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24-09-14 06:21:52
作者: 王巧琳
在所有高三學生被高考這件事弄得焦頭爛額時,朱絲絲也不例外。天天補習,她便直打瞌睡,背地裡跟朱絲絲抱怨,怎麼辦,陸劍平說,我要是考不好,他就三天不理我!我好慘!朱絲絲冷笑一聲,我才慘呢!
是啊,她才慘呢,在以為愛情至上後,何廈生居然跟朱媽說,朱絲絲在考試期間,需要閉門思過,不可以因為他而分心,他決定這一個月,控制與她見面的時間,並且要求朱媽對朱絲絲進行頭懸樑錐刺股的嚴酷監督。
「至於嘛!考上大學有沒這麼重要啊!」
「當然重要,考不上大學,找不到工作,那你拿什麼養活自己?」
朱絲絲瞪大眼睛:「難道你不養我嗎?」
「我為什麼要養你?」何廈生兩手交叉在胸前,對這個結論表示十分詫異,「我還覺得前面二十多年,過得太累了些,打算等你賺錢養家,我就在家打遊戲,照看孩子,每天等你披星戴月地回來給我做飯呢!」
「你想得美!」朱絲絲掐他一把,「那把你的公司交給我唄。或者,走個後門,讓我有個好職務唄!」
「之前老黑因為眼神不好聘用了你,導致我此刻人生都栽在你手裡了,我公司人事部,以後一定要督促他們嚴格把關,切勿讓一些腦袋裡裝些不知道什麼的……別撓我了哈哈哈……哎喲癢死我了……朱絲絲!別以為紳士就不會打女人!」
「不要以為硬來就可以了!我不會屈服的!你有本事打我啊!」朱絲絲找到了他的軟肋,激動到不行。
而這時,何廈生一把將朱絲絲給摁住,在她唇上小雞啄米了一下,對她輕佻地說:「不屈服你想怎麼樣?」
絲絲臉刷得紅了,撲過去抱住他的頭,在他臉上啃了一下:「我說過我不會屈服的!我會報復!你親我一下,我就敢親你十下!」
他兩手一攤做束手就擒狀:「那,朱絲絲,還有九下。來吧。千萬別嘴下留情。」
不過何廈生答應,等朱絲絲考完試,滿足她一個願望。於是朱絲絲這幾天,除了背馬克思主義ABCDE階乘外,還在思考,要提一個多宏大的願望,千萬不能吃虧。
這是城市的初夏,蟬鳴,綠意,夏風,冰淇淋,還有如火如荼的高考。城市的人走了又來,城市的歌聲從來都沒有停過。
她未必算得到,她在來到人間,經歷了多少喜怒哀樂,也未必能將那些原本是浮光掠影的真相定義,她想,也許是奇蹟。有時候,夢中幡然醒來,她也會像哲學家一樣想,人生,本來就是神仙的夢境一場吧。那麼,別醒了。哪怕是噩夢,也一路到底吧。起碼有個王子一般的騎士,在身邊,不動聲色,也是一種安全感。
但是,夢,還是要醒的。你越掙扎,你醒來的速度,就越快。
那天,朱絲絲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天庭,煙幕,王母娘娘,還有一路面無表情的神仙陪審團。王母娘娘問她,絲絲小仙,你的情絲已經發芽壯碩,你的使命也完成了。那麼,在人間的日子已經到期,跟我們回去吧。
朱絲絲剛才還準備了一肚子的感謝詞要謝謝王母娘娘的「懲罰」,鼓勵天庭多設立這樣的懲罰,那樣,天庭從此也有一個味了,那便是人情味兒。而不是冷冰冰的,遙遠的,連生活都談不上。卻被王母娘娘的話給嚇到,懵了半天,吐出疑問:「什麼……情絲?」
「沒錯,你乃是當初吞下情絲的小小蜘蛛精,才入天界成仙。當負起這個責任,所以以懲戒名義,讓你入人間,採擷愛情之氣,親情之光,友情之澤,方能使情絲完整成形。此刻,你已完成了這些使命,那麼,就是回去的時候了。」
「不要!」朱絲絲跳起來,「我死也不要回去!除非何廈生,朱媽,齊朵……都跟我回去,否則,我才不干呢!」
王母娘娘臉色一變,怒容滿面:「朱絲絲,這可由不得你,你該知道,抗旨是多大的罪!」
「那既然犯罪……再罰我在人間待一段日子吧!最好是五十年!嗯不行,七十年吧!我應該能活80多歲呢!」朱絲絲涎皮賴臉地請求。
這時候穿著鐵甲的二郎神從煙霧後面出來,上前抓住絲絲:「不得抗旨,人間天界自有定數,你的出現,已經改寫了太多,快快跟我們回去吧。」
昔日她心心念念的偶像二郎神,此刻可是絲毫沒有半分魅力了,她掙扎著:「不要,老子死也不要,那什麼狗屁情絲!你們拿去吧!」
掙扎著醒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熱的,她還是活著的,以朱絲絲的身份,頓時鬆了口氣,心有餘悸地想,幸好是個夢啊……
她不知,她的生活,從那個夢開始險象環生,岌岌可危。
高考結束那天,從考場屁顛屁顛跑出來的朱絲絲激動萬分,考試發揮得不錯,所有考題做起來都是得心應手,真懷疑王母娘娘給她的腦袋先行暗示了,她不會一舉成為高考狀元吧?低調低調,那樣她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是該有多受人矚目呀。然而她卻沒有等到說好來接她的何廈生。
她心裡納悶極了,打何廈生的手機,竟然也是無人接聽。
於是攔了一輛計程車,直奔何廈生的公司。
朱絲絲一下車便傻眼了,公司門口圍了一大群人,竟還有警察在維護治安。
不會出什麼事了吧?何廈生!
她奔過去,卻被警察攔在外面:「小姐,裡面危險。」
她的心跳到嗓子眼:「什麼情況?」
「裡面有炸彈,有人威脅要炸掉大廈。」
「那……裡面的人疏散了嗎?」何廈生……千萬不要在裡面啊!最好是偷懶在家睡懶覺,睡懶覺!
「聽說總經理在裡面,正在和歹徒談判。我們已經在請談判專家了,大家不要急!」
她的腦袋嗡得一聲,差點就腿一軟坐到地上,不要有事啊……不會有事吧?
半天緩過神時,朱絲絲靈光一閃,從沒有警察的小側門爬樓梯上了辦公樓。
何廈生的辦公室里,傳來了一個男人激動的聲音。
「何廈生!你這個小兔崽子!我為公司做那麼多事,你居然過河拆橋,把我趕出公司,我想盡辦法也沒整垮你,算你厲害!你竟然還對我趕盡殺絕?很好!老子現在破產了!我已經走投無路了!是你逼我的!」
何廈生竟懶洋洋地坐在辦公椅上,眼皮都沒抬一下,沒接茬,而是冷冷地一笑。
老黑萬萬沒料到何廈生竟然臨危不懼,他不由仔細地看了眼自己手裡拿的,沒錯啊!是一顆手榴彈而不是一個雞蛋啊!怎麼何廈生一點兒都不怕呢?他自己都嚇得直哆嗦了!真他媽的不想死啊!他只是想騙點錢去馬爾地夫度假呀,怎麼就招來這麼多警察呢!出門不看黃曆真不是一個好習慣!
「我……我已經走投無路了!你……你說現在怎麼辦!」老黑又哆嗦了兩下腿。
「請便。」何廈生兩手一攤,「要麼,你拉繩吧。一會兒走黃泉路的時候,看我不踹死你。」
「你……你……」老黑慌了。
其實何廈生心裡也在發毛,但他不能讓老黑看出啦。他太了解老黑了,他必須讓對方先行亂了方寸,然後趁齊不備奪下他手裡的手榴彈。當然,這個行動精確度需要太高,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是最後的選擇,最好當然是說服老黑。不過老黑那傢伙,可不吃軟的,剛好他也不吃,那就硬碰硬。看誰硬得過誰。讓他知道自己並不怕死,看看拉了手榴彈同歸於儘是誰比較吃虧,老黑,基本在這種心理戰上,會繳械投降的。
可是……他並非不怕啊。他也不知道自己怕什麼,他忽然想起十幾歲的時候,他在街上碰到幾個仇人,他被他們堵在一個小巷子口,挨了不知道多少拳打腳踢,以及悶棍,以為自己快要死了,也沒有怕過。
他忽然意識到,他是在害怕見不到朱絲絲。那個笨蛋,現在是不是在學校門口嘟著嘴等他?她要是見到他來遲了,肯定會先腦袋一空沖他咯咯咯地笑,然後她會想起他遲到了,又嘟起嘴巴,揚著手要揍他,他要是態度溫和點,她就會得寸進尺一巴掌拍在他身上,要是他也瞪她,她又會乖乖地收回去,然後揚起一張會讓自己忘掉一切煩惱和疲憊的臉,問他去哪裡吃飯?
她真是個妖怪吧,否則就憑她?怎麼可能迷得他暈頭轉向的?
而……何廈生騰得坐起來,方才還一臉鎮定自若你愛死不死死了我奉陪,此刻卻是瞪大眼睛,氣得發抖。
因為,剛才何廈生滿腦子想得那個妖精,居然從門外面,沖了進來,一把攔在他和老黑面前,一副美少女戰士拯救地球般的正義凜然,視死如歸!
「老黑!其實這些事情都是因我而起,要不是因為喜歡我,何廈生也不可能把你趕出公司,你衝著我來啊……」她的話音未落,卻被何廈生一把給拖到身後,他壓低聲音沖她吼道:「你現在馬上給我離開這裡,朱絲絲!你最好是聽我的話!」
何廈生慌了……他是慌了!老黑的腿馬上不抖了,他一看,嘿,這個剛才還一副不怕死的樣子的小子,其實是裝得呀,嚇得老子出了一手的汗。
「那麼,臭小子,不答應我的要求,那就三個人一起死咯!我一個人換你們兩個人的命。值了!」老黑獰笑。
何廈生真是一個頭比兩個大,朱絲絲一來,他就方寸大亂了,這個不要命的傢伙,來湊什麼熱鬧?
「你是怎麼上來的?警察沒封鎖現場嗎?那個什麼談判專家,怎麼還沒來?他們是散著步過來的嗎?」他氣急敗壞地瞪著朱絲絲。
「我偷偷地……就溜上來了啊……」朱絲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指著老黑手裡的手榴彈說,「那個東西,是……大號的鞭炮嗎?」
……
何廈生的臉上無數條黑線:「你最好給我快點滾蛋。」
「誰也別想走!」老黑有了籌碼,頓時腰不酸了,腿不抖了,說話也有勁兒了,「你看,你是答應不答應我的要求呢?」
何廈生並不看老黑,而是瞪著朱絲絲,朱絲絲被瞪得不好意思了:「人家……這不是怕你遇到危險嘛。」
「要去馬爾地夫的機票嗎?沒問題,順便送一張從馬爾地夫到非洲的,你過去了,就甭回來了。」
「哼!」老黑挑了挑眉,「我現在改主意了,我不想去馬爾地夫了,我呢,想要這個公司,總經理的職位,你要是簽了字,我就立馬放了你們。」
「算了算了,你什麼都拿去吧!」
老黑一聽樂了,這招真好用,他看了眼朱絲絲,賊心又起:「我還想要一樣,要我放了你們,朱絲絲這小妞,從此以後要當我的秘書。嘿嘿……」
「做你的美夢!」朱絲絲氣壞了,操起旁邊的一本書,就朝老黑砸了過去。
此刻的老黑,一眼沒看清楚,以為是暗器,一慌,握著手榴彈的拉繩的左手一躲……朱絲絲尖叫一聲,被何廈生一把拽到身後……
一陣大霧瀰漫,眼前飛沙走石,一片混亂場面,爾後變成一片黑暗。黑暗中,朱絲絲伸手不見五指,大叫著何廈生的名字,可是沒有人應她,耳邊嗡鳴後一陣寂靜,她四處亂走,看不到任何一絲光。
一道光透過來,周圍忽見清晰,但卻是一種晦澀的光線,所有的畫面都像被做舊了一般。朱絲絲揉揉眼睛,她依舊在這間辦公樓里,何廈生和老黑,也依舊在自己的面前。不過奇怪的是,他們都毫不動彈,何廈生保持著方才把朱絲絲扯到身後的姿勢,老黑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左手是往後拉的勢頭,停在千鈞一髮之時。好像兩尊蠟像館的雕塑。這是怎麼一回事?如果被定住的不是何廈生,朱絲絲一定會本著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跟他來張合影留念的。而此刻,她緊張得手心全是汗,晃著何廈生,怎麼回事?怎麼不動了?
莫非……剛才炸彈爆炸了,她上了天堂?可是……何廈生怎麼會不動呢?老黑也是啊,炸彈,分明還在他的手裡呀,沒有爆炸呀。她下意識地去看牆壁上的掛鍾,該死的,針也停在了下午五點二十分不動了。
「絲絲。」
正當朱絲絲費解心急卻又無計可施之時,忽然聽見王母娘娘的聲音,仿佛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
「王母娘娘嗎?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朱絲絲抓到救命稻草。
「絲絲,該告訴你的,都已經在夢裡告訴你了。」王母娘娘嘆了口氣,「你非要,我用這種方式,才肯離開人間麼?」
「什……什麼?」朱絲絲的表情凝滯,上次那個夢?那個夢……居然是真的?什麼狗屁情絲啊!要害死她嗎?
「我說過,您可以把那情絲拿走。我不要了!我也不想當什麼神仙,讓我做個凡人吧。」
「絲絲,我負責任地告訴你,情絲……情絲即你,你即情絲。在當日那個普通蜘蛛吞下情絲開始,才有了你。」
「怎麼可能,我記得我在我是一隻蜘蛛的時候,就已經有意識了!怎麼可能是吞下情絲才有了我?」
「能夠回憶的能力,確實是在吞下情絲後,才形成的。的的確確,你是情絲所孕育。借了一隻蜘蛛的身體而已。」
絲絲呆若木雞。
王母娘娘忽然出現在絲絲面前,對絲絲一副苦口婆心模樣道:「絲絲,為了將情絲熬成,我們已經介入人間,破了人間原有的定數,如果這樣下去,必是大劫。這便是第一劫。你看吧。如若你執意不走,我們也沒有辦法。因為情絲有選擇自由的權利,這是天庭對情仙的尊重。但是,一切都會照著現在這個趨勢走下去,時間再走動一秒,手榴彈便將爆炸。這並非一個威猛的炸彈,但要了你們三個人的命,還是綽綽有餘。而你與何廈生,緣分本就是陰差陽錯地強牽,此番盡了,便是再無法相見。你真忍心,讓他因為你的決定而死?」
「你……說什麼?」絲絲愣了,這就是情絲的選擇的……自由?自由?
「對,要麼死別,要麼,生離。這就是你們的結局。」王母娘娘微笑著搖了搖頭。
太突然了……幸福來得突然,難道抽身得也那麼突然嗎?是不是太殘忍了一點兒?她朱絲絲,是做錯了什麼?不就是吞了一根莫名其妙的頭髮絲兒嗎?不就是莫名其妙地偷看了一個天界明星洗澡嗎?不就是……不就是一不小心喜歡上了一個人嗎?
是的,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他。情絲也不會熬成了,也不會這麼快地被收回了。
愛情,來得快,去得快,都是命中注定啊。
眼淚掉下來,她望著眼前一動不動的何廈生,他長得可真好看,皺著眉頭,眼睛裡有保護她的堅定。
他……是不是也很愛她?像她捨不得離開他一樣,離不開她?
她又怎麼可以,害死他呢?
她的聲音微弱:「那麼,您能告訴我嗎?如果我答應走,他們會怎麼樣?」
「一切都各歸其位。朱絲絲也沒有死,何廈生也依舊是他原來的身份,他們沿著各自的軌道走下去,即便相遇,也不會衍生出任何故事。」
「那麼,朱媽和何叔叔呢?」
「這也是你的介入而衍生的細枝末節。他們也不會是戀人,而是同呼吸一片空氣的永遠的陌生人罷了。」
「也就是說……朱絲絲,在何廈生的生活里,沒有一點點的痕跡?」
「是的。」王母娘娘又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心裡酸酸的,「這些,都是你的選擇。」
「是啊,我的選擇。」她苦笑著,六百多歲了,她第一次做這樣的選擇,比任何一個都艱難。
「那麼,給我兩天時間,時間到了,我便跟你走。」朱絲絲最後懇求道。
「大限已至,如果你要停留……必須付出代價。」王母娘娘也覺得,說出這些,太殘忍了,因而猶豫了一番。
「什麼代價,都可以。」朱絲絲握緊了她身旁少年的手,異常堅定地道。
老黑被「姍姍來遲」的警察們架走的時候,一直在怒吼:「奸商!花那麼多錢買一個假的手榴彈!我要去315消費者協會告他們!告他們!」
剛才千鈞一髮的時候,何廈生的心都差點跳出嗓子眼了,結果沒聽到預料中的轟鳴,老黑瞠目結舌地望著拉斷了繩的手榴彈哀鳴,他知道,他們仨沒一起死,他就得一個人死了,嗚嗚嗚。
何廈生一把把朱絲絲抱緊懷裡。這丫頭快把他嚇死了,不過他現在真捨不得怪她。跟她在一起,永遠都有一大堆的麻煩,但他從來都是有驚無險,他再也不覺得她是他的掃帚星,而覺得是幸運星。
朱絲絲大概是被嚇壞了,竟在他懷裡哭了起來,他的心頓時軟到不行:「傻瓜,哭什麼啊。沒事了啊。再哭,再哭我就……」
他抬起她滿是眼淚的臉,心都被她哭得亂了,他難道不怕嗎?真怕剛才轟得一聲,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他是無神論者,哪裡相信真有黃泉路,奈何橋?他也是害怕的啊。
他輕輕地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個吻,並沒有將那句我愛你說出口,此刻,什麼都不用說了。生死與共,他相信,不會有另外一個人,能取代她了。
是啊,他20多歲了,這輩子才喜歡她一個人,那麼,肯定也會喜歡一輩子的。
「你答應我高考結束,就實現我一個願望的。我現在想起來啦。我想去旅行,去……」不能去太遠的地方,只有三天啊。一想到三天,她就哽咽了。「就鼓浪嶼吧。明天就去好不好?」
明天?望著絲絲哀求的眼神,他原本想要說的「明天太趕了吧,我手頭還有許多事要處理」咽了回去。那些事,何必在這幾天做呢?生命是多麼脆弱,今日雖是有驚無險,但是在電光石火間,他著實是想透徹了一些事的。他也徹底明白了,眼前這個小姑娘對自己來說,是有多重要。雖然有點兒納悶,她怎麼有那麼厲害呢,明明那麼笨,卻不露痕跡地把他的心抓得牢牢地。好,那麼全聽她的,她說明天去便明天去吧。雖然對坐火車去有點兒意見,不過想想算了,自己也很多年沒坐過那東西了,也妥協了吧。
「好,那就明天吧。」他笑了笑。
她痴迷地望著他溫柔的笑臉,何廈生啊何廈生,你凶起來霸道起來那麼吸引人,溫柔起來更是致命一刀啊。她一想到三天後,心就絞起來,疼得要命,於是哇一聲又哭了。
「怎麼了。」一定是被嚇壞了,他抓住她的肩膀,手足無措。
「沒什麼……我就是……就是沒旅遊過……激動啊……」朱絲絲淚汪汪,上氣不接下氣。
定了次日便走,於是每分每秒,都成了最寶貴的時間。晚上,絲絲約了齊朵吃飯,選在了齊朵最喜歡的小肥羊。
原本喊齊朵叫上陸劍平的,但是他有急事不能來了。
於是,成了閨蜜小聚餐。回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小肥羊。那時候,齊朵和陸劍平一見面就掐,相互不爽得很。但結果,他們現在在一起了……真好。可是,朱絲絲一想到,如果她離開,也許,齊朵就不會遇見陸劍平,所有情情愛愛,都是夢一場。頓時,百感交集,難過極了。
人間總是太實誠,許多七情六慾都是掩不住的,而火鍋店最好的一點,便是可以將那些跑出來收不回的情緒掩在黑暗裡。儘管鼻子酸溜溜的,在熱鬧的氣氛里,她還是哭不出來。
「你記得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呀,還有,我們第一次一起去吃好吃的。還有那次整李力,還有那次……」朱絲絲一說起來,就絮絮叨叨的,歡樂處嘻嘻哈哈一番,爾後是長久的沉默。
青菜一盤一盤地端了上來,她卻沒有多少食慾,隔了許久道:「齊朵,真的,很開心遇見你。」
齊朵像是抓住她的小把柄似的,狡黠地壓低聲音:「絲絲,你今天好奇怪好矯情!你不會是……要攜款潛逃吧你!或者是有人不同意你跟何大帥哥你們打算私奔?還是……你後悔當初不要陸劍平,現在要搶回去啊?」
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朱絲絲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往她碗裡丟她最喜歡的羊肉:「吃你的東西。」
她看著齊朵心滿意足地吃著羊肉,隔一會兒就抬起頭沒心沒肺地朝自己笑一下,心裡想,齊朵啊,一定要幸福啊,和陸劍平,一定要走到最後啊。雖然,也許你們不會遇見了。但是……就算不算和對方,也要和你們原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走到最後啊……
能走到最後,真是一件讓人羨慕嫉妒恨到落淚的事。
回到家時,朱媽像往日一樣,為明天的烤鴨生意做著準備。
要幫忙嗎?她問。
朱媽愣了一下,這個平日能偷懶則偷懶的丫頭今天是怎麼了,笑著說,不用!你忙你的去吧。
她看著忙裡忙外的朱媽,開口說話,朱媽,其實你可以把烤鴨店給關了,過富家太太的生活了呀。
朱媽扭頭瞪一眼朱絲絲,我才不會那麼沒出息呢,女人啊,還是得有自己的事業才行。何況……我要是把烤鴨店關了,你怎麼辦啊。你那麼愛吃烤鴨,全城還能找出烤鴨比我們家好吃的店嗎?
「朱媽……」聞言,朱絲絲的鼻子酸酸的。要不是朱媽左晃悠,右擺弄,她真想給她一個結實的擁抱。
「女兒啊。雖然媽媽知道,現在有了何叔叔,也許這段時間對你的關心不夠,但你必須明白,媽媽最親最愛的人,永遠都是你。」朱媽遞給她一個鴨翅,「來,你最近瘦太多了。再瘦下去,我要限制你談戀愛了!太勞神了!」
朱絲絲澀澀地接過來,用輕到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朱媽,雖然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也沒有緣分報答你的恩情了,但我以後去了天庭,一定會天天保佑你的。我揪著財神爺的鬍子,一定要喊她助你發財……對不起,朱媽,我要走了……」
「你嘀嘀咕咕什麼?大聲點?」朱媽手忙腳亂地從把烤鴨丟進烤鴨,回頭對絲絲道。
「沒什麼啦!朱媽,我要和何廈生去廈門旅行!你準不準?」她掩飾好情緒,故作輕鬆快樂地說。
「聽你何叔叔說了,死丫頭,現在都學會先斬後奏了?算了,你美麗無雙的媽媽大人有大量,去吧!聽說鼓浪嶼上的肉片不錯,你帶點兒回來,朱媽以後,決心要發展點兒副業!」
「嗯……」迴轉身時,忍住的眼淚湧出,真的是忍不住了,朱媽,我……是回不來了。
「等等!」她忽然叫住正準備轉身走的絲絲,眼神溫柔極了,「乖女兒,一定要注意安全,餐餐都記得吃。不要和他吵架,緣分這東西很脆弱的,你看我,當初一不小心把它們弄沒了,弄丟了將近20年才找回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說著說著,她竟不覺眼睛濕潤了,不禁暗罵自己是不是年歲大了,動不動就容易傷感呢。可是忽然覺得自己好悲傷啊,眼淚居然止不住了,女兒不過是去遠方旅行幾天,至於嗎?
收拾好簡單的行李,看著粉紅色的屋子,朱絲絲忍不住眼睛又紅了。
再也回不來了呀,這個她百般嫌棄,此刻又太捨不得的地方,她再也……再也回不來了啊。
收拾箱子的時候,把上次何廈生給自己的秘密驚喜的昂貴的裙子塞了進去,還塞了朱媽親手打的毛衣,雖然夏天根本穿不上。把所有珍貴的東西都塞進箱子,直到它再也合不上了。她的眼淚吧嗒吧嗒地直掉,其實,裝進去又如何,只能多陪自己三天罷了。時間一到,一切都結束了,如果能打包帶走該多好,那樣,她就把箱子騰出來,把何廈生塞進去,把朱媽塞進去,把齊朵……
她們選擇了火車,連夜的火車,叫她困頓極了,何廈生也是,靠在小桌子上,就睡著了。朱絲絲已經快睜不開眼睛,但還是強撐著。
能多看他一秒,都是好的。
三天後,她就要煙消雲散了,從此,塵歸塵,土歸土,最可怕的是,不留痕跡,連一點點波紋都不會有,這個世界,從此就沒有她了,呵呵,不過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她。她不過是從那無中來,借了旁人的一段人生,又歸到那無中去。
到人間前,她真未想到,自己的人生,竟是這般的。遇見一個人,愛上一個人,貪嗔痴傻樣樣情緒都經歷了。而她卻真切地覺得,前面六百年,她不過是一團浮雲一般地活著,而這段借來的人生,雖然不是自己的肉體,她卻是活得真實的。
人的一生,遇見另外一些有意義的人,她才是活著。
她也敢肯定,她從遠方趕來,定是為了赴他的一面之約。只是未想到,那麼短暫。
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旅行,或者說,是自她有生命有知覺以來的第一次,也許,也是唯一一次。這般珍貴,能與自己愛的人,也算是聊以慰藉了吧。
他們找了一家乾淨的小船屋。他原本說要帶絲絲去住島上最貴的酒店,因為有人說那簡直是天堂般的待遇。天堂般的待遇……朱絲絲皺起眉頭,此刻天堂於她而言,與地獄無異,或者說,沒有何廈生的地方,與地獄,都無異。愛啊,是讓人昏了頭腦的毒藥,是化腐朽為神奇的奇葩。它說不清楚是正是邪,但沒有它,世界就蒼白無奇,全無一絲波瀾的死水。
安頓下來已夜深,朱絲絲感覺時間是一點一點爬過她的皮膚的。她的最後時光的第一天,在火車上,一寸寸爬過了鐵軌,爬過了從C城到鼓浪嶼的漫漫長路。然後,長長久久地,要停在這裡了。
二十年不見是何等的煎熬,然而,再也不見,是用多少絕望熬成的苦藥,飲一口,必死無疑。
這是倒數第二天,他們拉著手去了很多地方。去了鋼琴博物館,何廈生說,你想要嗎?我給你買一架。我買得起,真的,少瞧不起人了。
去了海邊,他說,喜歡這裡嗎?以後在海邊買個別墅,讓你天天踏浪,抓小螃蟹。
去看了鄭成功的巨大雕像,他說,以後啊,給你刻個大的,擺在人民廣場上,每次我上班都能看到你。
朱絲絲沒有頂一句嘴,她真想告訴他,她什麼也不想要,只想和他在一起。永遠永遠。
他們一起去了日光岩,站在日光岩上,太陽仿佛觸手可得。
「你知道嗎,這裡是離太陽最近的地方哦。以後你想我了,就可以來這裡。」她對他說。
「朱絲絲,你有沒搞錯,以後你是要在日光岩安家了嗎?為什麼我想你要來這裡啊?以後我把你鎖在家裡。只要想你了,就提早下班回家,可以不可以?」
她一抬頭,便看到何廈生微笑的臉,臉上有狡黠,有甜蜜,有憧憬,有她不忍心看的,堅定。
朱絲絲的眼睛一酸,她最近真的太愛哭了,快把眼睛都哭瞎了。
「你怎麼了。」他的笑容凝滯,伸手來環住她。
「陽光太猛拉,眼睛疼死了。」她揉了揉,也跟著笑起來。
拉著手回來的時候,太陽西沉,她的心也跟著更沉了一些。
她借用了旅店的小廚房,白天的時候,聽到旅店那個年輕的老闆娘說,為心愛的人做飯,是最幸福的事。吃心愛的人做的飯,是更加幸福的一件事。
她想著,無論如何,還是要做這麼一頓飯,也許是最後一頓了,並且日後他根本就不記得。但是,於她而言,機會只有一次。
她在廚房裡搗鼓。何廈生和老闆在門口的藤椅上坐著,老闆娘進來幫忙,她看著朱絲絲笑著說:「年輕真好呀,看你們青春活力的樣子,覺得羨慕極了。」
「羨慕?」她愣了愣。
「是呀,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很長的路……呵呵,心裡像是有一把鈍刀,在不斷地搗來搗去。手裡的鏟子一下子掉進了油鍋里,濺起了滾燙的油星。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氣,老闆娘也嚇了一跳,忙過來把她的手按到涼水裡。
何廈生箭步衝進廚房裡,緊張極了:「燙疼了嗎?」他傻了眼,抓起她的手,使勁地吹,然後心急如焚地問房東借燙傷藥膏。
朱絲絲的手不是最疼的,最疼的是心,就好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烤焦了,卻還有感覺,疼得五臟六腑都在冒火,疼得她想趴在他懷裡使勁地哭。
看著何廈生的側臉,朱絲絲強忍住的眼淚,吞回去,她看著他給她盛好飯,然後過來扶她,看到她因為強忍而有些彆扭的臉,他愣了一下,問她,絲絲,你怎麼了?很疼嗎?
是啊,真的很疼,只不過不是手上疼,因為藥物作用,它們已經漸漸偃旗息鼓了,安定萎靡不敢再作亂,只是心裡的疼愈發得明顯了,那些已經註定了的結局,此刻像是一把小錐子,在她心裡不斷的搗,再也拔不出來。
她不能哭啊,這個時候怎麼能哭呢?這麼溫馨的燈光下,照得她愛的人,溫柔得就像一個美夢,這樣溫暖的氣氛,也許是她日後賴以為生的最後寄託,她怎麼能破壞,怎麼忍心破壞。
他笑了笑,勾起一邊的嘴角,鼓浪嶼,把她愛的少年變成一個孩子,讓她的最後告別,更加捨不得。
「我餵你。」
於是還是哭了出來,她用力地抱住了何廈生的脖子,廈生有些莫名,看不到朱絲絲讓他心疼的臉了,只是輕柔地拍著她的背,很痛的話,我們再去醫院好嗎?
朱絲絲想起最初下到凡間,被花花世界迷亂了眼,以為人間爛漫是天上沒有,後來遇見何廈生,愛了,痛了,但最後還是笑了,
而最大的刑罰卻偷偷地來了,她依舊是被天庭擺了一道的,在這個世界,她不過是一個戲子,演著人間戲,卻因為太過入戲,而無法抽身了。到最后角色告終,苦苦抓著舞台上的一根橫柱,怎麼忍心就這樣劇終。
但是何廈生的故事不會劇終吧,他還會遇見他愛的女子,過上她以為她能陪伴的神仙眷侶般的生活了。只是一想到,那未來,她也許再也看不到,那些星微的希望,都如同一捧余灰,冷了,散了。
果然是最大的刑罰,將你拋到最高處,再殘忍地丟下來。絲絲不懂,她是犯了怎樣的錯誤,天庭要這樣懲罰她。
可是再痛,她還是不會後悔遇見何廈生,哪怕此後上刀山下油鍋,日日在刀尖上行走,日日被一把利刃剜心口,她也不會後悔。
有得痛,總比沒得痛好。不是嗎?
她說,何廈生,有一天,你會不會忘記我?
何廈生笑了,他溫柔地告訴她,下輩子都不忘記你,朱絲絲啊,你這輩子給我帶來這麼多麻煩,我下輩子一定會加倍還你的,你跑不了了。
何廈生,可是你想過沒有,也許我沒有下輩子了,就連這輩子,都是短小到殘忍。
「明天,我們哪也不去,陪你曬太陽,好不好?」他笑著說。
她含著淚點了點頭,心裡卻哭了,何廈生,沒有……沒有明天了。
鼓浪嶼的月光皎潔如霜華,她靠在何廈生的肩膀上,夜涼如水,夜幕也讓她不會被發現滿臉是淚。
「你媽媽讓我告訴你,她很愛你。
何廈生愣了一下,望著絲絲,笑了笑:「笨蛋,你難道夢見她了?」
也許,那的的確確是一場夢吧,其實整段人生,都是夢一場。可惜夢是人才會做的,人真幸福,可以愛,愛不到了,還可以夢。可是……回到天界,她連夢見何廈生都成了奢侈了吧。
屋裡的古老大鐘,發出沉重的腳步聲。他已經睡著了,朱絲絲望著牆上的鐘,離午夜鐘聲敲響,只剩下五分鐘時間了。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是朱絲絲哪怕掩著耳朵也能聽到的聲音,每一聲,原本昭示著與他在一起多了一秒,更昭示著,和他在一起,少了一秒。有些命中注定的東西,如果不知道,她此刻是不是可以做最幸福的人?可是,此刻她是懷抱著幸福的最悲傷的人了。因為她懷裡那最寶貴的東西,正像沙漏一般,在逐漸消逝。
她趴下來,離何廈生很近很近,呼吸落在他的臉上,吹動了他的睫毛。
何廈生,我要送你兩個我愛你。一句,是替一個人轉達,另外一句,是替我自己說。
你的媽媽拜託我要陪著你,永遠不離開你。對不起,我要辜負她了。
而這些話,我也沒有膽量當著你的面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萬個對不起。
來,讓我記住你的睫毛,記住你的鼻子,記住你的耳朵,記住你的頭髮絲兒,記住你身上的味道,記住你的眉毛,記住你的嘴唇,記住你……我要記得牢一點,一遍又一遍地溫習,因為,接下來有太長太長的時光我不能再見到你了,長到我都數不清。我怕太想你,我怕想不出你是什麼樣子的,那樣我會發瘋的,我本來孤獨,卻不知道它是何物,遇到你了,離開你了,我開始意識到,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但是,此後,我怕是要與它為伴了,除此之外,還有想念。所以,我一定要把你記得牢一些。而你呢?你會忘記我,然後遇到你生命里的另外一個女孩,然後開始戀愛,她也許像我,也許不像。但我知道,我在天庭,在哪裡,都不可能再遇見一個人像你了。
當。鐘聲響了。
再見了,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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