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手機里躺著何廈生的簡訊。兩個簡單的字「晚安」，頓時讓這個姑娘滿腔溫柔。

  在一起了？她……居然得到他的喜歡了？怎麼都覺得不太真切。就像夢裡一個轉身，命運大手就翻雲覆雨，扭轉乾坤，風景全變。

  那個她羨慕嫉妒恨的何廈生喜歡的人，居然不是趙雪鷗，居然是她自己……怎麼會呢……

  還有一件事值得一提，昨天，她竟然看到齊朵……和陸劍平站在一起。樣子溫柔似水得……簡直……他們兩個不是經常互掐嗎？平日裡硝煙四起的……今天是換了另外一種戰術嗎？可是她終於在陸劍平害羞地牽了牽齊朵的手的動作下，忽然明白了，齊朵說的學長，竟然就是陸劍平……她想起齊朵以前跟她透露的蛛絲馬跡，一拍腦袋自己真是笨蛋啊！怎麼就不懂得察言觀色呢自己！不過，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比吃了蜜還開心。不過，當然比不上跟何廈生在一起這件事的開心啊！

  她打開窗子，冬天的霧氣極重，望著遠處的九重天闕，朱絲絲默默地說，蒼天，你玩我嗎？那麼，請你玩下去吧……堅持不懈地玩下去吧……真的……挺好玩兒的。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啊？」朱絲絲一早上就被何廈生拖到車上，往郊外疾馳。面對她的發問，他卻三緘其口。朱絲絲覺得自己簡直太沒有地位了，新官上任還三把火呢，她……

  她正齜牙咧嘴，何廈生突然側過頭來皺著眉頭問，你是有哪裡不滿嗎？幹嘛那種表情。

  沒有沒有。我只是牙疼……

  對不起各位，沒出息的她面對何廈生，卻怎麼也沒那個膽子。

  朱絲絲死也沒想到，何廈生此番火燒火燎地，竟是帶她「見父母」。

  眼前一片墓地，讓朱絲絲呆住了。何廈生從車上拿了兩大束花，見朱絲絲站在那裡紋絲不動，不耐煩地說，走不走？

  關於何廈生的身世，她只知道一些細碎。只知道他父母在一場車禍中喪生，在生前，已十分不合。何廈生孤身長大，實在是不容易。所以她也漸漸理解了他的怪物性格，可不是為了裝酷。何廈生住的地方並沒有他的父母的照片，大抵是怕觸及回憶。遺忘才是最好的不揭傷口的辦法。不過他每年都會在紀念日來掃墓。這個紀念日並非父母去世的那一天，也並非他們各自的生日，而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朱絲絲說不太清楚，用這樣的紀念日來懷念自己早就愛情破碎的父母是否妥當，但她清楚地知道，何廈生是拒絕接受他們已然破碎的事實，比他們的意外喪生，還讓他難以接受。

  跟在何廈生的屁股後面，在一個墓碑前停了下來。朱絲絲如願看到了何廈生的父親母親，他們是被合葬在一起的。照片上都笑靨如花，如若不知內情，定覺得是一對郎才女貌的恩愛夫妻，不幸雙雙遇難，卻在地下也是一對伴侶。

  「看起來」畢竟和「事實是」有區別。按照電影的情節，這個時候，何廈生定然該說一些感人肺腑又矯情的話。比如：「爸爸媽媽，我把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帶來了。她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可愛的女孩，你們一定會喜歡她的。對嗎？」

  諸如此類，才符合劇情發展啊，哪裡會是此刻的何廈生這樣，一聲不吭，閉個言默哀一下就算了事了？而且，最關鍵的是，在朱絲絲表示禮貌，對著墓碑說，叔叔阿……阿姨……我是何廈生的朋友，我叫……

  他竟然打斷了她，一臉不可思議地表情：「你幹什麼？鬼上身了嗎？」

  朱絲絲瞪大眼睛：「我在和你爸媽打招呼！自我介紹！」

  「打個屁啦。我剛已經在心裡跟他們說了你是誰了，你不抽一下就生怕他們不知道你腦袋缺根筋嗎？」何廈生翻了個白眼，以此表示朱絲絲簡直是無藥可救了。

  你才腦袋缺根筋呢！但是算了，她看得出他雖然出言不遜，依舊刻薄，可是心情還是有點兒沉鬱的。朱絲絲不知道那種親人辭世的感覺是怎樣的，但可以斷定，一定很痛吧，死別這件事，比愛情這東西，還要傷人。愛情嘛，愛不到，起碼你還是能見到他的。但是死別……就真的是一件冷冰冰又無情的事了，你無論愛得多深，恨得多深，你都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們沒有立馬回去，而是坐在墓地旁邊的小公園裡。他一直沉默，她也願意陪他發一會兒呆。側過頭看他憂傷的側臉，頓時覺得，世界都暗了下去，陰沉沉的。天空有烏鴉飛過，灰色雲朵異常厚重，看起來，好像要下雨了。風聲嗚嗚地像是哀鳴，還夾雜著說話聲。

  誰？誰在說話？

  「絲絲。」

  她捅了一下何廈生：「你幹嘛叫我！還學女人的聲音！」

  「誰叫你了？莫名其妙。」

  「絲絲，噓，不要告訴他你看到我了。我在你身後。」

  朱絲絲頭皮發麻地一回頭，險些脫口而出的尖叫，被身後的中年女人的噤聲動作給截住。

  她……是見鬼了嗎？身後微笑的端莊的半透明女人，竟然就是剛才墓碑上的，何廈生的親媽！

  「你不需要說話。我是廈生的媽媽。其實車禍後，他的爸爸早已去投胎轉世，我們的情緣早就已經斷了，只是廈生性格執拗，他認準的事，總不容它錯。我一直都守在他身邊，錯過了太多次投胎的機會。可是我擔心他。這些年，他一直過得不太快樂。心中無愛，真的是一種可怕的冰冷的處境。因為無愛，也代表無欲，無望，無快樂，無活力。他是那樣機械地絕望地在活著，沒有愛也不相信愛這個東西。而我此刻要感謝你，雖然我不太清楚，為什麼你會一下子激活他的內心。但是，真的謝謝你。我能看到你，也代表你不一般，我今天，把我的兒子託付給你，絲絲，拜託你，永遠陪著他，不要離開他，一定要替我讓他快樂一點兒，讓他相信愛這個東西，不一定都像我和他爸爸那麼糟糕……」她的眼淚落了下來，身體變得半透明，「絲絲，我在人間停留的時間已經太久了，必須得走了。我希望你有機會能幫我告訴他……我愛他。」何媽媽的目光落在絲絲身旁的何廈生身上，目光變得幽幽而深情，仿佛是千言萬語說不盡，在此刻，唯有無語凝噎。

  朱絲絲拼命地點頭，點著頭，淚就拼命地掉下來了，這時候何媽媽徹底成了透明，她看不清了，一時沒忍住，就哇一聲哭了出來。

  「你幹嘛？」何廈生一看身旁的女孩莫名其妙地大哭，警惕地問。

  「我……我傷感。」朱絲絲抹一把眼淚，然後按捺不住情緒，一把摟住何廈生的肩膀，「以後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保護個屁啊！」何廈生吸吸鼻子，沒有正對著朱絲絲，所以他也不掩飾悲傷後難得的笑容了，「別以為你沒胸沒屁股，就是男朋友了啊。不過……」他的語氣忽然緩和，表情變得凝重嚴肅，「朱絲絲，真的謝謝遇見你。」

  「根本就是瞎拍！」朱絲絲忍不住朝何廈生瞪著眼睛嘟囔。

  他們一道看了一場電影，實在是百無聊賴，齊朵說，沒一起捧著爆米花看電影的情侶，會遭遇分手。於是朱絲絲立馬就拖著何廈生去了電影院。

  令人驚訝的是，這個傢伙，居然是第一次來電影院！他的人生……簡直還不如她的短短几個月來得豐富，那麼多美食不嘗，那麼多樂子的不享，那麼多美女……這個不能夠！

  賣座的幾部電影統統沒有票了，於是隨便買了場聞所未聞的電影的票，竟是講天界的，朱絲絲興奮得不行，跟要見到自己的故鄉似的，差點就兩眼淚汪汪了。

  「怎麼可能！天庭……哪裡是那樣的！跟古代人似的生活，怎麼可能！天庭也很現代化的！有暖氣有空調！天界的神仙怎麼可能那麼古板呢！也是很開明的！嗯……就是七情六慾控制得比較好罷了，還有，王母娘娘為什麼找個那麼胖的演員來演？還有二郎神，怎麼可能長那樣……而且為什麼在你們人類眼裡，王母娘娘就是肥胖的形象？二郎神就是長得凶神惡煞？豈有此理！」

  「慢著。」看著抓狂的朱絲絲，剛才好不容易掙扎著沒丟下她走而睡眼朦朧地看完了電影的何廈生醒了過來，「你剛才說，我們人類？朱絲絲，你已經把自己，歸為動物界了嗎？」

  糟糕，差點露餡兒了，朱絲絲乾笑兩聲，轉移話題：「我好餓啊！我們是去吃齋金坊的羊肉火鍋呢還是齋金坊的牛肉火鍋呢還是齋金坊的排骨火鍋呢？」

  何廈生摸了下口袋：「哎呀。今天居然沒帶錢包。」

  朱絲絲頓時眼睛都直了，流到嘴邊的口水又給咽了回去：「那我們是去吃天津包子的豬肉包呢還是天津包子的青菜包呢還是天津包子的豆沙包呢……」

  包子鋪。朱絲絲苦口婆心地教育何廈生，出門怎麼能忘帶錢包呢……萬一碰上個急事兒什麼的，多耽擱啊……比如，想吃齋金坊的她，此刻只能內牛滿面地啃包子。

  「你必須過來！不然我死給你看！」何廈生在朱絲絲百般狐疑的目光注視下，才不耐煩地接聽了鬧個不停正準備關機的電話，結果聽到趙雪鷗一反平日的溫婉常態，在那邊河東獅吼。

  「不過去？」朱絲絲在聽到何廈生說「繼續吃」的泰然處之後，感到震驚不已，「可是……她說死給你看啊！」

  「既然是死給我，那我不過去，她應該暫時不會死吧。」何廈生喝了一口碳酸飲料，真該死，被朱絲絲給傳染的，他對這些沒營養又廉價的東西，感情是越來越深了，以至於一段時間不吃，就會懷念它們的味道。

  「你不要跟我鑽牛角尖！」朱絲絲跳起來，「不要吃包子了！她在哪！何廈生，這樣可是要出人命的！」

  作為一個……雖然不能算第三者的第三者，朱絲絲才不是想要去示威，她想起因為何廈生和別人在一起而難過得要死的感覺，就對趙雪鷗充滿了抱歉。她不能這麼不負責任，在趙雪鷗難過得要命的時候，帶著何廈生吃喝玩樂沒心沒肺，她……是一個有道德使命感的神仙啊。即使不小心淪落人間，也要維護神仙的形象啊。

  好巧，趙雪鷗約見的地方，竟是朱絲絲……「出生」的地方。XX湖，果然是一處自殺勝地啊！

  卻說，愛情使人癲狂，果然如此。朱絲絲還以為趙雪鷗真是沒有脾氣不會大聲講話掉眼淚也是頂多嚶嚶地蚊子叫的現代極品淑女，根本跟破口大罵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啊……但是她承認……她錯了！

  在趙雪鷗披頭散髮地站在他們對面，威脅著何廈生不跟她在一起，就要傷心離開這個世界，要他後悔一輩子時，朱絲絲只有瞠目結舌的份兒。

  何廈生掐她一把，靠，跟你說了不要來。現在根本不是她要死，而是她要我死。

  不過，他還真不怕刺激到情緒激動的雪鷗啊，他竟然對她的「提議」冷冷地回應說，那你請便。

  請……請便？

  趙雪鷗徹底是沒台階下了，她的臉色一青，目光悲涼地落在絲絲的身上，帶點兒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意思。絲絲慌了，她想，萬一……真覺得面子掛不住跳下去，可怎麼辦啊？朱絲絲作為雖然有點兒無辜的加害人，一定不能讓這樣的悲劇發生！她要負起責任來！於是她大步上前，一把拉住河邊做跳躍準備運動的趙雪鷗：「雪鷗姐姐！不要想不開啊！有話好商量啊！」

  「放開我！朱絲絲！你放開！」

  噗通噗通……噗通。

  足足三聲，先是拉扯之中，朱絲絲和趙雪鷗雙雙落水，然後，剛才還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看客何廈生，一頭霧水地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齒地，也一頭扎進水裡。

  何廈生氣呼呼地把朱絲絲和趙雪鷗拖上來，表示極度憤怒：「你們兩個，以為我是救生員嗎？要考驗我的耐性嗎？」

  被救上來的雪鷗有驚無險地嗆了無數污水，對朱絲絲表示憤怒：「你這個神經病！要不是你！我會掉進河裡嗎？」

  朱絲絲啞口無言，用眼睛表示：「不是你想跳河自盡嗎？她不會也換魂了吧？全忘記了？」

  可謂是女人心，海底針，可是她也是女人啊……怎麼完全不能理解呢？

  回去的時候，朱絲絲百思不得其解。

  「你為什麼都不擔心她會跳下去呢？」

  「首先，她沒有那麼愛我，她所謂的愛，不過是荷爾蒙分泌而已，並且她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我不愛她，因此其實並不抱希望。其次，她是你嗎？你以為全世界都跟你一樣喜歡沒事就跳個河。還差點把我的命給搭進去嗎？她可是大小姐，相貌身材腦袋一流，沒了我，身後的追求者還是成打地跟著。哪像你，一無是處，一無所有，當然捨得一死了之了。她？我看真捨不得。第三，她……」

  靠，哪有那麼複雜，竟跟個福爾摩斯似的分析跳河動機指數，他生怕她不知道他是個高智商神經病嗎？還這麼羞辱她！他到底是站哪一邊的啊！

  朱絲絲為表不滿，搶白道：「切，分明就是自己魅力不夠，沒人願意為你要死要活。」

  「朱絲絲，你是想死嗎？信不信我把你丟到河裡，讓你做個漂洋過海的許願瓶？」

  「我不敢了不敢了！」

  「那說點好話，拍拍在我這個一而再再而三救你命的上輩子欠了你的大恩人。」

  「您魅力最大了，可謂讓女人都羨慕嫉妒恨啊！您看您這張臉，您再看您這身材！真是……哎呀，對不起我詞窮了，請不要要求一個普通高中生形容一個已經遠遠超出她的審美的美好事物可以麼？」

  何廈生將臉湊近朱絲絲，狡黠笑道：「怎麼，朱絲絲，從此你是要對我生死相隨了嗎？」

  雖然剛才那些話有點虛偽的諷刺的拍馬屁又有點兒不情願的成分，但是她真的得承認，何廈生啊，真好看，讓她這樣的神仙，都不得不傾心，他是有多大能耐啊？不過，她好像比他還要有能耐啊……居然，能讓這個看起來真不該是人間有的傢伙，愛上的自己……不愧是神仙啊。

  他靠自己那麼近，近到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他極少笑，此刻嘴角掛著一個魅惑的，卻是真實極了的笑容，生死相隨嗎？為什麼不呢？朱絲絲決定直面迎接，毫不虛偽，臉啊什麼的，虛榮心啊什麼的，算個屁啊！她朱絲絲，統統都不要了！

  「對！沒錯！你要初一死！我絕不苟且活到初二！」

  何廈生被嗆了一下，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朱絲絲。你是多想我死啊？」

  修改：於秋秋威脅事件。

  歐意歸來調戲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