡的慘狀,以及大姨太絕望的神色,不由地心中生懼,毛骨悚然起來。

  「瑞少爺,是我害得安少爺那樣的……」緊張之極,便伸出冰涼的手緊握郝瑞的手取暖,她是期盼他能像在郝安死之前對她的那樣,百般安慰以及誓言定不負她。

  可惜此刻,他卻從她的手中抽出了手來,說道讓外人瞧見會有閒言。她的心頃刻涼了,頃刻明白今時已不同往日,因為他終不再需要她了。

  自從郝安死後,吟兒和大姨太終日裡昏昏沉沉,日裡守在房間,晚上出園遊走,似生生亂了心智。

  家僕經過西院,見草木凋冷,房屋冷清,倍顯淒涼慘況。聽說只有瑞少爺前去勸過吟兒,連郝老爺悲傷無他的兒子後又常出門在外。

  但是不日,西院還是傳出來吟少奶奶懸樑自盡的消息。驚聞此耗,郝瑞慘白了神色,發瘋似跑過去,抱起面容如紙一動不動的人兒,哀慟震天,任郝夫人怎么喝責都不止。

  毓湖倚在門外,看著悲痛的他,忽然明白他過往所有的痛楚,因愛生妒,因妒生恨。

  只有大姨太發現了她,緊攥著她的衣袖,惡聲咒怨:「你定會有報應!安兒和吟兒定會找你尋仇!」

  〖陸〗


  侍婢間在傳:毓湖得知瑞少爺安少爺同吟少奶奶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個少爺都對喜歡吟少奶奶,於是她心生妒忌,害死了吟少奶奶……

  「瑞少爺,難道你也信下人們間的謠言?」她惶惶地扯著郝瑞的袖子,淒楚相問。

  他避開了她的眼神,拉開她的手,淡淡地說道:「這個世上大抵只有自己清楚自己的心,你也無需要對我過多言語。」

  好似全世界都空了,在他如此決絕的言語之後。

  她已經知道是大姨太在人前散布的謠言,為著使郝瑞對她冷落,而他竟真信了。或者只因他對她只有利用之情罷了,如此,即使無那些謠言,她亦是一樣的命運。

  郝家又重新從外面移栽了許多海棠,紅的白的,粉艷一片,如同毓湖張惶而絕望的心事,淒楚地鋪成連綿的一片。

  她身著蘇繡旗袍,於雪地裏海棠花海里拖腔唱起《蝶戀花》:

  「我失嬌楊君失柳,楊柳輕揚直上重霄九……」

  清揚高亢淒楚,盪氣迴腸。

  彼時,郝家鑼鼓喧天,為著郝老爺幫瑞少爺準備的親事,那女子是現下一位將軍的乾女兒,一財一勢,兩家結親,百年之好,郝家將更為富貴安康。

  毓湖拉開唱腔之時,正逢郝老爺經過海棠園,驚聞如此美妙之聲,不禁佇足相望。

  毓湖莞爾,輕輕回眸,極盡全力傾城一笑,郝老爺便痴狂。如此風華絕代不可方物,是多少年前才得以有這種感觸……

  於是,郝家大少爺的成親禮改為與郝家老爺納妾的雙喜臨門,大紅花轎,五彩霞帔,風光無限。

  她怎麼不明白,當日裡,郝瑞與她親近,不僅為妒吟兒之情,更為著郝老爺更寵郝安,為著這郝家瑰麗的宅院以及富甲一方的家財。而這計謀,就連他母親郝夫人也是明了的,才在日前不阻撓他們往來。

  毓湖穿著這綾羅綢緞,置身於這九曲迴廊,雕樑畫棟里,夢著這亭台樓閣分明是前世的光景,瑞少爺攜新媳婦給各房敬茶,相看卻不見神采,渾濁了眼神。

  這時,愛情便成了前塵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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