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2024-09-14 06:20:39 作者: 王巧琳
  宋小米跟吞了一個雞蛋似的,抓著我的胳膊問我:「你是不是認真的啊?你……要和他繼續下去?」我感到萬分慚愧,想了千百個理由卻連自己都沒有辦法說服。

  可是,宋小米的下一句話卻讓我有了站穩腳跟的勇氣。

  她說,一輩子這麼短,愛就愛吧,管別人幹嘛呢?

  我當時很感激宋小米能這樣體諒我懂我理解我包容我……而不是我預料中一個暴栗敲在我的腦袋上說許夢瞳你是不是殘了啊?

  而我不知道,這句話,也是她說給自己聽的。

  有時候我們都喜歡自以為是地掩耳盜鈴,以為找到了千萬個理由,但其實,要找理由而做的事,從不是我們在心裡認可的事。

  而我們,卻憑著一腔孤勇,自私地想要闖出一番幸福來,所謂爭取,不過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小心翼翼。

  那段時間,可用焦頭爛額來形容。已經從司嘉銘的公司離職,反倒是一件好事,一來,我可以專心地考一些畢業後要用的證,以及敲定畢業論文。

  宋小米在一個寫字樓做了文職,沒幾天就氣鼓鼓地回來了,說那地方不是人呆的,老闆還拿色咪咪的眼神打量關鍵部位。後來陸陸續續換了幾個工作,她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型,又加之只是實習,還沒逼到絕路上,倒也無所謂了。

  但是我們卻越來越懶散了,原先兩個女生的同居生活還挺小資情調,每天討論討論新的菜色,午後有陽光拿個軟墊子坐在窗戶旁邊喝咖啡聊天。到後來呢,盒飯都懶得叫了,直接泡碗方便麵了。煙火人生也沒有了,我卻被愛情困擾得焦頭爛額。

  生活會磨礪我們身上所有的稜角,別以為自己有多堅強,走進社會力,現實的耳光總會讓你哭鼻子。別以為自己有多脆弱,被生活一逼,你就生出堅硬盔甲。

  而最可怕的還是我自己心裡漸漸萌生的陰影。就像胃口極大的小蟲子,寸寸吃下了我的安全感,種下了猜疑,不安,恐懼,還有沮喪。

  司嘉銘現在在幹什麼?一個人安靜下來,就愛胡思亂想,他現在在幹什麼?撥他的號碼,不接,便會心急火燎地一直撥一直撥。司嘉銘的聲音傳過來:「我現在有事,在開會。一會打給你。」

  我會想,他是不是和她在一起?那個叫孟榛的,他的未婚妻。可是他和她在一起有什麼不對。跟我在一起才是罪孽深重啊。

  而他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亦容易情緒失控。尤其,他開始不加掩飾地在我身邊接電話。

  一起坐在小飯店裡吃飯時,他接起電話說:「我在開會,一會兒打給你。」

  掛掉電話,他便可以看到我繃得緊緊的一張臉:「你在她身邊的時候,也是這樣子騙我的吧?」

  司嘉銘開始還很體諒我這樣扭曲的心態扭曲的脾氣,因為他也覺得愧對,但是長久下來,他決定等我自己發完脾氣再來哄哄,因為前面說什麼都是白搭,甚至討罵。

  但是他的沉默卻讓我的內心更加惶恐。

  我變得患得患失,誠惶誠恐。

  因為我心裡完全沒有底氣,我是個偷別人幸福的人,我怎麼趾高氣昂,我在做我最不齒的一件事,我怎麼心安理得?

  可最可怕的是,我明明懂得,卻放不下,離不開。

  我有後遺症。並且十分嚴重。

  後遺症在某一天到達了頂峰。

  下著毛毛小雨的星期五,宋小米昨天又去了酒吧,喝了很多酒。她現在號稱千杯不醉,屬於無酒不歡的那一種。我也想喝酒,可是我脆弱的胃不太允許。我起得很早,去學校拿周晟一替我整理好的論文資料。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朝著窗外,朦朦的水汽氤氳了本來就不太清晰的玻璃窗。

  我忽然想到我和司嘉銘的未來,那是不是我想要的未來。

  然後我就感覺一雙手在我的大腿上蹭啊蹭,蹭啊蹭。

  我這樣警惕性實在是低的人都緩過神來了,很顯然,我碰到公車色狼了。

  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仗勢,腦袋一片空白,用力用包包擋在中間。結果對方是越來越得瑟。

  我受不了了,幸好下一站就到,於是我大剌剌地下車,狠狠地踢了一腳那穿紅衣服的猥瑣男。他吃疼地哀嚎一聲,卻也不敢聲張。


  做賊心虛的人,都是如此。這樣一想,心裡忽然黯淡。

  走下車的時候,雨幾乎是瓢潑的,儘管撐著傘,還是淋了半濕。

  我忽然很想很想司嘉銘。

  我想了想,抹了一把眼淚,打電話給司嘉銘。

  「餵?我現在有事,一會打給你好嗎?」

  「司嘉銘,你要是不出現,我就死給你看。」

  他一愣:「你怎麼哭了?發生什麼事。」

  「我在學校門口!你快給我過來!我不是哭了我是要死了!」我大哭。有時候人一情緒失控,就容易自我中心,管他媽的誰在看,管他媽的誰會笑我呢,我此刻就是要司嘉銘司嘉銘司嘉銘!

  十幾分鐘後,司嘉銘撐著一把牡蠣白的傘,走到我面前來時,我的委屈就無懈可擊地爆發了。

  我像個瘋子似的撒潑,完全不受控制。

  我說:「司嘉銘你根本不喜歡我完全不喜歡我你全是騙我的對不對?」

  司嘉銘開頭看我哭成這樣還一臉心疼,在我又抓又踢的仗勢下也變了臉,他說:「別鬧了,夢瞳,我真是在開會!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要是……我會來這裡嗎?」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照著他的手腕就咬了下去。現在回想起來,我可真狠啊……就跟小狼崽一樣血腥又野性……

  司嘉銘吃疼地想把我甩開,卻又怕將我甩出去,只好一邊把我往後頭拽,一邊想虎口脫險。

  周遭有人投射好奇的目光過來,但是這樣的戲碼其實在我們學校經常上演。


  只不過,我竟成了女主角,還是個人見人怕的悍婦型角色,我骨子裡大抵有女流氓的氣質,才會不合時宜地流露。

  看到周晟一的時候,我這個發飆發瘋的悍婦就定住了,好像剛才澆了我一身的不是雨水,他的身影和目光才是。冰冷到讓我清醒。

  他抱著一摞資料,表情在連綿的雨絲和雨傘的陰影下顯得。他只是站著,沒有走過來。時間仿佛靜止了。

  然後他轉身就跑了。

  向來都是那樣鎮定沉穩的一個男生,忽然就這樣歇斯底里地丟了傘跑開,懷裡雪白的資料撒了一地。

  畢竟是自己的表弟,我還愣在那裡,司嘉銘上前一步,他擔心他。

  我緩過神,抓住司嘉銘的胳膊:「讓我去。」

  司嘉銘想了想,估計想也對,自己去,簡直是火上澆油。他揀起地上的傘,撐到我的頭上,喊我拿著,然後默默地往車裡的方向走。

  我愣了一下,眼淚又奔涌了。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哦?

  不容多想,我三步並作兩步往周晟一離開的方向追去。

  司嘉銘也很頭大,他上了車,打開了空調,衣服已經全部濕透。冷。真的很冷。

  他抽了一根煙,有點無所適從。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他有點慚愧,不管是對周晟一還是許夢瞳。

  他是真的喜歡她。她就像出現在自己世界裡的一個純真的精靈,一道純白的光。司嘉銘這樣在虛偽的人際關係社會裡翻滾的人,看到一抹純白,正像在暗無天日裡呆了許久,忽然看到一線白光,必覺得是值得追逐的光明。


  但是他對孟榛也有說不出的尊重。一方面也是因為他起步這個公司,她真的幫了很多忙。

  他不知道怎麼辦。抽了一支又一支煙。怎麼辦呢?他蒼白地笑了笑。

  沒有結果的辯證題。畢竟愛情餵不飽他,他也不可能沒有愛情。

  一輛英菲尼迪在灰色的雨簾里停了很久很久。

  經過它的人有那樣的多。在灰色的那一日,竟沒有一個帶著笑容。

  我在小操場旁邊找到周晟一,他看到我時,選擇了背向我暴走。那樣大的雨,把他整個人都淋透了。

  我心裡忽然揪心似的自責。快步跟上他,可憐兮兮地喊:「晟一……對不起……對不起……」

  他痛苦地閉閉眼睛,然後淡淡地側頭問我:「你知不知道……他……」

  我搶過話匣,怕聽到自己已經知道卻不想再聽一次的事實:「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我需要你的理解。」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脫口而出這樣不要臉的話。可是我真的害怕,連周晟一都說,你真是個賤人啊。於是我就說出這樣犯賤的話來了。

  周晟一估摸著是被我的不要臉給刺激到了,他忽然情緒激動地說:「許夢瞳,你不過是仗著我愛你!」

  是的,我這樣騙他,我這樣要求他做東做西,我這樣讓他無條件地理解一些根本不是他承受範圍之內的事。我簡直就是個極品。

  那天,我們在操場旁邊的小亭子裡坐了三個小時。

  被騙成那樣的周晟一除了吼了我一句外,沒有再情緒失控。

  相反是我,越來越委屈,哭成了一個淚人。


  那天淋了雨後,我又病了。

  生病中的人總是特別容易脆弱。我胡思亂想了很多,無法強迫自己不要動腦子。但是那些問題又攪成一團,根本無從著手。有些事情是命運賜給你的,荷槍實彈,無法預防,你就必須承受,然後消化。

  我懂,但是我消化不了。

  司嘉銘送藥來的時候,宋小米曖昧地瞟我。

  他在我床頭坐了一會兒,見我不願意理他,他便也不搭話。

  我不知道自己還在生哪門子氣。明明已經做了選擇,為什麼還要別彆扭扭。

  司嘉銘也沒有辦法,只是唉聲嘆氣,爾後他接了一個電話,聲音低沉地說:「我得去公司了。你要乖乖吃藥。」

  他一關門,我就氣呼呼地用枕頭砸了過去。當然,砸到的是一場空。

  我只是覺得委屈罷了。

  宋小米進來,詫異地看我撅著嘴,一副鬧得慌的樣子:「喂,你失心瘋啊?」

  我悲傷地說:「小米啊。我覺得司嘉銘估計不要我了。我以後怎麼辦啊?我要寫多少本書,才能賺到一輛能和英菲尼迪抗衡的車,然後去撞死他啊?」

  宋小米拍拍我的肩膀說:「沒事的啦,以後我賺錢包養你!做你男朋友!」

  我說:「好,但是我只會把你的錢當男朋友!你別以為你把錢貼在臉上我就認定你是我男人了。」

  宋小米說:「哇靠,許夢瞳你太沒人性了。好歹貼臉上後,我也算是個鍍金的了!」

  我認真地扭轉話題回來:「說真的,小米,那麼多人喜歡你。你為什麼不談戀愛呢?」


  宋小米愣了一下,然後尷尬地咳了一咳:「其實我喜歡的是女人。」

  我瞪她:「我是認真的。」

  宋小米嘻嘻哈哈:「我也是認真的。」

  愛情其實是一顆毒瘤。操縱你愛情的那個人便是醫生,運氣不好的,碰見一個壞醫生,他割下的便不會是那顆毒瘤,而是你的一顆心。

  這樣一次次遇人不淑,讓我和宋小米都決口不提愛情。那天,她破天荒地燒飯,兩個女生好像又回到了初相識。雖不是純白的靈魂,但著實比如今要敢作敢為,無所顧忌許多。短短几年,我便覺得自己累了,身心皆是。

  飯後她拖我起來喝了藥,然後坐在沙發上昏昏沉沉地陪她看了《monga》。裡面的阮經天高高帥帥,第一幕出現時穿著校服白襯衫,一下就把我秒殺了。

  是真的秒殺了。不是驚艷,而是刺痛。

  因為他跟陸澤真像。太像了。

  我側過頭對宋小米說:「我忽然好想哭。我好像看到陸澤了。」

  她緩緩地好似很艱難地問我:「你還……喜歡他嗎?」

  這個世界關於愛情有兩種謊言,一種是不愛卻說我愛你,一種是說我不愛你其實很愛你。

  對於不愛卻說我愛你,我從做不到。正像我對周晟一說不出。

  但是陸澤,我真的不愛你嗎?

  我只是怕人家說我沒出息,我只是怕人家說我不懂得珍惜,有了司嘉銘,還要這樣犯賤。

  但是我最怕的是想起就會心痛的曾經,有你的時光,像是密密麻麻的帶顏色的針,在我心裡刺上一幅畫。那是我慘痛的初戀。所以我會說,我不愛陸澤了。我也一度以為,是真的不愛了吧。但是,當他再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哪怕只是幾個簡短的鏡頭,都會掀起我的世界裡一場大風暴。

  但我知道,那要不得。

  我必須騙過自己,我不愛你。就是不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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