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該不該試著去愛

  就算倔強的我不肯去承認你，也無法抗拒在耳邊的細語。這就是一種消失的心情，我已經再次喜歡上了你。

  ——摘自宋薇薇日記。

  1

  似乎心情好了，天氣也跟著變好了。

  逛著逛著太陽從雲端露出來少許，烏雲和雨霧都漸漸地散去。逛累了的四人坐在江邊的特色小店裡小歇片刻，嵩磊看手錶，正巧時間可以吃午飯了。

  「好餓好餓。」門板餓得前胸貼後背，敲打著桌面嚷嚷著：「老闆，上菜單菜單！」

  江南提醒：「老婆，注意形象。」

  「形象能當飯吃嗎？」門板怪嗔的瞪他一眼。

  門板的個性大大咧咧，做事不瞻前不顧後，江南屬於那種能控制全局的人，總是遊刃有餘的讓老婆很開心。

  門板拿著菜單扯了扯薇薇，「想吃什麼就點，我請客，他買單。」她曖昧的笑著，右手指著坐在江南旁邊的嵩磊。

  「老婆，你指錯人了吧？」江南納悶，「這個時候，你該指你老公我。」

  「沒事，我買單。」嵩磊似乎心情很不錯，一路逛下來，不止主動幫她們拎包，還任勞任怨的被指揮來指揮去。

  「呃……哦。」薇薇淺笑，低頭掰著那張五顏六色的桌布。

  菜還沒上來，穿著苗家服裝的男服務生先上了一壺茶。香氣從茶壺裡溢出，淡黃色的液體順著茶嘴導入杯中。

  「嗯，真不錯。比我們平常喝的茶口感好太多了。」門板一口接著一口喝茶。

  「老婆，水喝飽了，等會你就吃不下菜了。」

  嵩磊端著沏好的茶，遞給薇薇，「笨蛋，端好，別和昨天一樣燙到。」

  想起昨晚的事，薇薇臉紅了。

  討厭，要不是他昨天說那麼多有的沒的，她又怎麼會臉紅心跳到打翻水壺被燙到。他還好意思提。

  等菜都上齊了，血粑鴨，隔年熏臘肉，水煮魚。菜豆腐，劉氏薑糖……一桌子，四人一邊聽著關於苗族和土家族的故事，一邊享用著美食。

  吃飽喝足。

  「薇薇，一晃眼，我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真像是一場夢呢。」門板難得的感慨。

  是啊，好快的夢。

  似乎任憑人怎麼拼命地跑，終究是跑不過時間。

  「上次同學聚會，小紅說我變了好多，變得她都不認識了。」門板聳聳肩，「其實我覺得她變化才是翻天覆地，以前是160的身高，160的體重，現在都瘦成了白骨精。160，體重才82斤！」

  薇薇記得那時候班上有個女生叫孫笑紅，外號：球。個性和門板一樣大大咧咧，理個小平頭，女生們經常叫她：球哥。

  不過別看她胖是胖，跑起來可速度著，曾經奪過全校運動會100米短跑冠軍。

  「不過最好笑的還是當年追你的那個校草，叫什麼來著……」

  遲疑片刻，門板一拍手，想起來了，「對，莊毅余。當年可是我們校籃球隊的頭號校草啊，現在啊那啤酒肚，滿臉油光，簡直坑爹。好笑的是，他老婆生了個女孩，起名叫莊莎。裝傻，還賣萌呢！」

  真不能怪門板如此大反應，護理系學校原本男生就少，長得好的男生就更少，莊毅余算是當中的極品，想不到也逃不了人到中年要發福的命運。

  「老婆。」江南皮笑肉不笑，「看來當初薇薇在你們學校還蠻受歡迎。」

  怎麼又扯她身上來了？

  呃……嵩磊看過來的眼神變陰沉了。

  說起這事，門板就來勁了，又拍桌子：「那當然！」頓了頓，她憋笑地瞄著薇薇，「不過，那時她拒絕了所有表白的男生，基本只和女生待在一塊玩，曾經還有男生一度懷疑她是不是同性戀呢！你說好笑不好，哈哈哈。」

  還好，還好。門板為她澄清了，不然不知道晚上嵩磊會怎麼的她。

  杯中的茶水已是涼透，薇薇率先走出餐館，外面不知何時已經陽光普照。今天是六年來，第一次和嵩磊坐下來吃飯。

  接著居然被江南和門板拋棄了，本是為了給他們拍蜜月旅行，這下只剩下她和嵩磊漫步在鳳凰古街上。

  「別動。」嵩磊舉著單反對準薇薇，咔嚓，按下快門。

  2

  「vicen！」歌雅吃驚地看著出現在鳳凰古城的人，「你不該正在全世界的飛來飛去嗎？」

  「歌雅，你……」嵩磊話還沒說完，就被衝過來的她熱情的擁抱，接著是兩個吻落在臉頰和嘴唇上。

  薇薇沉下臉，轉身就跑。

  果然，她就不該對他抱任何的希望，他也不該出現在這裡，就該跟著一群美女滿世界的飛來飛去才對！

  「歌雅，你先放開我。」嵩磊掙扎著，無奈歌雅一段時間不見他，熱情似火。等到他好不容易掙脫，薇薇早已不見了人影。

  江南摟著老婆從外回來敲開520的房門，看到嵩磊在房間裡煩躁的轉來轉去，左邊坐著個S身材的國外短髮美女。

  「你可以不可以解釋下怎麼回事？怎麼我們一回來，你身邊就換人了？」

  「歌雅，我在義大利交的女朋友。」嵩磊黑著張臉，琥珀色的眼睛裡儘是陰霾：「江南，我兄弟，門板，他老婆。」

  門板和中文不是很好的歌雅在一旁交流，江南扯著嵩磊到窗邊。

  「你們是傳說中的藕斷絲連？」

  「我們早就分手了，今天忽然撞上了。」

  江南捂頭，基本能將發生了什麼猜個七七八八。不得不得說老天爺就是喜歡玩一波三折，他和老婆特意給這兩人製造獨處機會，偏偏又來了攪局的歌雅。「宋薇薇撞見歌雅，沒有電光火石？」

  「風平浪靜，轉身走人。」嵩磊抽出煙點燃，「或許，她真一點都不在意。」

  江南哼了一聲，「那你就儘早放棄的好，強扭的瓜不甜。」

  「江南。」嵩磊靠向牆壁，有些無奈的抽著煙，呼出的煙圈慢慢地消散在空氣里，「能放下，我早放了。」

  「兄弟，我同情你。」江南拍拍他肩膀。

  晚上九點半嵩磊將歌雅送走，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薇薇回來，電話又不接，瞬間腦子裡亂成一片。

  自從下定決心要重新追回宋薇薇，他就和身邊所有的女朋友都斷了關係。以前花天酒地的生活本就不眷戀，可偶爾晚上獨自在偌大的房子裡，鋪天蓋地的寂寞快要將他吞沒，許久沒有夢見的噩夢也接踵而至。父母吵架時的場景，腦海里幻想的車禍場景里渾身是血的父母，以及……

  其實他何嘗不想放手，只是做不到罷了。

  走下樓出去尋人，冬日鳳凰夜裡的寒風如同是刀割，青石板鋪滿的小道上，燭火般的燈光在黑幕里閃爍著，看男男女女們成雙成對在沱江里泛著小燈船，它身上，承載著一些怎樣的心愿呢？

  找了許久，他陷入了從未有過的慌亂。

  眼看時間到了11點25分，嵩磊站在沱江邊陷入深深的困惑，忽然江邊人群一陣躁動：「有個穿紅衣服的女生掉到水裡去了。」

  多冷的天氣，很多人站在岸邊看著卻沒人敢下去救人。

  紅色，薇薇今天穿的是紅色針織衫。

  他神情一滯，立馬朝那方向奔去，撥開人群，果然看到一個紅色身影在江水裡撲騰。沒任何多想就跳入了冰寒入骨的水中朝她快速游去。

  將她抱上岸邊，看清楚人臉的嵩磊卻呆住了，要不是身邊有人衝出來大喊謝謝，他還不知道要愣多久。

  十四五歲的女孩，身上的衣服和薇薇的是同款式的針織衫。

  渾身濕透的他渾渾噩噩走回旅店，在大廳里正巧撞上下樓來拿東西的江南。「你這是怎麼了？」

  「薇薇回來了沒？」

  「恩，回來了，在樓上和我老婆聊天呢。」江南詫異，「你是不是撞見了情敵，被人暗下殺手吧？」

  嵩磊陰沉著臉走上樓推開522房門，宋薇薇和門板正聊得笑呵呵。

  他伸出手拽起宋薇薇怒吼：「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我有義務接你電話嗎？」不接又怎麼樣，他身邊不是有個漂亮的外國女朋友陪著嗎，薇薇想起就怒火中燒。

  義務。該死的，她說什麼義務！

  嵩磊氣到大喘氣，拳頭握得死緊。

  江南和門板站之一旁，看著大眼瞪小眼的兩人，不知該不該上前勸架。

  良久，嵩磊黯啞的笑聲傳來：「我累了。」

  什麼意思？

  「無論我再怎麼努力，想盡辦法靠近你，你總有辦法將我推得更遠，更遠。」

  他放了她，琥珀色的瞳孔里充滿了化不開的悲傷。

  「嵩磊。」薇薇這才注意到他相當的不對勁，衣服褲子鞋子全身濕透，臉色發白，這種大冬天……

  她伸出手去抓嵩磊的衣袖，然而卻被他猛然推開。

  他眼底閃爍而過狼狽和惱怒，一步步的朝後退去，冷冷地望著她自嘲：「或許，我們根本不該重逢。」

  至少，我可以一如既往的恨著你。

  也比現在好，看著你在眼前，心卻遠在天涯。

  他忽然轉身決絕離開，薇薇站在原地看著他決絕的背影，要不是聽到江南和門板在門外驚慌叫喊，她不知要站多久。

  「嵩磊，醒醒。」

  「天啊，老公，他渾身冰涼。」

  江南扶起暈倒在地的嵩磊抓著他的肩膀搖晃，門板趕緊跑下去找人求助。

  嵩磊怎麼會突然暈倒。

  薇薇看著面無血色的嵩磊，心徹底亂了。

  3

  江南說，「宋薇薇，你到底還要他怎麼樣？」

  薇薇愕然的看向他，江南瞪視，「當年的事情嚴格算起來嵩磊也是受害者，你到底還要折磨他到何種程度才覺得解氣？」嵩磊簡直是自虐，放著那麼多愛他的女人不要，偏偏要在這棵樹上被吊得半死不活。

  醫院裡護士按照醫囑給嵩磊擦拭酒精消毒，靜脈滴注葡萄糖和藥物的混合液。傾斜5度進針，針尖刺痛皮膚進入血管，暗紅色的血倒流入管子裡。

  明明護士給病人打針是正常不過了，而且幾乎是她過去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可為什麼，現在竟會不忍心去看。

  門板扯了下老公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江南擺張臭臉，哼聲走到了另外一邊。

  她到底該怎麼辦？

  眼前憤慨的江南，沉默的門板，以及純白色調的醫院和躺在病床上的嵩磊，這所有的一切都讓她趕到不安和害怕。

  回想起半個小時候前從別人那聽說，嵩磊為了救一個穿紅衣的女生，奮不顧身地跳下冰寒的江水裡，再看看自己身上衣服的顏色，那時他……是以為她掉進江里了吧。

  薇薇忽然又想起，那天海倫來找她。

  在醫院對面拐角處的咖啡店，海倫優雅地喝了一口咖啡，開門見山的說，「你和嵩磊根本就不適合。跟你在一起，他太累了。要想著怎麼逗你開心，想方設法卻得不到你的信任。我和你不同，我會為他做很多，為他去學習中文，為他去研究菜品，為他開心而開心，哪怕有一天要我為了他去死，我也願意。」

  似乎是戰士還未上戰場作戰就已輸到連領地都沒有了，薇薇被海倫一番話打擊得潰不成軍，默默地低頭攪拌著咖啡。

  「所以，請你離開他，不要給他任何希望。」

  「你們在一起真的幸福嗎？」薇薇抬起頭，痴望著海倫。

  「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很幸福。」停頓下，海倫似陷入了以往的甜蜜：「我會努力去做任何一切能讓他開心的事情。」

  「我在巴黎遇見他，一見鍾情，之後為了他放棄在巴黎的工作，遠渡重洋來了中國。」

  「這些年來我一直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哪怕他身邊圍繞再多的女人。因為我知道，他總有一天會明白，只有我才是真心愛他的人。」

  咖啡廳里放著悠揚的鋼琴聲。

  復古式的大鐘滴答滴答的轉動著，暈黃色色調的光照在酒紅色的雙層紗簾上，營造著一股幽靜的氛圍。

  「既然如此。」薇薇從包里掏出錢放在桌面，起身，「你現在該做是守著他培養你所謂的幸福，而不是來這跟我這個毫不相干的說你們在一起有多幸福。」

  她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咖啡廳。

  那天下午上班總在晃神，滿腦閃現的都是嵩磊和海倫在一起的畫面，在巴黎，擁抱，微笑……手上拿著體溫筆，在體溫表上明明該畫36.5度，她卻空了幾格畫成了38.5度，好在月餅在檢查的時候指了出來。

  不然別人好好的一個正常體溫，硬是被她弄成了發燒。

  「沒什麼了，受了寒，掛幾瓶點滴，好好休息兩天就行了。」護士小姐操作完畢，端著治療盤走出病房。

  見薇薇有些恍惚，門板安慰她，「放心，嵩磊不會有事的。再說你也可是護士，什麼嚴重的病人沒有見過。」

  薇薇嘆氣，以前再嚴重的病人在她面前發病，甚至有次一個女病人忽然咯血，瞳孔瞪大，死死的抓著她的手，呼吸不上來，噴了不少血到她身上，也沒來得看嵩磊暈倒來得讓她心驚膽戰。

  「老公，陪我去交住院費。」

  「這種事也要陪？幾步路，你又不會丟。再說我還要……」江南話還沒說話就被門板拖出病房。

  想要走到他病床前，腳下卻好似有千斤重纏繞，挪不動。

  原以為這段劫是因為他的不肯放手，而變得逃不開，躲不掉，可當她看到嵩磊面無血色的躺在病床上。

  才明白，是她自己捨不得。

  這些日子以來嵩磊要麼被她氣得暴跳如雷，要麼被逼得嘆息不止。那麼高傲的人竟然對她低聲下氣的祈求，自嘲……他以前明明是那麼睿智和冷靜，處理任何事情都是遊刃有餘，哪怕被打也冷靜得嚇人。

  記得高中跟蹤他的某一天，發現一群男生將他圍堵在學校外的幽靜小路上，原因是為首男生喜歡的女生給嵩磊送情書。那時候的嵩磊表情冷得像冰山，被圍堵，被人威脅，「不准再接近我的女人，不然一定讓你死的很慘！」

  嵩磊不做任何解釋的冷漠態度惹火那群人，雙拳不敵四手，臉上都掛彩了可表情還是冷得毫無表情。她那時嚇壞了躲在暗處不敢出聲，直到混戰結束那群人走了，被打倒在地的嵩磊搖晃著爬起來靠在牆壁喘息。

  「無聊。」

  對，不像那些被打人尋常的表情，破口大罵，或者叫囂要報復，他只是表情淡漠地擦乾嘴邊的血跡念了句無聊。

  後來那群男生被人狠狠地修理了一場，不過不是嵩磊找人動的手，是她暗中將嵩磊被打這件事告訴了喜歡嵩磊的那女生，也是引發這場戰鬥的女主角。

  一下子，許多人都開始傳得沸沸揚揚，冰山王子嵩磊喜歡上了小公主。

  女生是頭號校花，名字挺有趣，簫公主，外號：小公主！

  標準的富家小公主，長頭髮，大眼睛，洋娃娃般，特別是她的父親在黑白兩道上混得風生水起。小公主找人修理了惡霸之後找到嵩磊，在學院後草坪那顆松樹下對他告白，手拽著衣角，羞紅了臉蛋。

  「我喜歡你。」

  薇薇躲在不遠處的樹後偷看嵩磊的表情，明明被人表白是件好事，他卻依舊是萬年不變的冷漠表情。

  半響，在女生含淚控訴的眼神中他的目光才柔和了些。

  「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

  ……

  桌面上的書本被吹翻頁，樹上的櫻花被不時吹過的風掃落一地，粉紅色花瓣在跳動的音符旋律中暈眩了目光。

  薇薇在語文課上頻頻嘆了口氣，猜想著他……喜歡的人是誰呢？

  幾聲急促地咳嗽聲將薇薇拉回了現實。

  病床上的嵩磊醒了。

  4

  「走，我不想看見你。」

  薇薇立在原地，他厭惡的眼神，刀鋒般凌厲的話語，使她心神俱裂，腦袋一片空白到不知該如何是好。

  「宋薇薇，老天爺為什麼要讓我們重遇。」

  他不想見她，終於要放棄了嗎？不是說要堅持到讓她妥協嗎？

  「嵩磊，我們……」薇薇低頭看著地面，想說的話卡在喉嚨。揣著忐忑難安的心情，挪著似有千斤重的步子走到床邊，雙手不安的攪著，終於鼓起勇氣望著他。

  「我們重新開始吧。」

  「什麼。」

  她在說些什麼？！躺在床上的嵩磊震驚的瞪她，見鬼的，他還在做夢嗎？可從輸液管里流入血管里冰涼的液體提醒他一切的真實性。努力想找回一絲絲冷靜，想冷漠又高傲的拒絕，可看到她可憐兮兮的摸樣……

  紅彤彤的眼珠子像剛哭過，手指不停的拽著衣角，樣子像極了一隻粉白色膽小的兔子。

  莫名的熟悉感，高中時代的宋薇薇跟蹤他，每每只要他向後轉，她立刻像只受驚的兔子逃竄得不見蹤影。

  「晚了。」

  或許是他的聲音太冷漠，她的身子顫了一下，隨即腳步僵硬的朝後退了一步，轉過身朝門邊走去。

  宋薇薇的膽子很小，在學校的時候被女生欺負被罵，低著頭不敢還口，總是默默的走開。

  如果真讓她走了，會不會躲起來，讓他再也找不到？

  不要去管她。嵩磊強迫自己不能心軟，不能再被她牽著鼻子走，不能再被她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弄得方寸大亂。

  他要冷靜，不然必定會潰不成軍。可……六年，他們之間還有幾個六年可以等候？

  「不要走。」

  該死。

  嵩磊看著她即將拉開門，猛地拔掉手上的輸液針頭，攔下她，伸手抵住病房門。畢竟是在冰冷的水裡泡過，病中的他力氣大打折扣，動作又急又快，大腦一陣缺氧暈眩，身體傾斜倒去……

  「嵩磊。」

  薇薇嚇得連忙伸手摟住他的腰，不想卻被他拖累，兩人由著慣性的衝擊力，碰的一聲一同摔倒在地。

  忽然，門開了。

  「咳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擾了。」門板尷尬的摸了膜後腦勺，閃電般退出去，關上門。

  「老婆。」拿著藥的江南不接的看著門邊的人，「進去又出來，怎麼了？」

  「哎呀，老公啊，我們再出去轉兩圈吧。這種時候不要當電燈泡比較好，不然小心人家在背後劃圈圈詛咒你。」門板邊走邊說，眼睛瞪他，又伸出右手去拽「還不快走！」

  「啊？」江南的目光在老婆和病房之間徘徊，猶豫了下，「好吧。」他也希望嵩磊能變成正常人，不要在花花公子和性冰山男之間轉變了。

  看到門開了又關上，嵩磊的眼眸如溫蘊的液體晃蕩了下，立刻恢復平穩，「還要壓多久，還不拉我起來。」

  「哦，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尷尬，羞澀的薇薇慌忙從他身上爬起來，再伸手將他拉起扶回病床上。

  薇薇不敢看他，一直低頭盯著自己腳尖。

  「醫生說，你在水裡受寒，又吹了風，要打三天針，然後好好休息就會好。」

  「無聊。」

  躺在床上的男人慵懶的琥珀色眼眸稍轉動，像陳述事實般斷言。

  「什麼？」

  聽到這句話的薇薇張口就要抱怨，不帶這麼在她表白了之後這麼嘲諷人的，握緊拳頭強咬著牙再次湧起逃跑的衝動。

  嵩磊拿起桌面上的水杯，一口喝完水後，伸手抓住她手腕。

  這些年讓原本單純的宋薇薇變得傲嬌，性格彆扭，喜歡口是心非，他早該想到這些，也用不著一個人在暗地，心痛了老半天。

  這算不算置之死地而後生？

  嵩磊瞪了一眼薇薇，稍用力將她扯到跟前，手指在她臉頰上磨蹭著吐下下面的話語。

  「鴕鳥。宋薇薇你就是只喜歡將腦袋縮在羽毛里的鴕鳥。口是心非很有趣？說句你還在乎我就要你的命嗎？」

  「笨蛋。」

  耳邊的細語溫柔得讓人無法抗拒，琥珀色的眼睛，仿佛有一種讓人沉淪的魔力。

  說喜歡你……是很開啟齒啊。

  「說，喜歡我。」他手抬起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因為正中紅心戳中要害，薇薇一瞬間說不出話來，老老實實的看著他，心驚著要不要鬆開妥協……

  「嵩磊你這個笨蛋加二百五啊！手還是流血啊！你就不會痛的啊！天啊，我剛才怎麼就沒有發現？你等等，我馬上去找醫生過來！」

  看著薇薇撒開腳丫子狂奔跑出去，嵩磊伸手按住手背上的傷口。真是傷腦筋，只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就……

  她真的是正規學院畢業的護士嗎？

  只是手背上針孔流出一點點血就慌亂成這樣，這要是碰到車禍，大出血的病人，她會不會慘白著張臉直接暈過去？

  這些年，她到底是如何在醫院立足的？

  6

  薇薇乖乖地坐在病床邊削蘋果皮，嵩磊靠著床拿著報紙同時喝著咖啡。

  無聊……啊。

  薇薇不能否定自己相當失敗，對於剛才嵩磊的態度還是捉摸不清。沒自信再去問他，我們現在到底算神馬關係。可是，一個人翻來覆去絞盡腦汁的想不出，她漸漸地越來越暈頭轉向。然後不知不覺削皮削皮，幾個赤裸裸的蘋果放在桌面。

  該說什麼？該找個什麼話題和他說話？

  在她鬱悶糾結扭曲的過程中，嵩磊開口了。

  「這六年來，你交過幾個男朋友？」

  「啊？」

  「畢竟我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成為彼此的空白記憶，我想多了解下你，可以吧？」

  「……哦……」

  被他這麼一問，薇薇立刻囧了。對比嵩磊這些年的荒唐作風來說，她簡直過的就是尼姑的生活。每次只要有男人向她告白，總是拒絕拒絕拒絕。圈子裡除了女人就是女人，和女人去逛街，看電影，吃飯各種。

  不行不行，絕對不能說實話，說了一定會被他笑話的。

  一邊繼續給新蘋果削皮，薇薇一面偷偷地打量著嵩磊。長得漂亮又有錢的男人，就是用來定義他。明明自己招惹了那麼多女人，現在還來問她這種問題。薇薇覺得，他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炫耀。

  嵩磊是那種一眼就讓人驚艷，還越看越耐看。琥珀色的眼睛和偏陰柔的精緻五官，女生都會嫉妒吧？

  注視著嵩磊的表情，薇薇在心裡小聲的碎碎念。

  長這麼漂亮幹嗎，又不是女人。

  雖然心裡是這樣說著，可嵩磊一點都不像女人，他的個性，說的話，總會散發一種對女人致命的吸引力。

  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只要對著他，哪怕是隨意的對視都會讓她心跳加速，臉紅像被火燒一樣辣辣的。

  「怎麼了？一隻手數不過來嗎？」

  「啊……是啊。數不過來，你說的對。」

  這傢伙的尖銳的話真讓人火大，絕對不能讓他瞧不起，哼。

  「真的？」

  「你話真多，吃蘋果，吃。」

  也許是被嵩磊那雙充滿誘惑的眼睛盯得不好意思，薇薇舉著削好的蘋果塞入他口裡堵住，不讓他說話最好。

  「看來和大學一樣，你還真受男人歡迎。」

  沒插著針的手拿走口中的蘋果，嵩磊提高一度的聲音瞪了一眼薇薇，決定以後再也不會給她紅杏爬牆的機會。

  薇薇囧，都是門板，吃飯的時候幹嗎要說大學裡莊毅余追她的事。

  當嵩磊還沉浸在思緒中，薇薇仿佛剛想起一樣小聲控訴。

  「你身邊還是不是海倫，麗莎……連非洲女人都不放過，真是中外雙方友好的最佳代表，只怕女朋友遍布全球各大城市吧。可惡。」

  看著薇薇一面碎碎念一邊憤慨，嵩磊漸漸地眼底露出絲絲笑意，她雖然性格變得彆扭了，不過吃醋的樣子還是挺可愛的。

  「對了，你向醫院請了幾天假？在醫院躺了這兩天，骨頭都快硬了，算下看還有時間去爬山沒。」

  「啊啊啊，我怎麼忘了這茬！」

  薇薇隨著卡茲一聲從椅子上站立起來，看了眼手機，時間是下午1點三十，朝嵩磊露出苦瓜臉。

  「明天必須回去上班，護士長說了，明天沒有人能替班了，我鐵定會被炒魷魚。不要，不要，絕對不能被炒掉，怎麼辦，怎麼辦……」

  無限循環的怨念和急躁下薇薇開始扯頭髮，嵩磊一臉淡漠的回應。

  「現在回去。」

  「現在？現在怎麼回去，你還是輸液……」

  因為被嵩磊把針頭的舉措嚇到，薇薇撲過去按住他的手，肌膚間的接觸，讓她心一陣被電流穿過的酥麻。

  7

  「怎麼又下雨了，老天爺你是失戀了還是怎麼著？來也下雨，走也下雨，你是打算把眼睛哭瞎掉是吧？」

  將車窗放下的門板皺眉罵道，她旁邊的江南認命的當司機。後車座，薇薇動手將往下掉的被子向上拉蓋在嵩磊的胸前。因為嵩磊還沒輸完藥就強行出院，醫生怕他身體承受不住山路的顛簸，所以事先給開了藥，服了藥的他一上車就睡著了。

  嵩磊的車丟在鳳凰，倒時候讓貨運弄回來。四人坐江南的車回去。

  前座時不時傳來江南和門板的聊天，發笑聲，他睡得很沉，偶爾只是挪動一下，卻沒有半點甦醒的跡象。

  「喂，薇薇，你們算和好了吧？」

  蓋被子，還盯著他發愣傻笑，門板注意到薇薇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提問。

  薇薇在中途停下了拉被子的動作。

  雖然說話不再針鋒相對，可他……在她表白說『我們重新在一起吧』的時候說的是那句『晚了』。

  「……嗯。」現在的情況算……嗎？

  「哎喲，太好了，你們兩終於和好了。嘿嘿，不過你以後也有得麻煩咯，喜歡嵩磊的女人可是遍布全球。」

  門板毫無心機以開玩笑的口氣調侃著，不過因為覺得她得不錯，所以薇薇變得後怕起來。而且他內心到底是怎麼看待兩人的關係，她根本是想不通。

  「那個……是啊，喜歡他的人真多，比如海倫，樣貌，身材，沒一樣是我能比得上的。」

  當薇薇啊哈哈的自嘲，被門板伸過來的手在額頭上敲了下。

  「要對自己有信心！」

  門板的聲音很激動。但是事實擺在眼前，前段時間海倫為了嵩磊的付出和她對自己說的那些話，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一個海倫，她就搞不定了，如果再來幾個比海倫還要強大的對手……

  「知道。」

  再說什麼也是無用的廢話了。薇薇決定先不去想那麼多，而是把注意力轉到照顧睡著的嵩磊身上。

  這麼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睡著了還掀被子。

  江南一直默默的開著車子，忽然嘀咕了一句。

  「信任對方是所有戀人必須學會的。」

  「耶，親愛的老公，難得你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江南的話讓門板打心底里驚訝，記憶里，他可不是一般的不喜歡薇薇，現在竟然主動的開導她。

  感覺到江南的好意，薇薇愣了下，隨即對他投以一笑。

  如果說江南之前很討厭她，是因為嵩磊的關係，現在不討厭也是因為嵩磊把。畢竟他們是這麼多年的朋友。

  在好奇心不斷膨脹的過程中，薇薇心痒痒的提出了疑問。

  「嵩磊到底交過多少個女朋友？」

  「很多。」

  「那麼，具體點，很多是多少個？」

  「用手，是數不過來了。」

  江南的不願詳說，讓薇薇瞬間如同霜打的茄子被榨乾了所有水分……鴨梨山大。

  話說回來，她也不覺得用手很數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最近總會迷糊近期發生的事情，卻對以前發生過的一些事記得莫名清晰。仿佛就在眼前。例如，在病房裡想起的——曾經在學院後草坪的松樹下，嵩磊拒絕小公主說的那句話。

  「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時他喜歡的人會是誰呢？薇薇懊惱又失落的垂著頭，明明都過去了百八年前的事了，還在意做什麼。

  這六年，無數不同國籍的女人陪在他身邊，想起這些薇薇就怎麼也愉快不起來。

  「那，那麼，能不能說說，都是些什麼類型的女人？」

  「各式各樣……嗯，都是大美女。」

  因為江南吞吞吐吐的話語，薇薇忍不住追問下去。

  「哦，那，嵩磊最後為什麼會分手呢？」

  「……或許，不是每一段感情都能得到等同的回報。」

  江南考慮了一會，語言裡夾雜感嘆和不明的意味的嘆息，薇薇無法理解卻知道已沒必要再問下去了。

  忽然，薇薇的手機響了起來。這個時候會是誰呢？

  之前跟護士長請假說是明天，月餅和新交的男朋友打得正火熱，科室里的女生在上班，夏雨忙著穿梭在各大酒吧想釣個金龜婿。

  「薇薇，你上次提及那張D小姐的絕版唱碟，我托一個香港朋友找到了，她還寄來了些特色小吃，等你明天到科室一起給你。」

  郁司鳴熱絡的聲音有點大，他幾次對薇薇的幫助，已然讓薇薇將他歸咎於朋友之類，所以漸漸地的兩人之間說話也大大咧咧起來。

  「真的嗎？絕版的呢，我上次也只是隨便說說，這都能讓你找到。

  「嘿嘿，我厲害吧。」

  說起來輕巧其實郁司鳴可是大費周章才弄到這張唱片，薇薇很開心的接受他的好意，前座的江南卻驀然咳嗽幾聲。

  「薇薇，你身邊有男人？你不在家？」

  「啊，我在鳳凰，向護士長請假這幾天陪一對新婚的朋友來旅行的。」

  「薇薇，嵩磊好像又掀被子了，你在他身邊幫他拉一下。」

  會覺得郁司鳴的沉默是不開心只是多心嗎？而且，江南的聲音里好像是故意說得很大聲？

  「薇薇，我等你回來，路上小心。」

  「恩。」

  匆匆掛了電話，薇薇側過身伸手想替嵩磊將滑落的被子蓋好，卻發現被子沒掉，好好的在原位置。

  這……她算被江南給耍了嗎？

  「哦，可能是我看花眼了吧。」江南的解釋過於牽強，而且隱約帶著幸災樂禍的調調。

  「老公，你還是專心開車，嵩磊薇薇會照顧好的。」頓了頓，門板說：「對吧，薇薇，我們可不想在路上發生車禍對吧？」

  「是的。」薇薇很定然的點頭。

  江南利索的把握方向盤轉過了個灣，笑道：「開車和愛情是一樣需要一心一意，開車如果三心二意會性命堪憂。愛情要是分了心，可得小心竹籃打水一場空。」

  是她多心嗎？總覺得江南這話一舉雙關。

  薇薇內心嘆息，也明了，他看來將郁司鳴當成了她勾搭的對象，於是才又開始不陰不陽的指責她對感情三心二意。

  一根筋的門板根本就沒有感覺到兩人之間的微妙變化，也沒有察覺到對話里的古怪。

  「老公，放心，我對你一心一意。」頓了頓，她眨眼微笑中透著威脅，揮舞著小拳頭：「不過，你要是敢背著我在外面找女人，有你好受的。」

  江南騰出右手弄亂老婆的頭髮，「不敢不敢，老婆大人。」門板笑得樂呵呵。

  薇薇囧。

  她要是有門板一半粗線條，或許內心要輕鬆得多。

  「……嗯。」

  嵩磊發出一聲悶哼，似乎是睡的姿勢不舒服，身子朝她的方向挪了下，手一伸就將被子給掀掉。

  這才多久，又掀被子！

  剛才的煩惱似乎在看到嵩磊很萌很生動地掀掉被子的那一刻全忘了，薇薇忍俊不禁的偷笑，小心翼翼拎著被子再次替他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