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2024-09-13 18:33:32 作者: 王巧琳
  沒有電燈泡的火鍋之夜,我就這樣局促不安地坐在陸澤對面,相伴的還有我的兩個招搖的黑眼圈。

  很榮幸,我昨天晚上失眠了。

  失眠的原因就是那兩隻電燈泡。

  在最後得出結論,陸澤可能正在含蓄地跟我表白後,我更是興奮地睡不著覺了。

  見了鬼了。

  其實在頭昏腦脹地確認我可能真的是和陸澤在一起了這件事後,我非常恐懼見到陸澤,這種恐懼有點無端,大抵是發覺我們兩個的關係就這樣發生了質變,我那些還不太敢確認是不是喜歡的感情立馬就不用藏著掖著了,那是種害怕見光死的恐懼,那是種一下子被塞進幸福口袋裡有些疑是夢一場的恐懼。

  我甚至不敢告訴李可可。所以,最後一堂課,當心猿意馬的我東張西望發現坐在教室外頭欄杆上晃著兩條腿等我的陸澤時,我慌得手足無措。

  所幸的是,李可可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否則,我不保證她看到窗外的陸澤,再看一眼滿臉緋紅跟便秘似的我後浮想聯翩,爾後定會抑制不住發出慘叫的。

  於是我趁著她還迷迷糊糊神智尚未清醒時跟她說我有急事得先走了,喊她和鄭南夫妻雙雙把家還,不用管我這個孤家寡人。

  然後我風馳電掣地衝出教室,一把將坐在欄杆上笑得一臉風情險些勾引女生無數的陸澤給拽了下來,他的英俊表情跌了一跤。

  陸澤在背後喊,喂喂喂,許夢瞳你跑什麼呀,咱又不是地下情。

  我尷尬極了,真該死,我在害羞個什麼勁啊,我以為我是瓊瑤劇的女主角嗎?不就是拍拖嗎!怕什麼!

  我一昂頭,衝著陸澤說,你大爺的,你才跟我交往第一天你居然敢跟別的女的笑!你這個花心大蘿蔔。

  陸澤語氣忽然溫柔,好了丫頭,餓了吧,我帶你吃飯去吧。

  我最受不了陸澤對我溫柔,他一對我溫柔,我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心甘情願跟在他後頭當一個小跟班,只要他不忘記回頭對我笑一笑。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和男生單獨吃飯。所以我坐在他對面局促不安。那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掩飾了自己對肉的熱愛,在陸澤面前,我竟然下意識地要做作到假裝成一個淑女,而在我這個偽淑女的認知里,對著一碗肉大快朵頤的,絕對不可能是淑女。於是我飽含著口水,點了一大堆的蔬菜。

  菠菜香菜捲心菜,芋頭土豆金針菇,唯一的肉食是一小碟的香腸片。

  在等待火鍋鍋底的時候,我和陸澤大眼瞪小眼。

  陸澤不太愛說話,就像漫畫裡那些臭屁的男生們一樣,只在緊要關頭吐出幾個字。

  別人一沉默我就覺得尷尬,一尷尬就會臉紅,所以我決心用我的口若懸河來挽救這樣的尷尬。

  可是我該說什麼呢。

  「好熱哦,我給你講個冷笑話吧。」

  陸澤說:「好。」

  「王子中了巫婆的魔法,變成了啞巴,但每年可以說一個字。於是王子整整五年沒說一個字。到了第六年,王子去對公主表白:「公主,我愛你!」公主只說了一個字,王子就暈死過去了。」

  你猜猜公主說了啥?

  陸澤默默後吐出疑問:「啥?」

  「哇!陸澤你好聰明!」

  陸澤更加納悶了,又問:「啊?」

  「公主說了「啥」啊!」

  陸澤:「……」然後他清了清嗓子說:「夢瞳,其實你不用緊張。」

  「緊張?你開什麼玩笑啊……我……」是的,我就是很緊張,面對陸澤的一張臉,面對剛才服務生送過來的一堆青菜,我真的很緊張很緊張。


  於是我問陸澤,我們這真的算是交往嗎?

  陸澤愣了一下,不算交往那是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說出心中想法,像相親。

  陸澤眯了眯眼睛,火鍋店的燈光給他的臉鍍上一層金,他沒有接我的話匣,而是自顧自地夾起一塊香腸,在醬油醋里搗了一搗,然後送到我的碗裡,就這么正襟危坐地看著我,目光慈祥得跟彌勒佛似的。

  當然,比彌勒佛要瘦很多,帥很多。

  「你瘦得讓人心疼,要多吃一點。」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居然讓我的鼻子一酸。我終於安靜下來,夾起那片香腸往嘴裡送,然後抬起頭,去看陸澤的眼睛。

  那是寶石一樣的眼睛,那是日後被我視若珍寶的陸澤,而那也是不完全屬於我的陸澤。

  我總是那麼傻,以為是我的了,就永遠是我的了。

  可是不能否認的是,那一刻的怦然心動,認定這個男孩子,我們會參與彼此的人生。

  火鍋並不是雅致的吃食,所以保持了三分鐘的曖昧文藝狀後,我和陸澤吃著火鍋大汗淋漓,我終於對蔬菜恨之入骨了,揮著手喊服務生來,牛肉羊肉各一盤,嗯,雞翅根也來一份,陸澤,要午餐肉不咯?

  我還是微微擔心陸澤對我「刮目相看」的,但是只看到陸澤微笑著看著我,沒有一絲的難堪或者不滿。

  「嗯,都來一份吧。」

  捂著圓滾滾的肚皮看著一桌子的狼藉,再看看坐在我對面的小男朋友,我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一直覺得除了那神經錯亂瓊瑤插播的三分鐘,我們兩個一點兒都不像情竇初開朦朦朧朧的美好初戀,倒有點像搭夥吃飯,兄弟情深。

  是的,一頓火鍋過後,我跟陸澤話也明顯多了,他也明顯接受了他女朋友是個無肉不歡的話嘮子,經常腦袋短路,笑點很低。


  陸澤將錢包交給我,說:「夢瞳,你來付錢。」

  我晃晃頭:「為什麼要我去付錢,還用的是你的錢?」

  陸澤覺得我「孺子不可教也」,皺皺眉頭說:「男女朋友不都應該是這樣子的嗎?」

  「噢。」說到男女朋友我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於是我一扭頭就蹦蹦跳跳地到了櫃檯前。

  火鍋店老闆是個精瘦精瘦的小個子男人,我還想到一個形容詞,那就是賊眉鼠眼。他要是往人堆里一站,我覺得我立馬會拽緊自己的手機和錢包。

  不料,鼠哥哥睜大眼睛,樂呵呵地看著我說:「168元。」然後他嘿嘿地乾笑一聲,「能給個電話不?」

  給電話幹嘛啊?我愣了一愣,然後兩眼放出精光:「能打折不?」

  「能能能,告訴我電話,我就給你打八五折。」

  「八折就給。否則免談。」

  他咬了咬牙,然後一拍桌子:「八折就八折!成交!」

  於是我利索地付了錢,報了一串號碼後,蹦蹦跳跳到門口,將錢包塞到在門口等我的陸澤懷裡,闊氣地喊一聲:「走吧!跟著夢瞳走!幸福總會有!」

  陸澤卻杵在店門口,半天不動彈了。

  我詫異了:「我說陸澤你幹嘛呢。莫非你還沒吃飽啊?」

  陸澤斜睨了我一眼,然後推了推我的腦袋說:「許夢瞳,我好歹是你的男朋友吧。你居然當著我的面,接受另外一個男人的調戲!」

  「給了他電話號碼而已,算調戲嗎?而且你要搞清楚,他說了給電話就打折,我是在給你省錢誒!」


  「好!那就根本不是調戲!建立在金錢之上的這種關係……簡直就是嫖娼!」

  「可是……」我一把將陸澤拖離門口,避開仍在對我拋著眉眼的火鍋店老闆後,低沉著聲音說,「陸澤,老子給的是你的電話號碼!請你接受他的嫖娼好嗎?」

  陸澤愣了一愣,然後收回了他難得的不鎮定,又換上淡定的神情,指了指前方,道:「那我們還杵著幹嘛,走吧。」

  ……陸澤真是個賤人!但是我卻這樣屁顛屁顛地跟上了這個賤人的步伐。心花怒放。

  他在吃醋嗎?陸澤,你是在乎我的吧?

  後來我也曾想過,如果我和陸澤從未擦出火花,或者,只是我偷偷地暗戀著他不曾開口,我們兩個會不會一直都是好朋友好哥們?

  我們仍舊參與彼此的人生,沒有那些轟轟烈烈的歷程和刻骨銘心的傷痛,你愛著你愛的人,而我與你分享收到玫瑰花的喜悅,一起參加李可可和鄭南的婚禮,而不是後來的形同陌路。如果我們都只是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淡淡的卻溫馨的痕跡,而不是後來疼痛刺骨的刺青。如果我們都沒有說過我愛你,是不是後來也不會說出我恨你的殘忍話語。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

  而現實是,那時候的我傻傻地跟在陸澤的身後,以為我這輩子只會愛一個人,而這個人,也會回報以同樣的真誠。

  在等紅綠燈的時候,陸澤忽然出神地望著街對面,霧很濃很濃的夜晚,光影朦朦,惹出一個又一個朦朦的暈圈。

  而我並未細想陸澤的失神,只是順著他的目光探過去。一大片的霧,霧中形形色色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車輛,還有溫柔亮著的路燈。其實只要細細捕捉,就會看到,這些溫柔的罅隙間,藏著多少兇猛的野獸。

  對面有一輛黑色的奧迪,五秒鐘之前,有個身穿白色短裙的女子上了車,而三秒之後,車子絕塵而去。

  陸澤側了側頭,用他琥珀色的眼睛看著我,牽動唇角,他的劉海被霧氣微微打濕。

  然後他伸出手來,緊緊握住我的。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街頭的咖啡店傳來了八十年代的老歌,靡靡之音,柔軟極其,曲曲折折地入了耳,唱的是愛情,美好得跟沒有瑕疵一般。

  可是我們都知道,這個世界不可能會有沒有瑕疵的任何東西。包括感情。你所認為的美好如初,大抵是你一個人的幻覺罷了。

  而我,從開始變註定,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而上帝那時便已安排好,許許多多的傷痛如鶴頂紅,會在日後的某一天一滴一滴地穿腸入肚。而這幸福,往往都只是淺嘗輒止。

  那天晚上,陸澤在QQ上M我:[哭泣的兔基尼]怎麼辦怎麼辦,那個火鍋店老闆說我是他的夢中情人!

  我發過去一個兔基尼抽打兔基尼的表情:那你讓他千萬別醒!就這樣醉生夢死下去吧!

  陸澤:[視死如歸的兔基尼]不,我已經粉碎了他的夢想。我告訴了他,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

  ……

  我在電腦前笑得四仰八叉時,我媽進了屋來,一把拔掉了電源線,然後對我河東獅吼:「許夢瞳,你還想不想考大學了你!」

  我灰溜溜地回了屋子,自己朝自己扮了個鬼臉,忽然想,要是我媽知道我跟一個叫陸澤的小混混在高中這個節骨眼兒上勾搭上了,會不會自組娘子軍將我和他拖去浸豬籠?

  可是我不管,我就是喜歡陸澤。

  這種喜歡,很快很快地開始蔓延,開始翻天覆地地侵蝕了我原本平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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