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時間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喬海倫死了。

  她被人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死透了，死因鑑定很快出來：過度疲勞導致的心臟驟停。

  簡稱：「過勞死。」

  門禁系統顯示，喬海倫這兩夜一天裡，只離開過環球中心一次，時常不到一小時；而同事也作證，她兩天因為要趕一個報告，連午餐都是讓同事幫著帶上來的，除了在死前一天的下午眯了一小會兒，她就沒合過眼。

  這不是新鮮事，年輕一代喜歡宣稱「熬最深的夜，用最貴的眼部精華，」再把最寶貴的生命給搭上。

  「瑞景諮詢」不愧是頂級諮詢公司，僅僅用了半小時，就發布了聲明，宣布對喬海倫的離世表示最深切的哀悼，並由中國區總裁親自掛帥，成立治喪小組。

  他們總裁發了一封群郵件：

  這是「瑞景諮詢」歷史上至暗的一天，

  讓我們永遠銘記喬海倫，

  她是一名優秀的分析師，

  是親切的同事，

  也是可愛的夥伴。

  趙玫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公司的，她只覺得整個人是飄的，沒過五分鐘，梁丹寧就沖了她的辦公室。

  「我看到她被抬出來……」趙玫死死地抓著梁丹寧的胳膊，嘴唇哆嗦。

  「你先坐下。」梁丹寧見趙玫魂不守舍，趕緊把她扶到座位上，快手快腳的倒了一杯「金樽王」，趙玫看也不看，一口喝下去。

  她木木的坐著，說不出，又哭不出，情緒之複雜，無以言表。

  「再來一杯。」她只能說。

  梁丹寧再給她倒酒，搖頭道：「還是酒公司好，需要的時候可以一醉解千愁，誰也不能批評你。」

  趙玫終於緩過來，她拿一張餐巾紙，捂著鼻子大聲的吸，「好了，我好了。」

  梁丹寧鬆一口氣，「你不知道，我看到一個群里發出來照片，我看到那上面的人是她，我差點沒嚇死。」

  她今天一直在坐等八卦——趙玫去跟李東明提離婚，這得多刺激？誰知卻等來另一個人的死亡。

  網絡時代沒有秘密，喬海倫出事不到半小時，各種各樣的照片就已經傳得漫天飛舞，過勞死本身就是打工人的G點，每一次有類似的事件出現，人們的神經就會被觸動一下，接著該幹嘛幹嘛。

  趙玫一聲不吭，只管倒酒喝。

  「你跟李東明說了嗎？」梁丹寧問。

  趙玫搖搖頭，「還沒來得及說。」

  「那……那你還打算說嗎？」

  「我不知道，我後來沒見到他，我們分開了。」

  當時亂成一團，李東明似乎崩潰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有人叫他他也不理，後來被兩個同事扶到別的辦公室去休息。

  趙玫一個人匆匆回來，沒有人有空多看她一眼。

  「我覺得我罪孽深重。」趙玫喃喃的。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梁丹寧立刻道：「就算死者為大，也不代表她生前所為是對的，你最多放她一馬不提這事，但也沒必要怪自己。」

  趙玫又用力的深呼吸，「是的，你說得對。這跟我沒關係。」

  來律師也打電話來，他也是在手機上看到新聞，「是那個女孩子吧？怎麼會這樣？」

  「離婚的事先放一放吧，」趙玫疲憊的道：「等這件事過去再說。」

  「當然，我等你通知。」來律師表示理解。

  有人來敲門，是曾子漩，還有好幾個促銷部的同事，笑嘻嘻的，「趙總，晚上六點半，你可別忘了！」

  趙玫這才回想起來，今天輪到促銷部的同事們給她慶祝，趙玫升到銷售總監，促銷部繼續由她執掌，作為她的老部下，簡直人人高興。

  「哦，好，我不會忘。」趙玫定定神。

  「你行不行啊？」曾子漩一走，梁丹寧趕緊問。

  「不行也得行，」趙玫眯起眼，「一會兒還要開會，白德瑞要來的，杜彼得也要見我，還有董越和唐李德，我得找時間跟他們分別談一談……」

  她太忙了，沒有精力為喬海倫傷心。

  李東明一晚上沒回家，他給趙玫發了一條微信，說自己要去喬海倫的老家。

  喬海倫的老家在江西，景德鎮旁邊的一個縣。李東明作為喬海倫生前的老闆、公司的高級合伙人，親自將喬父、喬母還有喬海倫的一個表姐一起接到了上海。

  他們在第二天晚上就趕回了環球中心，意外的發現全公司的人都在，喬海倫生前的辦公桌已經被布置成一個小小的靈台，喬海倫的照片被鮮花簇擁著，照片上的她笑容靦腆而可愛。喬父、喬母撫摸著女兒生前坐過的桌椅泣不成聲，在場的同事們也都紛紛落淚。

  一切事宜都在有條不紊的推進。

  一支專業的心理諮詢團隊也進駐了瑞景諮詢，給有需求的員工進行心理輔導，為了讓大家心情好過一點，他們甚至還帶來了三條金毛獵犬，狗狗們用濕漉漉的眼神和毛茸茸的身體給還活著的人帶來莫大的撫慰。

  唯一的不和諧出現在談判階段，喬海倫的父母提出要五百萬的賠償，雙方討價還價之下達成協議，由瑞景諮詢支付給喬海倫的家人235萬的補償金，再加上公司原本就給員工買過保險，喬海倫能得到60玩的身故賠償，此外還有喬海倫這一年的年終獎，林林總總加起來過了三百萬。

  三天後，喬海倫的追悼會在殯儀館召開，選在最昂貴的一個廳，全部鮮花裝飾，甚至還有一支小型的管樂隊現場演奏寄託哀思的樂曲，整個場面既隆重又高雅。

  由李東明作為公司代表上台致辭，他這幾天連軸轉，幾乎沒怎麼合眼，兩邊臉頰都佝僂下去。他細細回顧了喬海倫生前的點滴，講述了她在工作中的趣事，讚美她是一名樂觀積極，努力上進的好員工，說到傷心之處，李東明也忍不住掉下眼淚，全場無不動容。

  主持人沉痛的說：「讓我們向遺體告別。」

  大家紛紛起立，有禮儀小姐過來，將手中的白色玫瑰花分到每個人的手中。

  「等一下！」

  眾人看去，見是一個小伙子，戴著眼鏡，高高的舉著手，仿佛這不是靈堂，而是什麼學校。

  「那是誰啊？」

  「不認識！」

  「好像是喬海倫的親戚……」

  「這是要幹啥？」

  人群騷動起來，好幾個喬家的親戚走過去，只見那小伙子似乎激烈的在說些什麼，手裡還舉著個手機，接著又被另外兩個男人給領了出去。

  儀式繼續，人們排成一支兩人縱隊，走到前方瞻仰遺容，把玫瑰花放在喬海倫的遺體上，最後遺體被推走火化的時候，喬家父母已經哭得快斷氣了，全靠人死死地架著，才阻止他們撲向女兒的棺木。令人驚奇的是，李東明也哭到兩眼紅腫，一些不認識的人聽說他是喬海倫生前的老闆，紛紛讚嘆這老闆重情重義。

  李東明無精打采的往外走，短短一周的時間，他覺得自己老了十歲。

  喬海倫鬧得最厲害的那幾天，他也詛咒過她，巴不得她趕緊消失，可沒想到她居然真的死了，雖說醫學上已經明確了死因，但李東明還是覺得自己脫不開干係。

  他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他把喬海倫從肖揚那組調回來；如果他沒有特意關照肖揚多給喬海倫安排點活兒——讓她無暇糾纏他，她或許就不用那麼拼命加班，就不會因為過度勞累而心臟驟停。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

  李東明打算休一段時間的假，他得好好緩一緩，他有一種預感，喬海倫的死會成為他這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

  「李東明！」

  有人喊他。

  李東明回頭，見是儀式上嚷嚷的小伙子。

  小伙子衝到他跟前，手裡拿著手機，「這是你吧？」

  李東明定睛一看，那是一張自拍，照片上是他和喬海倫，背景是酒店房間，他正在電腦前工作，喬海倫裹著白色的浴巾、笑得很甜，將他作為背景一起入畫。

  「這……」李東明瞠目結舌。

  他來不及多想，「轟」的一下，小伙子的拳頭迎面砸到。

  「我打死你個畜生！」

  李東明雖說身材高大，但他這幾天早就精疲力盡，根本不是攜帶著憤怒的小伙子的對手，他腦袋嗡嗡的，頭暈眼花，天旋地轉。

  小伙子騎在李東明身上，一拳又一拳，重重的擊打在李東明的臉上，這會兒正是散場人多的時候，很快就有許多人奔跑過來，有人喊著「三兒」、「三兒」，也有人在叫「李總」、「李總」，二人終於被分開，叫「三兒」的小伙子被人抓著胳膊，腳還在朝李東明蹬，他大喊著：「你個畜生，你害死了我姐，你害死了我姐！」

  「這下手也太狠了！」

  一張紙巾被纖纖玉手拿著，溫柔著擦拭著李東明嘴角的鮮血。

  李東明頓時一個激靈，往後一躲，接著一巴掌把紙巾打飛了，拿紙巾的那姑娘嚇得魂不附體，「李總？」

  李東明定睛一看，見是自己團隊剛進來不久的一名漂亮姑娘。

  他醒悟過來，意識到自己已經坐在車上，身邊是他在「瑞景諮詢」的下屬。

  「對不起，」李東明閉閉眼，「我最近狀態不好，你們把我放在我家樓下就行。」

  「可是您不得去醫院做個檢查，上個藥嗎？」下屬A說道。

  「不去了。」李東明呵斥一聲。

  別人全都不敢再多言。

  李東明的腦子飛快運轉，那張照片、對！那張照片！那是喬海倫的手機！他從來不許喬海倫拍他倆的合影，所以這女孩就趁他不注意偷偷拍了……

  不對啊……他為了以防萬一，每次兩人在一起後，他還會檢查喬海倫的手機，什麼照片，什麼聊天記錄，能刪除的全部刪除乾淨，這照片是哪兒冒出來的？

  李東明如坐針氈。

  「停車！」他命令。

  商務車果斷的停在路邊。

  李東明在原地轉了幾分鐘，打電話給自己的律師朋友，「莊律師，我是李東明，你得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