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周末。

  趙玫獨自坐在家裡，刷著喬海倫的朋友圈，這裡已經全部打開了，再也沒有「三天可見」的限制，她因此得以看到這個女孩的全貌。

  最後一篇則是悼詞，想必是喬海倫的家人發的：

  「給最可愛的喬海倫，你從此以後不必再辛苦，好好的休息，天堂因為有你變得更加美麗。」

  配上黑白的照片，白色的蠟燭與雙手合十的圖標。

  李東明在書房忙碌，他從追悼會回來後，沒有去公司，他總是把自己關在書房，深夜才去客臥睡覺。對於臉上的傷，他的解釋是喬海倫的家屬對公司的賠償感到不滿，趙玫也懶得深究，她現在對什麼都不想深究。

  智能門鎖一陣響，是李東明父母來了，大包小包拎了很多東西，他們知道李東明這些日子在忙下屬過勞死的事，聽說告一段落，就趕緊來看兒子。

  李東明不得不出來接待，李東明媽媽看見兒子臉上的傷，頓時驚呼起來，「怎麼會弄成這樣？誰打的？」

  李東明只得再解釋一次，李東明媽媽懊惱不已：「已經賠了三百萬了，還嫌少？嫌少去找公司呀，打你做什麼，公司又不是你開的。」

  「我是公司管理層，他們有不滿，當然衝著我來。」李東明耐著性子說。

  他的手機響了，李東明接起來，臉色暗淡下去，「我知道了。」

  李東明媽媽皺著眉，「不是周末嗎？怎麼還那麼多事。」

  趙玫不想再聽他們說話，「我出去一趟。」

  「你等一下，」李東明急急忙忙的叫住她，又對他爸媽說：「我有點事要和趙玫說，你們能不能先回去？」

  「什麼？」李東明媽媽立刻板臉，「我們剛進門，你有什麼事，不能等到我們走了再說，而是要趕我們走？」

  李東明爸爸也黑了臉，「我們特意來看你，你懂不懂道理？你是昏了頭了吧？」

  「你們走吧，」李東明近乎哀求，「就當幫我一個忙，你們趕緊走行不行？」

  「這……」李東明爸媽沒見過兒子這個樣子，「你怎麼了？」

  「你要跟我說什麼？」趙玫疑惑的問。

  趙玫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你先別接。」李東明突然衝上去，從趙玫手中搶過手機。

  「你幹什麼？」趙玫驚呆了，「那是我的手機，你還給我。」

  李東明一看，爸媽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時間已經來不及，他心一橫，「噗通」一聲，照著趙玫跪了下來。

  「我對不起你！」

  趙玫一看他這樣子，心裡有些明悟，又有些不明。

  「東明你做什麼？」李東明媽媽一下急了，「你做什麼了？」

  趙玫的手機還在不停的響。

  「你先把我的手機還我。」趙玫的臉上閃過一絲古怪。

  「不，你先聽我說，」李東明不管不顧，他和律師朋友商議良久，最終發現，只剩下坦誠一途，「我和喬海倫在一起過，但那只是很短時間的事，後來我決定跟她分開，我把她調到別的組，誰知道她不同意分手，還不斷的糾纏我，我已經和她說得清清楚楚了……我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死掉，但這跟我沒關係……」

  趙玫看著他，這個人語無倫次。

  「你在說什麼呀！」李東明媽媽急瘋了，上前搖晃著兒子，「什麼在一起過，什麼喬海倫？喬海倫是誰？」

  「就是他們前段時間死掉的那個同事，」李東明爸爸已經聽出些端倪，扶起老伴，「我們回去吧，這個事情我們管不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他是我兒子，我怎麼管不了？」李東明媽媽尖叫。

  「我叫你回去就回去！」李東明爸爸突然大喝一聲。

  李東明媽媽一下被嚇到了，或許是她從未見過李東明爸爸如此可怕的神情，也或許是她也意識到眼前發生的事，她是真的管不了……

  她的目光在兒子和兒媳的臉上慢慢經過，瞬間頹然，「走吧。」

  李東明跪著不動。

  趙玫一直等到李東明爸媽進了電梯，才問道：「為什麼現在告訴我？」

  「因為、因為喬海倫家裡發現了一些照片，他們在勒索我……」

  「什麼照片？」

  「我和喬海倫的照片，」李東明跪在地上，艱難的措辭，「趙玫，我對不起你，是我做錯了，我隨你打、隨你罵，只求你原諒我。」

  「是不是他家人已經準備公開了？」趙玫問。

  「對，他們找我要五百萬，我不想給，因為這是無底洞，誰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想起來，又要再提起此事！」李東明咬牙切齒，「我寧願自己向你坦誠，我也已經給我們總裁打過電話了，讓他也有個心理準備。」

  「所以你現在是想讓我也有個心理準備？」

  「不，我是想請求你的原諒，我不希望你從別的途徑聽到這件事，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李東明站起來，往前走兩步，一把抱住趙玫，痛哭流涕，「都是我的錯，是我一時鬼迷心竅了，我……我是在向你認錯……。」

  「那把我的手機給我。」趙玫推開李東明，異常的平靜。

  李東明愣了下，將趙玫的手機遞過去，趙玫看了看，三個未接來電，梁丹寧一個，董越一個，胖子一個。

  她先給胖子回電。

  「你還好嗎？」胖子在那頭尖叫，「我差點沒當場昏迷啊，你怎麼樣啊？」

  「在哪裡看？」

  「你還不知道？」胖子愣了下，「那、那我發你連結。」

  趙玫結束電話，發現都不用胖子發連結，梁丹寧已經把一切信息轉給她。

  那是一篇微博，準確的說，是一篇長微博。

  喬海倫的堂弟寫了洋洋灑灑幾千字，圖文並茂的講述了瑞景諮詢高級合伙人李東明潛規則女下屬喬海倫的故事。

  微博里這樣寫道：

  「……令人髮指的是，喬海倫並不像尋常小三那樣憑藉男女關係獲得特殊對待，相反的，她一邊要陪李東明，一邊還要幫李東明寫PPT，有時兩人一起出差，夜裡喬海倫離開李東明的房間後，還得回自己的房間繼續寫報告；還有最最可怕的——當李東明玩膩了喬海倫後，他把喬海倫調到了別的組，喬海倫希望李東明把她調回去，李東明不願意，還暗中要求喬海倫的新老闆給她加重工作量，以便讓她無暇去找李東明的麻煩……」

  「由此可見，喬海倫的過勞死，完全是由李東明一手造成，她是被害死的，是被殘酷的剝削而死！」

  「她本可以快樂開朗的活在這個人世間，卻被一個衣冠禽獸狠狠地折磨致死。」

  「她今年，年僅27歲。」

  「請記住那個兇手。」

  不到十分鐘，這篇微博的轉發量已經突破一千。

  「趙玫……」李東明也已經在自己的手機上看完全文，顫抖著叫她，「不是這樣的，他這是在胡說八道，這不是事實，你要相信我，不是那樣的……」

  趙玫還未開口，門鈴卻響了，她走過去，門禁攝像頭展示出兩位大蓋帽。

  警察一進來，李東明先崩潰了，「我沒有殺人，我不是兇手，她是過勞死！是有醫院鑑定的！」

  「我們不是來找你的，」警察鄙夷的看了李東明一眼，又看向趙玫，「對不起，請問你是趙玫女士嗎？」

  「我是，」趙玫意外的問：「你們是找我嗎？」

  李東明也呆住。

  警察客氣的道：「是這樣，我們發現，喬海倫在臨死前的晚上，曾經與你見過一面，有沒有這回事？」

  「你們見過？」李東明如五雷轟頂。

  「有，」趙玫點頭，「但這和她的死有關嗎？」

  「不清楚，不過喬海倫的家屬報了警，我們總得查一查。」

  「沒問題，是在這兒說，還是去警局？」

  「就在這兒說吧。」

  趙玫請兩位警察坐到沙發上，想了想，緩緩開口，「我其實，早就知道我先生和喬海倫有來往，那天晚上，我和我先生從外面回來，他喝多了，我就看了看他的手機，我發現，喬海倫又在給他發微信……」

  「她在微信上說，『我不再到你家來等你』，我一下氣瘋了，」趙玫如實講述，「我沒想到，她居然還來過我家……」

  「她沒來過，」李東明插嘴，「她就是到了小區里，她不斷的糾纏我……」

  「你閉嘴。」趙玫冷漠的道，又對兩位警察說：「於是，我就拿了李東明的手機，用他的名義，給喬海倫發微信。」

  ……

  李東明：你在公司？

  喬海倫：對，我在，你要來找我嗎？

  李東明：你等我。

  雨很大，趙玫等了好一會兒，才叫到一部網約車，開往環球中心。

  不一會兒，喬海倫就下樓來，兩個女人在環球中心的大堂相見，同時呆住。

  「怎麼是你？」喬海倫發愣。

  趙玫也傻眼了，她知道喬海倫是一頭大波浪，誰知這女孩突然也剪成了短髮，抹著髮膠往後梳，和趙玫的新髮型一模一樣。

  「你……你一直在模仿我？」趙玫只覺得匪夷所思。

  喬海倫卻不關心這個，她連珠炮般的質問：「為什麼是你來？是你拿了他的手機嗎？是他叫你來的嗎？他為什麼不自己來？他就那麼不想見我嗎？」

  趙玫被她問得一下火氣上來，「你有什麼資格來問我這些？我來找你，是要警告你，不許再來我家，不許騷擾我的生活，還有……你要是再讓我發現你模仿我，你給我等著，看我怎麼弄死你！」

  她說完，剛想轉身離開，誰知喬海倫突然笑了起來，「你知道，對不對，你一直都知道？」

  趙玫：……

  「我就知道，其實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我和你老公在一起，但你一直忍著，你也很擅長演戲啊哈哈哈，」喬海倫看到趙玫眼裡積蓄起來的風暴，越發笑的開懷，忽的神秘兮兮的壓低嗓音道：「你知道嗎，我知道你知道。」

  趙玫眼皮微微一顫，沒吭聲。

  「告訴你，我是故意來給你做訪談的，」喬海倫神秘兮兮的說，雨幕下，她的笑容多出幾分詭異，「我想看看你的反應，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你一直忍著，為什麼？你不恨他嗎？你害怕離婚？你害怕說了就會失去他？你很愛他嗎？」

  趙玫在心底里嘆氣，她為什麼要在這裡跟這種人浪費時間？

  「再見。」她轉頭就走。

  「虛偽！」喬海倫大喊起來，「你最虛偽！」

  趙玫渾身一僵，全身的細胞被挨個點燃，她真的被激怒了。

  她重新走回去，喬海倫還在冷笑，「哈哈哈我知道，你愛他，他不愛你——」

  「你放屁！」趙玫惡狠狠的道：「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愛不愛？是，我是早就知道你們的事，我不但知道你們的事，我還知道你父親是個虞縣第一中學的語文老師，年年都是優秀班主任，在學校深受愛戴，還發表過不少文章，他還在微博上發你的照片，說『我的女兒是我的驕傲』；還有你母親，在虞縣城關鎮的衛生所工作，負責掛號收銀，她喜歡廣場舞，是你們縣的文藝積極分子……」

  「你調查我？」喬海倫花容失色。

  「對，我調查你，我總得看看李東明看上的，到底是塊什麼材料，」趙玫冷笑，「你知道嗎，我越調查，我就越可憐你的父母，他們一看都是堂堂正正的好人，他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供你上大學，以你為傲，可他們不知道，你這個好女兒，居然會這麼不知羞恥，明明破壞了別人家庭，還能那麼理直氣壯，還來敢跟我說什麼愛不愛？你書讀哪兒去了你？你干點兒什麼不好，偏要當小三？你敢不敢把你做的事，跟你爸媽說一句？你覺得他們知道你乾的這些事後會有什麼反應？我真替他們感到抱歉，他們實在太可憐了。」

  「……」喬海倫僵在當場，臉皮抽搐著，如遭雷擊。

  「我要是你，我簡直活不下去。」

  趙玫蔑視的看她一眼，撐開傘，轉身走向大雨。

  ……

  ……

  「然後我就回來了，」趙玫看向兩位警察，「我當時實在是太氣憤，我想著，反正我也打算好第二天就找李東明攤牌，就當是提前出一口惡氣了，這段日子，我真的快要憋屈死……但我沒想到，她會突然去世。」

  「感謝您的配合，」警察們站起來，帶著一絲同情的與趙玫握手，「那我們先走了。」

  「沒問題，有需要的話可以隨時聯繫我。」

  趙玫將兩位警察送走，回到屋裡。

  李東明喃喃的，「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嗯。」

  「你為什麼不早說？」

  「因為我需要你幫我，」趙玫面無表情的道：「行了，你收拾收拾東西，搬出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離婚的事，我會委託律師跟你溝通。」

  李東明「豁」的站起來，一把拉住趙玫，「我不要離婚，我不同意離婚。」

  「這事由不得你。」

  「不，我不要離婚，」李東明嚷嚷道：「我是愛你的，你應該能感覺到，你看你要當銷售總監，我就拼命推你是不是？我對你是真心的，是，我是犯了錯，但每個人都有可能犯錯，你要給我一個改正補過的機會？只要你不跟我離婚，我什麼都答應你。」

  他祈求著，痛哭流涕，眼淚划過他臉上的傷口，他疼得齜牙咧嘴，完全失去了平日紳士般的氣質與風度。

  「我愛你！趙玫！」他涕淚縱橫，「我是愛你的，真的，我真的愛你！」

  趙玫默默的看著他，許久，終於搖頭，「我不知道還能和你說什麼，你走吧。」

  她走到主臥，鎖上了門。

  李東明在外面喊了兩聲，拍了拍門，也終於停下。

  趙玫走到衣帽間，打開一個黑盒子，裡面是一朵永生花，正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