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2024-09-13 18:32:35 作者: 王巧琳
  {跳一曲圓舞卻回不到原點}

  新生舞會,一眼就能辨認出大一和大一以外的區別。

  那些氣定神閒的必然是大二大三的學姐,大一以女生居多,來者基本盛裝打扮,一張臉紅著,怪不好意思。

  十年義務教育的壓抑結果。

  場面布置得十分中西合璧,又華麗又俗氣。陸和年穿著白色西裝,指揮者幹事們按部就班地忙活著。

  人們陸續進場,她進去時跟陸和年微微一頷首。

  許密陽嘻嘻哈哈地跟在她旁邊,在她的沉默下總算無趣地安靜下來。

  說是中西合璧,是因為即便是一場西式舞會。陸和年還是無法說服輔導員能不搞個舞台弄些民族風歌舞表演。於是,總算熬過一場審美疲勞的孔雀舞以及革命歌曲大合唱後,舞會的真諦方才姍姍來遲。

  這時才注意起周遭的人來,竟發現一向與人群格格不入的林瑤也來了。

  林瑤的手上戴著白手套,淡紫色的眼影讓她看起來媚眼如絲,尖俏的下巴,標準的瓜子臉,眉眼的精緻,讓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美人所到之處,自是有不少目光追隨的。果不其然,幾個大二的男生跑過去殷勤搭訕,做出一副學長的樣子來,林瑤依舊愛答不理,眼神淡淡的,拒絕也淡淡的。

  許密陽也大為驚艷,再看一眼程青言,妝容簡單,眉眼彎起來就讓人想起月牙兒,唇紅齒白,並不是瓜子臉,但是下巴的弧度讓人覺得柔和好看,眉粗,和他一樣,聽說這樣的姑娘重情重義。

  權衡一番,他覺得,還是程青言更加好看。因此往她身邊站了一步,一臉的笑傲江湖。

  程青言站在角落裡,張望著各自搭訕尋找舞伴的人們,忽然覺得很有意思。

  真像是一場相親大會。

  這時候門被推開,一個遲到半場舞會的人出現在門口。

  站在門口的顧城,戴著一頂鴨舌帽,穿著運動服,一點都不隆重。

  但是,卻無疑吸引到女生們的眼光。

  包括程青言在內,她將目光拋過去,想看看是誰這樣高調出場,卻和顧城搜尋的眼神四目相對。

  不知是誰擰了音量調節的開關,舞場裡聲響大作。

  顧城的目光像藤蔓一般,她望著他,覺得有些想躲,可躲開多難堪,於是,也緊盯著他。

  眼神里,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憤怒。

  你到底想幹嗎?

  他徑直朝她走來,程青言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許密陽遞給她一瓶可樂。

  「喂,要跳舞嗎?」

  林瑤擋住了顧城朝她走來的步子。

  一直在拒絕的女孩,主動伸出手來。

  問他:「能不能請你跳個舞。顧城,你不會連這種小要求都不肯答應吧。」

  顧城看著林瑤固執又堅決的眼睛。

  儘管他從未真正地喜歡過她,可是她多像當年的羅莎,這讓他出手幫她,舉手之勞罷了,可卻被林瑤這樣銘記。顧城一直覺得,被這樣重情義的人感激,真的很慶幸,卻又覺得擔當不起。

  保護林瑤的人,不應當是他。他做錯的一件事便是給了她一個不合時宜的擁抱,到後來,他抽身而退,卻讓她身陷囹圄。


  於是他點頭說:「好。」

  滑入舞池,林瑤的手耷拉在顧城的肩上,因為緊張而使自己呼吸急促,顧城的手卻始終離她幾厘米開外,眼神飄忽。

  林瑤順著他的眼神而去,不遠處正抱著可樂發呆的程青言,和她旁邊不斷說著冷笑話的許密陽。而這時候程青言也抬起了頭,與他們六目相對。

  林瑤匆匆地避開了。舞池裡人多了起來,他們被擠在中間,林瑤被旁邊的女生踩了一腳,險些摔倒。這時候顧城的手總算挨到她的身體了,他扶住她,蹙著眉頭問:「沒事兒吧?」

  林瑤有一剎那想流淚的衝動,但還是忍住了,她抬起眼睛,壓低聲音說:「嘿,顧城,我幫你吧。」

  「嗯?」

  我是說:"程青言。"

  「什麼時候跳舞嘛。我練了好久咧。」許密陽眼看著一曲接著一曲作罷,他的幾個兄弟,舞伴都換了好幾個了,程青言卻遲遲不肯下舞池,因此有點兒沮喪。

  下一首便是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圓舞曲》。

  程青言回憶起母親的樣子來,她時常一個人完成這場圓舞的。

  圓舞,兜兜轉轉,卻依舊會與滑入舞池的那個人在曲終時牽手。於是上場離場,不管中間經歷多少,終究印證那句「衣不如新,人不如舊」。

  可惜,母親卻沒有這樣與之共舞的人。

  母親這一生中,大多都不太快樂。

  她明白父母的生活和選擇里,有太多她不能明白的事兒,索性便不去探究。任由神秘的繼續神秘下去,只要,他們不放棄自己就好了。

  然而,註定的失去,不管你怎樣裝作不害怕,不在意,還是會如約抵達。


  只有這一曲,是程青言這幾年來,想起母親來的背景音樂。

  一直在幻想,如果能看一次母親和父親的共舞該有多好。但這個願望,怕是達成不了了。

  她教了許密陽的,但許密陽一個體育系大男生,學起來實在有些費勁,兜兜轉轉,算是有個形貌。

  可這時,林瑤忽然擋到他們面前來,向許密陽伸出手來,笑容迷人。

  「青言,能借一下你的舞伴嗎?」

  程青言有些摸不著頭腦,可是林瑤這樣開口,她也不便拒絕,於是朝猶豫不決的許密陽示意道:「美女盛情邀請,你要是拒絕,就實在太不解風情啦。」

  「可是……」許密陽還想說什麼,林瑤卻一把將他拽到了舞池裡。

  又要錯過這場華爾茲了嗎?程青言正遺憾地想,顧城已來到她面前。她皺起眉頭,往後退了一步。

  「程青言。這麼久不見。不至於,一見面就給我這樣的臭臉吧。這個舞剛好我會跳,你要不要試一下?」見她杵在那裡,顧城挑眉激將道,「怎麼?怕舞伴太優秀?」

  「跳就跳唄。」她將手放到他的手心。

  她需要一個舞伴,像是替當年的母親找的。那樣擁抱著空氣的滋味,她想想,就覺得寂寞。

  何況,她也不知為什麼,望向顧城的眼睛,總覺得,她拒絕了,會後悔的。

  這時候,所有人,包括已經在舞池裡的林瑤和老是踏錯腳步的許密陽,都將目光拋過來。

  因為二人在業餘舞場上來說,可謂是天衣無縫的配合令眾人咋舌。

  音樂聲像是與他們的步伐相依的,每一個音符都粘在腳底,毫不拖泥帶水。


  轉身,旋轉,獨舞,牽另一個舞伴,輾轉再面對,手掌碰在一起,手心的溫度令人臉上發燙。

  可程青言卻不敢抬起頭來看他。幸好燈光將她掩飾得極好,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不像一個羞澀的大一新生。

  連自己都未曾想到,她與顧城,竟能配合得那樣好,配合得,讓全場的人都為他們鼓掌。

  曲終時,她卻一個踉蹌,跌進他的懷裡。

  應聲而起的掌聲,讓這個陰差陽錯的「擁抱」,變得曖昧分明。

  程青言慌亂地抬起頭來,看到顧城那雙深邃的眼,終於難以忍受自己的慌亂和狼狽,於是她匆匆地掙開顧城的手,跑到一邊的軟沙發上。

  胸膛起伏,難以平復的心悸。

  怎麼,她會忽然想到一個詞。

  愛情。

  包括母親當時的姿態,會讓她想到愛情這個字眼。那一個人沉溺在空氣和音樂里的,竟然會是愛情嗎?

  「餵。」顧城來到她身邊,遞給她一瓶剛擰開的可樂,「這麼巧,我最喜歡這首曲子,你也是,對吧?」

  巧。

  這個詞似乎一直都游離在他們身邊。

  這麼巧,你抽菸的樣子跟他那麼像。

  這麼巧,在陽朔碰到你。


  這麼巧,在C大還能碰到你。

  這麼巧,你也喜歡這一曲。

  還有這麼巧,你也像我一樣,曾經,很深很深地愛過一個人。

  她不喜歡這樣的巧合,費勁心機地讓她不得不動心。不該動心的,不該再像以前那樣沉溺於一場沒有什麼好結果的愛情裡頭,愛上一個心裡或許有別人的人。

  她痛恨自己的內心獨白,沒錯,她必須承認,她已經對眼前這個玩世不恭的,總是很巧合地和她相遇的傢伙,動心了。

  這樣的動心,讓她焦躁不安,手足無措,憤怒地站起來。

  「夠了。」她說。

  「什麼夠了?」顧城愣了一下,依舊笑著問她。

  許密陽這時候跳出來,跟上迅速地往外走的程青言。

  一曲作罷,還有一曲接著來,熱點褪去,無關的人群繼續著他們的狂歡。新生里的女孩們巧笑嫣然地挽住她們心儀的新人,繼續著明目張胆的類似愛情。

  作為負責人,忙得焦頭爛額的陸和年,卻時刻沒忘記注意著這裡,這時候他有些不安,卻被一個幹事拖住了腳步。

  顧城抓住了程青言的胳膊,將她拽住。

  「喂,你說什麼夠了?」

  許密陽已一個箭步走上前來,厲聲呵斥:「喂,你幹嗎啊!」

  「關你什麼事?」顧城傲慢地答,眼神卻始終盯著程青言。


  「我是她舞伴!負責她的安全!不被騷擾!」許密陽已認出眼前這個把程青言鬧離場的便是那一天給他指點迷津的傢伙,有點摸不著頭腦,於是下意識問,「程青言,他誰啊?啊!你怎麼哭了!」

  程青言甩了甩頭,抹一把臉:「誰哭啦?沒有人哭了。我不認識他啊……讓他鬆手!」

  許密陽上前來拽顧城的手,顧城頭一昂,惡狠狠地說:「想打架?」

  英雄救美的機會誰願意錯過,許密陽胸膛一挺:「我奉陪!」

  場面迅速白熱化的時候,程青言慌了。

  她可是熟知顧城打架的能力的,當即覺得自己害慘了許密陽。

  於是在月光下,女孩厲聲地對顧城說:「顧城!你敢動他一根毫毛!」

  藝術中心外頭的喧譁惹來了人。

  程青言卻一時忘了,許密陽是體育學院的,打起架來,也是毫不遜色,於是他一拳砸向顧城。

  那拳頭砸在他的鼻樑上,剎那之間便血流不止。許密陽是見血就眼紅型的,必須放倒對方,否則一個疏忽很容易被人家反敗為勝。

  許密陽的拳頭快准狠,顧城的嘴角溢出鮮血來,程青言頓時慌了,急忙大喊:「住手啊!」

  這一回,是朝著許密陽喊的。

  顧城原本英俊的臉上寫滿狼狽,卻依舊以一種怡然自得的笑容回應她。

  似乎在說,你說不動手,我就不動手唄。

  「打架嗎!許密陽,你又鬧事!」負責這次舞會的老師,已經對許密陽熟得不能再熟了,每次體育學院的群毆單挑,總少不了這個濃眉大眼缺心眼般的義氣小伙,這一次,看來不是為了哥們,是為了個姑娘啊。


  顧城卻緩緩站起來,一邊捏著自己的鼻子,一邊攬住許密陽的肩膀,嘻嘻哈哈地說:「誤會誤會,哥們玩呢。不小心撞到了。」

  一身白色西裝的陸和年站在人群里,面色清冷地望著他們。

  男生宿舍樓下,程青言從藥店裡背來一大堆的傷藥。一言不發地替顧城上藥。

  顧城卻嬉皮笑臉地笑著。

  程青言瞪他:「你幹嗎啊!」

  他緩緩道:「程青言啊,記得不記得,在陽朔的時候……你滑倒摔傷,我從藥店裡,給你買了一大堆藥……然後……」

  「閉嘴。」程青言的語氣卻鬆弛下來。

  真是個混蛋。連受傷都這麼不消停。當演電視劇呢你。

  「你可真夠意思。」在一旁的許密陽膽戰心驚地說,「再多一次處分,我估計要降級一年了。不過那樣也挺好啊!我就可以跟程青言一屆了!」

  「餵。」他忽然伸出手拍了拍剛才還是死對頭的許密陽說,「別打這女護士的主意了啊。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嘛。」

  程青言手一抖,顧城用一種無法描寫的笑容看著她,讓她心亂如麻。

  「不要再亂說了。」她淡淡地說。

  「我差點兒,去烏魯木齊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了。」他忽然冒出這樣一句。

  「你是因為我……」她猛地抬頭。

  「不然呢。因為知道你任性報了新疆的學校,那裡你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多不好。我總要陪著你任性咯。不過你倒真不夠意思,改志願也不跟我說一下。害得我,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志願給改回來。」


  「你怎麼這麼2啊!」程青言忽然哭了,「幹嗎要跟著我嘛!」

  「你又哭啦。」他居然沒良心地笑起來,「其實剛才我就想說了,程青言,你終於,是因為我而不是因為別人而哭了。」

  她想起暑假的尾聲,一臉遭受打擊後容顏憔悴的楊婧在路上與她相逢。

  她一邊對楊婧的高考失利表示遺憾,一邊竟不知該說些別的什麼。

  楊婧倒是先開口了,她說:「程青言,其實我本來打算復讀的。但是,真的挺受不了。我覺得我就算復讀,也不會再拿原來預料中的成績了。於是索性就報了M大。近一些。我很怕去那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有,我以前曾覺得顧城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即便我後來清楚地知道,這根本就是我花痴地單戀,百分百不會有任何結果的。愛情在我生命里,根本就不是最重要的。」

  她便笑著說:「因人而異。」

  楊婧用力地咬著自己唇上的死皮,夏日的暴曬讓她的臉看起來微有高原紅的發熱。

  「確實是因人而異。劉珊珊就是瘋了。她居然,為了顧城報了烏魯木齊大學。」

  當時程青言詫異和懷疑,卻一直都未得求證,後來得知顧城並未報上烏魯木齊大學,才寬下心來。而此刻聽到顧城這樣說,竟是自己間接害了那個孤注一擲、有些偏執倔強,卻也不算特別討厭的劉珊珊。

  她看著顧城的笑臉,忽然覺得這多像一曲圓舞曲,跳啊跳啊,他們又相逢了。

  只是,他不是最初牽她手的人,也不會是最後那一個。

  而最初牽她手的那個人,興許是再也不會回到她的世界裡了吧。

  因此,途中經歷那樣多的人,如果不能有牽手到最後的把握,又何必繼續前行。

  就像是林瑤曾說的那些話,明知結局慘澹,何必過程精彩。

  她是那樣的悲觀,早就放棄了掙扎著向光明看齊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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