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晚宴一共九桌，就擺在離親水平台最近的大廳里，剛好天氣晴朗，窗外明晃晃掛著一輪圓月，照著一屋子的觥籌交錯。

  杜彼得是洋人，對於中國的酒桌文化一直不太融入，這種場合向來是靠幾個大銷售撐場面，以往都是許雲天唱主角，今天則輪到董越、唐李德、趙玫三分天下，其餘銷售散到各桌分頭照應，務必伺候好在座每一位客戶爸爸。

  快開席的時候，沈默和金林生到了，杜彼得喜氣洋洋的站起來迎接，其他桌的人也都上前打招呼，趙玫驚訝的發現，梁丹寧居然和董越一起，都被安排坐在了沈默的那一桌。

  「什麼情況？」趙玫給梁丹寧發了條微信。

  梁丹寧隔著遠距離，回復她一個苦笑。

  上半場還都彬彬有禮，聊聊國家大事，聊聊外匯政策，聊聊高爾夫帆船；到了下半場，基本上每個人都喝高了，便體現出了素質的參差不齊。

  有個做物流的老闆，拉著趙玫笑嘻嘻的說：「聽說跟許雲天……『那個那個』的姑娘，被你們調進公司做內勤了？」

  他說「那個那個」的時候，還噘著嘴，眨巴著眼，逗得一桌子人哄堂大笑，好幾桌都看過來，全都等著趙玫的答案。

  怕什麼來什麼，趙玫心想。

  表面上裝傻，「那個、那個？哪個啊？」

  她口齒清楚，同音不同調的字被她一念，抑揚頓挫，十分好聽。

  物流老闆嬉皮笑臉，「就是那個，一杯酒把老許拉下馬的那個。」

  趙玫輕描淡寫，「是啊，轉內勤了，現在是我的助理。」

  「可惜啊，」物流老闆拍大腿，「我本來還想去『蠶繭』找她玩呢。」

  這話說的，簡直是把曾子漩當成陪酒小姐。

  趙玫伸出一隻巴掌，「這是幾啊？」

  「我沒喝多。」物流老闆趕緊分辯。

  「沒喝多那就說啊，說說看。」趙玫哄著他，又把巴掌翻了翻。

  物流老闆昏頭昏腦，「五？十？」

  趙玫嗔怪，「你看，連五啊十啊都說出來了，我們還在吃飯，沒到酒吧時間呢。」

  眾人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趙玫使個眼色，「王皓，快送張總去休息一下。」

  王皓和一個服務員趕過來，一左一右，把物流老闆給架到外面去。

  誰知還有人不識相，一個生鮮老闆盯著趙玫，「老許這次是真的冤，給我打電話，說了一個多鐘頭，趙玫啊，你跟老許那麼多年，老許平時那麼疼你，你不得幫幫他嗎？」

  他這句「疼你」說得無比曖昧，在座的人頓時又興奮起來，人人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趙玫不動聲色，油然道：「是啊，誰說不是呢。」

  誰知生鮮老闆卻不依不饒，「你別忽悠我，給個準話啊，別欺負我老實人。」

  趙玫一笑，「您這話說的，我看您是在欺負我才對。」

  她語氣帶了三分討饒，生鮮老闆頓時高興起來，他平時打交道的都是一些網紅美女，還沒怎麼交往過趙玫這樣的高管美女，頓時忘了自己身處何處，忘了身邊有多少人在看他笑話，只管嚷嚷著，「我欺負你？那要不這樣，你陪我喝一杯，就算我欺負你了。」

  趙玫心裡已經怒極，臉上卻不能發作，剛要開口，突然有人走過來插話，「劉總，我們趙總今天喝的有點多了，這杯我替她，你欺負欺負我得了。」

  居然是董越。

  趙玫蹙眉望著董越，董越對她笑笑，找了個空酒杯，滿滿的倒上，舉起來，也不等生鮮老闆反應，就準備仰頭喝完。

  生鮮老闆頓時不樂意了，「你這不對啊——」

  「等一下，」這一次出言阻止的卻是趙玫，「我也陪董總一起敬敬劉總，」 她笑吟吟的叫服務員，「這杯子太小了，換個大的。」她說著，挑了個大號的紅酒杯，眾人見她跟著又伸手去拿四十度的金樽王，居然是要用紅酒杯裝烈酒，頓時大聲喝彩。

  董越無語的望著趙玫，心想這女人真是絕了，怎麼會那麼好強？

  趙玫捧著滿滿一杯威士忌，似笑非笑的看董越一眼，對生鮮老闆說：「劉總，幸會。」

  二話不說，大口喝完。

  「好！」

  不知誰起的頭，滿屋子人都嘩嘩的鼓起掌。

  生鮮老闆也是要面子的人，見趙玫董越這么喝，只得硬著頭皮也陪了同樣一大杯金樽王下去，喝完放下杯子就沖洗手間了。

  到了上點心的階段，每人面前一枚骨瓷盤子，同色蓋碗揭開，裡面是一方小小的排骨，一塊薄薄的年糕，濃郁的汁液飄著肉香，讓人食指大動。

  「這是——排骨年糕？」很少在正式酒席上看見這道菜，所有人都驚喜。

  「這道菜是沈總特意點的，」杜彼得高興的介紹，「沈總，你嘗嘗，我們廚師的手藝如何？」

  沈默看了眼坐在旁邊的梁丹寧，見她面無表情，仿佛事不關己，笑了笑，夾起年糕，咬了一口，「嗯，好吃。」

  金總也不吝讚美，「這個好，比你推薦的那家強多了。」

  沈默笑著道：「聽你誇一句太不容易，小梁啊，謝謝你，我的面子可算是撈回來了。」

  眾人全都看向梁丹寧，董越也挑起眉，不明白自己手下什麼時候和未來岳父有了交情。

  梁丹寧不知道沈默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為什麼又向自己示好，心裡又不安又惱火，但她也知道，這種時候不能砸場子，只能硬著頭皮笑道：「有您和金總這句誇獎，我就算沒白忙。」

  大家一看，這個梁丹寧和沈默、金林生關係都很深啊，不簡單。

  酒宴到了尾聲，人們開始自由組合著聊天攀談，趙玫悄悄走到親水平台上散酒氣，剛才確實喝的太急了，額角一跳一跳得崩著疼。

  她走到棧橋旁，意外的看到董越也在。

  「你也來了。」

  「嗯，喝多了，出來散散。」

  「那你還逞強？還用那麼大杯子？」董越瞪他一眼。

  趙玫笑笑，「人家是衝著我來的，我不能讓你替我出頭啊。」

  董越看似英雄救美，但無形中是把她當成下屬、當成弱者處理，如果她反應慢一拍，沒有及時把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那恐怕今晚之後，這些客戶們便再也不會正視自己。

  「你呢，怎麼不陪沈總？」趙玫問他。

  「想陪他的人太多了，我都擠不進去，」董越笑笑，「你知道梁丹寧和他是怎麼回事嗎？」

  趙玫搖頭，「這我是真不知道。」

  董越點點頭，忽的道：「沈總是一個梟雄。」

  「嗯？」

  「我認識他好幾年了，他妻子差不多十年前去世的，他沒有再娶，」董越接著道：「但身邊也一直不乏女朋友。」

  趙玫揣摩了下這句話的潛台詞，由衷感激，「知道了，我替梁丹寧謝謝你。」

  「不用謝，梁丹寧也是我的人。」董越用了趙玫在「蠶繭」酒吧時的語氣。

  趙玫笑了，二人心照不宣。

  他倆沿著棧橋慢慢走，漸漸地，四周也安靜下來，拐過一個彎，只見明月高掛在空中，水面上也倒映出一輪玉盤，俗世的喧囂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

  趙玫朝湖對面看去，那裡有不少燈火，這太湖環線造了許多樓盤，也不知多少錢一平，說不定可以買一套作為投資……但也不對，她終究是要跟李東明離婚的，那這樓就不能買在離婚之前。

  她走神了，月光籠在她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層霧氣，姿態柔軟，神態憂鬱，一雙眼眸又濃又深，仿佛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在想什麼？」董越問。

  趙玫指著湖對岸，「好幾年前，我第一次來太湖，就想著在這一帶買套房，周末的時候過來住住該多好，可惜那時候錢不夠，現在錢倒是夠了，卻沒了買房資格。」

  「……」

  「你怎麼不說話？」

  「怕說出來煞風景。」

  「為什麼？你該不會是剛好在這也有套房吧？」

  董越摸了摸鼻子，慢慢的說，「還真有。」

  趙玫沒好氣的翻白眼，就聽董越悠悠的說：「我老家就在湖對岸，平房，有個院子，後門一開就是太湖。」

  「我還以為——」趙玫趕緊剎車。

  「你還以為是沈總的別墅？」

  趙玫臉上一燙，「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事，他確實在這有別墅，但那和我沒關係。」

  趙玫沒吱聲，這種「何不食肉糜」的豪門恩怨，從來都是千篇一律，沒什麼可評價的。

  董越忽道：「今天中午，許總給我打了個電話。」

  趙玫頓時一陣心跳，望向他。

  董越接著說：「也沒聊什麼，就問了我點公司的事情，又問了問今晚都來了點誰，我說你也來了。」

  「怎麼說起我了？」

  「他說，你去看過他。」董越說。

  趙玫愣了下，許雲天這是瘋了嗎，為什麼要跟董越說這個？

  她只好說：「是啊，雖說事情不光彩，但許總畢竟帶了我那麼多年，無論如何，我總是要去看看他。」

  董越聞言，側頭朝趙玫看去，趙玫也索性一臉坦然的和他對視。

  董越說：「許總說，他對公司的處理很不滿意，他在考慮和公司打官司。」

  「……打官司？他不會贏的。」

  「嗯，就是怕他破罐子破摔，」董越說：「他太貪心了。」

  趙玫想起許雲天居然和曾子漩的前男友還打過一架，頓時有些如芒在背，想到這裡，便再也沒心思散步。

  「我們往回吧？」她提議。

  「好。」

  剛往回走，忽的「瞄」一聲，不知道從哪裡竄了一隻貓出來，朝著趙玫的臉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