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喬海倫的微博小號/塞壬的歌聲：

  10月26日：

  公司要優化組織架構，我和林賽是墊底的，我們倆之中必然要走一個，我不想走。中午吃飯的時候，安東尼開玩笑似的跟我說，他覺得老闆喜歡我。我罵他胡說，但另外幾個人都笑了起來，敢情他們都知道，可為什麼我不知道？

  10月30日：

  我在電梯裡碰到他，只有我們倆，門開了，他為我扶著門，有禮貌的請我先出去。我們明明什麼也沒做，但我的心就是跳個不停。我覺得他確實是喜歡我的。

  11月7日：

  報告又被打回來修改，我氣急了，躲起來掉眼淚，誰知居然被他看到了，他叫我別哭，給我把要改的幾個關鍵地方點了點，還說我哭起來眼睛紅紅的，像個小兔子，怪可愛的。

  是了，他就是喜歡我的。

  11月9日：

  他太太真美，氣質也很好，我喜歡她的髮型，拿著她的照片照葫蘆畫瓢也來一個，可惜我的胸太大了，和大波浪配在一起充滿膨脹感。

  我看上去像一頭奶牛。

  11月13日：

  他誇我新髮型好看！！！

  我打算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了，神啊，請寬恕我，請保佑我。

  11月15日：

  居然遇到了他太太，真人氣場好足，他很尊敬他太太的，康雅的人也認識她，他們聊起來，原來他太太很有名。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有些生氣，我真是可笑，我憑什麼和她別苗頭？

  但我還是賭氣了，加完班，我邀請他去吃火鍋，他答應了。

  他講給我聽很多事，我想我能和他學到很多東西。

  他讓我明天陪他去北京出差，緊張死了，怎麼辦？？？

  11月16日：

  我的靈魂已經在魔鬼那兒了，我只剩下一具肉體。

  他說，她的太太想要升職。

  我也想升職。但我首先要保住我的職位。

  他向我保證，不會被裁。

  11月17日：

  我沒有走人，走人的是林賽，他說到做到，我很感激，又很忐忑。

  林賽哭的很厲害，吃飯的時候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我覺得她可能知道了我和他的事。

  那又怎麼樣呢，多得是這種事吧？我反正不會承認的。

  再說我成績不會比林賽還差，我至少比她更努力。

  11月19日：

  天哪，他太太好出色，她居然有勇氣這樣說話，道歉比反抗更需要勇氣。她說得太好了，連我都忍不住轉發了她的視頻到好幾個群。

  我希望我有朝一日也可以像她這樣，凜然不懼的站在那裡，對著所有人，指出所有的錯誤。

  我對他說，我認為你太太應該得到銷售總監的職位，她很偉大。

  他笑著親我，說我也很偉大，胸前偉大。

  呵呵。

  11月21日：

  男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他可以一面和我在一起，一面琢磨怎麼幫他太太搞定老闆升職。

  他們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得？外星人嗎？

  11月22日：

  GST的人被他說服了。

  真好，我挺希望他太太成功的。

  11月24日：

  報告寫不完，眼睛疼死了。

  他叫我去陪他，說這樣可以放鬆。

  放鬆完還是要寫報告啊？什麼人可以不用寫報告？王母娘娘嗎？

  11月26日：

  到深圳了。

  我故意說，到時候讓我來給她做高管訪談吧，他不屑一顧，以為我胡說八道。

  但我是真的想。

  11月27日：

  他讓戴維和理察先回去，帶著我去香港。

  我看到戴維他們的表情了，他們早就知道我和他的關係了，他們對一切心知肚明，難怪他們越來越少跟我說話，看我的眼神都帶著鄙夷。

  我不能怪他們。

  我成了他們以前說的「那種女人」了。

  11月30日

  我決定見她一面，我迫不及待想見她。

  12月01日

  終於面對面了，激動，剛開始有見到偶像的感覺。

  但並不愉快，她不喜歡我，我猜她已經知道了些東西，但她不敢挑明，只能憋著。

  憤怒讓她面目可憎了，我不再崇拜她。

  我看不起她。

  他被激怒了，說我是瘋子，叫我去廣州。

  去了去了。

  12月02日

  他衝著我破口大罵，說我不配，說我別有用心。

  原來他這麼害怕失去他太太？

  真可笑。

  那為什麼還要去找別的女人？

  我也看不起他。

  12月04日

  徐佳給趙玫的評估報告做的好粗糙，我看不下去，幫著做了點修飾和調整。

  我真是分裂。

  ……

  ……

  12月8日

  HR通知我調去肖揚那組。

  他竟然想擺脫我？當我是一次性抹布，用完就扔嗎？

  呵呵。

  哪有那麼容易？

  12月16日

  她成功了，全行業第一位女銷售總監。

  12月17日

  沒想到來得人會是她！

  原來她真的一切都知道！！

  哈哈哈我就知道，她明明就是知道嘛！！！

  她說可憐我的父母，她說得對，我也可憐我的父母，我要是我媽，我就把我掐死。

  笑的我眼淚都出來了。

  屋裡黑洞洞的，有人拉窗簾，陽光「唰」的一下湧進來，刺的趙玫趕緊蒙住眼睛。

  「起來吧？」梁丹寧拿著一杯熱牛奶進來，在她床邊坐下。

  「現在幾點了？」她問。

  「下午1點。」

  「我居然可以睡那麼久。」

  「是啊，嚇死人了，」梁丹寧笑著道：「我剛吃了一份牛肉滑蛋飯，吃完心情大好，決定來勸你不要浪費人生，生前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起來吧，別睡了，國家還等著我們去建設，GST幾十個倉庫的酒等著我們去賣。」

  「真是不理解，」趙玫皺著眉，「喝酒會醉，為什麼人會願意失控，願意被迷糊擺布？」

  「億萬人都在靠酒精支撐，你覺得眾人皆醉你獨醒？」

  「我不敢。」

  「不敢就對了，快起來幹活。」

  「可我又覺得累。」

  「不，你不累，」梁丹寧簡單粗暴的說：「那是你的幻覺。」

  趙玫「噗嗤」一聲笑出來，梁丹寧連哄人都別具一格。

  「真的，你交完辭職信就拉倒了，你知不知道公司亂成什麼樣？」

  「瞎說，公司怎麼會亂，公司少了誰，都不會亂。」

  「原來你是清醒的啊？我還當你不知道呢！」梁丹寧插著腰，「都那麼明白了還不起床？撒嬌給誰看？快起來！」

  趙玫想了想，接過牛奶，「我等下就起來，你去上班吧，你已經陪我兩天了，趕緊去辦正事。」

  「你可以嗎？」

  「我可以，你趕緊走，你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大家子要養，不要在這守著我，」趙玫轟她走，「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我也不是傷春悲秋的料，想頹廢都困難。」

  「那行，我晚上再來看你。」

  「你不要來，你應該陪薇薇。」

  「那你送我到門口吧！」梁丹寧命令她，絞盡腦汁要她離開臥室。

  趙玫好笑，依言起來，送梁丹寧到門口。

  梁丹寧忽的道：「雖然公司沒亂，但你突然辭職，大家還是挺震動的，很多人都很喜歡你。」

  「知道啦。」

  送走梁丹寧，趙玫回頭，望著這間寬敞的大平層，當初裝修時下過很大的功夫，還和設計師爭論，設計師一會兒推薦她托斯卡納風，一會兒推薦什麼新美式，趙玫忍不住問她，你是去過義大利，還是去過美國？

  逞一時口舌之快，毫無意義。

  喬海倫的死隨著她堂弟陸續發出的長微博，突然就變成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網絡戰爭，那位名叫「三兒」的堂弟不斷有各種各樣的猛料發出，讓人感覺他得到了喬海倫的手機與電腦密碼，正不斷的挖掘、再挖掘，把所有台面下的東西赤裸裸的丟到光天化日之下。

  首先遭殃的當然是李東明，所有人都認為喬海倫的死與他有莫大的關係，千夫所指之下，李東明的境遇比當初的許雲天更慘，「瑞景諮詢」已經將他免職，他現在每天住在父母家，據說從來都不出門。

  「瑞景諮詢」也一樣焦頭爛額，喬家人一紙訴狀把這家頂級諮詢公司告到法庭，提出了新一輪的索賠。而針對諮詢業高壓迫、高競爭環境的討伐，則是另外一個話題。

  而當喬海倫的微博小號被曝光後，趙玫也無可倖免的被卷進了這場風暴，聯繫她上一次在網絡上出過的風頭，導致她的人設在短期內出現了急轉彎式的崩塌。

  網友分成兩撥，一撥認為趙玫也是受害者，不應該對她有過多指責；另一撥則認為趙玫在無形中成為了幫凶——如果她不忍著，如果她早一點和李東明撕破臉，那喬海倫和李東明的婚外戀勢必會提前結束，那麼喬海倫就不會死。

  更多人在拷問，像趙玫這樣敢於為了促銷員的權益公然挑戰公司制度的女性，為什麼會在事情落到自己頭上時選擇了忍耐？

  網絡上辯論不休，各種觀點頻頻丟出，養活了無數公號大V。

  但無論如何，這一次的爭議已經超過了許雲天那次，GST奇蹟般的再次登上了熱搜——畢竟這次出現了死亡。趙玫都來不及跟團隊打個招呼，就主動遞交了辭職信，但公司那邊還一直沒有回覆。

  一周過去，齊幼藍只給她打過一個電話，既不拒絕也不接受，只說叫她別著急，再等等，接著在系統里給她批了半個月的假，不知道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門鈴響了。

  「是我，齊幼藍。」聲音從對講機里傳來。

  趙玫驚訝極了。

  齊幼藍一出電梯就笑著道：「你是第二個需要我親自上門談離職的人。」

  上一個當然是許雲天。

  趙玫苦笑一下，請她坐，「我對公司沒有要求，不用談什麼，我的離職可以辦的很快。」

  「看來你沒有看郵件。」齊幼藍說。

  「郵件？公司郵件？」趙玫搖頭，「沒看。」

  她都打算走了，還看什麼公司郵件。

  「你應該看一看的，」齊幼藍拿出一份列印件，遞給趙玫，「看看吧，看完咱們再說。」

  趙玫看到發件人，ZIXUANZENG,「曾子漩？」

  「對。」

  收件人更是驚人，曾子漩把這封郵件抄送給了全GST中層以上領導，包括亞太區和總部。

  A4紙上是一封很長的郵件，準確的說，是一份PPT，圖文並茂的講述了GST銷售系統的幾大問題，包括職場環境、銷售貓膩，有證據、有總結、甚至還有解決方案。

  許多數據看上去觸目驚心。

  最狠的是，還是中英文雙語的，確保總部的老闆們能看懂。

  「她這是……」趙玫腦海中靈光一現，「是她舉報的王皓？」

  齊幼藍微微點頭，「是她。」

  「難怪。」

  趙玫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太湖晚宴那天，她在董越的房間，曾子漩沒有按照她的吩咐、離開了房間，等她回來的時候，意外看到了王皓在敲門，於是她悄悄拍下了照片，等王皓離開後，再重新回到趙玫的房間。所以才有那樣的拍攝角度。

  「她覺得你和王皓有問題，就把你們匿名舉報到了調查組，」齊幼藍微笑起來，「可公司里哪有真正的匿名？」

  「是啊，她不知道，只要她用公司網絡幹這些事，她就沒有秘密……而且，她也沒想到，調查組其實是你安排的。」趙玫說。

  「你看出來了？」齊幼藍笑了起來，「也不完全是我安排的，許雲天的事出來以後，總部對白德瑞的意見很大，他有點擔心自己的前程，我就建議他開展自查，至少要有個姿態，他知道我在亞太區有幾個朋友，於是就主動請亞太區派調查組過來，讓我的朋友在報告裡為他美言粉飾。」

  齊幼藍說到這裡，表情越發古怪。

  「你？」趙玫一下想到某個點，「你沒有為他粉飾！」

  「我為什麼要為他粉飾呢？他已經在GST中國區總經理的位置上做了那麼多年了，總部早想換掉他，只是苦於沒有機會罷了，」齊幼藍笑嘻嘻的道：「我跟我的朋友說，不要顧念我的情分，如實寫就行。」

  「那曾子漩？」

  「她前一晚交了匿名舉報，我第二天一早就去找她了，這傻孩子，還琢磨著要寫一篇職場環境相關的報告，捅到總部去，」齊幼藍嘆口氣，「她不懂，總部那些老闆，根本不關心什麼環境，他們只關心口袋裡的錢。」

  「原來這份郵件是你教曾子漩寫的……」趙玫喃喃。

  「當然，我得指她一條明路。而且你雖然讓她去學數據分析，可就她那兩把刷子，能做出這樣的PPT？」齊幼藍托起杯子，吹了吹茶葉，輕啜一口，「還有她那英文，快別提了。」

  「那現在呢？白德瑞怎麼樣了？」

  「他完了，元旦之前肯定下崗，」齊幼藍有一絲得意，「不管是財務合規，還是與經銷商的重重勾結……他都難辭其咎——這種爆料，從你我口中說出去都沒有說服力，只有從最底層的員工嘴裡說出來，才最有效果。」

  「等等，該不會是你故意把曾子漩弄進公司來的吧？」

  「我確實是那麼想來著，但我也只是試試看，沒想到她真的來了，你還交給她那麼多銷售數據，」齊幼藍笑得越發歡暢，「趙玫，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了我的計劃，要不然為什麼你能配合得這麼好？」

  趙玫搖頭，「我什麼都沒有猜到，我只是想看看她能走多遠。」

  「是啊，一個三本畢業生，」齊幼藍也有些感慨，「是個傻孩子，但也是好孩子，有闖勁，也有謀略，就是嫩了點兒，再磨鍊一下就很出色。趙玫，你帶的人，大都不錯，我接下來會給她一些機會。」

  趙玫心中一片雪亮，「你要接任CEO了？」

  「正式任命還有幾天，」齊幼藍淡笑，「所以我叫你別著急辭職，再等一等，等我上任，到時候你就可以大搖大擺的回來。」

  「我不想再回來了。」

  齊幼藍眉頭一皺，「為什麼？你不想當銷售總監了？你現在再去別的地方，拿不到同等位置的。」

  「我覺得沒意思，」趙玫坦言，「我懷疑我不適合這一行。」

  「那怎麼行，你知道嗎，董越也辭職了。」

  趙玫微微吃驚，「我不知道。」

  「他是個聰明人，公司接下去要查沈默的帳，他肯定要受牽連，不如自己先走，」齊幼藍寒著臉，「但是，他走了，你再走，難道我要讓唐李德去管整個華東區？」

  齊幼藍狂翻白眼，「就那個腦肥腸滿的老色胚，多看他一眼，我都得泡壺普洱解膩。」

  她即將成為GST、不、全行業第一位女性CEO，這是堪稱偉大的高度，她已經有足夠資本肆無忌憚，她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不用再看別人眼色。

  趙玫對她深表佩服。

  「你會有辦法的，」趙玫笑道：「三條腿的雞找不到，兩條腿的銷售總監滿大街都是。」

  「你少來。」齊幼藍揮揮手。

  「我相信你能把GST管得很好，」趙玫恭維她，「而且我也非常期待看到，GST在你的帶領下，走上一條輝煌的道路。」

  「喲，開始說場面話了，明白了，」齊幼藍站了起來，「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受到的衝擊很大，那這樣，你再休息幾天，我這兒也還得接著折騰一陣，等過段時間我們再聯繫，我還是希望你來公司的，一個女大區銷售總監，一個女CEO，不是很好嗎？」

  趙玫笑了起來，「有一個女CEO就足夠提氣了。」

  臨走前，齊幼藍站在電梯裡問：「對了，差點忘了問了，你和你那位，怎麼樣了？」

  「冷靜期，」趙玫說：「我確實需要好好冷靜冷靜。」

  齊幼藍點頭，又深深地看她，「趙玫，雖然我這人不習慣安慰人，但我明確的告訴你，那個女人的死，不是你的錯。」

  「謝謝。」

  她平靜的看著那兩扇門關上。